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八低语道:“此事奇怪,他们几弟兄休说与这一类淫贼为伍,除偶然偷富济贫而外,寻常轻易手都不出,怎会和老淫贼他们成了一党?其中必有原因,且喜不曾误杀。听说另外还杀了两贼,不知可有他们弟兄在内?”劳康笑答:“我已问过,他和群贼相识才只数日,有的话还未顾得问呢!”汤八立时使一眼色,故意高声笑道:“你想这两个老淫贼有多可恨,自己无用,不是以多为胜,阴谋暗算,便是乱造谣言,到处为我们树敌,播弄是非。小弟虽是单人独骑往来江湖,对于真正有品行骨气的朋友只有恭敬,从未说过一句错话。上次老狗男女对我暗算,贼党甚多,不足为奇。妙在廖家夫妻素无仇怨,以前还有一面之缘,也会和我动手。后来被我问住,方始抽空退去。刚走,老狗男女便在后面大骂,其实人家知道上当,不肯再倚众行凶,好几十个恶贼对付我一个,又不便当场反覆,与贼破脸,只好退去。女贼却说人家虎头蛇尾,怕我汤八,岂非笑话!日前我又听人说廖兄妹子小金鸾廖小鸾,以前我虽曾见过她一面,因值人多匆忙,话都未说一句,也要寻我作对,岂非怪事!厅上还有一位朋友,大哥怎不代我引见?”说罢,不等回答,当先往里便走。刚一进门,便惊笑道:“原来勾十一弟在此,怎不理我?莫非也听了老贼离间不成?”话未说完,劳康已由汤八身旁抢过,接口笑道:“想不到这位勾老弟竟是八弟好友,老朽隐迹多年,江湖上好些英侠之士多不相识,请看八弟面上原谅我吧!”随说手已伸向那贼腰间捏了一下,再用手一揉。四小兄妹方觉此次解法与那日对付二贼不同,被点倒的人又是坐在那里,头和手脚均能随意转动,好生奇怪。

那贼本是满脸通红,汤、劳二人这么一说,好似更加惭愧,又无可奈何之状,劳康解那点穴法时连身子也未动,略一沉吟,忽然起立强笑道:“方才将我打倒的人我已听说,因这位老朋友点穴手法甚高,承他看得起我,虽将我擒住,除却不能用力而外,别的均和好人一样。又蒙以礼相待,好言问答,我便知他不是庸流。因今日之举太已丢人,死得更是不明不白,就放我回去,以后也没脸见人,想起心烦,未及请教,八兄便来,没想到竟是昔年江湖上的老英雄铁蜈蚣劳老先生,使我还消去一点气闷。如今虽蒙八兄念在友情将我放起,我也知道上了狗贼的当,冒失来此,有话只管请问,知无不言。我也明知八兄在此,定必将我放走。此后除却我有能力能与秦岭诸侠相抗,报得杜兄一掌之仇,也实无颜再在人前走动了!”汤八知他性情刚烈,方要开口劝说,龙灵玉忽然抢上前去,自将面具揭下,笑说:“勾十一弟,你认得我这老姊姊吗?”那贼立时大惊,拜倒在地,众人连忙将他扶起。勾十一概然说道:“我只知你与八兄二十多年知己深交,常在一起。因你南人会说北方话,以前虽见过多次,均戴有面具,和八兄一样,说的是北方话,从未见过本来面目。只当八兄志同道合、共患难的好友,没想到会是以前救命恩人,那位自称姓林名玉姑的侠女竟是二姊,真个粗心到了极点。先后见过多次的人,一点也未看出,二姊第一次当人揭去面具,必有吩咐。小弟以前说过,如有使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灵玉笑道:“我并不曾救你,不过看在鸾妹份上,给我一个小面子,已感盛情,何必大谦!”勾十一忙答:“我和小鸾妹子义共死生,她不是二姊早已受害,还未必能够保全清白,比救小弟的命还要感激,有何吩咐无不遵命!”

