“看,你看呐,那火焰之中,是什么?”道曾轻轻地问。

小靳试着挣了挣,只觉全身酸软,百骸之间无一丝力气,连一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便懒得动了。但道曾耐心地不住摇他,道:“看吧。虽然不过是因聚缘散的一刹那,看看也无妨。”

小靳被他摇得不耐烦了,费了老大的力才睁开眼。但是眼前一片迷茫,什么也看不分明,只隐隐约约见到一些光亮闪动,不远的地方有木柴噼啪断裂烧灼之声。他眯着眼看了好久,仍然看不出什么端详,张开口啊了一声。

“你见不到么?看那,那枯柴一般的手臂,现在圈起来了,那长满白色蛆虫的腐败的伤口也瞧不分明了。花白的长发也早焦了,灰烬顺着火顺着风满天飞舞起来。要不了多久,那身臭皮囊也会这般化作了灰,烟消云散的。”道曾象是对他,又象是在自言自语:“既入轮回,什么生死沉沦,悲欢离合,嘿嘿,那是怎也逃避不了啊……你叫什么?”

“嗯?小……小靳……”小靳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是吗,小靳,真象个丫头名字。”道曾把他抱正了,面向火堆,和蔼地道:“跟父母兄长道个别吧。”


“咚”的一响,小靳身子一颤,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只觉得日光耀眼。一些人从身旁匆匆跑过,粗大的脚差点踩到自己,有人叫道:“拉紧绳子!注意铁链别出了绳套。妈的,今年水特别的高啊。”又有一人在不远处应声道:“六哥,这是个什么货色呀,还用得上水月牢?”

小靳依稀辨出先前喊话的人是贺老六,听他喝道:“去两个人,帮着老八转铁盘子,其余人跟老子拉紧了。妈的,是个小兔崽子,不过好象知道些小道消息,老大要留他做大买卖的。来了,一、二、三,给老子拉啊!”

周围十几个人齐声大吼,船身猛地一震,不知道他们在拉什么,竟扯得船身向下沉了老大一截。

小靳以为船要翻了,吓得心都一跳,清醒过来。他手脚皆被绑着不能动弹,只得勉力扭头过去,看了一眼,禁不住吐出舌头,叫道:“这……这是什么?”

只见面前是一面二、三十丈高的山崖,陡峭一如刀砍斧劈出来的,崖上有两堆高高垒起的石堆,中间一根巨圆木,圆木上卷着铁链,两头各有几根固定链条的铁棒,构成一个简易而巨大的绞盘。这绝壁孤零零地立在湖中,周围再无与之相连的岛屿,底部最宽处不过十几丈的样子,顶上更是窄得容下了绞盘就再容不下几个人了,犹如一根擎天巨柱。

有几个人远远地在绞盘旁拉扯着铁链,贺老六则带着船上几十条汉子使劲拽。

小靳心道:“这些乌龟们在干什么?捞水里的棺材本么?”乘着船东摇西晃的当儿滚到船边,放眼看去,刹时脸都白了。

原来在那绝壁下,有一天然形成的洞穴,高数丈,宽则十丈有余,下半泡在水里。那洞穴前一扇门,全是由粗大的原木制成,两旁挂了铁链,正被这伙人拉得缓缓上升。

小靳再度惨叫道:“这……这又是什么?”臂上一紧,已被两人抓住,还未回过神来,身子腾空而起,落入水中,那两人跟着跳入水中,一左一右托着他飞也似向那洞穴游去。

小靳拼命仰头,叫道:“陆老大……咳咳……你们陆老大说……咳咳咳!”呛了几口水,再说不出话来。

岸上船上的人都是一阵轰笑。贺老六冷冷地道:“没让你立刻给兄弟们赔命已是我们陆老大开恩了。自己在这里好好待着罢,每天有人给你送吃的,饿不死。好了没?放了!”

那两人慌忙将小靳送到洞口,一人掏出刀子将他身上绳子割断,往洞里一推,推到一处略露出水面的岩石上,扎两个猛子游出老远,叫道:“好了好了!”

