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液顺嘴角淌了出来,王福强自挤出一丝笑色看了看光绪:“银针试过没毒,奴才恐……恐有闪失,故……不想却真……真的……”

细雨连绵,均匀又细密地撒落下来,没有一日晴好。就在这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季节,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悄悄地传了开来:皇上龙体欠安,而且病得不轻!

在人们如坐针毡般焦急的等待中,一连两天,紫禁城内丝毫消息亦无。即使是孙家鼐这等重臣,几次递牌子谒见亦都被挡了回来,说是圣躬违和,不能临朝。至于患的什么病?究竟病情怎样?却无从得知,直让人们心里猴抓了一般坐卧难安。好不容易到了第三日晚晌,终于紫禁城内传出了小道消息:多罗郡王载漪之子溥俊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嗣,册封为皇子。一时间人们直炸了锅一般!

辗转反侧在大炕上折腾了大半宿,刚寻思着迷糊阵,只外边传来声音:“老爷,宫里传过话来,老佛爷今儿卯时在乾清宫临朝。”孙家鼐电击价哆嗦了下,“嗖”地坐直了身子,由人服侍着穿了朝服,挂了朝珠,点心也没用便打轿直趋东华门。

呵腰出轿,雨已经愈来愈小,抬眼望天,似有停的意思。探手怀中掏出怀表看看,时针还差一刻不到卯时,伸欠着呼吸了口清冽的空气,一夜的郁闷似去了大半。进大内,及过右安门,远远便听得乾清门广场上嗡嗡声响传了过来,紧赶几步过去,但见阔大广袤的广场上到外都是赶来朝会的各部官员。

“几位早。”远处放眼寻了半日,才发现众人均在乾清宫丹墀前候驾,孙家鼐疾步过去,拱手道,“不知里边可有消息——”“消息真不少哩。”刚毅嘴角挂着一丝笑色,插口道,“只不知孙兄想听些什么来着?”

“皇上龙体——”

“怕……怕是……唉!”

看着他那满脸假惺惺的神色,孙家鼐直觉得心里一阵腻味,只已有的惶恐、不安却更添了几分,深邃的眸子在刚毅脸上盯了足有移时,轻咳两声将不无探询的目光投向了王文韶。不知是不知抑或是不想说,王文韶半苍的眉毛紧紧攒着,仰脸望着天。无垠的天穹上一队大雁叫着掠过云影急匆匆地向南攒飞,给灰暗阴沉的秋色更平添了几分不安和凄凉。

“老佛爷起驾喽!”

一声一声的传呼由太监们递送了出来,广场上顿时鸦没鹊静,咳痰不闻。孙家鼐暗暗长吁了口气,“啪啪”甩马蹄袖跪了湿漉漉的临清砖地上。不多时,便见端郡王载漪、庆亲王奕劻从左掖门出来。

满脸喜色地被侍卫、太监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走到丹墀前,载漪挺了挺胸脯,扫眼众人,用手轻抚了一把修整的八字髭须,朗声说道:“有懿旨,百官跪接!”

“奴才恭聆懿旨!”

“老佛爷已经起驾。”载漪悠长的话语响彻乾清门广场,“着六部九卿各率司员,入乾清宫朝会!”

“嗻!”

进大殿,约摸袋烟工夫,西阁门“吱”的一声洞开,众人忙不迭收声正色跪了地上。少顷,慈禧太后由李莲英、崔玉贵搀着从西阁门出来,徐徐向设在殿中央的御座走去。她的脸上挂着一丝似乎凝固了的笑容,站在殿中央伫立了会儿,似乎在想着什么,方拾级升阶,径上了“正大光明”匾额下金紫交翠的龙凤宝座。李莲英和崔玉贵二人却步躬身退至一旁跪了下去。慈禧太后悠悠地端起案上茶碗,用碗盖拨着浮茶呷了一口,眼角周匝儿一扫,偌大的乾清宫立时静寂得便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众军机一边坐着,其他的都起来站着听话。”慈禧太后的声音并不高,在殿中却显得异常的响亮,似乎没有睡好,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开口接着道,“四海升平泰运昌,这是人人都想的。若说不想,那便是我大清逆臣贼子!”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皇上一意推行新政,其心思在沿圣祖、仁宗武功谟烈,宏光我大清列祖列宗圣德,以振几十年之颓风,造一代极盛之世,不可谓不佳。由此,我方应允新政,以期强国富民。”说到这里,她舒了一口气。

李端棻心里针刺一般痛楚了一下,半苍眉毛皱成一团,阴郁地偷扫眼慈禧太后。她嘴角微吊,两手反复转着茶碗凝视着全场,说不清是怒是喜。良久,忽口风一转说道:“然而皇上受康、梁逆党蛊惑,行事与初衷大相径庭!裁衙署、罢重臣、议开懋勤殿而夺军机权限与康、梁逆党不说,竟唆使袁世凯发兵京师,妄图包围颐园,图谋加害于我!”

