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鸳位于锦州南,而单单到达锦州,便是用了十余日。

风餐露宿,一身白衣有些染灰,或者是已经到达目的地,而再没有九天门的追踪,也没有巧遇地狱门的经历,除却墨昔尘迟迟未来与二人相会,没有别的麻烦降临。

白锦舒了口气,大踏步地朝着城门口走去。

苏袖伸手摸了摸小马的鬃毛,缓缓地跟在其后。入城之前白锦曾经在空中捉到只白鸽放了回去,她还以为是白锦闹着玩,却原来是通知了长天坊锦州堂的人来接应,城外已经等候了数人,一看白锦到达,纷纷迎了上来。

“恭迎公子大驾,前日收到公子信的时候,可将我们掌柜的喜坏了。锦州地处偏远,难得能见到公子一面,掌柜的如今正在收拾房间,等候公子前往。”

白锦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皱眉说道:“林枫怎生一直如此铺张。”

苏袖一跃,落在白锦身边,她转身介绍:“这是我的小娘子,你们好生伺候着。”

苏袖忙慌收了好奇的眼光,先学着所谓小娘子的模样,羞羞答答地福了福,抬头看向前方诸人。

一位眉目慈祥的长者,颇有几分掌门风范,身着青莲色锦缎褂子,是锦州堂的掌事儿,名唤林朝西,林老爷子名义上归于林枫掌柜管,却实实在在是锦州堂的真正当家的。林枫是其一手培养起来的养子,林老爷子年纪大了,才将锦州堂交给了林枫。

正如他们所说,如今的掌柜林枫正在收拾着锦州堂,等着惜香公子的到来。

白锦从腰间抽出她那把惯常使的小扇,在手中晃着,口中说道:“林枫怕不是藏了什么不能让我瞧的勾当吧。”

林朝西捋了捋胡须,笑得暧昧,“林枫么,那些个小九九恐怕真瞒不过公子您,只是这次当真是误会他了,他听闻您带着未婚妻来到锦州,正安排人收拾厢房,务必要让嫂夫人住得舒舒服服,他的原话。”

苏袖会意一笑,虽然被旁人扶着的感觉着实有些不适应,可为了惜香公子未婚妻这颜面,她还是得端出架子,柔柔地说着:“还真是让诸位劳心了。”

林朝西忙慌转身拱手,“哪里的话,夫人稍候,轿子一会儿就来。”

她愣了愣,旋即看向白锦,这般富贵的场面可真是好些年没体验过了,白锦走来,牵过她的手轻声道:“便好好受一回。我的公……夫人。”

难得她居然一时失神,险些吐出公主二字,苏袖掐了掐她才教她反应过来,二人不觉相视一笑,默契十分。

这番情景,倒是让周围人以为惜香公子与他未婚妻之间的感情十分难得,在外人面前都如此鹣鲽情深。

小轿摇摇晃晃,苏袖坐于其中倒有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在很多年前,自己还是被抱在怀中,走过宫前龙尾道,穿过长廊。她透过轿子小菱花的窗格,看向外方。

锦州地处西南,坐落于九峰山脉东麓。遥遥就能看见层峦叠嶂的山峰,而两旁都是古朴别致的商铺,多为二至三层木质、上盖青瓦的小楼。锦州的男女皆是民风奔放,大凡相携出行的女子穿着轻薄,有细语绵绵的,有放声大笑的,毫不芥蒂外来者眼中露出的好奇。

江湖儿女若是潇洒些,还可理解;而锦州这城,便是让人感觉洒脱得紧。尤其是入了城之后,四周都是扑鼻的香气,恐怕与锦州本是香料盛产之地有关,也难怪其博得了一个香城的美誉。

不多时,轿子停了,白锦持扇掀开帘子,扶出苏袖,指着面前一个上下二层的华丽小楼,一边蹙眉看着门口挤眉弄眼的男子,一面笑着转头说道:“这便是我长天坊的锦州堂了,小娘子以为如何?”

苏袖颔首,“十分富贵。”

白锦摇头指着门口忽然苦着脸的清秀男人,“这富贵当真是这小子招摇过市,与我无关。”

苏袖领悟,或者这便是他们方才口中的林枫。果不其然,的确就是林枫大掌柜的。其人也如白锦所谓,红色绲边银色的长衫,衬着阳光亦在闪闪发亮,衬着白锦所写被镀了金的长天坊三字,简直充满了铜臭气。

林枫还是苦着脸说:“哪里有招摇……我已经……”

白锦叹气,“你已经撤掉了不少,比如两年前门堂前那尊从海外购来的宝石缀玉佛,你肯定在我来之前就给挪到后堂去了。”

林枫慨然,“然也!但是我实在觉着这尊玉佛多好看!不放在前堂太可惜……”

见白锦的眸光渐渐变凉,他的话在尾音处渐渐软去,瑟缩了下变转话题道:“厢房已经准备好了,要不然让嫂夫人先休息休息?”

白锦侧头看苏袖,她正四处张望,显然是十分好奇,眉眼间的确累得够呛。这些日子明显也没将其养胖,反倒因为连日赶路真的瘦下几分,她点了点头,“先送袖儿去歇息,我有些事儿与你商量。”

林枫忙慌走出柜台,谄笑着对苏袖说:“嫂夫人与我去后园歇息。”

苏袖点头应下,回头看看白锦,她已然让林朝西取出账本,开始核看福州堂的账目,扭回头来软软叹了口气。

林枫问:“嫂夫人为何叹气?”

苏袖摇首,“只是因为有些心疼她,我可以休息,她却不行。”

明明与自己一般无二,却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当做男人,无时无刻不背负着原本不应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在林枫瞧来,惜香公子一世风流,委实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快就寻到了真心。原本他在猜测这女子,到底要如何天香国色,才能胜过江湖第一美女秋夜卿,只是见到她的那一刻,才将那颗揣度的心塞回了实处。苏袖虽然没有秋夜卿美,但却有一种让人想要保护的气质,就像是一池春水中袅袅娜娜的孤荷,生怕其被霜打雨砸,只愿化作荷旁锦鲤好生作伴或者是荷上一叶紧紧相护。或者公子并不需要一个强者为伴,而是需要一个能让自己保护的女子。

林枫连忙答道:“公子向来忙碌,嫂夫人莫要见怪,习惯便好。”

苏袖颔首,“我晓得……”

晓得晓得,终究白锦背负的就是那么多,她自己都不说苦,她应是替她感到骄傲的。

林枫指着繁花似锦的中庭花园,“嫂夫人你瞧我的花园如何?”

若要说清雅至极那是不能,若要说富贵荣华也足够彰显,明黄嫣红,簇簇繁茂。只是就苏袖本心而言,早已走到繁华尽处,反倒受不住这等入了眼的荣华,也就诺诺应了,“这花园果真与林枫你十分和当。”

林枫受到夸奖十分高兴,“公子总说我的品味有些问题,然则世间大多雅士,像我这等逐艳之人,也是一类异人。总嗅青竹香,却念牡丹美。嫂夫人以为呢?”

苏袖的心微微一动,再瞧林枫那格外认真的神色,忽然觉着,若他这等没瞧出浮躁气息的人,这些行径是不是还有别处来源?总嗅青竹香,却念牡丹美……

脑中方浮起一念,眼前的房门便自打开,林枫将苏袖送了进去,笑着道:“嫂夫人,一会儿下人就会送水进来,好好休息休息,林枫先去寻公子了。”

苏袖浮唇,微微点头。

林枫一路小跑穿过花园,回到前堂,白锦还在与自己的养父林朝西站在一起,手里细细地看着账本,他凑过去拍拍白锦的肩,“白大公子当真厉害啊……上哪里寻了这么个娇妻,水灵可人得我都心动。”

“想什么呢?”白锦瞥了他一眼。

林枫挠头,“你不觉得嫂夫人有些富贵气质吗?别人看不出来,我这等喜好的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白锦斜睨着他,“你倒是贼心不小,敢与我说这话。”

林枫傻笑,“这不是公子你一般不介意吗……”

白锦合上账本,冷冷上前,“不,这回我介意。”

林枫吓了一跳,白锦将账本推还至林朝西身前,手中小扇拍了下林枫的头,“与我来,有话交代。”

林枫着紧跟上,再不敢多提苏袖半字,他以为是白锦动了真情,其实哪里会知道她二人这么多渊源。

白锦在前,二人到得后厅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她才缓缓坐下,说道:“这重楼鸳最近有何动向?”

白锦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当年为了能知晓前帝部署的动向,在凡是有他们存在的地方,都设了分堂,原本是打算耗着当年朝廷的财力维系各地分堂的开销,哪里晓得,倒是将长天坊遍地开花,越做越大。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倒是让他们后续的行径,多了方便,毕竟一个舒服的落脚处是完全不用担心。

林枫见谈到正事儿,这才沉下声答道:“占楼主倒是没什么特别动作,照常的一应应酬繁忙不已。”

“最近九天门谁常在锦州?”白锦知晓这些如今收归朝廷的地方,都必须得与九天门扯不开干系,自己的长天坊也是。

“九天门执法掌事傅柏清。”

“傅柏清?”白锦奇怪地挑眉,然后陷入了沉默当中。

傅柏清常年不下山,为何如今倒是来了锦州。即便是九天门与重楼鸳的日常来往,也不应该是傅柏清。揣测半晌,她皱眉问:“还有其他什么动向吗?”

“锦州这边倒是还好,毕竟地处偏远,我还在说公子你怕是几年都不会来锦州看我等,却原来这么快就到了。”

白锦笑,“锦州不是你自己一定要求来的吗,现在又在编排我放你太远了?”

林枫挠头,银色褂子闪闪发亮,“公子说笑了。”

白锦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些累了,房间在哪里,我去歇息会儿。”

“还是原先的小二楼东厢房,嫂夫人或者正在沐浴……”

白锦挑眉,“喔?还是一间房?”

林枫奇怪地应和了句,“难道不是吗?爹爹提前只让我备好一间房。”

白锦“咳”了声,万幸万幸,这林朝西当真是老而不尊,老不羞在后头捋着胡子继续憨厚地笑,毫不掩饰自以为办了件大好事儿。

白锦摇着头,挥着小扇子朝着后园东厢房走去。

氤氲的水汽险些将苏袖蒸得云里雾里,躺在用白芷、玫瑰、香草等五味海内密香制成的五香汤内,睡了有好一会儿。直到听见门外传来轻叩声,才醒觉喊了声:“谁?”

