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韶神色沉重地将手中的纸条在桌子上轻轻铺开。风洛阳和祖菁从两旁凑过来,朝纸条上看去。

“入魔之术,十日之内,公告天下,行蛊分身,各归其主,凡有意者,十月初九,持菊登高,便知分晓。”

“这是乘风会的消息吗?”祖菁问道。

“不,这是转述的消息,所以才会用信鸽来传送,而不是靠风媒递送。”鱼韶沉声道,“字条后有彩铃风媒的批示,江湖之上,这一个月来都在秘密传送这样的信息。”

“我以为,自从岳环在华山铩羽而回之后,鬼楼的气焰应该收敛一些才对,谁知道他们居然有此一招!”风洛阳不解地用力摇着头。

“虽然岳环被你杀下华山,但是仔细想想,鬼楼的入魔之术,自孟断魂,到岳家兄弟,效用似乎越来越有改善。如孟断魂,入魔之后状如行尸走肉,见人就杀,嗜血成性,毫不留情,而岳家兄弟虽然也是出手凶悍,杀人无数,但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仍然能够做到放过不杀。见面和人对话,也思路清晰,口舌便捷,再无孟断魂之流的阴沉迟滞,显然他们的神志在入魔大法之中仍然能够保持清醒和条理分明。而岳环此人,在华山之上,正如你所说,知荣知耻,有善恶之辨,更有悔恨之情,更加说明他的神志基本上已经回复了本人的掌握。这样一种伤神成魔的练功法门,既然已经进化到可以让人保持神志清澈,意识分明,说明这样一种功法修炼的弊端已经去掉了大半,渐渐可以被人接受。”鱼韶用手点着下颌,娓娓道来。

“啊,阿韶姐,难道江湖上真的会有人再去尝试修炼这种阴损的功夫吗?孟断魂,岳家兄弟个个都练的性格暴躁,好杀成性。如果江湖上个个武者都变成这样,岂非要天下大乱了!?”祖菁失声道。

“很难说。”风洛阳沉声道,“我知道江湖上很多不得志的人士一生都想修炼到令他们一朝得意的神功,从此横行天下。岳环是这样,孟断魂亦是如此。还有很多过了四十岁的武林人士,为了求得功法进一步的提升,是会毫不犹豫地以身犯险的。”

“但是,但是,岳家兄弟和孟断魂都为此付出了代价,这难道不足以警示世人吗?”祖菁急道。

“他们付出的是他们的代价,世人往往是要等到自己付出代价之后,才知道做错了什么。”鱼韶摇头叹息道。

“却不知将入魔之术公告天下,又将行蛊分身各归主人,这对鬼楼又有什么好处?”风洛阳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鬼楼应该有了控制魔人的新方法,这是唯一可以解释的原因。”鱼韶喃喃地说。

“如果真是这样,等到整个江湖的野心之士都化为魔人之后,鬼楼就会变成天下最可怕最强大的帮派,再无任何力量可以与之抗衡。”祖菁惊道。

“正是,如果事情真的照这个情势发展,江湖将会重演当年魔教十二使横扫武林之祸。”鱼韶脸色惨白地说。

“不,情形要比当年的魔使之祸要更加严重,一旦鬼楼得手,整个江湖的形势将会从此彻底改变。”风洛阳沉声道。

“没有这么严重吧?”祖菁吓得浑身颤抖,不由得颤声道。

“记得当初孟断魂在断头崖上和我比剑,他就曾经和我说:新的力量正在崛起,这个江湖即将天翻地覆。旧有的门派法规即将荡然无存。如今的江湖仿佛烈火中的房屋,摇摇欲坠,而你风洛阳,只是最后一根支柱,你若败亡,则江湖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蠢货最后的寄托也将灭亡。我一直不知道他当时为何要这么说,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看到鬼楼居然想要将他们的入魔之术传播天下,我终于明白他话中的寓意。若江湖中人人都变得犹如魔人一般凶横肆虐,视人命如草芥,这个世上将不会再有普通百姓的生存之地。这一场横祸,甚至大过东汉末年之时的灭国之灾。”风洛阳说到这里,双眼神光一闪,似乎又回忆起当年和孟断魂那一场九死一生的决战。

“我们一直不知道南疆魔化到底是什么意思?鬼楼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入魔之术到底有几分是南疆魔化,有几分是鬼楼的杰作。现在鬼楼居然有将入魔之术推行天下之意,我看我有必要去亲身探查一下这些机密。”鱼韶沉声道。

“阿韶姐,我和你一起去。”祖菁连忙道。

“不要,我这一去,乃是要行我乘风会的吊尾追踪之术,首先要找到夜鬼的踪迹,然后跟随他探查鬼楼的机密。你的轻功虽佳,但却从未修习过蹑足潜踪,会暴露我的行迹。”鱼韶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风洛阳连忙问道。

“你们应该立刻回江南镇恶堂代替唐门和乘风会坐镇大局,尽力联络江湖各路豪门,不要坠入鬼楼的套中。”鱼韶抬起头来,深深看了看风洛阳,“洛阳哥,鬼楼趁着宋无痕跌下悬崖,郑东霆,祖悲秋远赴南海之际发动这个阴谋,正如你转述的孟断魂的话,中原江湖可以支撑局面的,只剩下你一个人。待到他们发布消息之时,定然会有新的魔人出世,比岳环,孟断魂更加可怕,而你则要坐镇江南,等待他们的挑战,你所面临的是更加可怕的危机,可恨现在我手头没有鬼楼的任何资料,实在无法想出应对的妙计。”说到这里,鱼韶神色间忽然一阵恍惚。

“怎么了,阿韶姐?”祖菁问道。

“不,我是在想,如果唐斗的话,应该会想出一些和鬼楼作对的鬼点子,可惜他现在要务缠身,我们不该打搅他。”鱼韶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大少心神都被门中大事占去,现在的江湖形势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否则会让他两头失神,事倍功半。”风洛阳点头道。

“嗯,嗯!”祖菁笑着朝风洛阳点点头,“不错不错,小师叔果然是大少的好兄弟。”

风洛阳抬袖狠狠扣了祖菁额头一下:“笑我是吧?!”