灵玉便向众人未见过的分别引见,一同归座,再向勾十一笑道:“十一弟,以前我有难言之隐,虽然冒险救了鸾妹,始终未说出那头戴面纱的三个狗男女是谁。你们访问多年也未问出,可知此贼便是我那该万死的禽兽师兄仇云燕吗?他和老淫贼燕双飞以前最是莫逆,但他一向坐地分赃,从不亲手出来抢劫,因此江湖三燕只他一人难得听人提起。晚年更连门也不出,只为去往洛阳与燕贼庆寿,归途无意之中遇到鸾妹,动了坏心。但知廖家夫妻兄妹三人无一好惹,你又是鸾妹未婚夫婿,虽因一句戏言,订婚多年不曾过门,双方情爱深厚。你师兄弟十一人更是人多势盛,朋友又宽,彼时十一弟年纪虽轻,在外面走动不久,几位师兄都是早已成名的人物,不敢轻举妄动,这才令他宠妾杨柳花先与鸾妹借故相识,将人骗往四明山中,到时假装被贼所困,鸾妹仗义相助,才中诱敌之计,被其擒住。就这样,老狗男女仍恐泄露踪迹,面上均戴黑纱,以防看破,准备事成之后,鸾妹如肯忍辱相从,再以好言相劝,算他侧室。否则先好后杀。以为这等做法谁也不会知道。不料我正寻老贼了一心事,往他老巢与之理论,由一使女口中得知此事,连夜赶去,恰巧追上,将鸾妹救走。老贼先还想和我翻脸,后来看出我有准备,我又借着鸾妹之事挟制,老贼胆小多疑,知人已逃远,我如泄漏真相,必有杀身灭门之祸,才再三向我说好话。我因所办的事关系颇大,始而坚执不肯,后见老狗男女快要情急,我虽约有两个得力帮手同去,埋伏在外,到底不愿亲手杀他。最后改口答应,代他隐瞒两年,在此期中自打主意,但不许再用阴谋暗算鸾妹和与她有关的人;否则,连我也是他的仇敌。他知我近年和关中诸侠交厚,同去二位姊妹均是劲敌,动起手来,他那助纣为虐的宠妾杨柳花先难活命。这禽兽也真胆小,明知我说话算数,回到老巢没有多日,便变卖田产,全家逃走。后来到处探询,均无踪影。听说燕、伍二贼几次寻他,也无音信。他和二老淫贼号称江湖三燕,十一弟不会不知,今日怎会和老狗男女成了一党?”勾十一先是闻言怒极,头上青筋迸起老高,听完答道:“说也惭愧,我真浑人,会上这样大当,便是今日也为鸾妹而来。实不相瞒,如非还想寻到鸾妹见上一面,照今日这样丢人,秦岭诸侠小弟决非其敌,报仇无望,诸位师兄得知此事还要埋怨,真个生不如死!我已变了主意,既有二姊在此,无论何事我必照办!诸位也决不许我再提报仇二字。我受人之愚,必蒙原谅,也许还要请二姊。八哥诸位兄台姊姊大力相助,帮我寻访鸾妹下落呢!”

话未说完,便听马嘶之声,汤八听出来了敌人,忙要赶去,被灵玉拦住说:“今日这里人多,何必非你不可。我也不怕人笑话,好在你我均已年老,无什嫌疑可避,至多算我嫁你也不相干。在此三月之内休说你与人争斗,稍微用力,我便和你真个绝交了!”说时,四小兄妹和田通、姚小泉业已先后赶去。劳康笑说:“休看这四个小人,要是会合一起,差一点的敌人决非对手!田、姚二位见识又多,真要来了强敌必有招呼,诸位不忙,我们听信再说。”勾十一接口方说:“我知今夜来的连我共是五人,并还分为两起,各为各事,好似后面不会有人再来,莫要主人有客来访吧?”忽听男女笑语之声一路走来。勾十一侧耳一听,首先惊喜道:“我在这里苦寻鸾妹,想不到数月未见,她会忽然来此!”说罢当先纵出。段、李二女侠见他年纪虽轻,左脸全是刀疤,显得貌相甚丑,人却这样痴情,方觉好笑,灵玉已随同赶出,将来人迎了进来,乃是一个红衣女子,和先去诸人正在且谈且行。瞥见勾十一走出,满面笑容,还未开口,又见勾十一身后还有数人迎出,当头一个女子甚是面熟,定睛一看,不禁惊喜交集,一声欢呼,便将人抱住,笑道:“果然龙姊姊便是林姊姊,你把名字当成了姓,真想死我了!”

原来红衣少女正是方才所说的小金鸾廖小鸾,一同回到厅中,互相引见,灵玉笑问:“方才听十一弟说他已寻你数月,均未寻到。二嫂这里你虽听我说过住在青云山下,并未来过,你又不知我和三年前四明山中相见的林玉姑是一个人,怎会今夜寻来此地,这等巧法?八弟方才又说,你中狗贼反问之计,还要和他为难,可有此事?”小鸾先颇欢喜,听到末两句,忽然气道:“这些狗贼真个万恶,果然两面离间。他命人到处放风,说八哥将要对我不利,还有许多难听的话。一面却是这等说法。他不知我人早往云贵娄山关,已有三月不曾回家,连十一哥均不知我何往。前日事完回来才听家嫂说起,她也十分气愤,家兄却较明白,力言老狗男女阴险狡诈,无恶不作,八哥以前和我只见过一面,不曾交谈。龙姊姊虽和我相识,每次见面均无八哥在旁,听那口气交情极深,外边又有许多传说,那些谣言乍听可信,仔细一想均都不近情理。此事必须慎重,莫要和上月那样,被老贼托出人来花言巧语激怒我们去和八哥为敌。等到看出贼党人多,并有老狗男女在内,心方生疑,便被八哥说破好谋,人虽退回,后听八哥身受重伤,吉凶难料,至今想起还在悔恨,要我仔细查访明白,即便事出有因,也等寻出两位双方相识的好友当面问明,再作打算。