贺老六一声令下,船上的人再度齐声喊起号子,慢慢将门放下。

小靳见那巨门上削得又尖又光的木柱向自己压过来,陡然有一种被野兽吃入腹中,眼睁睁看着锋利的牙齿慢慢合上的感觉。他拼命往后滚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木门合上,激起的浪头将小靳往里推出老远,重重撞在石壁上。

待他挣扎着回过神来时,外面船号子喊得山响,水匪们兴高采烈唱着不荤不素的山歌扬长而去。贺老六笑道:“小王八蛋,乖乖待着罢,这牢门你这辈子是别想自己打开了。”不多时转过一处芦苇丛,再见不到了。

小靳吐口唾沫,骂道:“你奶奶的,唱吧唱吧,统统喂王八。”走到岩边,小心涉过齐膝深的水来到门前,挨着一根根摸过去,希望找到一处宽松的地方。但那门做得特别密,再大的地方也最多只能挤出身子,小靳又大又圆的脑袋那是说什么也出不去。他又将头伸进水里瞧,却见水下岩石被人削齐了做成一个门槛形,门上的木桩就整齐地挡在门框外,也无任何漏洞可钻。

这洞穴显然被水匪们开发已久,门上的木头比战场上阻截战马的暗桩还粗,又大又沉,纵有绝世武功,也休想弄断一根,看来是专门用来关押重要人票的。小靳看着摸着,突然悲从中来,放声号涕。


几个时辰之后,太阳已落下西面山巅,脑袋顶上的天由蓝变成墨绿的颜色,远处山头上却有一抹嫣红的云。小靳扶着牢门,泪眼惺忪地歪着头看,越看越觉得好似阿清翘起的小嘴。

有一阵子风吹着芦花满天飞舞,他低下头揉揉眼,再抬头看时,那一片云早散了,入眼的只是越来越深的蓝色的天,不经意间又变成灰色,再眨眨眼,已经是苍黑一片了。

小靳心头没由来地乱跳,想:“啊呀,天怎么黑得这么快啊。这地方连个烧火的都没有,会……会不会有孤魂野鬼来啊。对了!这洞里说不定就有不少死在里头的冤死鬼……”想到这里,背脊上寒气一道接着一道。

他想着乘天黑前在洞里找找究竟有没有死人骨头,可是说也奇怪,平日在尸体堆里翻捡惯了,今日却突然间连回头看看的勇气都没有了。好象道曾一走,自己的胆气都通通跟着跑光了,他就这么紧抱着牢门,心惊肉跳却又无助地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黑下去,直到眼前只剩下些微星光。

湖面上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有鱼会突然蹦出水面,“咕咚”的一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音。

“妈的。”小靳仰头看了半天,仰得脖子都酸了,月亮却还未出来。

“大概要到后半夜吧……月亮出来。”有个声音静静地道。

小靳的裤裆险些再度一热,不过这次卡在关口处收住。倒并非小靳胆气上来,而是在心脏跳出喉咙口的紧要关头突然听出发声的人是谁了,况且要他这“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尿裤子,岂非自堕汉家气概?

“你……”小靳拼命压住狂跳的心,一面粗声粗气地道:“你怎么又跑来了。不是叫你滚了吗?你没听见呀!”

“哦。”

水声潺潺,阿清从水里钻了出来,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身影,可是小靳仿佛看见了她水淋淋的样子。

他暗自提一口气,尽量装作闲散的口气道:“你走罢,这里你帮不了什么的。看这门,啧啧。”曲两指在门上敲得梆梆响:“可是上等的好木。这是什么地方?天地牢笼!皇帝老子落难也就这排场了,哈哈,知道吗?好了,走了走了,别看了,黑灯瞎火看得清啥呀?这湖里鬼怪本来就多,你一个女人跑来,阴气十足,只怕来得更多了。快走快走,你不怕老子还想睡个安稳觉呢。”

阿清始终一声不吭,只有依稀的水声不时传来。小靳脑子里冒出她平日坐在岩石上的样子,两只又细又白的脚在水中荡啊荡的。他听得有一忽儿的发呆,要不是远处有只鱼咚咚连跳两下,几乎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恼火地抓抓脑门,过了一会儿又道:“好了,没事的。我是什么人物,嗯?‘东平双杰’这个名头……你听说过了嘛。那是寻常人能叫的么?再说,这伙人的头,陆老大,知道吗?跟我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嘿嘿……只不过今天死了几个兄弟,怎么也要委屈我一下了。明天就好了。明天他来请我喝花酒,看抢来的女人。妈的,若是看见了你这胡小娘皮可不得了,非扒了皮做下酒菜不可。快走快走!别把老子也连累了!”

阿清还是没回答,不过这一次,踢水声似乎没有了。小靳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有点没把握地道:“喂,小娘皮,你还在吗?”

夜风带来一阵鹤鸟鸣唱之声,断断续续咕咕地叫。这样的夜里,声音仿佛是有形的,小靳看得见它们迤俪向北,一路越过起伏跌荡的芦苇荡,翻过远处星光下隐约的山峦,终于不见。

“走了。”小靳长吐一口气。但是这口气吐出来,胸口反而憋得难受。他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气。没想到越喘气越急,到后来几乎咳出来,全身的血更是没天良地直冲上脑袋,涨得面红耳赤头晕目眩。

他扶着石壁勉强站起来,向旁走两步,不料暗中看不清楚,脑袋重重撞在头顶突出的岩石上,“咚”的一下,洞穴里隐有回音。他惨叫着捂住头蹲下,却听见洞外也是“咚”的一响,阿清焦急地道:“你撞到头了?伤得重不重?”

