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前空地上生起了营火,烤着龙拜打回来的两头野雉。

“差不多啦。”狄斌舐舐嘴唇,用匕首把熟雉的一边翅膀割下来,递给于润生。

于润生摇摇头。“是龙爷打的。先给他吃。”

龙拜蜡黄色的脸笑得灿烂,把翅膀一口咬进嘴巴里。“白豆,好手艺!”

狄斌无言微笑。“可惜没盐。”他继续把烤熟的雉鸟分割给其他人。

“白豆,别把油膏浪费了。”于润生说。

“嗯。”狄斌从齐楚手上接过一个小竹筒,把熟雉冒出的油膏收集起来。

五人围坐在火堆旁,边吃着雉肉,边喝狄斌煮的野菜稀粥,一股暖意缓缓充塞肚子。

龙拜最先吃完,满足地仰卧在地上,观看明澄的星空。“很久没有这般自在了。总比军队里的口粮强啊。”

山野间一片宁静,只有虫鸣声和柴火爆出的清脆声音。

“今天我到山脚附近探察过了。”于润生忽然说。“陈家墩上还有营寨。你们行走要小心,千万不能下山。”

龙拜坐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归队?我们可是刺杀敌将的功臣啊!”

龙拜说这话时禁不住贪婪的表情:毕竟射杀万群立的一箭是他亲手所发。队目,不,即使是行统、路统这些军阶也唾手可得……

“龙爷,假如你要送命的话便下山去吧。”于润生斩钉截铁的话打断了龙拜的美梦。

“为什么?”龙拜不忿。他已不年轻了。三十一岁才等待到一个当官发迹的机会。他不甘心这样轻易放弃。

于润生在心中叹息:龙爷啊,到了今天你仍不明白所谓军队是怎么一回事吗?仍不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吗?

他当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甚至没有半点儿流露在表情上。

“平乱军主力已经离去,留驻陈家墩的军力不足三千——我略略点算过营寨的数目。齐楚,你想这代表了什么?”

齐楚愣了一会儿。他感觉这似乎是于润生对他的考验。

“我想……这么急忙抽调主力,意味着将在不久后有一场大战……”

于润生欣赏地点点头。“假若你是陆英风大元帅,面临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你会把什么人留守在陈家墩作为戒备?当然是战力最弱的部队,建树最少的将领。这样的将领能够容得下我们这些挟功领赏的人吗?”

各人交互对视。

“会的,他会收容我们。”于润生的话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这个将领会把我们收纳到自己的部队之下,好把诛杀万群立的功劳加到自己头上。等待邀了功、升了军阶后,他仍会让我们活着吗?”

龙拜额上渗出冷汗。

“更何况……”于润生说:“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一次刺杀。陈家墩之战,陆英风大元帅早已胜券在握。”

“那一夜……”齐楚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回想起那个晚上,从山上眺视陈家墩火光旋转杀声震天的情景。

于润生放下手里的木碗,双手十指交叠托着下巴,双眼凝视火堆。

“是陆英风的战略。范公豪跟我们五千个先锋营将士,都不过是他手里一颗诱敌的棋子。”

齐楚无法合拢嘴巴。“什么?把……五千人当作一颗……棋子!”他想到棋盘上种种攻略。但那毕竟只是纸上谈兵,不是真正骨肉激撞的生死相斗。

齐楚豁然明白了一切:以五千先锋兵,引诱“勤王师”前部及两翼的军力深入陈家墩;同时陆大元帅则调度真正主力,乘夜轻装急行进击,以压倒性的数倍兵力围剿敌人……

这就是陈家墩之战的真实战况:陆英风确实以十二万大军分为八路,闪电吞灭了“勤王师”三万精锐。

——多么惨酷的战法。把简单普通的诱敌战术移用于大规模战略上,创造了一次完美的战例。

“陆英风不愧号称‘无敌虎将’。”于润生眼神中混含了尊敬与嫉妒。“他不单闪电取胜,也在短短一天间完全稳住了陈家墩的军阵。后援的重装军赶来后,乱军再没有反击的机会。”

于润生的分析十分准确:“勤王师”主帅文兆渊望陈家墩而顿足,只好率领十万主力军移师西路战线;陆英风也应变迅速,立刻领大军西走关中“羊门峡”,只留下将领卢雄率三千余人驻守陈家墩。

于润生站起来,往水桶前掬水饮用。齐楚瞧着于润生的背影,心里不禁问:这个人假如能列座于将领高职,甚或投身“勤王师”的指挥层里,历史会不会因此逆转?

龙拜在默想。他一生中从没有思想过这些决断万人生死的事情,而只有对名位、金钱的模糊欲望。他现在想:这才是真正的权力吗?陆英风大元帅。决胜千里之外。创造历史的英雄……

于润生的一席话改变了龙拜的思想层次。

狄斌也在思索。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争逐天下的大事。但现在令他心潮起伏的并不是这些事情与梦想,而是于润生这个人。刚才于润生分析战局时,狄斌并没有多细心倾听他所说的话。更引起狄斌兴味的是于润生说话之际的神情。那神情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莫名地教人信靠的力量……

葛元升这时捧起一个木盆。盆里盛着刚才狄斌宰野雉时放出的鲜血。

葛元升张嘴就着木盆,大大喝了一口。喉结耸动。鲜红的一滴雉血滑落嘴角。

他把木盆递给齐楚。

齐楚双手捧着血盆,呆呆地瞪视鲜血表面凝固着的褚色薄衣。

“真的……要喝吗?”

“喝。”于润生重重地点头。“不喝便得死。”鲜血能够补充各种养分。他们很可能仍要藏匿在山里好一段时候。

“等会儿才喝……”齐楚放下血盆,捏着鼻子说:“我怕把刚吃下的雉肉都吐出来……”

五人在火堆旁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