“我原因三年前姊姊变了名姓口音,由四明山中将我救走之后,共只见了两面。分手时节,妹子因听姊姊要隔两年方能再见,恋恋不舍。姊姊见我惜别,说她有一好友龙灵玉不久要来看我,此人和她一样,不分彼此。果然分手不久龙姊姊便寻了来,双方结为姊妹,甚是投机。我也看出姊姊虽然戴有面具,但那身材打扮和所用兵器、神情动作前后所遇都似一人,每次探询林姊姊下落,均说两年之后自然知道。她因一事不肯对面,忙他作什?并说你和林姊姊亲逾骨肉,身材相等,平日衣履不分,所练武功以及言动为人也都相同,将来见面你还许当做亲姊妹呢!妹子也真疏忽,虽然有点疑心,但因姊姊说的是北方话,与前遇林姊姊不同,中间故意试探,江南话好些均似不解。满拟两年将近就可相见,问出底细,这日又和姊姊见面,因见我报仇心切,不住打听林姊姊何往,到底几时可以见到;再有半月就是两年,如今人在哪里?姊姊笑说,到时包你明白。林姊姊以前不肯见面,便为答应仇人,另有难言之隐,稍微留心,便在你自己房中,不必出门也可晓得。我正追问,忽听八哥到处寻你,匆匆分别,说好半月之后必来相见。林姊姊十九同来。我正欢喜盼望,哪知一去杳无音信,也未理会。平时所说和临别之言,姊姊和八哥一样,又是神龙见首,天马行空,踪迹飘忽,绝难寻到。以前虽有常往青云山下好友家中看望之言,但未说出主人名姓和山前山后,当地只此一家女主人孀居抚孤,不见外客,就能寻到,也不便登门寻访,只得闷在心里,盼望了半年多,始终不见人来。妹子又生了一场病,连想往青云山去试探访问均未办到。再想姊姊前言,林姊姊除非自来相见,便姊姊和她情如一人,也无法将她这人辨出。妹子没有悟出言中之意,信以为真,欲行又止。

“我和十一哥本是常时相见,一同出入之时居多,订婚已久,只为昔年一句戏言,非要到时成婚。今年三月恰巧期满,因我二人都是性刚好胜,这日他托大嫂问我婚期,我守昔年林姊姊之诫,不肯说出真情,又想报仇之后再行婚礼。先是好言推托,他不知误会到哪里,当面向我责问;我嫌他说话气人,答了几句难听的话。他刚气走,忽在无意之中寻出姊姊上次走时所留的信,这才明白仇人便是老贼仇云燕,心中气极,立意报仇。但还不知二位姊姊会是一人。因信上说,江湖三燕以仇贼本领最低,人最诡诈多谋,故此江湖上不知底细的人只把燕双飞和伍喜号称双燕,仇贼并不在内。三燕之名不是老前辈的人物好些还不知道,踪迹更是隐秘。林姊姊为守前约,虽不便泄漏,暗中却常代我留心查访。万没想到老贼逃得那快,就是妹子回家养好了伤,当时约人赶去,也寻他不到。林姊姊却因此不好意思见我。现正打算访出仇人下落方始见面,指点明路,井代约人相助,但她本人却不愿亲自下手等语。我知兄嫂性情刚直,十一哥人更冒失,本打算暗中访问出了线索再和他们商计。这日去往嵩山寻我两位姊姊商计,中途救了一个镖行中人,居然凑巧,问出仇贼隐伏在娄山关十八盘后,仗着心机好巧,先在西南诸省亲自出马,偷盗了许多金银。刚去半年,便将那片山地买下,建了田庄,在彼行乐享福。所救镖行伙计便是淫妇杨柳花的娘家兄弟杨佑,因嫌水土不服,和乃姊要了些银子,去往湖北经商,并代仇贼采购山中必需之物,按时送去。不料年景荒乱,商业萧条,遇到一个旧友是个镖头,以前也是绿林中人,手面颇宽,约他当一个小镖师。因嫌山路崎岖,往返不便,索性连仇贼所积银子吞没,不再回去。刚走了两趟,便遇大队难民,将所保官眷和大批贵重行李的镖车抢光,人也受伤,分文皆无。眼看病饿而死,被我师姊妹三人救起。因他误会我们也是绿林中人,求救心切,以为仇贼阴柔诡诈,善于结纳,江湖上人应酬极好,刚一见面便打出仇贼旗号;我也将计就计,并不说破,推说正有要事访问仇贼下落,向其盘问,软硬兼施,问出真情。