小靳屁股象被针扎了一般跳起身来,浑然忘了头痛,几步抢到牢门前,叫道:“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啊!”

他在牢门后蹿来蹿去,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心中却比之下午面对陆老大时还要惊惶,只觉若是见不到阿清的脸,自己的魂就会飞了一般。

突然牢门左侧一响,小靳飞身扑过去,脸挤在门缝间,想看清门外的动静。他正拼命用力挤,蓦地有一只手摸到脸上,阿清贴近了牢门,轻轻地道:“我在这里。”

小靳的心刹那间静了下来,一下午的焦躁不安被这一句话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呆了半晌,说道:“你终于……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清道:“我一直在水里跟着船走的,早到这里了。不过天没黑,我怕还有人监视,没敢出来。你别急,等我看看这牢门有什么大一点的缝隙没有,你人小,应该能够钻出来罢。”

小靳觉得阿清的手又暖又软,摸在脸上好不舒服,只想她再摸久一点,却又不好意思说,便道:“我……我脸旁这缝有多宽你先摸摸,看我脑袋还差多少才挤得出来?”

阿清侧着头,上上下下仔细地摸,小靳此时已借着星光隐约辨出她圆润的脸庞,微微翘起的小鼻子,禁不住又往缝里使劲拱了几下。

阿清道:“别动!”蹲下顺着缝摸下去,略一迟疑,纵身跳起来,直爬到两、三丈高的牢门顶端,叹道:“这条缝不行,你出来罢,我再找找看。”

阿清说完,一根木头一根木头地摸过去,过了一会儿,忽又跳入水中,良久探出头来,有些迷茫地道:“怎么没有一个洞呢?喂,你还在那里挤什么?”

小靳不好意思地嘟着嘴傻呼呼地道:“……夹着脑袋出不来了。”

阿清走过来用手抵住他脑门,力道一吐,小靳“哎哟”一声退出老远,觉得两边脸颊凉凉的,伸手一摸,擦破了好几处。但是此时要逞英雄,当然不能被这些小伤吓倒,便道:“嘿嘿,好险,幸亏我先用无上神功护体……”

阿清懒得听他胡扯,道:“这门太牢了,我到洞顶瞧瞧,看有没有洞穴是通到下面的。”转身便走。

小靳忙道:“喂,天黑得象锅底,你可别一脚踏空摔下来了。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阿清道:“别叫!天亮了还不知……怎样呢。”说话间已绕到山崖背面去了。

小靳知道她原来想说:“天亮了还不知你有没有命呢。”只好闭嘴不说,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声音。

只听阿清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这山上全是石头,连根草都没有啊。”

小靳随口答道:“是啊,大概这牢里死的人多了,阴气重吧……”

阿清忙道:“行了!别说。”小靳笑道:“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这么胆小。我才不怕呢!”浑然忘了刚才险些尿裤子的事。

阿清沉默了一阵道:“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想听而已。”

小靳道:“算了吧,你老是来这套,谁信呢……”突然间头顶风声大作,小靳吓得一缩脑袋,“砰”的一下,有样事物掉进水里,激起老高的水。小靳心猛地一缩,尖声叫道:“你……你摔下来了?喂!”

阿清冷冷地道:“没有,只是想看看从这个地方推石头下去能不能砸到你脑袋上。”

小靳一面扶着石壁往洞里退一面破口骂道:“臭小娘皮!害老子穷担心你!”

阿清道:“你担心我?你怕是担心石头砸头上吧。哼,还有呢!”洞顶隆隆声响,又有几块石头滚落,不过这次却沿着陡坡而下,掉进离洞口老远的水中。

小靳呆了一阵,嘿嘿地笑,阿清听他笑得阴阳怪气,便问:“干什么笑成这样子?吓傻了么?”

小靳道:“没有,没什么,你自己忙去罢。”

阿清怔了片刻,随即醒悟他是笑自己嘴上说得凶狠,其实反而将石头抛得更远,不禁脸上一热,也不便再顺着话题说下去。

她在崖顶借着星光搜寻了一阵,并无一处可下去的地方,想了想,又寻了些小石头,往一些去不到的黑漆漆的地方丢去,凝神听,却都掷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忙了小半个时辰,把这崖顶几乎摸了个遍,仍然不得要领,不觉深为气馁。

小靳在下面叫道:“喂,找到没有啊?多半没有,这鬼不下蛋的地方,有那种地方还关什么人啊。算了,别找了,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阿清叹口气,起身刚要下去,突然想起刚才小靳不怀好意的笑,立时又回身坐下,道:“我不下来了,水冷得紧,我就在上面坐会儿。你有什么话爱说便说罢,反正我也不爱听。”

小靳道:“哎呀,我真有事才说啊!”