宛若当头一记重击,众人都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便十死亦不能赎其罪之一二!”说到此,她缓缓起身,在光滑的透着人影的金砖地上来回踱着碎步,“然十指连心,真要与他些惩处,我这心里总是不忍——”说着,她仰脸长叹了口气。

“老佛爷慈悲心怀,只皇上寡恩薄情,倘不与惩处,天下亿万生灵——”

孙家鼐两手紧握椅把手,心里直翻江倒海价难以平静,正自胡思乱想间,陡听刚毅言语,忙不迭起身一个揖儿打将及地,插口道:“启禀老佛爷,皇上做出这等事,实有负慈恩,然皇上宅心仁厚,实在是一时糊涂听信小人谗言,还请老佛爷念其素日举止尚算中规中矩,轻恕了皇上——”

“皇上真便糊涂,能糊涂到这种地步?!”刚毅瞅眼慈禧太后,道。

孙家鼐绞肝拧汁,又道:“奴才听闻外间传闻,皇上误服康有为蛊药,以致心性糊涂。倘真如此,却也不无可能,请老佛爷明鉴。”

“皇上每日饮食皆有记载——”

慈禧太后虚抬了下手止住刚毅,用一种令人无从揣摩的目光瞅眼孙家鼐,说道:“孙家鼐教导皇上不少时日,于皇上性情较你知道得多了。”说着,她环视了眼面前众臣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莫管怎样,处置皇上我断不会做的。真这般做,不说别的,这日后见着我那妹妹,也不好交代的。”说话间,她抬手拭了拭眼角,“不过,宫里嘈杂,为着皇上能静下来修身养性,好好反思反思,换个地方也是应该的。瀛台清幽,我寻思了下,皇上日后便住那边。”

徐致靖看上去似乎有病,脸色苍白,越发显得又高又瘦,此时细碎白牙咬着嘴唇,干咳一声躬身道:“奴才徐致靖有话奏上。”

“说!”

“瀛台虽清幽,只……只天气一日日转冷,皇上龙体欠安,居此恐——”

“这是皇上自个挑的地儿,你说不合适?!”慈禧太后腮边肌肉抽搐了下,“且退一边,待会儿我与你自有交代!”话音落地,众人立时感到一种寒彻骨髓的压力袭来。此刻大殿里死寂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唯闻殿角金自鸣钟沙沙响着。看着众人一脸惶恐神色,慈禧太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皇上之所以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究其根源,皆在新政。新政推行这么多时日,收效怎样,不说你们心里也都有数。皇上呢,心里也亮堂。这治国平天下,说来道去,还得儒道。昨儿与皇上议了下,这新政嘛——”她顿了下,从齿缝中蹦道,“到此止住!莲英,将皇上谕旨念来听听。”

“嗻!”答应一声趋步案前,从慈禧太后手中接旨转身扫眼众人,李莲英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廷振兴商务,筹办一切新政,原为当此时局,冀为国家图富强,为吾民筹生计,并非好为变法,弃旧如遗……”

一声声、一句句,都利箭价向众人心坎上射去!足足袋烟工夫念罢,慈禧太后轻咳一声提高了嗓门:“这几年康、梁蛊惑人心,京内外官员参与强学会、保国会及所谓维新活动的不下数百人。有甚者,朝廷恩遇全然忘却,而唯康、梁鼻息行事!此等无耻之辈,莫说国法不容饶恕,便想宽容,奈何还有人情天理?!”

本来听得已是惴惴不安的文武官员不由又都是身上一颤。慈禧太后盯着众大臣:“工部主事康有为胞弟康广仁、监察御史杨深秀、军机章京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已拘捕在狱,明日午时三刻正法;礼部汉尚书李端棻、户部侍郎张荫桓革职并遣戍新疆军台;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革职监禁!”她冷冷地笑着,扫了眼徐致靖。“湖南巡抚陈宝箴、湖北巡抚谭继恂、湖南学政江标、礼部侍郎王锡蕃、监察御史宋伯鲁、刑部主事张元济、原翰林院庶吉士熊希龄及徐致靖之子徐仁铸、陈宝箴之子陈三立均革职,永不叙用;礼部主事王照革职严拿。”说罢,她仰脸高喊道,“来呀!”