“因听他说老贼隐避以前非但平日来往的同党,连同那些贼徒都分别遣散,不令知道。因其工于心计,早就看出像三燕这样人决没有好结果,想好脱身之计,准备稍有警兆说走就走,由四明山回去,照着平日预定,稍微布置使自起身,除十来个心爱的姬妾淫妇而外,共只带了两个内亲和一跟他多年的同党,两家共只二三十人,武功稍好的还不到一半。买山之后表面装着安善良民,偶然出手抢劫妇女,多在暗中,稍微看出受迫无奈,心生怨恨,都是先好后杀。旧日同党又都彼此利用,过后便完,敷衍极好,无一深交,只伍、燕二老淫贼同恶相济,算是至交,现已断了音信。我先还想回来约人,因觉所救那贼业已答应决不伤他,虽未明言姓名来历,恐其生疑,回山报信。二位师姊本领均比我高,互一商计,对付这个没有毛的凶狼、去掉爪牙的毒蛇尚能自信,万一约人耽搁,被他溜走,以后再寻踪迹更难十倍。又因和十一哥负气,想叫他多着点急,决计急不如快,谁都不说,匆匆同了二位师姊回到家中,拿了衣物银两,连对兄嫂也未明言,只留一信,说我办一要事,两三月内决不与人相见。因恐兄嫂疑虑,信上故意留有人在河南访友,并未远去之言。事情也真凑巧,我们到了贵州,交了几个山民,许他重利,由他引路,并在山民家中投宿,扮成山女。先探明了贼巢虚实再行下手。第一天便遇他那死党出山采购用物,被我三人擒往无人之处拷问虚实,将其杀死。知道仇贼自持心机周密,谁也想不到会隐藏十八盘蛮荒险僻之处,每日同了许多淫妇尽情作乐,家务田产均交心腹徒党代办。那贼是个无名鼠辈,从小便在老贼门下管理杂务,人虽凶狡,长得和狼一样,被擒时哀哭求饶,非但仇贼虚实有问必答,连仇贼许多阴私隐恶以及年老荒淫、精力日差种种龌龊可笑可恨之事全说了出来。此贼外面相识的人极少,仇贼敢于命他往来城市便由于此。就这样,每次出门还要千叮万嘱,照例只带一个恶奴服侍,绕着险路出去。买来所用物事也不直接运回,先送到相隔十五里的墟落之中存放,过上些日再运回去,闹得全家狗男女都笑他多疑胆小,无如仇贼照例说出话来不许违背,或软或硬均要做到,仍是非此不可,自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并还当众声言,只要出山的人仔细小心,土人非我敌手,敌人不会知道。我情愿一个朋友不要,便防泄漏风声之故,只要照我所说行事,开着大门安睡也不会少去一草一木等满话。我姊妹三人因他内里全无防备,容容易易便将那年四明山动手的几个狗男女全数杀死。

“上月本该赶回,因在途中游山打猎,稍微耽搁。前三日回到家中,才知十一哥为我失踪,到处寻访下落,便兄嫂也同时忧急,总算知我和二位师姊同路,虽然挂念,还好一些。十一哥见我过期不归,不知怎的乱了心思,想起我前两年常说有仇未报之言,生了疑心,到处查访我的踪迹和仇敌是谁。昨早听人说他误信贼党离间,说我在青云山下被人困住,业已寻来,同行还有两个著名的绿林中人。事已过去,有许多话我也不愿再提。当我报仇时,淫妇杨柳风因我防她逃走,先将她脚打断,自知无幸,厉声哭骂仇贼老不死,色迷心窍,好端端闯此大祸,并说我是姊姊指点前去,彼时怒火头上,仇贼已被师姊打倒,连淫妇一同手刃,忘了追问,到家便听十一弟为我奔走,急于到处寻他,忘了前事。这时想起许多可疑,姊姊以前又说青云山下有一女友,常来小住,忙即赶来。还未赶到,天已人夜,这条路以前来往不多,只知村镇甚少,相隔颇远,还没想到这样荒凉。没奈何,只得连夜急走,半夜赶到高土沟外,才见几所贫苦人家,前往投宿。先推穷苦,连所剩一点冷茶都被方才几位大爷吃光,破房大小,人已住满,无法接待女客。正想到另一家去叩门商量,忽想起八哥义侠之名,刚说了一句我是汤八爷的好友,错过宿头,共总七家穷人,倒开了六家,争先请我进去。我已饥疲交加,到了此时才看出平日肯帮穷苦人的好处,和他们的热情诚恳。一家让出房炕,另几家便互相商量,凑出一些平日当做宝贝藏起的一点包谷粉和几只鸡蛋。我第一次吃这样粗东西,不知怎的吃得又香又多,味美无比。分给他们银子,先是再三不要,说姑娘既是汤八爷的好友,那是我们恩人,亲弟兄一样,平日救济我们决不推辞,今夜好容易有机会尽点人心,万无收银之理。正想明日走后转身再给,他们便无话说。难得人家好心,先由他去。为了他们都穷,谁都没灯,又想向我探询八爷安危,点着几根林秸照亮,由两人用手拿着和我问答。我原是前数日才听人说八哥遇险之事,随意编了几句,说八哥人已平安无恙。