阿清道:“你能有什么正经的话?”

小靳怒道:“你这丫头……不说便不说,你以为我是青蛙啊非要叫两下子。”当下闭嘴不语。

阿清坐在崖顶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双足在空中荡来荡去,轻风袭来,吹面不寒,芦花清香若有若无,好不惬意。过了一阵,听见“咚咚咚”的响,却是小靳有一下没一下地向水里扔石头。

阿清这个时候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她自小生长在豪门之中,除了不苟言笑的父母,就是畏畏缩缩的丫头下人,她要撒泼也好使性也好,别人只有忍让包容,从未跟这样的混帐小子这样地赌过气。陡然之间,天地仿佛就只剩下自己与小靳两个人,所有的纷争、屠杀、逃亡、屈辱通通若隔世之远了。阿清忍不住站起身,清清喉咙,唱起歌来。

刚开始还是细声细气地唱,深怕那小子听到了嘲笑自己,但渐渐地情自心生,神游天外,不觉放开嗓子,纵情高歌,声音若黄鹂出谷,珠落玉盘,极尽清越婉转之妙。

刹那间,风似乎也停住了脚步,带着清润的湖水的芬芳在她足边萦绕,不时轻轻牵起她那宽大的袍袖,露出纤细手腕。

阿清就用这手腕,合着曼妙的音律在空中不住伸展、翻飞,顺着风势划过长长的距离,柔若无骨。她的纤足在凉如水的石上一点,再一点,身子已翩然舞在空中,仿佛随着歌声逐渐拔高,身体也变得通体空灵透彻,御风而行一般。

一行夜归的夜鹤缓慢地划过山崖,在阿清头顶旋绕不停,齐声鸣唱,将歌声引向空中。蓦地眼前一亮,在那山巅之上,在极远极远的天穹边上,一轮圆月慢慢升了起来。

“呜哇!呜哇!呜哇!”

小靳突然间放声高叫,当真声震云霄。阿清吓了一跳,收回心神,只觉脑中一阵眩晕,后退两步,一跤坐倒。她摇摇脑袋,清醒过来,只听下面小靳又哭又叫,忙扑到崖边,喝道:“叫什么叫?你又不是狼,干嘛见到月亮要叫?”

“不、不是啊!谁他妈是狼了!”小靳惨道:“长潮水了,没看见吗?妈的,这些水耗子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把牢房修到水里,每个月这么来几次,淹死一窝,不是亏老本了吗?”

他生平最怕的就是水,眼见着水面渐渐涨高,就要漫过自己蹲的最高的岩石,深怕停不下来,那天下第一神贩可真是死不暝目了。

忽听洞外呼呼风响,阿清头朝下如箭一般“扑通”一声插入水中,随即冒出头来,游到牢门边,嗔道:“别叫,难听死了。洞穴这么高,怎么涨也涨不到洞顶啊。”

小靳道:“那可说不定啊。或许来个百年大潮,不说淹到洞顶,就淹得刚高过最高的岩石,再加我小靳的身高,那可不死翘翘了?”

阿清道:“你真的一点水都不会?”

小靳猛点脑袋。

“那可有点难了。”

小靳忙道:“是吧,你也知道有这种大潮的对不对?”

阿清道:“不是。懒得跟你说。我是在想以后的事……以后怎么救你出来。”

小靳苦着脸道:“行行好先想想怎么帮我熬过今晚吧。”

阿清似乎想到什么事,有些神不守舍地在水里随意地游着,小靳叫她几声方听到,怔怔地想了想,一拍手道:“也好,趁这机会,先教教你如何闭气。”当下仔细讲了些在水中闭气的要诀,以及一些简单的游水技巧。

小靳性命攸关,听得特别仔细。末了,阿清叫他就趁着潮水在浅水中练习。夜凉水冻,小靳在水里游了两圈便爬上岩石,哆哆嗦嗦地道:“不、不行了,再、再练要冷死了!”

阿清知他全无内力,此时尚未到惊蛰,到了晚上水仍然冰寒刺骨,无法抵御寒气,只得做罢。

幸好过了一阵,潮水不再上涨,小靳长舒口气,道:“小爷我今日命不该绝,以后有这些水耗子好瞧的!”

阿清道:“哼,不知道是谁在说什么这地方人进去了就别想出来,还有什么蛇啊鬼的。”

小靳神色尴尬,好在暗中看不出来。正想拿什么话题岔开,突然灵光一闪,猛一拍大腿,叫道:“我想到了,这些话定是那些商贾传出来的!”