“小娘子!是我。”当那轻佻的声音响起后,苏袖才软软地躺回水中,喊了声:“进来吧。”

白锦轻轻推开门,仅留了个缝自己钻了进去,果不其然苏袖还躺在水里翻来滚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撒娇道:“白锦,这水太舒服了,我都爬不起来。”

白锦微微一笑,替她擦拭着头发,软言说道:“快些起来,别受凉。”

苏袖依言还是乖乖地爬出水,打了个呵欠说:“我们何时去重楼鸳?”

白锦停了下手,“今晚。”

白锦所谓的今晚,居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探访。

依着苏袖原先想的,白锦与占轻绡尚有些交情,怎么也应该是直接登门造访,哪里晓得,她二人伏在重楼鸳顶上时候,正是明月高悬,圆光蒙纱之时,苏袖满脸疑惑地看着白锦,她却让她着紧了照顾自己,别因为一时大意被人察觉出了行迹。

苏袖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修习“清心大法”也算有些时日了,山水入境,恐怕此刻苏袖的隐藏能耐甚至高于白锦。

重楼鸳处,正是依山傍湖,五层小楼前的大道,车来车往。香风飘过,正传来楼内莺莺燕燕软媚入骨的女子声音。丝竹弦乐不绝于耳,一派繁华景致。

“我笃定,林枫一定喜欢这里。”苏袖轻声说。

白锦意外地看着她,“你还真是十分了解他。他原先没事儿就爱到这里来,不信你瞧。”

苏袖定睛看他手指的方向,不觉张大了口,但见不远处,也就是重楼鸳前的大道,一个银衫男子十分招摇地持着笑,正朝着二人所在方向也便是重楼鸳走来。

“咦?”苏袖奇怪地看向白锦。

白锦应该很信任林枫的呀,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林枫显然不知道她二人已经出来,一路与经过的商贾行人问好,一路洋溢着笑意。

苏袖见白锦瞬间失神,轻轻推了她问:“难不成林枫心里的人,是这重楼鸳里的女子?”

白锦暗赞苏袖的聪明,只是也仅仅猜对了一半。她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就此多解释,而是让她自己去看。

林枫已经走到了楼下,张口便问:“轻绡姐姐可在?”

楼下着红装的女子满面堆笑地说道:“楼主早说过,若是长天坊林枫不需要门贴,只要等候便好。楼主正与尚礼司的大人说话,请随我来。”

尚礼司?重楼鸳与朝廷来往如此密切?不过想到重楼鸳的职责所在也能明白,海外诸国邦交往来,美女往往就是牺牲品,而重楼鸳便是培养牺牲品的地方,苏袖蹙眉,再去看那些软玉温香长歌曼舞的红袖,却又多了几分同情。

白锦点了点苏袖的肩,她意会之后,二人又朝着最右侧挪去,不多时就来到了白锦所谓的占轻绡的房间之上,撬开一片瓦,留出一条缝,内里已经有占轻绡与尚礼司的大人之间话波流转,溢上房梁,小贼苏袖想要细细地听,却被白锦拦住,她摆了摆手,大概说这两人的话并不重要,眼下只需要等。

等谁?等林枫。

苏袖心里满是好奇,林枫与占轻绡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她静静地等着,与白锦蹲在重楼鸳的楼顶上,享受着凉风阵阵的洗礼,不算太舒服。其实苏袖最担心的,还是怕林枫会将她二人倒出去,只是看白锦眼中毫无异色,也就微微放了心。

不知道等到何时,苏袖眼睛都开始打架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林枫的声音,“轻绡姐姐,你让林枫好等。”

占轻绡的声音可以用婉转莺啼,入耳动人,软媚酥麻来形容,或者听见这样的声音,恐怕满腹的怨气也能顷刻消弭,“林枫来坐,好些日子没来,今天怎么想着到姐姐这里。”

林枫说道:“今日实在是看见一个美人,让我想起了姐姐,夜深难寐,所以就来姐姐这里是散心。”

占轻绡和苏袖一样意外。

苏袖的意外自然是来自于他所说的,可能正是自己;而占轻绡的意外,来自于林枫接下来的话:“公子也回了锦州,带着他的未婚妻……”

占轻绡惊呼一声,“什么?白锦居然都不来瞧我。”

这句话满是怨怼,以至于苏袖睨了眼白锦,她满脸的无辜,那双含水的凤眼显然没少对这位传闻中的重楼鸳楼主占轻绡明送秋波。

“公子还是很关心轻绡姐姐的。”

占轻绡怨声迭起,“都有未婚妻了,怎么还会挂念我?”

林枫忙慌说:“有林枫在啊……为了姐姐愿意守在锦州一隅,哪里都不肯去。”

占轻绡嗤笑一声,“胡说,你明明是念着我那在宫里的妹妹,与我何干。”

至此,苏袖大约听出点眉目,她先是狠狠剐了眼四处留情的白锦小爷,这人毫不客气地受了,还饶有兴趣地听着林枫与占轻绡二人的一唱一和。

若是江湖闻名的重楼鸳楼主的妹妹,的确应是国色天香之辈,而林枫那句“总闻青竹香,却念牡丹美”想来便是说的占轻绡的妹妹。他这人,原来也是个痴情种。想起他那出离了俗世的喜好,忽然也觉正常了起来。

人么,但凡有个执念,就会爱屋及乌起来。

这时,终于转入了正题,也便是占轻绡忽然对林枫说:“你们惜香公子这次带小娘子到锦州,就只是为了瞧瞧长天坊锦州堂?”

林枫笑答:“这哪里晓得,或者还是为了与姐姐您见个面。”

茶盏轻启,苏袖似乎都能想象出那女子茗茶的优雅,“莫说,长天坊白锦,当得这武林绝无仅有的惜香公子,他每回与我对弈弹琴都让我回味几番,不似你这般简单。”

林枫又笑了,“噢?我很简单……吗?”

“至少明确。可不像白锦,总是话中有话,常常走后还让我思索他在说些什么。”

“这说明公子他有见识,不像我,的确浅薄得很。”

占轻绡的声音愈加妩媚,“林枫你这是醋了?明明你心里就只有我妹妹啊……”

“日久生情,也该有的。”

“胡说!”占轻绡轻轻笑了出来,半晌才歇下,“最近真的好烦躁,诸多大人都来我这里,说东说西,说得我每日里好疲惫。”

林枫忙说:“这些大人究竟为什么要与姐姐你如此多事儿?需不需要林枫出面替您打点一下?”

苏袖暗道一声好,看向白锦。果然林枫还是白锦这边的人,只不过白锦虽然放其来此探听情况,自己却还是亲自守着重楼鸳。

白锦却暗骂了句,这小子看来平日里没少用长天坊的东西收买占轻绡。

占轻绡有些吃惊,但还是回复了冷静,“不用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儿,他们都以为我那么傻呢……”

林枫没明白,白锦一听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大元年间,占氏一族被查出祸心暗藏,论罪应株连九族。刚刚成为宠妃的占轻绡,却因为此事儿,瞬间由天上跌落凡尘。占氏一族主事儿者于午门斩首,株连者皆流放边疆。占轻绡就在临行前的那日,被元青秘密地送到了西南边疆,主事儿重楼鸳。

白锦知晓这是皇上对占家最大的宽恕,因为跟着占轻绡走的,还有很多占氏一族的人。这也是为什么白锦当初选择将林枫放到锦州来的原因。这样一个恩情似海的事端,皇上没可能不将那份东西交给占轻绡。

只是她会这么猜,当朝很多人也会这么猜,包括凤帝凤以林。

“难道皇上……”

占轻绡的声音缓缓响起,“算了,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今日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是,林枫来前,将姐姐最喜欢的海外沉香搁在了二楼。”

白锦哭笑不得地又骂了句这祸害小子,尽整了长天坊的钱去献媚了,果然占轻绡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说话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好,待会儿让你最喜欢的锡兰陪你回去。”

接下来二人又说了些什么,苏袖也没来得及听。因为白锦正与自己交代着一些事情,她说既然占轻绡还挂念着自己,那么她便正面相迎一回,而苏袖要做的,便是在重楼鸳里搜寻有可能放置玄天八卦残图的地方。

苏袖好奇,“这东西难道不应该就在占轻绡身上吗?”

白锦眼里含着笑意,“自然不会。长天坊的原本是在匾额里。前些日子教你的八卦卦象,可还记得。”

是,自己身上所绘的图中虽然标示了所有藏有八卦残图的地方,然则却并没有其他的提示。比如此刻所在重楼鸳,却并不知道残图会在重楼鸳的哪里,这还需要自己去领会。原先与白锦一路赶来,夜间她都会教自己识字、习“清心大法”,也会指点八卦卦象于她认识。白锦倒是直白得很,若哪日二人失散,至少苏袖就会有自己行走江湖的能耐。

乾天、坤地、震雷、艮山、离火、坎水、兑泽、巽风。这八个卦象,哪一个才是重楼鸳。苏袖心里倒是怨了下自己的父皇,定要将事端弄得如此复杂,简单些不是更好?

忽然,她凑到白锦耳旁轻声道:“我大概猜到了。”

“如何?”

“重楼鸳皆是女子,女子为阴,为水。这重楼鸳,应是坎卦。”

白锦轻轻拧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几日不见,要刮目相看了呀。”

苏袖不满地白了她一眼。

这时,林枫已然离开,白锦方要正了衣冠从前门进入重楼鸳,却听见身下传来占轻绡的软言媚语,“白大公子何时竟然成了梁上小贼,偷看轻绡与人相会哟,也不怕你的未婚妻吃一缸子醋。”

苏袖惊讶地看向白锦,自己没被发现,白锦居然会被发觉?何时自己的藏匿功法居然还胜过了他?

白锦苦笑,对她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自己索性一脚轻踏,从占轻绡敞开的窗中绕了进去。

“白锦一向赏香识玉、怜香惜玉江湖闻名,然则,却还有个称号,他人不知。”

占轻绡缓缓站起,面带笑意地看向白锦。

白锦朝她走去,一手滑过那白玉羊脂般的肌肤,颇为暧昧地低声说道:“自然是偷香窃玉。”

占轻绡拍开她的手,笑得花枝乱颤,“不愧是白锦,你一来我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怎么?最近是哪个宵小惹你不快了?白锦替你教训教训他?”