“奴才在!”似乎早有预备,慈禧太后话音甫落地,一众二十余名乾清宫侍卫如地下冒出来似的便站了身前。

“将这些奴才顶戴花翎摘了!”

“嗻!”

一时间,肃穆的乾清宫一阵骚动。眼见得这般光景,众人心里都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依昔日行径,尔等中不少人也罪不容赦!为免株连过广而使朝局动荡,今日概不追究。”慈禧太后嘴角挂着一丝狞笑,注视了一下有些骚动的会场,说道,“回头都写个请罪折子呈进来。”

“嗻——”

“康、梁逆贼歹心未逞,断不会就此收手,嗣后办差,当濯心涤肝。但有颟顸顽钝不思悔改之徒,定难逃诛戮之罪!”起身在御座前来回踱了两步,慈禧太后刺耳的声音又响彻大殿,“还有一事。今上嗣统,国人多说次序不合。我因帝位已定,自幼抚养,直到今日。这几日又有臣工奏陈此事,言圣躬违和,当早立皇子,以备不虞。这几日思前虑后,我意深以为然。”她咽了口唾沫,“端郡王载漪秉性忠诚,尔等亦所共知。其子溥俊性亦聪敏,若立为皇子,可无后虑。经与诸王大臣商议,着立溥俊为皇子,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嗣。此事来年正月元旦举行,各有司下去早作准备,但误国之重典,决不宽恕!”

“嗻!”

“载漪!”

“奴才在。”

“你日后可常来宫中,督导溥俊读书。”

“奴才遵旨!”虽说早已是内定的事儿,只当着这么多人宣讲,载漪由头到脚直觉无比舒畅,忙不迭跪地“咚咚”连叩了几个响头。

“老佛爷,臣有话奏上!”这时,突然殿下有人高声道。似乎没有料到这种时候还有人敢出声,慈禧太后愣怔了下,回过神来,阴冷的目光在殿中搜索着,道:“是谁要奏事?!”

“是——”孙家鼐顿了下,咽了口口水躬身道,“是奴才孙家鼐。”

“孙家鼐。”慈禧太后咬牙道,“你跪到前面来奏!”

在众目睽睽下,孙家鼐侧身穿过前面奕劻、载漪、荣禄几人直到御案前,叩头道:“贝勒溥俊虽性聪敏,只奴才愚见,册立皇子,事宜从缓,请老佛爷三思。”

有他开了第一炮,大殿上立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载漪虽心里怒火一拱一拱地往上蹿,只这种场面却从来还不曾遇到过,不免一阵惶恐。他看了看身边不动声色的奕劻,心知这位对己日益不满的王爷也正在打着主意,浑身上下更猴抓一般难受,迟疑着上前一步,嗫嚅道:“老佛爷——”

慈禧太后腮边肌肉急速抽动着,眼角余光扫了下载漪,嘴唇翕动着似欲呵斥,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用冷峻的目光向大殿各个角落扫了下。在她目光的威慑下,大殿一时间又恢复了先时的宁静:“为什么?!”

“时局艰难,诚如老佛爷所言,宜力求平稳而免动荡。皇上今虽无嗣,然适值壮年,倘若速行,民心必乱。而一旦因此招来外国公使干涉,更是一桩棘手之事。”孙家鼐长长吁了一口气,干咳两声道。

“但真有异动,只说明民心狡诈,已无可用之处。至于诸夷,此我大清内政,又岂有他们指手画脚的道理?!”慈禧太后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满是阴冷的目光直射孙家鼐,“我看你这意思,怕不是从缓,而是压根便不希望册立皇子,是吧?!”

孙家鼐已是半苍的眉毛抖落了下,“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道:“老佛爷懿旨,奴才不敢——”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王公大臣共同的意思!”

“奴才一时失言,请老佛爷恕罪。”孙家鼐头伏在地上,虽看不清脸上神色,只声气听来却还是那般的镇定,“册立皇子,奴才绝无异议。只为免生干戈,还……还乞老佛爷三思。至于皇上圣躬违和不能理政,老佛爷可暂行垂帘,代为署理。奴才拳拳忠诚唯天可表,请老佛爷明鉴。”

“请老佛爷再行垂帘听政!”