“他们正说得高兴,有一幼童由隔壁赶进,说那强盗又回来了,只有一个。众人因我年轻女子,忙将火熄灭,说那贼党共是五个,前后两次均由当地来此。这里主人是个善人,时常周济他们,否则早已饿死。汤八爷和另一位蒙面姑娘均与相识,本领甚高,一子一女也都不弱。听贼党口气似往寻仇,曾向他们探路,均不肯说。来贼正要打骂威迫,内一面有刀疤的人将同党拦住,笑说:‘对头踪迹何等隐秘,土人怎会知道。’跟着又有二贼寻来,与先前三贼略一招呼便不再问,强讨了一点茶水,分两路寻去。我听出内中一人像十一哥,心方一动,村童又来报信,说来的是那穿长衣的老贼,神情甚是惶急,走得极快,一路东张西望,业已纵过土坡,往白沙沟跑去。我吃饱之后精力恢复,硬分了点银子与他们,立时寻来。刚到便遇八哥所骑花马,想似困我跑得太急,先当敌人,怒嘶了两声便追过来。因我前见二姊骑过它一次,知它名字,喊了一声‘阿云’,它便立定。跟着这几位小兄妹同了田、姚二位赶到,才知误会。十一哥也真荒唐,我多无用,还有二位师姊同路,莫非会被人吃了去不成,值得这样急法!最可气是,连贼党的谣言也会相信,我看你将来怎么好呢!”

勾十一红着半边脸,强笑答道:“我真糊涂,无缘无故丢此大人。先想你那仇敌决非真人君子,想做反面文章。因你失踪已久,由贼党口中也许可以探出线索。先还恐双方道路不对,未必能问得出,哪知贼党早知我到处寻你之事。日前刚到郎公庙附近便遇两贼,谈得十分投机,恐我生疑,先还装呆,最后约我去往贼巢,吃了老贼一顿好酒饭,向其探询,均答不知。我原是将计就计,并未把他们当成朋友。直到昨日分手出来,途遇另外二贼交头接耳,我见他们鬼头鬼脸,掩过一听,竟说他知这里住有一位财主,前往偷盗,不料去了四人,倒被人家伤了两个,差一点没有全数送命。随又谈起你被主人困住,强迫嫁人,你执意不从,受刑甚苦。今夜是末一天,再不答应,恐日久风声泄漏,便要杀以灭口。主人像个洗手多年的有名人物,除荒野之中这所整齐宽大的庄园看去可疑,别的看不出一点形踪。里面还有地牢机关,他们去时正向鸾妹鞭打威迫,不是防备鸾妹抽空逃走,不敢穷追,他二人还难活命。因恨令兄,所以不肯前往送信。说得活灵活现,不由不信。我还慎重,因那二贼说是四凶中也有两人来此窥探,不曾回去,又是往投郎公庙的小贼,我想,主人本领甚高,孤身对敌,这地方从来未听说过。先由郎公庙走时,本有大凶、四凶要来的话,悄悄跟在二贼后面,打算探明详情再打主意。走出不远,便见前交二贼赶来,双方见面,一说前事,同往郎公庙赶去,装得再像没有。我已急怒交加,心乱如麻,想回去约人,往返山东决来不及,又防鸾妹受害,必须在三更之后、天明以前赶到。否则人在地牢之内囚禁,地方大大,决看不出。迫于无奈,才想利用贼党一同来此,哪知上了大当。相隔又远,早催着贼党吃完晚饭,因不愿与四凶合流,只约新结交的朱、贾二贼抢先赶来。刚到黄土沟,贾贼说时光尚早,口渴讨水,就便探询路径。我不知他们是来此行刺,并为我们双方树敌结怨。惟恐误事,恨不能当时赶到,他偏故意延宕,直等大凶、四凶后面赶来方始起身。天已不早,路又太生,好容易望见灯光,寻来此地。因和大凶他们另走一路,大约他们绕向前面山脚,灯光被树林挡住,不曾看出。二贼同我快到前面平台,朱贼好似有什警觉,忽说我们无论是谁,遇见敌人便先动手,将他绊住;另一面好去寻那地牢,将人救出。说完,独自往假山后绕去。此时想起此贼成名已久,名叫朱雄,来时话最凶狂,本领也实不弱,更打得一手好暗器。正说大话,忽似吃了一惊,走时仿佛有点气馁心慌。彼时劳老大哥和三位女侠均在平台侧面树下埋伏,必是被那狗贼看出来历,想要溜走,结果枉费心机,仍被两小兄弟所杀。我和另一个名叫贾保义的小贼也一死一擒,一次丢人太大,实在无脸见人了!”