占轻绡软软地靠在大椅上,葱白纤指方顶住白锦的胸就被其轻轻避开,不觉莞尔一笑,“与你有何区别?都是心怀鬼胎,没个真心的。”

白锦一把握住她的手,带到自己怀中,“如何说,都是怨了我这些年没来瞧你?”

“怎敢!”占轻绡狠狠地砸了下对方,“你有你的江湖第一美人秋夜卿,有流云山庄林惜苑相伴,现在甚至有娇妻在怀,哪里还能记得我这偏远锦州的可怜女人。”

正猫着腰在外疾速掠过的苏袖险些咬破自己舌头。

白锦显然十分习惯应付此等情形,软言安慰,“便是轻绡你心里有他人,如何能说是白锦不管不顾呢?”

占轻绡显然是愣住,旋即抽手,走回原处,替白锦倒上一杯茶,缓缓递过。

苏袖在外,始终是没压抑住好奇地抬头看过,正好迎上白锦射来的目光,才吐了吐舌头又猫腰回去,浮光掠过,倒是将占轻绡的美艳尽收眼底。

女人有很多种,若兰花清幽飘香空谷独放,是林惜苑站在流云山庄俯瞰云烟的傲然;若江南烟雨之中一枝皎然的莲花,是舒展花容任万千江湖中人仰慕的秋夜卿;也有若白锦这样渗着神秘的毒,勾人心魄的孽,昙花一现女人的娇媚;还有就是方才惊鸿一瞥的占轻绡,真的就是朵国色天香的牡丹,雍容至极,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白锦接过茶盏,直入正题,“如何,那些人还是想要你那东西?”

占轻绡蹙眉,“早说过,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个放逐在这里的小楼主,如何能有那东西?朝廷不放过我,怎么你也说这等话。”

还不说实话。女人呀……白锦细细观着占轻绡的眉目动静,一缕白烟眼前缭绕,她舒了口气,“如何是白锦不肯相信你,而是当年,占家犯了那么重的罪,孝武帝却只是将你送到了这里,面子上看,是放逐;里子里看,却是心疼至极。连凤帝陛下都会怀疑你,何况是白锦。”

“玄天八卦是什么东西,占轻绡要是真可能有,皇上还会放过我吗?先寻人把重楼鸳夷为平地,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东西挖出来,还会将我留到如今?”

喔……原来那些人是想要玄天八卦,但是白锦她,要的只是残图。

她笑了笑,顺着占轻绡的话头朝下说,“若前帝当真敢把玄天八卦放在轻绡你这里,那可真是恩宠圣天了。”

占轻绡话音转轻,颇为惆怅,“恩宠圣天?最后也不过一场烟云,长河之中漂荡一回,什么都没了。”

这时,苏袖已经翻过围栏,摸到了后院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那方寸之地里,白锦与占轻绡的一场机锋也如火如荼。不过白锦既然已经替自己留出时间,留住占轻绡,自己也当乘着此刻好好摸一摸重楼鸳的底,哪里才可能是残图的所在地。

其实她有些不理解白锦,若岁三寒这三位,他们可以直上晏雪山,表明身份;可面对占轻绡,她却是百般迂回,显然是觉得,若是可以盗,就不明面上与占轻绡说清。

虽然苏袖不懂,但是她信任白锦。白锦如何说,她便如何做。

依着方才她与白锦所说,她的目光落在了后园的一潭圆湖内,四周有数名红衣女子,或坐或立,看似无意,实则戒备。坎卦为水,或者那残图就在这圆湖当中。只是如何才能摸进这水里,苏袖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将所有人都引开似乎是一招制胜的方法,但是难免牵累过多,何况重楼鸳是朝廷目下重地,若是有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将她们几人尽数暴露于朝廷眼底,所以她想了想,还是按兵不动地隐在角落里,看着一波微澜的湖水。

此时,临着自己最近的红衣女子忽然说:“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总有好多人来见楼主,你看刚送走长天坊林枫,又不知道谁来了,灯都没灭。”

旁边一人看看这圆月高悬,叹了口气,“难不成是九天门那位?”

苏袖忽然来了精神,就听对方回答道:“傅柏清?我看他对楼主倒是真心得很,希望这回楼主别再被伤害了。”

傅柏清?他与占轻绡居然是如此关系?苏袖心中疑惑顿生,却看站在身前的两个女人忽然又开始嘀咕起来,不觉咬紧牙关悄悄地摸到了湖边大石旁,“清心大法”缓缓放出,整个身子与大石瞬间融为一体。那两人依旧在说着私话,而诸人也游荡在圆湖旁边,没有人察觉出苏袖的动向。

她深吸了口气,这算是她第一回深入险境,也是第一回独自行动。有点紧张,也有点小兴奋,回头看向占轻绡的房间,内里依旧是明灯微黄,倒影成双,想来白锦还在与其叙旧,安下心来,缓缓伸脚,想不知不觉地溜入水中。

依她“清心大法”自然融合的境界,要在不知不觉中滑入水中也是一件寻常事儿,只是当她的脚微微向前的时候,忽然感觉脚踝微疼,片刻间便是铃声大作,她惊得立刻收回了脚,慌忙压低了身子,掩在巨石后头。

眼睁睁地看着三五成群的红衣女子开始搜寻圆湖四周,她咬牙挪动身子,希望可以借机冲出藩篱,只是这一片铃声,惹来的人只多不少,一时间居然不好突破,她蹙紧了眉头,额上冒出点点细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僵持着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叱喝,数声女子的娇呼频繁响起,从房顶上摔下几人,然后一个黑影迅速从房上掠过,也就在这瞬间,原本朝着圆湖而来的红衣女子们,拔剑朝着房上黑影冲去。

苏袖抚着扔在蹦跳的心口,意识到那个黑影是谁,墨师傅居然回来了!一种又愧疚又喜悦的心情萦绕于心,她咬咬牙,从暗处迅速脱身,也朝着墨昔尘的方向奔去。

占轻绡迅速从与白锦的暧昧对谈中回神,看向窗外。

她狠狠地转身看向毫无所动的白锦,二人之间对视良久,她才缓下腹中那口气,凉凉地说道:“白公子,你好狠。”

白锦微微一笑,“狠吗?与我有何干系?”

占轻绡愣住,旋即咬牙道:“对,与你毫无干系。”

她转身打开门,“时间不早了,惜香公子早些回去吧。”

白锦颔首,站于门栏处半晌,忽然回头说:“你考虑一下,有些时候当你不知如何选择的时候,就想想前尘,再做决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占轻绡豁然起身,十分不满。

白锦浮唇,“没任何意思。只是希望你别走偏路而已。”

占轻绡抢上前,拦住白锦,唇角也浮起一丝讥诮,“偏路是什么?正路又是什么?”

白锦转身,“不用白锦说明,轻绡你自己应该晓得。”

占轻绡撤了一步,与她拉开几分距离,“我什么都不晓得。等我晓得了,我定然会与白锦你分享。”

白锦轻叹,“何必呢。”

占轻绡缓缓转身,一派雍容地倚在临河窗旁,眼下圆湖周围已经是一片寂静,依旧有很多红衣女子守在附近,她静静地看着远方,眸光微动,“你走吧。”

“好,我走了。”

白锦也不强逼,白衣翩涟,没入黑暗当中。占轻绡肩头轻抖,居然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苏袖一路追随,终于在墨昔尘甩掉追踪的娘子军后,成功地与其并肩,二人在一片竹林中,渐行渐缓。

终于,她按捺不住兴奋地扑到墨昔尘身旁,“师傅,你伤愈了吗?没事儿了吗?”

墨昔尘不着痕迹地避开,沉闷地“嗯”了一声。

苏袖丝毫不以为忤,原本墨昔尘就不多话,相处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她来来回回地在墨昔尘旁转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问:“师傅你何时回来的?”

墨昔尘答道:“早几天已经到了。一直跟在后面,白锦不让我出现。”

“啊,你们居然一直瞒着我。”

墨昔尘睨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苏袖得了没趣,也只好回瞪了一眼,等着白锦出现。

果不其然,这里正是白锦与墨昔尘约好相见的地方,刚一看到苏袖正与其两相不言地待在竹林里的时候,白锦微微一愣,关切地问:“方才没有受伤吧?”

苏袖这才想起自己一路跟紧墨昔尘,居然忘记了自己足踝的疼痛,哎哟一声娇呼后,坐倒在地上。白锦忙慌上前,握住她的左脚,淡淡地看了眼墨昔尘,对方立刻会意转身,她才解开轻行衣下的绑腿,露出一节白嫩如玉的肌肤。

只见足踝处一道明显的红痕,已然是渗出血来,轻轻一触苏袖就疼得蹙紧眉头,很显然是像被利刃划破的,白锦讪笑一声,“累你受了伤,真是白锦之过。”

“是我。查探数日居然没发现这处暗设。”

苏袖见墨昔尘如是说,也猜到他虽然已回来,但也要避开林枫几人,毕竟这等事情即便是再信任,也要留些心眼。

白锦叹气,从怀中抽出一条还带着香气的素白丝绢替她裹着伤,口中解释着,“林枫虽然忠心与我,但涉及残图的事情我从未与他说过。何况他心中始终思慕着占轻绡的妹妹——如今正盛宠的容妃,难保不出现什么问题。所以昔尘一出现我就让其先在重楼鸳中查探诸人动向。”

苏袖扶着已经包扎好的足踝,却看墨昔尘直勾勾地看着那丝绢。不觉赧然地收了腿扶着白锦的肩膀站起。

白锦促狭地挑唇,“这丝绢便是方才占轻绡送我的,看你墨师傅的脸色,怕又吃醋了。”

苏袖忍着足踝处的抽疼,也跟着愉快地笑了。

白锦在地上画了幅图,正是根据墨昔尘口述下的方位,坐北朝南的重楼鸳,南面的大道以一条宽宽的石桥连接,桥下水波荡漾,与重楼鸳软语细言的女子们相得益彰,而重楼鸳除却面客的这一主楼,东西方向一排同样装饰华丽的房屋环抱住院中小湖。用墨昔尘的话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奇怪和复杂的房屋建筑。

白锦点头,“重楼鸳只有主楼是对外迎客的,内中房屋错综的确是十分难行。”

她忽然转头看向正低头看着自己所画图样的苏袖,“这般复杂你居然一下子便找见当心圆湖,很是不易。”

苏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在主楼顶上偷听占轻绡与林枫对话时候,因是最高所以格外留意。这重重叠叠的房屋也是掩不住那圆湖风色,可能因为自己晓得残图与水有关,所以一寻了机会,就径直从房梁上到了圆湖那处。”

白锦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向此刻一声不吭的黑面阎王墨昔尘,“你晓得你师傅为何方才不与你多说话吗?他在重楼鸳里探了如此多天毫无进展,却被你一举踏中机关,如何不生自己的气。”

苏袖张大了嘴,半晌才冲着墨昔尘道:“师傅,不过就赢了你一次,无须如此痛苦。”

话刚说完,她与白锦就笑到了一处,好半天才恢复,继续说那重楼鸳残图的事情。

“要说重楼鸳里,还是占轻绡最难应付,此人在江湖朝堂都很受尊崇,武功也是极高,所以万事想要脱开她的控制,有些难。今番她是被我牵制,下回可就有些难了。”

自今日起,占轻绡定会将惜香公子列为戒备对象,想到这里,白锦便叹了口气。

墨昔尘说:“有机会。”

“什么?”