不待慈禧太后有所反应,殿中众臣十之四五甩马蹄袖跪了地上。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文武重臣附和,慈禧太后脸一下子涨得血红,细碎白牙紧紧咬着,气出丹田地哼了一声,返身疾步至御案前提笔,似乎要写什么,只笔方触纸又放下,背手绕座徘徊。荣禄知道她寻思着欲找茬儿处置这些刺儿头,因也不愿册立溥俊为皇子,很想借众人之手搅和搅和,便低头装没看见。

慈禧太后止住了愈踱愈快的脚步,她的精神似乎变得有些迷茫,阴郁的眸子望着众人,额前乍起老高的青筋渐渐隐了下去,脸上神色也平缓下来,长长地透了口气缓缓说道:“尔今之际,垂帘听政不能说不可行。只你们可曾想过,如此一来天下又何以看我?而那些蠢蠢欲动如康、梁之徒又岂会不兴风作浪?这究竟求得朝局平稳还是动荡?”仿佛要看到很远的地方,她深邃的眸子久久凝视着窗外,“再者我这一大把年纪,能操持得下来?但误了国事,到头来这千古骂名谁来背?你们就让我这老婆子安宁一阵子吧。”她的声音竟已有些嘶哑!

“但将皇上举止晓谕天下,苍生断不会不允老佛爷垂帘听政,至于——”

“如此一来又置皇上于何地?我朝以孝治天下,似皇上这般逆行,不与惩处苍生何以心平?”慈禧太后抓话茬儿接着道,“皇上不仁,我却不能无义,母子连心,我究竟将他一手带大,何忍见他受委屈?好了,此事皇上也已经应允了的,尔等不必再言语。”

“皇上——”

“孙家鼐,你还欲怎样?!”慈禧太后的火气压抑不住地涌上来,怒喝一声,又道,“此本我爱新觉罗氏家事,说与尔等,不过顾着尔等体面,你心里与我放明白着些!”

孙家鼐清瘦的身子瑟缩了下,咬牙沉吟片刻,咽口唾沫复道:“恕奴才斗胆,册立皇子,非一家之私事,实关乎我大清国运。”

“闭嘴!大清国运,不用你操心!”

“奴才——”

“你跪安吧!”

“奴才——嗻。”

眼瞅着孙家鼐踯躅出了大殿,一群人顿时都愣了、傻了,有几个胆小的竟两脚一软跪了地上,捣蒜般连连叩着响头:“奴才……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庙堂议事,原本无罪可言。只已定之事,决不容在这殿宇上跳踉行威!”说着,慈禧太后冷冷地扫了眼众人,抬高嗓门道,“尔等可还有要说的?!”

“奴才遵旨。”

“有罪罚之,有功却也不能不赏。”慈禧太后嘴角掠过一丝狞笑,冷哼一声,说道,“原礼部满尚书怀塔布着补左都御史兼内务府大臣。湖北巡抚由曾和署理,江苏巡抚以德寿实授。又总署缺人,着许景澄、袁昶、桂春、赵舒翘、启秀即日入直办差。”话音甫落地,崔玉贵自西阁门脚不沾地进来,躬身打千儿低声禀道:“老佛爷,总理衙门传来消息。”

“嗯。”慈禧太后眉棱骨不易察觉地抖落了下,“军机王大臣留下,其余先退下。记着,但有私议国家大政者,休怪我开杀戒!”说罢,返身于御座上坐着,端杯啜了口茶含嘴里,两眼凝视着殿外。刚毅见众人面面相觑,正要说话,载漪已开口大声说道:“怎么?还不退下?!”

“嗻。”

文武官员参差不齐地应了声,脚步杂沓地退了出去。慈禧太后将茶水咽下,道:“说吧,甚消息?”

“俄使喀西尼差人回话,先时我朝所提之事因……因议会不允,碍难从命。”

“什么?他——”仿佛电击了般,慈禧太后“嗖”地坐直了身子,“俄皇呢?”

“回老佛爷,俄国与咱大清不同,但议会不允之事,俄皇也……也无能为力的。”

慈禧太后咬着下嘴唇:“我不管他议会怎样,他既然应允了,就得做到!奕劻,你告诉那喀西尼,此事但他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他那小命我不能保证不出岔子!”

“老佛爷,消息说那喀西尼已……已与昨日离开京师,回返——”崔玉贵瞅眼慈禧太后,小声道。

“可恶!”慈禧太后将手中茶杯高高举起,狠狠掼了地上,随着一声响,咬牙切齿道。偌大的殿中霎时间咳痰不闻,便殿外蹑手蹑脚走路的太监的动静都听得见。“老佛爷息怒。”荣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下,凝视着慈禧太后,趋前一步躬身道,“喀西尼虽则可恶,然其即便此时在京,亦无济于事的。俄国之所以先应允而后反悔,实惧于英法诸国实力。”

“老佛爷,”奕劻犹豫着期期艾艾开了口,“英国公使窦纳乐也递来了照会。”

“说!”

“其称建储一事,邻国固无干与之权,然遇有交涉,英国只……只认定‘光绪’二字,他非所知。另两江总督刘坤一回电,说君臣之分久定,中外之口宜防。”

“可恶!畜生!!可恶!!!”