小鸾问明经过,笑说:“这是你自己不好,你跌倒在杜六先生与劳老大哥手里也不相干。休说秦岭诸侠我们打他不过,不算丢人;可知这位老大哥和我们两家均有渊源,不是外人吗?”话未说完,劳康忽然想起一事,笑问:“勾文通也在山东住家,可是十一弟一家?”勾十一惊道:“文通正是先兄。”劳康哈哈笑道:“十一弟不是外人,可知令姊勾双泉便是我的老妻吗?想是愚兄隐退年久,昔年又因令姊与令嫂不和。自从岳父弃世,三十年不曾来往,后来只知沂州有十一位名武师,也是传闻,连名姓都记不全。老弟又是这样年轻,必是岳父遗腹所生,故此不曾想到,骛妹如何得知?”小鸾笑说:“家嫂便是文通表妹,以前听她谈过两姑嫂不合之事。彼时她也年幼,不常去勾家。共只见到大哥一面,大来又换了名字,当然大哥想不起来。否则,以你老大哥的威名年纪,我们小孩子家如何敢以兄妹相称呢?”劳康闻言大喜,又劝了勾十一几句,叙了一阵家常,越发亲热。

天已大亮,主人早命两小兄妹去往厨房备好食物,端来待客。刚刚送到,灵玉笑说:“今日午后便要动手,大家都还未睡,贼巢虚实也未说出,大凶逃走,难免给主人生事,你们也不想个主意?”段无双接口笑道:“二妹当我真个怕事吗?以前不过儿女大小,从师未归,不得不小心一点。如今他们快要成人,正好借此历练,谁还怕他不成?请快吃完,安息一会也该起身了!”汤八也将所得虚实向众说出,以及下手机宜,众人知道十九可获全胜,虽有两人呵虑,料也无妨,俱都高兴。汤八边走边说:“我由安徽来此,共走了两三日夜,为防敌人警觉,伴我同行的好友再三力劝,沿途都是夜行居多。头一两天道路泥泞,遍地积潦,还绕了两条路,所以今日才得赶到。日里早已睡足,共总几个时辰,我不睡了!”灵玉接口笑道:“你不用闹什花巧,你我多年老友,你的性情为人我都清楚,反正不问你说上天,只要单独走动,从此绝交郎公庙,事完休想与我再见!”汤八笑道:“不许我单独走动,和你一路总可以吧!”灵玉嗔道:“我先不知老狗男女如此厉害,刚听你说,因他料你不死也身受重伤,暂时便保得性命,多半也成了废物,至少要调养一年才能痊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乘此机会先往商家堡洗劫。为防商氏弟兄人多势盛,江湖上朋友甚宽,不是好惹,打算人才两得,却防苦主报仇,到处约人。这次阴谋,他和老淫贼燕双飞准备不是一天,以前约定,先将几个洗手多年的老贼和湖口六姊妹勾结停当。一面到处命人散播谣言,离问商氏弟兄和江湖上人的友情,只等时机一到,命人稍微通知,便即下手。为了燕贼太贪舒服,不将所抢劫的钱财吃完用光不肯出来。不知所积金银粮食甚多,意欲独吞,上来先得一个彩头。因恐泄漏机密,一面发出紧急传牌,通知各路来郎公庙、白沙沟,两处新设分寨聚会,听令而行;一面带了心腹徒党亲身赶去。没料到大雨误事,商氏弟兄恰巧均在堡中,还有许多道喜的亲友,阴谋未成,反丢了大人。这几天工夫把这十几个著名的凶贼恶盗连同老王庙那几个凶僧恶道全都约来。为了老贼阴险深沉,连十一弟曾往贼巢去过两次的人均不知他底细。我们不是异人相助,到日冒失赶去,连渭甫双侠一样都难免吃他的亏。你既得知虚实,还要我和你同去,天下哪有这样蠢人!何况天已大亮,共总相差有限几个时辰,都等不及么?”汤八笑说:“你哪知道,我是另有去处,请你做个伴,一同前去,包你没事,你看可好?”灵玉闻言,将信将疑。