“五日之后,重楼鸳将应皇命,送出一批精心培养的美人至邻国,其中便包括重楼鸳排位第三的美人凤筱筱,当日重楼鸳会举行宴会为诸人送行。”

白锦恍悟,“我居然忘记了这等事儿,如此盛景,江湖之中也有美言,尊为‘送美宴’,与我们长天坊的珍宝大会甚可比拟。每到此时,便有无数江湖豪杰、文人雅士来到锦州这边远小镇,便是要瞧瞧今趟送出的美人,究竟是何国色天香。”

苏袖却忽然默然不语。送美宴即便是与珍宝大会同等声势,在她心里,却又大打折扣。本应享受大好年华的诸多美人,却要在重楼鸳里往来送迎,更要面临着离开国土前往他国,即便是声名浩大的送美宴,也不过是祭奠她最美好年华的一场盛事儿。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体验到女人为物的悲凉。幸好父皇选择逃离海上,而不是将她们留在宫中,否则最后的命运,恐怕比那些女人还要惨。

白锦拍了拍她的肩,将其从沉思中拍醒,“好啦。五天后的事情三天后再想,这三日先好好养你的脚,别伤了筋络。”

苏袖应下,起身要走,果然乌鸦嘴应灵,她跛了下脚就疼得走不动路。

后来是白锦背她回去的,墨昔尘也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想上前帮个忙却又怕白锦着恼,一会儿想又怕白锦太累几度想要接应却又担心苏袖不许,三个人默默然地回了锦州堂,倒是将林枫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压根不知道何时白锦出去,更不晓得白锦身旁时常相随的墨昔尘是何时归来。只看苏袖迷迷糊糊地耷拉个脑袋显然睡了良久,身外还罩着墨昔尘的外裳,这才惦记起来上前问安。白锦用眼色制止了他,轻声道:“袖儿贪玩,夜里非要出去看灯,以至于此刻才归,哪里晓得居然碰见了随后赶来的昔尘,你着紧地替昔尘准备好房间,我先送袖儿回去歇息。”

林枫挤眉弄眼,只觉白锦待这小娘子果真是实心实意,何时见过惜香公子如此背负着一个女子。要知晓江湖之中多少美人想要入了惜香公子的帐内,又或者是想进白家大门,终是不可得,最后居然叫如此良人拴缚,倒也颇有公子平日特立独行的风范。

林枫赶着去替墨昔尘张罗房间,白锦则对一直沉默不言的墨昔尘示意了下,“去将林掌事儿请过来。”

苏袖与白锦的房间里,林朝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一进屋就奇怪地看向坐在凳上捧着茶盏的白锦。

“公子……这是……”

“此事儿还是避开林枫比较好。”虽则林枫在重楼鸳毫无异样,但始终白锦心中总觉着不踏实,思来想去决定将林枫先放在外围,而启用自己一向都十分尊敬的林朝西。

“夫人怎么了?”林朝西一听此话,还是压低了嗓门,看着白锦走上前,撩起衣摆将苏袖的脚搁在了自己的腿上。

苏袖一声轻呼,还是颇为羞赧,虽白锦与自己同为女子,但眼见着有外人在,还是红了面庞,垂着眼睛不敢看对方。

白锦笑,“林掌事都足以做我二人的爹爹,无妨的,他医术一向比我好,着他来就是要帮你看看这足踝是否有暗伤。”

苏袖抬眼看了看林朝西,咬唇点了点头。林朝西忙走上前,也不似白锦那般放肆,只是探头瞧了眼,问:“夫人现在感觉如何?”

苏袖拧了拧足踝,紧蹙眉心,“若只是外伤,应是无碍的,只是眼下感觉抽痛阵阵,怕是伤到了筋骨。”

回想起湖边探脚的那一幕,无意之中折射出一道红光在自己的脚旁,而光影掠过才是铃声大作。她咬唇自言自语,“该不会有毒吧?”

话刚落音,白锦便看向林朝西,“林掌事?”

林朝西眯着眼蹲下,不一会儿就起身与垂帘后头站着的墨昔尘耳语了几句,才躬身对白锦道:“公子别担心,我已经让墨兄弟去取药去了,不出十日,定能痊愈。”

十日?

苏袖与白锦面面相觑,五日后的那大好机会怎能错过?见二人面有苦相,林朝西还安慰了几句,“无妨的,虽然伤了筋骨,但好在没有中毒。但切记不能碰水。”

白锦点了点头,将覆在苏袖踝上的丝绢取下,原准备放回怀中,却被苏袖拿住,满面通红地看着上头的血迹点点,“我洗完后再还给你吧。”

白锦诧异地看了眼上头的污血,不以为意地递回给了苏袖,口中轻叹,“五日后我与昔尘二人前去也好,免得我担心你。”

“那不成!若是叫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会更加紧张的。”

三人缺一不可,这是苏袖心里的愿望。自从一路行来,她对二人的感觉越加亲近,只希望能一辈子都在一起,若是少了谁不在恐怕都会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是让他二人单独行动,把自己落在这里,只会徒增担心。

白锦无奈,上前轻声说:“如何?小娘子此番是定要与我等一起了?”

“那是自然。”苏袖不争气地看着自己微微抽疼的足踝,冥思苦想对策,总归不想被一个人丢下,终于她啊了一声,转怒为喜地看向白锦,“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这时墨昔尘握着几个小瓷瓶走了进来,见二人举止亲昵,也是无奈摇头,对白锦这等处处留情的毛病当真没辙。若非苏袖与自己也十分渊源,此刻他又有上前分开二人的冲动。他黑着脸将瓷瓶递给了白锦,自己又转身走到了垂帘后头,不去看苏袖裸露出来的足踝。

白锦松开手,跪下来替苏袖上着药,口中问道:“有何方法?”

“那日既然是送美宴,我看不若你这名满江湖的惜香公子前去捧场,让占轻绡放松警惕,而我则与暗处探查是否有外人侵扰以备随时应对,只是要辛苦墨师傅入水一趟,找寻那残图。”

白锦思忖着可行,自己苦笑着说:“如此说来,总是我占些便宜。”

“哪里能计较那些,何况拖住占轻绡才行,否则若让她脱得身来,我们都有麻烦。”

“只是这入水寻图,哪里是这么简单。”白锦替苏袖包扎好,坐回原处拍着自己的腿轻声道。

这时墨昔尘从帘外探头,“简单。”

“嗯?”苏袖与白锦同时发出了疑问。

“水道相通,从外围大道下的水里,可以直接游进重楼鸳的后园湖中。”

白锦眯着眼睛想了半晌,最后咬牙说:“时间不等人,就这么办吧。五日后最危险但也的确最安全,我会让林掌事准备好一应物事,以备不时之需。”

夜里,苏袖躺在床上如何都睡不着。她闭上眼就念起萧茗的伤势,睁开眼就是自己的无能,翻过身便是这一路来的艰辛,再转身就听见隔壁房间里隐隐传来的春意,只好叹了口气用枕头盖住自己。

白锦墨昔尘,这二人何曾顾及到隔壁房间的别人……这到了明日,背黑锅的还是自己,一想起他人的眼光,她就有钻入地洞的冲动。

不过世事难料,谁能晓得江湖闻名的惜香公子其实是个女人,谁又能知道这个女人早已经有了性命相许的未婚夫。

咳咳,最要命的,还是他二人的感情如此之深,居然还能容忍化名惜香公子的白锦的四处风流,算来算去,都是一笔烂账。

烂账也比自己的账好。苏袖甩了甩头,坐在床上开始修炼“清心大法”,自己只有更强,才不能拖累白锦,也不会让墨师傅为了自己受伤。如今“清心大法”已经进入第三重境界。

她还记得萧茗的“冥心大法”已经进入第七重,自己不过才三重而已,不知何时才可追上。又因为今日自己意外受伤,终于将她心里本来并没有的争强好胜激发出来,顿时间整个房间内外如进入了虚空世界,万物皆停,风吹不动,树摇无声,只有一滴水,仿若凭空而来,在心湖之上,点滴渗透,顿时,一股寒气在房内刮过,屋外还是盛暑仲夏,屋内已经是凛冽寒冬。

一口清气缓缓吐出口,苏袖睁开眼时候已经差不多天光将亮,眸内是精光流转,显然是心法得当进阶在望的象征。房门轻轻打开,白锦打了个寒战,看向打坐在床上正自修习的苏袖。

二人相视,莞尔一笑。

苏袖让过自己的位置,朝内躺下,看着白锦似笑非笑地靠了过来,轻声说:“这明日,可又要袖儿替你背这黑锅,幸好是你,别人我还不耐管了。”

白锦侧身,情事过后红晕未消,糅合了阴阳两性之美的面上,方浮现出一丝女人的娇媚,却又让刚转过身的苏袖觉着孽障得可怕。苏袖好奇地凑过头,看向白锦的脖子。那脖颈上的花纹,不知为何仿若能滴出血来,红得惊人。

白锦摸了摸肩颈处,柔声解释道:“亡国那日,我命人在这里刺上的,白棋已死,白锦重生。”

苏袖伸手轻轻地触了下,轻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话刚说完,就瞥见她脖间衣襟内深藏着的吻痕,顿时面红耳赤,话也说不利落,指着那里支吾了半天,旋即将薄被往脸上一捂,浮想联翩。

被子外头的白锦似乎哧哧笑了半天,扯开她的被子,戳着那白嫩的脸蛋问:“我的小袖儿尝过那番滋味吗?”