太阳有气无力地在稀薄的、缓缓移动的云层中穿行,惨淡的光辉洒下来,照在明黄的琉璃瓦上,闪着光亮。一双眸子默然望着满脸涨得通红的慈禧太后,仿佛要看出些什么,半晌,荣禄小心开了口:“老佛爷,英美诸强藉义和团之事,蠢蠢欲动,形势于我极其不利。倘——奴才怕一场干戈在所难免。”

“那又怎样?!”

“奴才意思,不如就缓些时日——”

“你会错意了!”慈禧太后眼中闪着阴狠的光,“北洋诸军改设前、后、左、中、右五军。前军把守北洋门户,驻扎北塘、大沽一带,即以聂士成所统武毅军编制;后军驻扎蓟州,兼顾通州,即以董福祥所统甘军编制;左军驻扎山海关内外,专防东路,即以宋庆所统毅军编制;令袁世凯募建陆军,驻扎小站,扼津郡西南要道,以为右军。荣禄另招亲兵万名,作为中军,驻扎南苑,拱卫京师!载漪!”

“奴才在!”

“告诉那些义和团众,见洋人便杀,给我往猛里做!但杀一男夷者,赏银五十两;杀一女夷者,赏银四十两;杀一稚子者,赏银二十两!”

“嗻!”

“老佛爷三思,我朝国帑空虚——”

“这不用你说!”慈禧太后厉声喝止奕劻。“再拟旨。要各省督抚将军全力整顿关税、厘金、盐课诸项,凡商民输纳的款子,统要和盘托出,不得隐匿!”花盆底鞋在金砖地上橐橐响着,“轮船招商局、电报局、开平矿务局盈余利息,接旨即押运京师,以为练兵寻常经费!”

“老佛爷——”

“奕劻,你这便去叫皇上用玺。跪安吧!”慈禧太后挥了下手,转身凝视着金紫交翠的龙凤座不再言语。

“嗻——”

“老佛爷。”

“嗯——”慈禧太后像是懵懂了一阵子,良晌方转过身来。“老佛爷,”崔玉贵一个揖儿打将及地,“还有个事儿,主子娘娘在外面求见。”

“告诉她,我这没得空闲。”

“老佛爷,主子娘娘说……说后晌想过瀛台……”

“嗯?!”慈禧太后阴冷地盯着崔玉贵。“奴才……奴才口没遮拦,老佛爷恕罪。”崔玉贵脸色苍白得一丝血色亦无,抬手往嘴巴上狠命地抽着,颤声道。“奴才这就回了主子娘娘。”说着,转身疾步往殿外踱去,只前脚方跨过门槛,身后慈禧太后声音又传了过来:“回来!”

“老佛爷——”

“他们终是夫妻一场,就让过去看看吧。你这便过御膳房,吩咐好生做桌膳食与皇上,要你主子一并带了过去。告诉皇上,身子骨紧要,莫苦了自己!”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幽幽地像从远处传来,显得又清晰又阴森,“意思明白了?!”崔玉贵愣怔了下,回过神时,心里直慌乱得突突乱跳,两条小腿也痉挛得微微发抖。

“怎的?!没听清?!”

“不不,奴才听清了……听清了……”

“此事但泄了出去——”

“奴才不敢,奴才斗胆亦不敢的。”

“去吧!”

“嗻。”

朝局变动的消息传遍了京师大街小巷,传向了神州大地,宛若一声振聋发聩的炸雷,泛起千层巨浪。只有一个人没有听到,那就是光绪皇帝,此时此刻,他正在摆弄着钟表!

四天时间,除了每日小睡几个时辰,他便伏在案前,摆弄着那些滴滴答答或者莺歌燕舞能发出各种声响、表演各种姿势的自鸣钟、八音盒。在这孤悬湖中、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似乎只有它的声音还能使他感到生命的存在。

去了,变法、皇权……一切都离他去了。他还是皇帝,但仅仅剩下了个空洞的名号,一度被伏在他脚下的世界,再也不承认自己的主宰了。

清脆的沙沙声终于响了起来,他笑了,仿佛完成了一件足以惊世骇俗的巨作,会心地笑了。一阵瑟风掠过静静的湖面,透窗扑面袭来,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万岁爷。”将一件半旧不新的天青宁棉布夹袍轻轻披在他的身上,王福仿佛怕惊醒熟睡中的婴儿般,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您……您还是歇着会儿吧。”

“朕不困。”光绪目光缓缓自鸣钟上移了开去,仰着脸望着灰沉沉似云似雾漫遮起来的天空,张臂伸了个懒腰,他的眼圈暗得发黑,脸色苍白中带着些许灰青色,“三格还没有消息吗?”