“为什么呢?你一定百思不得其解想要问我对不对?”他不待阿清开口,继续得意地道:“既然你这样知耻上问,我也知无……嗯,就说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地方虽然荒僻,可是正因为荒凉,战乱兵祸才不会烧到。这两年无论东面还是西面,无论是到鲁郡还是高平郡,不是汉人杀过去,就是胡人杀过来,哪里太平过一天?所以这里反而成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还有山有水,能做大宗买卖。如果不是因为商贾都往这里跑,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么多水耗子?妈妈的,老子……哎哟!走眼了,以为守住了平顶、牛头两山就可以遍杀四方,却原来都从这里混过去了……”唠唠叨叨骂个不停。

阿清不听他的,自己靠在门上,想着如何才能救他出来。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奇怪——这家伙又罗嗦又赖皮,整个一个小混混,跟自己非亲非故,连身世都不清楚,怎么会如此着急地想救他出来?

她以手代梳,理着胸前的湿发,道:“对了,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开口闭口小娘皮的?真是讨厌。”

小靳道:“我啊。我爹娘都是嘉兴人。嘉兴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反正怎么也比这里好。说来真是气人,江南富贵之乡不好好过,非要背包打伞跑彭城郡去,兵荒马乱间把我生下,不到八岁就撇下我不管了,要不是遇上和尚,怕是早没命咯。哎,不说了不说了。”

他换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石上,翘起一条腿一摇一摇的,道:“你呢?听和尚说你们羯人以前是在凉州的,后来被魏武帝迁入关内。想来你爹一定在草原上骑过马的。对了!”一拍大腿:“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须鸿那样的人都来教你武功?她……她长什么样?她真的有一头红发?啧啧,那不是妖怪吗?”

阿清白他一眼:“你才是个妖怪!她长得啊……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比我娘亲还要好看。那一头红发真的似火焰一般。可惜你大概是永远也无福份见到她的了。”叹了口气。

小靳道:“哼,人人都说她美丽,谁知道不是吹的。我还懒得见她呢。听说她下起手来可不含糊,凶恶的女人能漂亮到哪里去……哎哟!你、你还真能扔石头,黑灯瞎火的,怎么还能正中我脑袋?”

阿清道:“哪里在说坏话,我的石头就往哪里去。如果你那张臭嘴长在肚子上,那就是肚子遭殃咯。”

小靳忙打个哈哈道:“是吗?原来我嘴没长在肚子上,你眼睛倒长在石头上……但是为什么这些人这么急着找道曾呢?开始我还以为是他替人乱批八字惹的祸,不过萧老毛龟说得好象中原武林天下苍生都跟他有关似的。今日听陆老大的口气,和尚的名头竟然还在萧老毛龟呀、谢云呀这些人之上,真是太奇怪了。”

阿清犹豫道:“我也不知。不过他能看我几下就知道我的师承,应该不是寻常人。”

两人都不得要领,便东拉西扯起来,不觉夜已深了,小靳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正想说点什么提神,忽听阿清道:“我要走了。”

小靳一惊,跳起身来,不料脑袋又重重撞在石壁上。他忍住痛叫道:“怎么?”

阿清看着他慢慢地道:“这样是不是清醒一点?”

小靳刚要开口骂娘,阿清低声道:“我真要走了。”

“你、你……他妈的到底哪句是真的?”

“都是啊。前一句是帮你提神,不过现在是真的要走了。”阿清望着月色下波光鳞鳞的湖面道:“我一个人现在救不了你,小靳,我要走了,另外想办法来救你。”

“哦……”小靳愣了一下,随即道:“是呀,这牢门太重,你想救也救不了。你放心,找到道曾之前,他们只会把我当大爷供着,一定没事的。天亮后被人发现可不好了,你……你还是快点走吧。”

阿清点点头,身子一斜,无声无息滑入水中。小靳心头剧跳,但是知道此时不能再留她,伸手捂住嘴巴。也没听见洞外有什么特别的响动,过了良久,小靳放下手长叹一声,因为阿清确实已经走了。


阿清一个人走在露水晶莹的草丛中。赤脚沾到露水,清凉彻骨,依稀有些行走在昆仑山冰湖边上的感觉。

四面瞧出去,白茫茫一片全是雾,十步之外,哪里是山,哪是湖,哪是树,通通辨不分明。但是阿清好象能看透这将阳光也遮住的雾气一般,蛮有把握地走着。

“小岚,你感到迷惑,只是因为你看不清而已。”她想起爹在秋猎时曾经说过的话:“虽然这林子看似无边无际,但是外面一定有千里平川的草原。虽然天空阴霾昏暗,可是太阳必定在那云后面。我们羯人只要还有一口气,草原的狼神就会闻到,只要眼睛还睁着,天上的神鹰就会看到。那样想,你就不会是孤独一人了。”

“草原的狼神在哪里呢?”她想:“就算是来吃我也好啊,总会将我的魂带回草原去。娘……娘亲一定在那里等我。但是爹呢?天下这么大,我上哪里寻爹去?”