苏袖想起的便是第一次被萧茗按在树上吻了好一会儿的缠绵滋味,又想起二人亲近时候的那番悸动,最终是水中赤裎相见时的万千旖旎。但终究是半途而废,于是倒也实实在在地回答白锦:“怎么会……怎么能尝过……”

“我与你说啊,若是与自己的爱人身心融合,简直是无上美事儿。”

苏袖打了个哆嗦,或者正是想到了那场面,更加红了脸短了胆气,“不说了不说了,羞死人了。”

白锦轻笑了半天,挪到她耳畔说道:“等来日小袖儿要嫁人时候,白锦一定告诉你这个中滋味。”

想起苏袖心中那人是萧茗,白锦又卧回床上,双手撑头看着床顶上细致的纹路,“可惜啊,可惜。”

苏袖知晓她说的可惜是为什么,自然不答,甩手说:“白锦你别想太多,若不能杀了凤以林那狗贼,我此生都不打算嫁人。”

白锦沉默下来。

一时无语,二人就在静谧当中,各怀心事地度过了最后一个时辰,天光已然亮了。

四日后便是送美宴,锦州城非常热闹,来往人群绝对不比珍宝大会时候的人少。白锦与墨昔尘要张罗五天之后所需的水橇等物事儿,苏袖起身走了几步,只要不快步撒欢的跑已然没有大碍,所以与林枫白锦等人打了个招呼,想往大街上溜达一趟。

苏袖为了入乡随俗,也穿上了锦州女子的异族服饰,蒙上面纱倒也不怕,只是露着一截胳膊让她十分不自在,但如果不这样做,白锦又不许她独自出门。待她打扮妥当后,只留着一双会说话的弯弯眉眼在外,她作势笑了笑,才在林枫等人瞠目结舌下扬长而出。

白锦淡淡地说:“林枫,下回你那眼睛……”

林枫忙慌转身朝着白锦鞠了个躬,“嫂夫人实在是太美,小弟总是有些错觉而已。”

街道上来往的锦州女子,莫不是裹着轻纱罗裙,于薄衫之间泻出万千风情,隐隐约约美不胜收。来往的外族男子都直愣愣地看着锦州的曼妙景象,大感艳福不浅。林枫摇头晃脑,直说苏袖那一身牡丹香,教他情不自禁啊。

自然苏袖是不知锦州堂内的动静,她正站在最繁华的那条街上,眼前是锦州城看不见尽头的燕落街,燕落街上人头攒动,商铺林立。锦州多以弄堂小街为主,燕落街应该是最宽的一条城中大道。

买了几样锦州特产的荣华祥沉香,掌柜的见苏袖眸光如水,谈吐优雅,还多送了几种沉香小包,着其可以送给亲朋。苏袖也不推辞,拿着包好的香料返身出了荣华祥。

不意却正好撞上来人,她也没有在意,错身走开。耳听一个好听的声音,“抱歉。”

她微微一顿,低着头抱着香料走了出去。

心却在怦怦直跳,九天门云连邀!虽然说没有见过他几面,但这声音她识得的,想不到居然已经来了锦州,太可怕了。此刻她是连玩的心情也没有了,抬脚就朝着锦州堂走去。

可是方一疾步前行,修习过清心大法的苏袖,于动中取静,知晓已是被人跟踪上了。

她咬住牙,后悔这般大意地乱逛,居然还被别人盯梢,但是九天门的人也不认得自己,尤其是云连邀,她连面都没有照过,为何会跟上自己?心里一紧,或者还是在珍宝大会的时候,白锦的一番介绍,让自己露了馅。

像是没有发觉后头来人,她抱着香料挤进人群,走到其中一家放着各种玉石的铺子前,老板见有人站定,还很是欣喜地介绍着,“这位姑娘,是要看我们家的玉吗?锦州玉石可是我朝瑰宝啊。”

苏袖随意地点点头,心神全被后头那几个人吸引去了。

无数人身边擦过,但她的眼底却印着不远处忽然站定的蓝色袍角,越发确认,云连邀果然是盯上了自己。

额上微汗冒出,她慌张地对老板说了声谢谢,朝着锦州堂相反的方向走去。眼下还不是让长天坊与九天门反目成仇的时机,至少在她不确定对方是何缘故跟上自己,就一定不能拖白锦下水。

可是自己的足踝初初受伤,只能勉强走路,跑起来就一阵阵地抽痛。她拐了几个巷道,只觉力有不逮,忽然一个趔趄,扑在一个人怀中。

那人轻轻一兜,就将其温柔地扶好,口中甚是熟稔地说道:“苏袖姑娘这般惊慌,倒是让云连邀不知所措了。”

他连自己是谁都晓得!苏袖的眸子一紧,“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若连死对头的贴身侍婢都不认得,如何能做九天门的门主呢?”云连邀拂开她的面纱,很是暧昧地压低身子,这一幕让周遭经过的行人都吃吃地笑了,只有苏袖的心,刚一提起才缓缓放下,好在他只是因为自己是萧茗的侍婢的关系,而并非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份。

“原来是云大门主,却不晓得拦着我有何贵干?”即便如此,面对云连邀的时候她还是心底惴惴,只因为那双仿佛看进人心里去的眸子,仿佛墨玉一般,映衬人心。

云连邀的面上同样罩着银丝软甲,如今这谜一般的人物,只是嘴角轻拂,“听闻苏袖姑娘贴身服侍萧茗数年,令他非常满意。早前你离开地狱门的时候,便有人知会我此事儿,想来你应该是不会拒绝去九天门的吧?”

他想通过自己解决萧茗?意识到可能是这问题后,苏袖自然也不可能答应他。

“我一直以为九天门都是正人君子。”苏袖认真地回答了他。

云连邀笑,“我何时说过云连邀是正人君子了?”

苏袖一面周旋,手中也在蓄力,清心大法走了一个周天,迅速地将那寒气逼入掌心,只待下一刻能够脱离险境。

云连邀又岂是寻常人,他借故上前,一股压制的力量从肩头直灌掌心,朝着苏袖的身体里冲刷而去。暗劲相逼,竟然让苏袖的手无法动弹,额上反倒是渗出了点点细汗,在云连邀的下一句话里彻底失去抵抗。

一字一重气。

苏袖不过是清心大法将将三重之人,又有何能耐与其相持。

云连邀的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居然像提着小鸡一样将她抓在手中,笑意盎然,“在下与娘子有些争执,诸位看客可以散了,我们回家计较去。”

他于瞬间便点了苏袖的三重大穴,让她毫无动弹之力,眼睁睁地看着他抓着自己,离开了燕落街,朝着不认识的地方奔去。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究竟意欲何为?二人上了一个土坡,四野无人甚是安静,只有虫鸣鸟叫掠过,清风阵阵,他才将苏袖放下,解开了她的哑穴。

“苏袖苏袖,原本以为你不过只是个小侍女,不值一提。”

“我的确不值一提,想来云门主你是想多了。”苏袖连忙说道。

“哦是吗?又成了长天坊惜香公子的未婚妻,也不值得一提吗?”

苏袖凝住,讷讷解释,“那是我与惜香公子有些渊源,一见钟情。”

“好一个一见钟情。”云连邀讪笑,银甲内露出的下颌光洁如玉,这一微微动作也带着三千风流的雅致,招人心醉得很。他凑到苏袖耳畔,薄唇微启,“就是这样,苏袖姑娘便不再是不值一提的人物了吧。”

“那云门主……啊,或者说木长雪堂主,你是有何见教?”苏袖稳住神魂,强自与其对峙。

云连邀微微一愣,倒也不反对,“喔?原来你也知道此事儿了?既然如此,你应该能帮我的对吧?”

“帮你什么?”苏袖冷冷地回了句,心里也晓得他定是想让自己谋害萧茗,眼下被其拿住倒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将苦水吞回肚子里。

云连邀后退几步,眸中闪过几丝不明的眼色,缓缓地说:“露出这等可怜模样,真有些令人心疼。若是白锦在此,岂不是要痛死。不过你放心,云连邀好歹出自名门正派,不会对你行什么大逆之事儿。”

这家伙绝对不是个好人,而且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苏袖心中腹诽,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云连邀颔首,“你与白锦来此,所为何事儿?”

苏袖张了张口,忙慌道:“为了送美宴。你也晓得惜香公子其人,最是怜香惜玉,重楼鸳的凤筱筱与其素来有些交情,所以哪怕我再不愿意,此番他也是要来的。”

云连邀心中暗叹此女子的机敏,若非早些就知晓他们要做什么,这回还真的容易被她给骗到。

“送美宴当日,我也会去。”

“我的脚受伤了呀,否则怎么会跑都跑不动就被你抓住了,所以那日我定是不去的。”苏袖喃喃着,忽然眼圈一红,“何况当日他是要去见凤筱筱,我跟去做什么。”

演得好!云连邀心中暗赞一句,索性俯下身子,托住苏袖的脚,问:“左脚右脚?”

“咦?”苏袖面色赤红,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见对方拂开自己的罗裙,露出光裸的小腿肚子,她很是无奈地说,“怎样我也是惜香公子的未婚妻,云门主能否尊重些。”

云连邀抬首,倏然一笑,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很是真诚,“想着你办些事儿,自然也要尽些心,你这脚啊,我与你治好。”

凉飕飕的感觉袭上受伤的足踝,她倒抽一口凉气,云连邀已然握着一瓶朱红药膏,一点点地抹在自己的伤处。她又不能动弹,更不能拒绝,只好苦着脸受了。

“用了这上乘的朱重碧草膏,你这伤三日内必好。”云连邀信心满满地收了药膏,才起身道,“怎样,考虑好了吗,愿与我合作吗?”