劳康笑说:“我们这些人一两夜不睡原不相干,何况近日眠食极好,毫未劳动,难得良友重逢,大家精神这好,索性不睡,早点起身,准时赶到也好。只八弟和十一弟一是病体初愈,一是连日疲劳,对方均是劲敌,千万不可勉强!还有他们几个小兄妹,日前本定等你到后代他们画好两件兵器图样,再由八弟托人打造。沈、姜二人立时起身,万家兄妹也只留守,不令跟去,后经他们四人再三力请,我和二弟妹商量,让他们长点经历也好。初来那日为除四凶,我已见过他们本领。近日用功更勤,据我看只要小心一点,同去无妨。但是他们一夜未睡,休看年轻力壮,全是一股勇气,功夫坚实到底还差。最好先睡一会,随后起身。”话未说完,万氏兄妹先不愿意,段无双故意怒道:“你们不睡,一个也不许去!”万芳撅嘴气道:“娘就是这样,好容易遇到这样热闹机会,偏不许我们同去长点见识。”劳康笑道:“侄女不要气闷,你们自去安卧,我在家中等你,跟我一路,包不吃亏,还可显点本领,省得随众呐喊,无事可做,你看如何?”四小兄妹均知劳康最爱他们,说话也极算数,又见段无双口气坚决,只得应了。汤八笑说:“事情实是凶险,连我都不敢像平日那样冒失,难怪二嫂不肯放心。如非他们没有睡过,和我二人同走还要好呢!”灵玉拦道:“好容易将他们说住,你不要又来领头乱出主意了!”万芳、姜飞同声说道:“我们昨夜并未和贼多打,此时一点不倦,真睡不着。我们练点内功,不比去睡还好吗?”勾十一接口笑道:“小弟武功虽然不济,恢复疲劳、调神静养却得过高明传授,我也陪了老大哥同走,就便传授他们引气归元之法如何?”小鸾笑说:“你真喜欢卖弄,休看他们人小,也不想想他们的师长是谁,还要你教么?”劳、段二人接口道:“话不是这样说法,他们到底年轻。沈、姜二人入门更是不久,多学一样好一样,何况这引气归元之法虽和内功相近,另有妙用,连我们这大年纪也只听说,并未学过,还想向十一弟讨教呢!”

四小兄妹在旁刚看出汤八和灵玉低声密语,仿佛二人此行关系全局。万芳已面有喜色,不再争执,正想设词跟去,闻言大喜,打算学完再说,便向勾十一拜请赐教。李玉红看出四人心意,笑道:“你们真打如意算盘,事情只顾一头,这引气归元之法我也略知一二,不亲身练习,还要有人随时指点,急切间怎能学会呢?”说时,汤八、灵玉已先作别立起,姜飞一使眼色,万芳忙追上去,拉着二人问道:“姜二弟他们就要起身,八叔代我画好兵器图样再走吧!”汤八笑说:“我们有事甚忙,此时无暇,但你四人互换兵器、传授之事昨日路上已有人说起。奢山老人欧阳冶便是打造钧连枪的原手,彼时燕贼尚在武当门下,恶迹未著,被他骗去,老人好生后悔,非但留有两副同样兵器,并用匠心精制专破此枪之物,尚未传人。他老人家最喜提携后进,我蒙他看得起,引为忘年之交。我去一说,便可全部拿来,那双轮原在你们手中,回来再画不是一样,忙他作什?就是画好,也要禀告过你师父才能打造呢!”四人闻言,各想起私相授授有背师规,惊慌起来。汤八笑说:“无关,你们每日练武,早有异人在旁看去,此人和你们师长俱都相熟,曾对我说,你们人好用功,聪明向上,十分喜爱,席泗先生决不致见怪,便花大师知道也不会有什话说,不过事前由我去说一声好了!”四人方始心定。灵玉笑说:“其实你们兵器业已换过,各有一份在此,又非当时便可打造,不知忙些什么,我们走了!”