她这么边胡思乱想边走,过了不久,随着雾的逐渐消散,头顶上渐渐露出了灰色的天。阿清辨明方向,闷着头费力登上一座小丘。她略歇了口气,待雾散得更开时,极目四顾,才发现虽然自己听了老爹的话装作蛮有把握地走,但其实还是不折不扣地迷了路。再看仔细点,离昨天扎竹排起程的地方也就几里路的距离。

“不过不要紧。”阿清坐下歇了一阵,又跳起来给自己打气:“小靳说往北走,穿过巨野泽到东平郡去。找到道曾大师,应该可以救他了吧……”想了想,又接着打气:“就算做不来竹排,我游大概也能游过去吧。”

但是很快地风卷云动,天空愈发晴朗明亮起来,远远的湖中弥漫的雾气也慢慢消散。阿清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由近至远,仿佛直连到天边去,湖中大的岛屿都多达数十个,小的更是不计其数。芦苇荡则连绵数十里,不见头尾。

从这里到最近的岛屿,至少也有三十里,不停地游,也要起码游一天。这么几百里游过去,阿清水性再好,只怕也要泡成鱼了。

阿清的脸渐渐白得透明,第一次深切感到,原来有的时候看清楚了反而让人更加迷惑。再往山上走是不成的了,就算遇不上那怪人,也找不到路,可是这湖……

阿清漫无目的地沿着湖边走了一阵,正想着是不是趁晚上再去找一趟小靳,打听打听方向或是问问怎样扎竹排,忽然眼前一亮:不远处,一艘乌蓬船正缓缓驶出芦苇丛。

她大喜过望,心道就算是水匪的船,那也可以抢来用啊。当下纵身跳下山丘,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小心地绕过沼泽里的深潭,向船奔去。

眼看只有十几丈的距离,阿清见那船驶得出奇的慢,心下生疑,也放慢了脚步,借着一簇簇的芦苇掩护悄悄靠近。

她靠近了船,见那船舱甚是宽大,张着三张帆,想来应是江南商队一类的船。正要纵身上船,蓦地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喝道:“混帐!混帐!这是什么?这是人肉吗?人肉是这样的味吗?你这个老不死的!”

“砰”的一声,几名女子齐声惊叫,刚才那声音声调一变,却又变得沉稳朴质,道:“与人为善,自己为善。我以无边佛法渡你,老人家,你却报之虚伪,岂不是自堕魔道?”

“啪啦”一响,跟着是碗碟粉碎之声,不知是掀翻了桌还是打碎了柜子,那声音又变得沙哑凶狠:“人肉有这么嫩吗?人肉有这么白吗?人肉是酸的,是粗的,我吃过!我吃过!”

阿清心中一紧,想:“啊,原来是老妖怪劫持这船,要人给他弄人肉吃。想来定是他在湖边寻找我俩,才遇上此船的。”

若是小靳在此,阿清想的这会儿功夫只怕已经跑到两三里外去了,但阿清听到吃人却放不下,皱紧了眉头,想着如何将船中之人救出来。

她环顾左右,可是四周除了芦苇丛就是沼泽滩,毫无地利可言,自己又身无兵刃,老妖怪虽然疯疯癫癫,但功力纯厚,非同小可,与之相斗只是徒然送死而已。她正彷徨间,舱里“咣铛”一声,有人长声惨叫,更有数位女子哭出声来。

那老妖怪怒道:“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我向你传递佛法,我、我在替你洗去往日罪孽,我、我在帮你卸去凡尘俗世的苦恼……你竟然敢偷袭我!你是什么东西?你……你……你简直比蝼蚁还低贱!你低贱!好,我就拿你开刀,我要杀给天下人看!”

“砰”的一声巨响,船舱破裂,有一人直飞出来,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线。阿清心念动得极快,纵身跃起,伸手在那人背上一带一扯,那人旋了两圈,撞进一簇芦苇中,不过下坠之势终于弱了。

阿清落下地,见那人艰难地挣扎着出来,一抹嘴角边的血,有些吃惊地看了看阿清。阿清冷冷地道:“趁还有机会,快跑吧。”

那人忽地双膝跪下,叩头道:“请……请帮帮忙,救救我家老爷,我劳付今后做牛做马,定当报答!求求你!”