“还……还没有。”似乎不忍看光绪那满是阴郁神色的面颊,王福俯首瞅着地上已然磨得凹凸不平的临清砖,低声道,“万岁爷放心,三格一身功夫,断不会有闪失的。”“朕知道,只双拳难敌四手,朕——”光绪长叹了口气,“朕不该要他去的。”“万岁爷又往坏处想了,这不定过会儿他就回来了的。”嘴角强自挤出一丝笑色望眼光绪,王福转了话题,“奴才昨儿在湖里钓了条鱼,要不万岁爷尝尝奴才手艺?”

“罢了,朕没胃口。”

“形势虽则如此,只却不能说一点希望亦无。就为着日后,万岁爷也不……不该这样作践身子骨呀,您这——”

“这便是朕唯一的希望,知道吗?”

是的,时间在无声无息地前进。对一个只要慈禧太后活着,便毫无指望的皇帝来说,这是他唯一的指望了。他只有希冀自然之律、时间之镰能为他的未来扫平道路!

“奴才奕劻恭请皇上圣安!”

随着一阵沉闷拖沓的脚步声,奕劻闷声闷气的声音传了进来。光绪愣怔了下,两手微微一抖,将自鸣钟摔了地上,伴着一声脆响,他的身子针刺价瑟缩了下。阴郁的眸子望着窗前佝偻着身子的奕劻,好一会儿他才长长透了口气:“进来吧。”

“嗻。”奕劻一高一低踩在棉花垛上般摇晃着进来,“奴才奕劻——”

“你这大礼朕生受不起!”

“奴才——”

“有话就说,没话便走。”光绪脸上毫无表情,看也不看奕劻一眼缓缓说道,“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奕劻双唇哆嗦着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扑通”一声跪了地上,无可奈何价咽了口口水,叩头道:“老佛爷旨意,要册立……册立溥俊为皇子。”

光绪眉棱骨抖落了下,见王福两手呈了谕旨进前,虚抬了下手,道:“就这事?”

“还有就是,此事诸夷皆不应允,老佛爷欲借助义和团的力量迫使——”

“朕知道了。”光绪冷冷地转过脸睃了一眼奕劻,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一阵快慰,一阵忧愁……翻江倒海价折腾得难受。细碎步子在屋中来回踱着,足足盏茶工夫,光绪自肺腑深处长长透了口气,从齿缝中蹦道,“王福,用印。”

“嗻。”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奕劻茫然地望着光绪。直王福将谕旨递了手上,犹如在梦境中般丝毫反应亦无。“你可以走了吧?”光绪轻轻一哂。

“奴才——”从惊怔中回过神,奕劻在临清砖地上“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奴才已然尽力,只——”光绪冷冷哼了声,转身至窗前一把推开窗户:“朕说你什么了吗?”远处,平静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受惊价在半空中旋着,起落不定。又是谁来了?难道——

“是——奴才自知罪孽匪浅,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是吗?这可真太难得了。”直远处模糊身影清晰可辨,光绪方暗吁了口气,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扫眼奕劻,哼了一声道,“不过这又与朕有什么关系呢?!告诉你,朕不需要任何人怜悯!”四周沉寂得像一座业已荒废许久的古刹,空气亦愈加地压抑和郁闷。奕劻花白辫子直拖到地上,头伏得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嘶哑着道:“奴才于圣恩多有辜负——”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你也早就做了。去吧。”

奕劻抬眸看了看光绪,叩头泣声说道:“皇……皇上珍重。”爬起身来踯躅退了出去,陡见皇后在滴水檐下站着,奕劻愣怔了下忙欲大礼参拜,却被止住:“不必了,你去吧。”

“嗻。”

望着他颤悠悠的身躯下阶上了桥,静芬若有所思价叹息了声方抬脚进了屋。光绪半躺在椅上,双眸凝视着宫灯里的烛泪一滴滴落在水磨青砖上:“可是老佛爷要你来的?”“嗯。”静芬点了点头,抬手挥退随身太监、侍女,亲手在案上摆着膳食,说道,“是臣妾坚请,老佛爷方应允了的。皇上——”

“罢了。”光绪似笑非笑,插口道,“有什么事就说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静芬端着盘子的手抖了下,只觉着一股寒意直浸肌肤,心都紧缩成了一团,苍白的脸上一对眸子满是阴郁地凝视着光绪,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半晌,方开口安慰道:“臣妾没什么事,只……只是过来看看皇上的。”顿了下,她细碎白牙咬着嘴唇接着道,“臣妾方才听说——”

“朕知道了。”

“皇上不必灰心,那些夷人对此皆不予认可的。虽说老佛爷为着这,打算重用那些义和团众,不过以他们,又怎会是夷人的对手?”