苏袖蹙眉,“我觉着自己势单力薄,似乎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云连邀笑,“很简单,送美宴之后,你转道上蓬莱台便好。”

蓬莱台?那不是今届武林大会的地方吗?她很是惊异地看向云连邀,忽然下巴一紧,一粒丹药从云连邀的手中滑向了自己的口中,“既然我不是正人君子,一些小手段也还是可以使的,只要你去了蓬莱台,便可以在那里寻我拿到解药。”

“你!”苏袖心中一阵慌乱,没想到堂堂九天门门主居然拿这等手段对待自己,“我若是不怕死,你便是拿毒药也吓不倒我。”

云连邀不以为然地耸肩,将她其他的两个穴道拍开,好整以暇地说:“不担心,就从苏姑娘一路行踪来看,定是要担当大事儿的人,怎么会这般轻生呢?”

苏袖无言以对,就怕这聪明人再会查到自己的身世,垂下头去。

“苏袖姑娘应该知晓一会儿要如何做,怎么说,不需要云某教你。去吧,我在蓬莱台等你。”

苏袖捂着自己的脖子,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跑。

这时云连邀身后出现了个灰衣人,抱着把剑道:“你不是说要等到他们收齐了东西再出手吗?”

云连邀毫不芥蒂地转身答道:“提前玩玩,有些手痒。”

苏袖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路狂奔,直到确认身后再没跟踪,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倚着棵大树百般思量,他居然喂自己毒药,而只是想让她去蓬莱台,可是即便是自己去了蓬莱台又有什么用处?

这件事儿一定不能牵累白锦与墨昔尘。蓬莱台还是要自己去。

可是她又想不出如何单独行动的机会,毕竟白锦与自己情同姐妹,也不可以瞒着她,但她被九天门下毒之事儿,怎么能告诉她。若是白锦那烈性子,怕是立刻就要与云连邀斩断关系,祸及长天坊。

如此想着,她终还是叹了口气,平复了不安的心情,照着燕落街一步步走去。

这几日再好好想想吧,总归现在也死不了。就像云连邀说的,在她没杀了凤以林前,她是决计不能死。大元最后一个活着的,不可能就此消亡。眼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这横生出来的云连邀,果然是着狠棋,打乱了原先全盘布好的计划。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地走回锦州堂,林枫在外笑眯眯地招呼她,“公子等嫂夫人您好久啦。”

苏袖抹去额上的汗,“方才去燕落街逛了好久,一时居然忘记回来,我这就去寻他。”

白锦正在房内与墨昔尘摆弄着桌上一堆铁器,从远处看便是这样,近了看才发现爪、钩、管,样样俱全,只是她都叫不出名字,愣愣地看着问:“这是什么?”

白锦拍拍自己身旁的凳子,“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发人去寻你了。下回果然不能放你一人出去。”

苏袖呆了一呆,才说:“一时忘了,这回是我的错。”

白锦不以为然地笑笑,苏袖却想起了云连邀的笑容,心底一寒,居然一时也高兴不起来,盯着桌上他们摆弄的爪子片刻,才回过神来继续追问:“这些都是做什么的呀?”

白锦抓起其中的几根针,约有数寸长,长至掌心,“这是我特意着人为你打造的暗器,毕竟单独行动起来,我还是担心你,有暗器傍身自然会事半功倍。”

苏袖执起一根针,针上隐隐泛着蓝光,不过依着白锦的性情不应该喂毒,“这上头用了什么药?”

白锦亲热地上前,“知晓我们的小袖儿不喜杀人不用暗着,这只是喂的迷魂散,中针之后会立刻昏迷,睡个一觉罢了。”

苏袖这才放下心来。

墨昔尘起身让开出了门去,白锦取出苏袖惯常穿的轻便衣裳,着她除去一身异族服饰,那套着诸针的皮囊也被取了过来,如寻常的腰带一般,毫无异样,只是趁手处就能取出一根细针。苏袖见她低身忙碌,心下怆然,一想到过了送美宴可能就要想办法与她离散的时候,更是凄惶。

腰间准备妥当后,又在右手腕处套上了串珠串,都是寻常女儿家的打扮,但苏袖晓得,这是白锦在为她全副武装的另一套路。

“捏破一颗珠子,内有迷烟,可以在瞬间寻机离开。”白锦笑眯眯地解释。

苏袖感慨,白锦的脑袋果然是十分奇异,这些曲折的东西,都能被她在两日内赶出来,好生厉害。

待得一切穿戴完毕后,苏袖心里非常踏实。腰藏迷针,手握迷烟,腕有铁钩,若早一日将这些暗器装在身上,恐怕今天也不会如此倒霉,一丝胜算也没有。

不过这种事情,真是天晓得。

云连邀那药的确非常管用,至少没有三日,她已经能够自由跑跳,再无任何窒碍。不过她自然不会感谢云连邀,更是对名满江湖响当当的正派盟主毫无好感,一想起此人就是满心怨怼。曾经害得自己入了定玉楼险些没命,扰得地狱门内大乱死伤惨重,而这一切虽然没有成功,其人连面都没有露过,可见他的心机之重远胜他人。

好在苏袖对自己福大命大的本领有些信心,否则也不会活到今天。

吐纳一个周天的“清心大法”后,她打开门,白锦墨昔尘已在外面等候多时,华灯初上,锦州城里依旧是繁华如故,白锦转了转手中小扇,朗声道:“送美宴开始,娘子我要去了。”

苏袖睨了她一眼,探头去了栏外,“林枫呢?”

“早不耐等我,先已经往重楼鸳去了。”

苏袖蹙眉,“要小心。”

“你也是。”白锦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论昔尘在水下有何动静,你都不许出来。只要记得把持好风灯铜镜用作传讯,其他一概别管。”

苏袖晓得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谨慎地点了点头。

白锦先自离开,从正门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墨昔尘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小心。”

晓得师傅也是在担心她,苏袖微笑点头,“师傅也是,水底恐有其他机关,切莫纠缠,以自己为重。”

墨昔尘不再多说,提着一个包裹,轻装玄衣没入黑夜当中。苏袖晓得他手中所持,定然就是要于大道旁隐秘处换的水橇与铜管,便于下水。自己则观察了下左右,见无他人窥伺后,才摸了摸腰间手臂,确认无误,也是腾跃上空,落在房梁之上,朝着重楼鸳的方向跑去。

天地苍茫,灯火通明。蜿蜒的明火似是点亮了整个深夜,使得锦州城的今晚显得格外魅惑。或许是那重楼鸳的送美宴,为锦州城染出了美人红袖凄别离的哀婉,迎面扑来的清风,也带着锦州城特有的香味。

香城锦州,不仅仅是因为香料驰名,也是重楼鸳的软玉温香。

苏袖立于其中一个高楼顶上,深吸口气,但觉无边无际,星空万里,苍山遥遥,浩水如带。首次生出了些豪迈情志。即便是前路未知又有什么?当得挚友在旁,当得有爱存世,当得活了一场,便自足够。

那腹内毒药似乎也不再让她多加挂念,两手五指合拢,一股清气渗出,与万物合为一体,然后身子轻灵缥缈,如烟似雾,朝着重楼鸳行去。即便是轻功绝顶的高手,也不一定能察觉到“清心大法”在手的苏袖,这与自然合二为一的法门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苏袖今日穿的件蓝紫色薄衫,细细地裹着全身,彰显出玲珑有致的体态。自从练得“清心大法”后,身子骨愈加柔软,贴在重楼鸳的西南角的楼顶之上,似若无物。

此刻重楼鸳亦是张灯结彩之势,楼前大道往来车马比平日多上数倍,站于门口左右逢源笑语嫣然风姿卓越的女子,应该便是占轻绡了。那占轻绡自然没有任何紧张,因着今日的重楼鸳为了迎接往来宾客,比往日的戒备更加森严。

白锦的车驾已然缓缓驰到,她下了马车,毫无异色地谈笑风生,一时间,整个重楼鸳外的光彩,都聚到了此一人身上。

占轻绡虽明知有心结未去,但看见惜香公子的时候,还是明眸微闪,被那风流倜傥的模样迷去了心神。纠结万分之际,却看白锦缓缓走到面前,柔声问自己:“还在计较吗?”

占轻绡冷哼了声,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有何计较,公子今日肯来,还是让重楼鸳蓬荜生辉,轻绡又如何能想太多。”

苏袖自然是听不见他二人所言,只是看见白锦一到,重楼鸳上下楼内都探出了无数美人,朝着与占轻绡谈话的白锦挥帕示意,果然,当白锦的眸光向上睨过,就有人兴奋地叫出了声,不觉叹了口气。

白锦果然是生错了女儿身。

白锦微微一笑,小扇颇为轻薄地画过占轻绡的面颊,“所以白锦今日,便是要来告罪的。”

“别又与我玩什么花样才好。”占轻绡怨气十足地瞪了她一眼。

话刚落音,白锦的身后响起了声不满的咳嗽,正在闲聊中的二人转身,却看一位青衫男子,中年岁数,颜面清瘦,却自有一股风骨暗藏眸间,尤其是目光与白锦相触时候,更是厉光闪现,显出此人并不如外表那般容易对应。

“原来是九天门傅柏清,早前就听闻你来了,一直没有时间拜会。白锦汗颜。”

“哼。”傅柏清冷冷地道,“惜香公子你既然已有娇妻,还是收了你那套风流本色,莫要着人话柄。”

“岂敢岂敢。”白锦心中更加笃定,傅柏清与占轻绡之间定有情缘,否则依着九天门执法长老傅柏清的性情,怎么会去管他人闲事儿。

占轻绡面目绯红地上前,站在二人中间,看着傅柏清问道:“傅长老,云门主今日来否?”