阿清摇头道:“你别指望了,我不是他的对手,帮也是白帮。”

那人呆了一下,并不犹豫,立时站起身,拱手道:“那么,你也快些走吧。”大步向船走去。

阿清见他如此果决,倒是颇为意外,叫住他道:“喂,你这个样子了,还要回去送死么?”

那人头也不回地道:“送死也比独自逃走好,我劳付可以送死,却不知道什么是怕死。”

阿清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觉得此人的勇气倒是很象自己族人。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叫道:“你若还想救你家人,先找个地方把自己藏好!”

那人一怔,随即醒悟,感激地看了阿清一眼,迅速钻入芦苇中去。阿清四面瞧了瞧,看准方位,往后奔去,边跑边喊:“须鸿大师,须鸿大师,这里有你的旧识……”

话音未落,身后轰然巨响,震得阿清头皮一麻,惊惶中往后瞧去,但见那偌大的船舱被人震得粉碎,无数木屑断绳四面飞射。

阿清倒着疾走,双手连击,拍落击向自己的碎屑。待回身再跑得两步,耳后劲风之声大作,她判定来势,往左一跃,“波”的一声,有一事物重重插入她刚才所站的泥水中。阿清来不及看清那是何物,一股怪异的力道已从半空中直压下来,既快且重,一刹时已罩住方圆数丈范围。

阿清毫不理会,跨一步,再跨一步,就在那力道及顶的一瞬间,双手一挡,身体就势猛地一沉,“扑通”一声,落入早已看中的水荡之中。那人暴怒声中,力道终于彻底压下,激起冲天水柱,人却早已不见。

那人纵身而起,跃上一簇芦苇,芦苇随风而动,他也跟着摇摆,仿若无主的魂魄。他在上面四下里瞧了一遍,吼道:“出来!刚才谁在说……滚出来!出来呀!无名小辈胆敢乱叫她的名字……滚出来,老子要剥了他的皮!”

他吼了几声,顺手扯起一束芦苇,抖了一抖,芦叶芦花纷纷飞扬,只余光秃秃的芦杆。那人内力聚于一线,刹时将芦杆凝成一支支冰箭,他凝神观察水势,辨清方位,将芦杆不住抛出,激射入水。

阿清在水中如鱼般飞速穿梭,只听周围不时飕飕作响,扭头看去,见芦杆箭破水而入,在身旁划过,带着一丝寒意。她知道这箭上带的内力非同小可,忙扭转身子尽力回避,一面绕着弯地游去,但芦杆箭须臾便又射到身旁,始终觅着自己的方向。

阿清躲了两次,意识到那人看得懂水势,心中不禁有些慌乱,正在彷徨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略吐了一口气,尽力深潜,一直摸到湖底,双手乱刨,掀起大团的沉沙淤泥,湖面顿时浑浊起来。芦杆箭立时失去准头,开始胡乱射击,范围逐渐越扩越大。

阿清借机游到一簇茂密的芦苇后,偷偷探头看去,只见那人弓身站在不远的芦苇丛上,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水面。阿清回头看着湖面,计算好了方位,深吸一口气,再度潜入水中,贴着湖底向前,眨眼功夫已游出数十丈开外。

那人射了一阵芦杆箭,见水势渐渐平和,心知人已游远,咆哮一声,迈开双腿,在跌荡起伏的芦苇丛上如履平地地奔跑着。突然眼皮一跳,有个小小的脑袋在远处湖中露了出来,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

那人吐出舌头,无声地笑了笑,眼中放光,神色怪异至极,似乎同时混杂着愤怒与兴奋。他回身一扯手上连着的布条,那插在泥中粗大的桅杆被他象根又轻又小的竹竿一般扯出来,高高地越过头顶,划出一道弧线,扑通一声,插入十几丈外的湖中。那人拉着布条飘飘然纵到杆顶,阿清的脑袋却已不在。他扭头看去,就这么一拉一扯的光景,阿清竟又已经游出十数丈开外。

那人怒道:“什么?什么?比谁他妈溜得快么?好!老子非逮住你吃了不可!”他也不嫌麻烦,跳到水里,抱起桅杆用力一扯扯出来,嚯呀一声吼,又抛起老高,插到阿清刚才待的地方。等他纵身跃到杆顶,阿清又已向东移了十几丈。

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两人都卯足了劲,各自并不攻击对方,却在不经意间用上了自己最得意的功夫,默不作声暗中使力。

如此来来回回了十几次,阿清始终在一个范围内游动,明明有几簇又高又广的芦苇丛,她却并不借机逃走,反而有两次因为回游得离那人太近险些被擒,好在她水性惊人,总是在最危急之时猱身躲过致命的攻击。

再转一阵,那人悄没声息地停了下来,蹲在桅杆顶上,凝神观看阿清冒出水的地方,眉头越皱越紧,仿佛见到了什么让人惊疑的事。

看了移时,那人眸子突然地一缩,失声叫道:“你……你是那日林中的女孩!你……你是须鸿的弟子!”