“只如此一来,我大清怕是又要大难临头了。”光绪轻轻摇了摇头,“与其这般,朕倒宁愿在这岛上了此残生。”“不,不……”静芬身子颤抖了下,声音像秋风中的树叶般瑟瑟发抖,“臣妾不要……臣妾不要皇上……”

“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朕。世事不过一团气、一缕烟而已,一现昙华,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了。”看着她颤抖的身躯,光绪吁口气收了口,“珍妃情形怎样?你可晓得?”

“听奴才们议论,还……还说得过去。”

“说得过去?她怕是——”说话间光绪仿佛电击了一般“嗖”地站了起来,“王福,你……你怎的了?”像是被人迎头一记闷棍,王福身子颤颤地抽动了几下,跌倒在冰冷的地上,声气微弱但却十分清晰:“万岁爷,膳食里边有……有毒……”

“这——”静芬如同被毒蛇咬噬了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的脸变得香灰一样又青又暗,惊得抓着椅子的手颤抖着,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似乎怕王福突然在面前消失,光绪两手紧紧抓着他枯瘦的臂膀,“你为什么不用银针呀?”

殷红的血液顺嘴角淌了出来,王福强自挤出一丝笑色看了看光绪:“银针试过没毒,奴才恐……恐有闪失,故……不想却真……真的……”他的脸色扭曲着,语气已是愈发微弱。“不要说话,朕这就唤太医过来。”晶莹的泪花夺眶而出,光绪仰脸高声喊道,“太医!太医!”

没有回音,只有自鸣钟不紧不慢沙沙地响着。

“太医——”

“万岁爷不用喊……喊了……”王福拼着全身的劲,手和脚都在抽搐颤抖,咬着牙吃力地说道,“没人应……应的。奴才蒙万岁爷恩宠……却无以为万岁爷排忧除难……心中实感愧……愧疚万分,能以此贫贱之命换得万岁爷平……平安,奴才已经心满意足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很像是燃尽了的炭盆中的余烬,淡红的颜色闪烁不定。

“不……不,朕一定要救你,朕……”

“万岁爷,”王福双手紧握着光绪的手,仿佛在聚集着最后的力量,声音也陡然间变得凝重有力,“老佛爷看来对万岁爷已生杀意。奴才去后,万岁爷万万当心……当心呐……”他的手慢慢地松垂了下去。

“不!不——”

天上黑沉沉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它们也许都被唬住了,被这真龙天子撕心裂肺的号啕声唬住了。像被人用针猛刺了一下,从懵懂中回过神来,静芬两脚一软跪了地上:“臣妾罪该万死,请皇上赐臣妾死罪。”说着,泪水走线儿般无声地淌了下来。

紧握着王福渐渐僵硬的胳膊,光绪石铸人儿般久久一动不动。

“皇……皇上……”

一股阴森森的冷风透窗袭进来,烛光一闪间,光绪发出一声似号似泣的深长叹息,连连摇头道:“这不是……这不是真的……不是的……”

“臣妾对不住皇……皇上,只臣妾真的没有想到会是……是这样的……”静芬脸色变得愈发惨白,瘦削的身子抖着,仿佛一阵风便能吹了去,“臣妾以为老佛爷——”光绪冷冷地笑着:“你以为她心肠真的那般好?”他冷哼了声,轻轻将王福放了地上,举步悠然踱了两步,凄然一笑接着道,“朕日后怕也和他一样结果的。”

“不,不。”静芬膝行向前,“臣妾这就回宫说与老佛爷——”

“说什么?”光绪深深吸了口气,“求她放过朕?不,她不会的。”

“老佛爷也是人,她将皇上——”

“她不是人!”光绪回首望眼静芬,坚定的语气不容丝毫置疑,“她是机器!权力的机器!为了能拥有权力,她亲生儿子可以不要,祖宗社稷可以不顾,朕又算得什么?!在她眼中,朕只不过是她权力棋盘上的一粒棋子,一粒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只要她觉着它已没了利用的价值,她便会毫不怜悯地将它抛掉!”

“那……那皇上……”

“生死天注定,一切随它去吧。”光绪说着仰脸长长透了口气,“朕命里该有此劫,躲也躲不过的。好了,你回去吧。”

“皇上……天气渐渐冷了,皇上您多注意身子骨。臣妾与您做了几身衣服,早晚记着……”

“嗯。”光绪身子抖动了下,“去吧——”

“皇上珍重,臣妾去……去了……”静芬深深蹲了个万福,移脚时,身子却已似瑟风中抖动的嫩枝一般。

她走了,带着浓浓的眷恋,依依不舍地走了。借着屋外摇曳不定的烛光,看着她上了乘舆,看着她过了那幽幽的木桥,他终于哭出了声。泪水,帝王的泪水,真龙天子的泪水,然而,也如庶民一样,只能是一种发泄!