“有柏清出面,他一定来捧场的。”

白锦看这二人含情脉脉的对视,虽只一瞬便心中大意知晓,占轻绡这回就是要请来云连邀一众武林好手为其助阵,一来增添了重楼鸳的美名,二来又无形中减少了外在的威胁,不怕别人乘着今日闹事儿。

这套把戏,只不过是白锦长天坊珍宝大会的牙慧,她也不介怀,转身朝着内堂走去。

苏袖猫了有半个时辰,这重楼鸳外依旧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忽然她的心突地一跳,就看方才走进去的傅柏清又迎了出来,从个华丽马车上迎下了面带银丝软甲的云连邀,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知晓自己还是刻意警惕,目光梭处,竟然在自己这方停留了半晌。她吓得躲回原处,好半天才再探出头去,云连邀已然不在,马车也不见了,显然是入了堂中。

再过了半刻,楼内丝竹弦乐声缓缓响起,大宴拉开序幕,苏袖轻轻喘了口气,看向大道旁的水里。

一只铜管探出水外,须臾间再度消失。

一切就绪,墨昔尘入了水中,她守在楼外,白锦在内牵制众人。

全看墨师傅的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楼内歌声渐起,时不时掌声雷动,热闹非凡。苏袖在楼顶已是察看了很久,除了腰椎处有些难受,浑没感觉凉意。幸好“清心大法”要的便是此刻的观感,整个重楼鸳的一举一动,都在她静中取动之中飘然而过。

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仿若平静圆湖之中的一滴水珠,清晰可见。

忽然,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一条黑影掠过朝着重楼鸳内而去。

苏袖抬起身子又弯下了腰,待得那几个人消失在内院中后,她才喜笑颜开地扯动了腰间铜铃。铃声轻响,却清楚地传到了白锦与水下的墨昔尘耳朵里。

有客来。

形势大好,墨昔尘完全可以不轻举妄动静静候着,等这突如其来的这方触动了外围机关引得重楼鸳大乱后,再行险事儿。

果不其然,豁然间铃声大作,后院之内忽然传出女子叱喝的声音,“哪里来的宵小!”

占轻绡正坐与主座,听见此言后忽然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朝着白锦看去。

白锦则两手一摊,表明与自己无关。甚至在众人纷纷起身朝着后方赶去时候,掠到占轻绡身旁,轻声道:“看来想借此机会的人不在少数,包括今日席中之人,轻绡你要多加小心。”

占轻绡恨恨地应了一声,大声喊道:“所有人请在堂中等候,由轻绡……”

她顿了顿,环顾一周,才定下神来,“与惜香公子、九天门云门主、傅长老前去察看即可。”

话音一落,立时安静了下来。凤筱筱这等将走的美人,被护送着上了二楼,鱼贯而入的重楼鸳红衣美女持剑将大堂围了起来。虽有人不忿,但九天门门主在此,也无人敢造次,所以大多回了原来的坐席。

白锦瞧了眼云连邀,率先掀帘朝着后园纷争处掠去。

苏袖见一时间重楼鸳里似乎陷入了乱阵当中,正是此刻,才为墨昔尘取图时候,不觉捏了把汗,分外紧张。说时迟那时快,后园水中忽然翻搅出层层漩涡,似有一头水龙将要出水,就连苏袖此刻心绪不宁也能听见园中女子的一声惊呼,直穿心底。

墨昔尘的身影从大道下的水中射出,他丝毫没有迟疑,朝着远方奔去。

苏袖则是见机射出手中铁钩及腰间铁针,瞬间击破了悬在脚下顶外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一路走一路灭。在有人朝着自己这边跑来的时候,瞬间奔到了东北角的楼顶上,匿去了自己的身影。

此刻的苏袖应是进入“清心大法”第三重境界。然则就是在杂音纷叠当中,她却感觉到背后有些发毛,明明应该静若止水,却总觉哪里有一双眼睛,从远处射向自己。

不应该有这等情绪,但却是这种外在的干扰,让她的“清心大法”无法自已。真是遇见了劲敌。她心里暗忖,小心地爬起身来看向重楼鸳内,也不知白锦周旋如何,咬了咬牙,她提起一盏风灯,将其放上天空,自己则默默朝着来路慢慢后退。

重楼鸳的人不可能对白锦做什么,因为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出手,只要墨师傅成功逃脱,说明今夜顺利得手。眼下只是苏袖自己有些麻烦而已。

她暗道一声看来是麻烦大了,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铺天盖地,瞬间淹没了自己酝酿已久的“清心大法”。

不得已下,她只能选择飘下楼顶,引着那人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路狂奔。她似乎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量。

那人也不着急,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与其前后相接,她走到哪里,那人就跟在哪里,明明比苏袖厉害得多,却就是不下手拿住。

苏袖不得已,回身便射出了腰间的飞针,手起针飞的一刹那,她看见了追踪自己的那人的身形,不觉呆在了原地,汗湿浃背,再也没了逃跑的力气。

萧茗……是萧茗到了……

原来刚才进入重楼鸳的,正是地狱门的人。

他们居然追了过来,并且也找到了重楼鸳。

最要命的是,萧茗的目标根本就是自己,苏袖都不知道自己这飞针扎到对方没有,惊慌失措下,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追到了自己面前,冷到极致地说:“你真是做得十分好。”

八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出来的。

苏袖心底一颤,却也十分欣喜萧茗的伤势无碍。难怪“清心大法”会被如此压制,因着萧茗的“冥心大法”正是与其相生相克。如今苏袖的“清心大法”不过三重,被那“冥心大法”生生克制住也是正常。

苏袖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讪笑着道:“苏袖见过门主。”

萧茗看着苏袖,虽二人分离不过数月,但很明显她的武艺高了,人也更明慧美艳了,以前见到自己总是唯唯诺诺的感觉尽消。若非萧茗实在是熟悉苏袖的身形,今日恐怕还难抓到这到处乱跑的小女子。

变成这样,果然是因为那个人吗?萧茗想起搂着她说是自己未婚妻的惜香公子,心中盛怒,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什么背叛我?你知道叛徒的下场是什么吗?”

苏袖张了张嘴,十足想说知道,但又不敢说,此刻萧茗一定很想灭了自己,只是当她下一句话还未有机会说,萧茗忽然放出不可思议的眸光,身子一僵,径直倒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苏袖毫无预警,抱着萧茗的身体轻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苏袖晓得,定是白锦准备的那根针起了作用,她当然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射中了萧茗,简直吓傻了,呆愣地看着压着自己的男人。

他紧闭着双眼,眉心紧蹙。即便是昏迷过去,也还是喧嚣着浑身的冷意,让苏袖顿时意识到,若是他醒过来,自己怕会更惨。打了个冷战,她只好轻轻推开萧茗,努力拖着其到一棵大树旁,任绿草丛生掩住了萧茗的身子,才放心地蹲下,颇为眷恋地打量了一眼对方,狠下心转身朝着反方向奔去。

爱一个人要多深,有多深,才会念念不忘。只是苏袖再不像以前那样,痴痴傻傻。这好像是第一回,她不想再要对方的眼里没有自己,品尝够了被无视的感觉,反倒是这两回交锋,让她十分兴奋。

明明是又害怕又紧张,却又想要挑战萧茗忍耐的极限。正是因为她晓得对方不会杀了自己,哪怕是被折磨几回,也比在逍遥峰上永远的无望强。

也不晓得墨师傅与白锦是否已经汇合了。她停下脚步,伸手到了腰间,轻轻扯动了上头缀着的一颗小铃,三遍铃声过后,她又等了片刻,听见了回音后,喜上眉梢,才笃定地朝着前方的松树林跑去。

果不其然,墨昔尘与白锦显然是等候多时。她气喘吁吁到后,连番道歉,“我错了,原来我明明是最轻松的活,却居然还是最拖后腿。”

“怎会。甩掉追你的人了吗?是谁?”白锦替她擦了擦额上湿汗,一径的温柔。

苏袖摆手,她哪里敢将遇见萧茗此事儿说出,“没有,便是‘清心大法’感觉到有人追踪,所以放出风灯通知你们后,立刻带着他在城中转了一圈,好容易甩开后才敢来寻你们。”

白锦叹,“很好。方才与占轻绡、云连邀、傅柏清周旋好一阵才能脱身。昔尘你无碍吧?”

“幸好有外人闯入。”墨昔尘只淡淡说了一句,毫不在意周身湿漉漉的,起手去碰那锦盒,却被白锦拦住。

她取过锦盒,说道:“占轻绡那婆娘绝对不能小窥。”

听见白锦难得地说了脏话,可把苏袖逗乐了捂着嘴笑了阵,才看她将锦盒放在地上,盒盖冲着树林旁的悬崖,手中射出一针,将锦盒挑开。

看见那针,苏袖的心里又是一阵紧张,想起了被自己扔在竹林里的萧茗。

只见锦盒盖动了一动,令三人诧异的是,打开的锦盒里什么也没有,白锦的脸色忽变,扯着两人向后退了几步,但见锦盒只是震了一震,便自炸成了两半。

“这婆娘。”白锦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呀。”苏袖忽然紧张地看向白锦与墨昔尘,“占轻绡她们是不是还在搜寻来人。”

“自然,她至今还以为是那些人偷走的锦盒,当然,没料得这女人……”

苏袖忽然捉住她的手,“我得回去一趟,方才将自己的耳环落入草丛中,若是被她们搜寻见,定是会疑到我们头上,便自不妙。”

“我与你一起去。”

“不用,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人多反倒容易引人注目,我的‘清心大法’足可应对。”

墨昔尘拉住白锦,白锦这才点了点头,“去吧,我们回去等你,再思残图去处。”

苏袖哪里是要去找耳环,她随意将萧茗扔在那里,若是被九天门或者重楼鸳的人发现,堂堂地狱门门主就这么被抓,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也不多说,转身就朝着来路去了。

只是她离开没多久,白锦与墨昔尘方要回锦州堂,忽然眉目一凛,对视一眼便自停住。树林里传来了绵长的吐纳声,虽然只是极轻,却绝对逃不过白锦与墨昔尘的耳力。顷刻间,褪去了华丽外袍只留一身短打轻衫,越发显得身段玲珑有致的占轻绡出现在二人眼底。

她的眸光掠过地上还未被收拾起来的锦盒,妩媚地笑出了声,“第二回,险些轻绡又被你这个坏蛋骗了。幸好这锦盒里有我占轻绡亲手埋下的东西,否则也不会那么快找到谁才是今夜真正居心叵测的人。”

见只是她一人来到,白锦倒是没有太大担忧,只要不是云连邀出手,现在谁也拦不住她。更何况白锦还不想与九天门立时撕破脸,所以缓下心来,俯身拾起锦盒,“承蒙轻绡你如此高看,白锦倒是输得心服口服。”

“要不怎么轻绡一直对公子念念不忘呢。”占轻绡怨怼地看着白锦,只是立刻,她的面色便变了去,伸手向着白锦,“既然往日无情来日无缘,公子不若将轻绡那丝帕还给轻绡吧。”

丝帕?