阿清远远地冒出头来,冷哼一声道:“你才发现么?看来昆仑瑶池里的玲珑水阵,你并没有忘记嘛。”

那人颤声道:“真的是你……我……我……我刚才险些杀了你!”

阿清尽力装出小靳的派头,道:“哼,你说杀就杀得了我么?”

那人道:“怎么?啊!”猛地浑身剧震,好似乍见到日光的鬼魅一般缩成一团,一双眼惊恐地四处看着,叫道:“你师傅……须……须……你师傅在附近?”

阿清点点头,转头对着远处烟波浩淼的湖面大声道:“师傅,你出来罢,这位老伯伯果然识得你……”

那人抖得似风中败叶,手一挥,用布死死捂住自己脑袋,嘶声道:“我……我这样子怎能让她见到……我这样子……呜啊!我好丑的脸啊!”忽地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凄惨尖利,犹如坟地里冤死的鬼魂。

阿清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反应,背脊一股寒气上涌,忙道:“你……须鸿大师她……”

那人突然奋力一蹬,碗口粗的桅杆“啪啦”一声折成两段,他借势腾空而起,笔直蹿高十丈有余,跟着双臂一展,向岸上飞去,飘然若纸鸢,眨眼功夫已没入荒草丛中。只听他的哭声远远传来,似乎还在叫着:“我不能见她……我没有脸啊……呜,我的脸啊……”

阿清好久好久才吁出一口气,庆幸小靳说的果然有理,搬出须鸿的名字就将此魔头吓走。她偷偷潜回岸上四处查寻一番,确信那人已经走远,刚要到船边看看,船上忽然人声喧哗,涌出二十多人。十几名妇女哭得呼天抢地,其余人则手脚麻利地收殓遗体。

先前那劳付当先,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老者走到阿清身前,不待说话,一齐跪下磕头。那老者哽咽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若非女侠出手,我劳氏一家今日就要悉数葬身此地了!”

阿清站直了,坦然受之,待一干人等行礼完毕,方摆一摆手道:“起来罢。我只是刚好路经此地而已,若不逼走他,自己也麻烦。”

那劳姓老头道:“女侠如此自谦,我劳氏更是无以为报。不知道女侠为何到此,要去何处?”

阿清道:“我……我从南面来,正想要找艘船到东平郡去呢。”

那劳姓老头忙道:“小老儿这船虽然破旧,湖还是渡得过去的。女侠若不嫌弃,请上船一叙,也让小老儿全家略尽心意。”

当下阿清上得船去,劳老头子一面吩咐人手收拾船舱,修补破洞,一面叫过几位妇人替阿清安排住所,一面又有人埋锅煮饭。

下午时分,众人已自山中伐来圆木,七手八脚一阵忙活,将那圆木稍做整修,竖起来权当桅杆。几个妇人见阿清穿的衣服破烂,寻来干净衣服替她换上。此时梳洗完毕,重又穿上了少女衣服,焕然一新地依在栏杆上,看下面的人来来去去地忙碌,别有一番滋味。

晚饭时,劳老头子请阿清上座,她也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一船人又再三感激了一番。

用过晚饭后,劳老头子召集全船人集中,说道:“我们劳家世代以贩茶为业,传到我这里已是第三辈了。这两年兵火再起,原以为凭老本可偏安江南,不曾想主上昏庸,以北伐为由横征暴敛,激起民变,烧掠了我家。徐州刺史桓温桓大人虽然遣兵平乱,但我家祖业已荡然无存,不得以只有重操旧业,在这贼匪蚁起之时奔走,竟不意遇到魔头,险些在此全族覆灭。若真如此,小老儿实是我劳家千古罪人!”说到此处,满座唏嘘,更有数人放声恸哭。

劳老头子抹着眼道:“今日贵人临门,我劳家却如此破败光景,见笑了见笑了。来人,依我们族礼,把人化了罢。”

一群年轻汉子将几具尸体抬到早已准备好的柴堆上,点火焚化。此刻湖上的风特别的大,火借风势,不到一刻整个柴堆便已熊熊燃烧起来,将那几具裹着白布的躯体迅速卷入烈炎中。

四周恸哭声愈烈,还有数人合十念经,与那柴火烧灼之声、冷冽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阿清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到腮边,只是默默地听着,心中翻来覆去只念着一句话:“爹,爹……我一定要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