万芳想起也觉好笑,见二人已走,想了想又迫上前去,拉着灵玉的手悄问:“好干娘,到哪里去?有什法子叫我们跟你一路,长点见识?”灵玉边走边答道:“你们如其落后,可到西南方离此三十五里的老龙坡后山崖之上寻找我们,那里有一崖洞,正对郎公庙前广场。你由坡后绕上,便到洞前,我们多半是在那里。但要大人走后,再等一个把时辰才可起身。今日本定与仇敌午后相见。老狗男女因湖口六个老女贼要下午赶到,竟不顾廉耻,一面派人往商家堡送信,说他是地主,多大仇恨也应先礼后兵,一到就动手未免失礼。无论如何也要敬酒三杯,好在连日月明如昼,请改在黄昏相见,吃过见面酒再行领教。为防渭南双侠和那日雨中动手的人寻找不到,表面在来去两条山口设下芦棚迎宾,实是借此拖延时候,想等他的人全数到齐方始对敌。你们不必大忙,能睡一会更好,否则也要稍微养神,到时再去,我们也许叫阿云来接。可惜这匹马至多只骑三人,你们分班连骑带跑便了。不是你母亲他们应该早去,相隔还有好几十里,也想请他们睡上一会再走了,不要先说,至多和劳大世伯偷偷说上一声,快回去吧!”万芳、姜飞业已追出老远,闻言大喜,忙同赶回。段无双笑道:“二妹和八弟一样,这大年纪还是孩子头,无怪这些小人都和她好。她虽关心八弟,恐他伤后劳动,其实还是极为信服,只一见面,多么胆大危险的事都同做得出来。芳儿这样高兴,不知又有什么主意呢!”万芳笑说:“我偏不对娘说!我们都求十一叔指教,用起功来,就便求大世伯教我们点穴法,娘总该答应了吧?”劳康接口笑说:“我早明白八弟他们此去为了何事!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众人便问何事,劳康笑答:“我只料出几分,还拿不定,且等到时再说,免得大家分心,仍照方才预计行事吧!”段无双便说:“此去郎公庙有好几十里,中间还要经过白沙沟一处贼巢,虽可绕路,到底不便,索性由我派人往青云山借上几匹好马,绕路前去,早点起身,从容一点,节省精力,多杀两个恶贼也是好的。”众人同声称善。无双随命万英传话,派人通知,并请来几个能手留守庄中,以防贼党乘虚扰闹。一面请众人同往楼上客房,分别歇息,稍微养神,运用内功,马到就走。

劳、勾二人便令四小兄妹另往别房,练习引气归元之法。万芳一听有马,早告万英多借两匹,预定再有一个多时辰起身。段、李、廖三女侠和田通等三人先走,下余老少六人由后赶去,都是骑马。先将各人兵刃暗器准备停当,等马一到说走就走。青云山四杰所居后山相隔共只三四里,往来甚便。四杰弟兄虽已年老洗手多年,并还立下誓约,专在山中耕作,不再出山多事。因和万家夫妻多年深交,得信大惊,知道关系太大,虽不便出手相助,仍分出两人带了十几个弟兄,连人带马一齐赶到。段无双因是主人,听说四杰弟兄分了两位亲来,还有多人相助防守,好生欢喜,忙和众人亲身迎出,互相礼见。好在双方不是熟人也各有渊源,宾主均各欣慰,略吃了点东西,时已近午。因汤八想众人早走一步,情愿到后再等动手,从容一点,免得长路赶去,中了敌人以逸待劳的算计,只说:“贼党人未到齐,想要延宕,我们这面也想一网打尽,晚去些时无妨,没说老贼黄昏后动手的话,照理这远的路早该赶去!”和来人匆匆一谈,便同起身。劳康想劝众人带点食粮,以防动手时久,当地就有人家,也是贼党,无处饮食。段无双说:“我早有准备,我们第一起人刚到便带食物,未免小气,既这样说,稍带一点也好。”劳康见万芳摇手示意,知有原因,笑说:“无须!只要准备现成,我们随后带去也是一样。”说完,无双等第一起人先走,四小兄妹原定楼上用功,随后起身,一听马到人来,也纷纷赶下。

无双越想越觉事情大险,走时再三嘱咐,非要再隔两个时辰方许起身。四小兄妹早已商量停当,同声笑诺。劳康看出内有隐情,人走之后回到楼上,见四小姊弟各取兵刃暗器佩带,结束各人衣履。勾十一因小弯先走,也巴不得能够跟去,在旁笑说:“他们真个聪明,一学就会,根基又好,有此个把时辰精力业已恢复,足可应付了!”劳康笑问:“你们快说实话,汤八叔和你们说些什么?否则我不许去也是枉然!”姜飞、万芳争着说了前事,又因时已不早,力催就走。劳康闻言惊道:“我真年老,记性太差,如何忘了此事。你们胆子真大,哪知厉害?汤八叔既说此话,也许有点把握。但你母亲她们刚走不久,虽是绕路前去,被她看出也必担心,再等片刻起身,为汤八叔做接应也好。”话未说完,忽听楼下笑语喧哗,劳康一听,忙即往下赶去。要知大破郎公庙,汤八夫妇力斩五巨贼,许多惊险情节,请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