夜深了。万物都在这寒冷的夜中冻僵了,凝固了。壶漏将涸,灯焰已昏,烛台上血红的烛泪堆得老高,只有远处更声凄凉地在四下里回响着。不知过了多久,“吱——”的一声响,一个黑影倏地闪了进来。几乎在同时,光绪睁开了微闭的双眸。黑影站在门口,没有动,似乎在适应着屋内的光线。

“朕在这里!”光绪自喉咙间冷冷哼了声,径至案前点燃了风熄的红烛,略带阴冷的眸子盯着来人,似笑非笑地淡淡道,“还愣着做甚?不是想要朕性命吗?拿去领赏吧。”

“草民王五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光绪愣怔了下。

“草民是谭嗣同义兄。”王五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哭过,叩首起身说道,“请皇上速速打点行李,草民这便护送皇上离开此地。”说话间自怀中摸了块玉佩双手呈上,“此玉佩乃皇上之物,复生托我交还皇上。”光绪身子针刺价哆嗦了下,凝视着手中晶莹透亮的玉佩足有移时,移眸望着王五:“谭嗣同他——”“老佛爷已然降旨,明日午时三刻在菜市口处斩谭嗣同、杨深秀、杨锐、林旭、康广仁与刘光第六人。”喉头抽动着,泪水禁不住涌了眼眶,只强忍着没有掉下来,“草民夜闯刑部大牢,欲以相救,只他说……说……”

“他说什么?”

“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各国变法,无不经流血方能成事,今日之所以国不能昌,民不能富,只在未有因变法而流血的……”压抑沉闷的气氛中,屋外传来橐橐脚步声响:“师傅,三爷传信,大队官兵正往这赶呢,要您快着些!”王五扫眼墙上自鸣钟:“请皇上速速与草民——”

“都走了,朕便离开,又有何用?”光绪凄然一笑,“你快些去吧。”

“听闻南方变法维新思想已然深得民意,皇上但离开此地,登高一呼,何愁无人响应?又何愁大清没有指望?皇上,复生一片赤诚,您难道忍心要他含恨九泉吗?”

“朕——”

这时间,外边喊杀声、枪响声隐隐传了进来。王五心里直火烧了一般:“皇上莫要犹豫,再迟恐就没得机会了。”眼见光绪依然是泥胎般动也不动,王五迟疑了下,伸手往光绪腰眼上点了下去,“皇上,请恕草民无礼了。”

“大胆王五,还不快快放了皇上,束手就擒!”出门来,但见四下里已是白昼一般光亮。步兵统领崇礼端坐马上,周匝二三百名侍卫拱卫着,大声喝道。

“想要王五投降,你做梦!”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今日遇着本官,你算走到头了。”崇礼细碎白牙咬着,“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他抬手轻轻挥了下。张三、纪正、顺义等人浑身血葫芦般被十多名侍卫拖上桥头,扔在了冰冷的桥面上。

“师傅,三爷他们——”扁担李豆大的泪珠淌着。

“你背着皇上,咱们闯!”

“放朕下来。”

“皇上——”

“放朕下来!”光绪黑漆漆的眸子望着桥对岸,似乎在聆听着什么,长吁口气淡淡说道,“这等局面,便你们亦难保能全身而退,带着朕更一丝希望亦无!”

“草民便粉身碎骨——”

“以有用之身为有用之事,便死,亦重于泰山。”光绪轻轻摇摇头,“此时为朕去死,殊属不智。莫说朕压根便不想离开,即使想,外边也没有朕容身之地的。”见王五嘴唇翕动着欲言语,光绪虚抬了下手,“好了,甚也别说了。你二人此时离开,朕或许还有条生路,不然,朕只有死路一条的!”光绪酥软的身子这时间稍稍有了些气力,眉棱骨抖落着深深吸口气徐徐吐将出来,“此为我大清、为我苍生唯一可走的路。谭嗣同泉下有知,亦会应允的。”

“皇上——”

“好了,莫要再言语了。但他们候着老佛爷旨意,甚也来不及了。”光绪说着抬脚向对岸缓缓走了过去,“你们跟在朕身后,伺机脱身吧。”

湖水拍岸的哗哗声和着橐橐的脚步声在四下里回响着,他们能平安脱困吗?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将会更加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