鱼韶,风洛阳,祖菁心事重重地自关中刑堂厢房走了出来。风洛阳和祖菁准备收拾收拾行囊,就立刻从关中启程,回扬州镇恶堂坐镇,静观江湖形势变化。而鱼韶则要快马加鞭,飞返江南,在江南各道搜寻夜鬼的行踪,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重心事。当他们走上刑堂内的回廊之时,却看到唐斗在唐冰,唐毒,柯岩,屠永泰,吕太冲的簇拥之下,全身披挂,一脸铁青,走路带风一般呼啸而来,两批人在回廊上撞在一处,都是一脸吃惊。

“啊,哟,你们……这是去哪儿?”看到风,祖,鱼三人行色匆匆,唐斗不禁奇怪地问道。

“噢——,我们……呃,回江南修养,北国风光,最近业已见足,是时候回家了。”风洛阳连忙尽力舒展面容,别扭地微笑了一下,支吾着说。

“哦,你们还没去长安看看,就回去了?”唐斗双眼在风,鱼,祖三人的脸上不断游曳,当他看到鱼韶手上紧紧攥着的纸条,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惊色,“老风,曲江池你还没去过,要不要我先陪你去一趟,那里可到处都是恨嫁的美女,不去可惜了。”

“我又不是当朝的状元,去那里也只会遭人冷眼。”风洛阳朝鱼韶使了个颜色,鱼韶立时将手中的纸条团成一团,收入怀中。

“阿斗,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祖菁偏了偏头,忍不住问道。

“哦,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回一趟益州。”唐斗连忙摊出一张要多灿烂有多灿烂的笑脸,“俗话说,富贵不回乡,如衣锦夜行,咱们唐门的生意如今都快做到长安了,自然要回乡和家里人炫耀一番。”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周围的手下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想到要和一代毒王唐万壑拼命,唐门诸将都有了战死的觉悟,如今听到唐斗的问话,各个都想做出一个笑脸,但是做出的脸色却比哭更难看。

“咳咳,”看了看手下一个个不争气的笑脸,唐斗一脸尴尬,朝风,鱼,祖三人讪笑了一声。

“益州的脆酥饼和卤肉锅魁乃是一绝,你回程之时,顺便给菁儿带些尝尝。”风洛阳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唐斗一双小眼忽然眯成了一条细缝,他用牙齿咬了咬下嘴唇,抬起手用力一拍风洛阳的肩膀,朝祖菁微微一笑:“怎会忘了咱们的小祖,我若回来,定会带足蜀中的美食让你大快朵颐。”说到这里,他微微低下头,飞快地掩藏起布满红丝的眼睛,“对了,老风你这么快回江南,是不是急着去镇恶堂领赏?”听着他强作欢颜的语气,他身边的唐门五将一个个难过得低下头来,拼命掩藏住悲怆的神色。

“离台四剑中的三剑是岳环杀的,但是隅中剑客却是被我所杀,我去领一盘赏金,你不会小气不给吧。”风洛阳说到这里,嗓音忽然不知不觉沙哑了起来。

“哈哈,我唐斗……几时小气过。”唐斗转过头用袖子揉了揉眼睛,朝鱼韶望去,“阿韶,我可能要到你在长安的分舵去查一些卷宗。”

鱼韶没有多话,只是将手探入怀中,将一枚乘风会的令牌取了出来,递到唐斗手上。

“这么痛快,你不怕我趁机到你分舵偷腥吗?”唐斗接过令牌,勉强笑道。

“你唐斗早已经名声在外,还会坠上去,也只能算她们咎由自取。”鱼韶咳嗽了一声,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沙哑着嗓音说道。

“嘿嘿,嘿嘿,呵。”唐斗打着哈哈,想要说几句俏皮话,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干笑了一声。

“那么……”唐斗朝风洛阳,祖菁,鱼韶各望了一眼,似乎想要将他们的样子牢牢记住,接着双手一摊,“你们看来要立刻启程,否则就会误了时辰,别让我阻到你们,咱们就此作别吧。”

风洛阳点了点头,向他伸出一只手,沉声道:“保重。”

唐斗嘴唇微微一颤,抬手一把攥住风洛阳的手,用力一拉,将他拉到近前,用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风洛阳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压了压,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穿过唐门诸将,扬长而去。

鱼韶来到唐斗面前,抬起双手,为他正了正歪到一侧的秀士帽,深深望了他一眼:“保重!”

唐斗抬起手想要拂一拂鱼韶的秀发,却又僵在那里,不敢妄动,只是哑着嗓子应道:“你也保重。”

看着三人依依惜别的样子,祖菁忽然感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感动涌上心头,双眼一阵突如其来的温热,令她忍不住扭过头去,朝刚才走出来的刑堂厢房望去。

厢房中阳光明媚,风洛阳刚才躺卧的卧榻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闪烁着淡淡的晕光。祖菁记得就在片刻之前,鱼韶,唐斗,小师叔和自己仍然在谈笑风生地讨论着华山绝顶之上发生的种种奇闻轶事。他们笑得那么开心,谈得那么愉快,仿佛那样的好日子可以一直持续到永远。

而现在,他们云淡风轻地挥手作别,就要各自赶向未卜的前程,这中间的伤痛固然让人肝肠寸断,但是祖菁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风流绝美,仿佛这才像是她在天山之上日思夜盼,憧憬不息的那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