白锦意外地看着占轻绡,那还是上一回小屋相聚时候,占轻绡像做定情信物一般搁在自己手上,只是那日苏袖的足踝被伤,她一时焦急将其绑在苏袖伤处,之后沾染了血迹苏袖说要自己洗了再还给自己。

“呃,那丝帕……”

“你将丝帕怎么了?”

“白锦那日回家,被娘子搜出来,可恨白锦连这丝帕都保不住。”

占轻绡的面色顿时五味杂陈,豁然她恨恨地跺脚,“白锦,你会后悔的!”

望着佳人转身就走毫不留情的背影,白锦淡然地看了半天,直到墨昔尘忽然抓住自己的腰,才剧震了一下反应过来,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她与墨昔尘耳语了几句。

占轻绡行了险着实在是太聪明了!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或者是聪明亦被无心算,残图就在那丝帕里啊,难怪她会如此着紧。当初将丝帕塞给白锦,无非是想借白锦带离那纷扰之地,如今要拿回丝帕,自是“假残图”已然被人盗走,她大可带着真的图逍遥自在了。

二人商议,便决计不再返回锦州堂,而是先去找苏袖。

苏袖连番起落,以最快的速度奔到方才的竹林当中,见萧茗安然无恙地睡在原处,才缓缓舒了口气。来路上就有不少人在方圆几里地搜寻着,虽然此处因为自己的狂奔距离有些远,难保那些家伙不会到这里。

她一咬牙,拼了命地扶起萧茗,将其负于背上,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是自己一手造成眼下的局面,即便与萧茗没有所谓的情感纠葛,也不会放任仇人将他拿去,更何况自己对他余情未了。

但萧茗又岂是她能背得动的,勉强使起“清心大法”,顿感轻松很多,才提起步伐,朝着远处奔去。

刚一离开就听见后面传来几人的声音,“快些找,找到人后我们好回去交差。”

“敢夜闯重楼鸳,怎么都有几下子,你以为我们几个能打得过吗?”

苏袖连听都不愿再听,鼓起勇气,闷着头一路下行。起起伏伏上上下下,总算是感觉再无人声,施展出“清心大法”也再听不见来人声息,才放下心头大石,将萧茗放下,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

的确,这大概是她无数次梦里的模样,想了又念,念了又想。只有在忙于残图事宜的时候,才能不把这些前尘惦记。也不知道运寒大哥怎样了,这次远行明显没有他相随,显然是被萧茗留在地狱门内掌管内事儿。

半边阎罗面,半边玉郎颜。幸好自己看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欢喜只有自己这样的人,才能与他如此接近。苏袖一世清白,倒是也的确只有萧茗,一次次撩拨得她心动无常。

忽然心怦然跳动,她念起初吻便是坏在此人手中,可偏巧他永远心比天高,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如果那日他晓得吻过的人不仅仅是个贴身小婢女,而是身怀玄天八卦的前朝公主,是不是能再对自己好一些。

呼吸逐渐急促,满面绯红的苏袖缓缓垂下头,朝着萧茗的唇寻去。眼瞧着就要贴上去的时候,一双淡然无波的眸子骤然睁开,与她直直相对。

苏袖一愣,慌了手脚,停在原来的动作半晌,才讷讷地说:“我想寻下那根银针……”

萧茗倒是不疑有他,先是紧紧锁住她的手,确认她没有立刻逃跑的心后才从颈部拔出那根银针扔在地上。

他到底要将她如何办。

若只是贴身婢女,早就一掌毙于手下,省得日后透出地狱门内众多麻烦;可是她却是身负秘密的前朝公主,对于自己更是作用甚大。

不能杀,也有一些不舍得杀。

尤其是方才,被她浑身突然放出的清气给惊醒,本想立刻索了她问罪,却意识到自己是被她背着朝安全处走,渐渐缓下心来。

终究是这小妮子不愿意自己落入敌人手中,终究是她还能念着旧情来寻了自己。若是如此,任萧茗是铁打的心都不忍下手,而是提了一口气,让她能轻松点背着自己。好似这也是萧茗第一回依赖一个女子,居然也觉着有些好笑。

半截修颈,莹白细腻,宛如牙雕玉琢。踏过的地方愈多原本清晰的呼吸逐渐粗重,身后逐渐远离重楼鸳,却也让萧茗对她的恨意,渐渐消除。

其实苏袖真的累得够呛,见他醒了过来,又是吓得哆嗦了下,知道萧茗定要拿自己问罪,后退了两步结果还把自己逼到了绝地,背临万丈悬崖,高风直蹿,她晓得自己没有让他原谅的本钱,只有一个玄天八卦可以换了这条命,只是自己身中云连邀的剧毒,一月内不去蓬莱台也是死路一条,这般想着,逐渐心凉。

萧茗看她面容几变,弱柳扶风的身子临崖就像是要顿时去了的感觉。骤然上前将她带回自己怀中,冷冷地说了句:“算了。”

苏袖如临大赦,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觉抽泣出声,泪如雨下。

“你们女人啊……”这是萧茗第一回吐出的心声,他想起了反复变化的绯夕烟,又看着眼前这个狡猾的女人。好似这些年来,与自己亲近的女子都选择了叛离。

苏袖一听此话,不安地揪着萧茗的衣裳,“不是,袖儿对门主的心从未变过……那日的确是因为不想嫁给水堂主,心灰意冷下才离开的地狱门。”

从未变过。说自己痴傻,果然还是没变过。

“你不是一向喜欢的都是水运寒?”

苏袖皱眉,“我一向待运寒大哥是自己的亲哥哥,如何能与自己的哥哥成婚?”

萧茗愣了,难道真是他会错意了?

“那你为何不与我说,一定要走?”

“我……我是心灰意冷。”苏袖错乱中只好解释,“当时误以为门主为了让我甘心拿出玄天八卦,所以想让运寒大哥拴住我。实际上不需要这样做的,但一旦如此选择了,反倒让我渐生失望……”

怎么办?白锦如果迟迟不见她回去,一定要来寻她,而若是迎面碰上,又是一场争斗。她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萧茗与白锦的对峙。

她豁然不分情由地抓住萧茗的手,“门主,我想白锦应该是希望能与你合作的,不如……”

“不可能。”萧茗立刻回绝,苏袖面色惨淡,“我萧茗绝对不会与任何人合作。”

恐怕谁也不能领会此刻苏袖心中焦灼万分的心情,她颓丧地道:“那门主你意欲何为?”

“自然是带你走。”

那劳什子未婚夫惜香公子让萧茗一想起便是大为不快,有一种被别人抢先占好的感觉。明明她伴了自己五年,怎么就被那白锦迷了心魂。瞧见那张绝美的容颜带着丝惊惶,更是让他怒上心头。这惜香公子白锦那名满江湖的风流债,怎么能对她好。

他颇为生硬地拽着苏袖的胳膊,“你以为对你好就可以以身相许吗?白锦或者也是有所图才这般助你。”

苏袖痛呼一声,自然不能与他说白锦与自己的渊源,她急中生智轻喊了声:“好,我与门主去。但是我要去蓬莱台……”

“蓬莱台?”萧茗奇怪地看向她。

苏袖不是笨人,何事儿该说何事儿不该说她自己很是清楚,慌乱地垂下眼,她轻声道:“这次在锦州,不意遇见了云连邀。他喂了我一颗毒药,要我务必到蓬莱台找他,否则不出一月就会毒发身亡。”

萧茗执起她的手腕,细细查探,果不其然,内里阻滞有中毒的迹象。他沉思片刻,“我原意也是要去蓬莱台。”

“咦?”

“那里下月有武林大会。”难得的是萧茗再也不会低看了苏袖,倒是将实情说了出来,“我们地狱门能否扳倒九天门就看这一刻。”

“那为什么……”

“他或者以为能用你做条件,来让白锦助他吧。”

萧茗抚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自从与墨昔尘一战,身体其实还未痊愈,但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到重楼鸳,果然在这里抓到了苏袖,才微微安心。昨夜由言凉带队的人马已然在稠良镇等候,却哪里晓得会被苏袖这丫头算计。

眸光在那苍白面色上掠过,他森然道:“怎么?还是不舍得走?”

“不是。”苏袖连忙摇头,“我想让门主陪我演一场戏。”

对不起了白锦,对不起了墨师傅,对不起了。

白锦与墨昔尘放出铃声后,好半天,才听见了轻微的回应,白锦大喜道:“在那边。”

墨昔尘忽然拦住白锦,二人停住脚步,看着眼前萧茗反锁着苏袖在自己怀中的场景。白锦浑身一震,“萧茗!”

萧茗冷然说:“惜香公子,又见面了。”

白锦眸光也凉了下来,“别伤害她,否则我们长天坊不会善罢甘休。”

“伤害?我只是收回我们地狱门的叛徒而已。”

就在二人一来一往间,忽然寒风凛冽,一股剑气从后方直射萧茗的背部。

他只微微转身,将苏袖扯向后方,白锦大喊了声:“昔尘不要!”

墨昔尘陡然收了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撤几步,因自己的剑气反噬,重重地撞在了树上。的确,萧茗用苏袖做质子,虽少了些英雄气,但是很管用,至少白锦与墨昔尘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白锦没事儿,门主不会伤害我。”苏袖颤巍巍地道。

见苏袖一直在对自己这方使着眼色,白锦才微微安心,恢复方才的淡定本色,“既然如此,那白锦也放任袖儿去地狱门做客一段时日,希望萧门主替白锦好生照料。”

“哼。”萧茗不欲多谈,提着苏袖转身要走。

“等等!”白锦忽然又抬高了嗓子,喊住了二人。

“袖儿,留下你的丝帕,让白锦有个念想。”白锦的眸光清澈,颇有些痛苦的感觉,令萧茗更是周身不适,眼瞧着两人在自己与墨昔尘面前大演离别之戏,却又阻拦不得,很是气闷。

丝帕?苏袖马上明白过来,伸手入怀掏出尚染着血的丝帕,扔还给了白锦。

见二人再无多话,萧茗这才拎着苏袖,转身离去,徒留白锦握着丝帕,恨不能当。

“我去追。”墨昔尘提剑上前,却被白锦拦住。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丝帕,冷笑着说:“无妨,我们手头有这坎卦,不怕他不回来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