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夜安东大街血案发生直至翌晨,漂城里“屠房”跟“丰义隆”零星发生过十几次战斗,“丰义隆”短时间内折损了四十多人,“屠房”也有二十多人为了替铁钉和阴七复仇而牺牲。

不久后又传出新消息:杀害六爷和七爷的是腥冷儿。“屠房”的复仇者又把矛头指向聚居破石里内的腥冷儿。十八人伏尸街头。

在巡检房,十一位役头都因安东大街的事件而愤怒。安东大街一时变得死寂,也意味着差役的抽红收入减少了。大队差役进入破石里,不由分说地看见说外地方言的人便抓住。有的送进了大牢,更多的就地施以拷问,希望套出谁是酿出血案的凶手。

腥冷儿仓皇地东藏西躲起来。雷义也进入了破石里。他看见三个腥冷儿被他的同僚锁上了手镣,用木杖狠打足底。他很奇怪,三个被残酷拷打的腥冷儿没有呼叫。

他走近去看。他看见了六只怨毒的眼睛。

——这样下去可不妙……

雷义的直觉正确。到了下午,有些被折辱过的腥冷儿作出反击。两个差役在破石里的暗巷里被伏杀,另外五个“屠房”流氓的死状更凄惨。

这简直是把火炬投进干草一样,雷义心想。漂城的腥冷儿一直被贱视、践踏、欺凌,早已积压着强烈的怨恨;他们又没有组织,根本不可能安抚;最要命的是,每一个腥冷儿都早已看见过地狱。他们连死都不惧怕。

——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够解开这个死结。

雷义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义父,我差点儿没有命见你老人家了!”花雀五以哀叫般的声音说。他虽已身在“漂城分行”里,可是仍未感到安全。“再这样子下去,就是你也有危险……”

庞文英在议事厅内默默坐着。“四大门生”正在外头指挥行子四周的布防,“兀鹰”陆隼则在破石里召集部下。厅里只有庞文英、花雀五和文四喜三人。

庞文英看着文四喜。“你认为我们如今有什么对策?”

文四喜看着花雀五。

花雀五抢着说:“姓于的在安东大街这么一闹,恐怕查嵩那家伙正恨不得把这儿夷平!现在只有交出那姓于的一伙,找‘屠房’和解……”

“你在说什么?”庞文英猛力拍击茶几,唬得花雀五伸出舌尖。“好不容易才在漂城占了一些上风,难道又要打回从前的老模样吗?润生是自家人,这种话不能再提!”

文四喜干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的场面。“庞祭酒,我想现在只有两个方法:一是马上传书总行,请求调派人马到来,跟‘屠房’正面决战;一是采取守势,暂时关掉了破石里里的行当,集中防卫这儿和‘江湖楼’,等待官府方面调停。”

“防守不行。那只会给‘屠房’机会组织进攻大计。倒不如趁着对方连失两员大将,一举进攻‘大屠房’!”庞文英站了起来。

歼灭“屠房”本来就是庞文英的战略目的。他原拟用大约一年时间,逐步削弱屠房的威信和实力;借何太师向查嵩进一步施压;利用于润生吸纳城里的腥冷儿,然后才发动总攻击。

可是这次事件打破了这战略。“丰义隆”已势成骑虎。只好向韩老板请求增派几百个好手到来。即使如此也未有必胜把握。“屠房”既是本地人,兵员数目又较众,这场硬仗只好讲求战术运用了。

庞文英最担心的却是士气。“丰义隆”部下都从首都来,必要时总有退走一途;“屠房”的根基却就在漂城,必然死战。

“既然决定进攻,必须尽快把润生他们带回来。他们够狠,就负责指挥前锋。要快点跟他们联络上。”庞文英在厅里来回踱步,心中已开始在预想各种战术。

“义父,这姓于的……于润生这次闯了祸,反而让他领军,我怕部下不服气……”

“他们一夜间连杀两个‘屠刀手’,功可抵过,谁会不服?”

花雀五无言以对。

——也好,就让他当前锋,先跟“屠房”硬拼一场,我随后捡现成的便宜……

“要马上派人回总行请救兵。另外也要尽快去找润生。文四喜,就派你去。我叫兵辰护送你出城。你去看看,安排一下怎样把他们那伙人带回城来。”


于润生、龙拜、葛元升、齐楚和狄斌围坐在镰首身旁。没有人说一句话。

镰首仍然昏迷不醒。伤口经过一夜全都止血了,看来性命已无大碍。

“我不明白,老大。”狄斌紧捏着拳头,骨节都发白了。“为什么放了黑狗那家伙?”

“要杀黑狗机会多的是。”回答的是齐楚。“要替老五报仇,就要把整个‘屠房’歼灭,不单是杀黑狗一人。”

“老五没那么容易死掉。”龙拜说。“还记得在猴山第一次遇上他的时候吗?”他瞧着葛元升。

葛元升点点头。昨晚是他多个月来第一次获得真正的休息。躲在鸡围伏杀“屠房”头目时,他一直睡得很浅。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龙拜问。

“等联络上庞文英再说。”于润生回答。“也要等老五好过来……”

镰首的意识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他在昏迷中做梦。

他又看见了那座发出奇异绿光的森林。他的意识进入了森林里,穿过湿润的树叶,进入那阳光也照不进的深处……凭着树林发出的诡异淡绿光华,他不断向幽阴处摸索……他看见了一个由好几棵大树交结而成的洞穴。那洞穴的形状就像女阴。他钻了进去。洞穴太狭小了,他俯下身像婴儿般在地上爬行。手上摸着一把把湿软的泥土。蚯蚓附在他身上蠕动。他感到很温暖,却无法呼吸。洞穴里完全黑暗。他有一种浸泡在水里的奇妙感觉,全身都轻飘飘的……他看见前面好像有一点光。他勉力朝那光亮处继续前进,手腿的动作却越来越缓慢。他摸索自己的肢体,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树藤缠住了。他拼命挣扎。树藤却开始穿透他的皮肤。他与树藤,也与整座森林连成了一体。前方的光点越来越遥远。他呐喊,却没能发出声音。他的头发也缠上了树藤。枝叶掩闭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孔和嘴巴。他用最后的力量伸出手掌……

那只手掌被狄斌紧握住了。

镰首睁开眼睛。

“五哥!”狄斌哭了。“你觉得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我弄些粥给你吃好吗?”

镰首的眼神迷惘,似乎完全无法听得懂狄斌的话。

“老五!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齐楚跪在床侧。“我该死……”

“老五,你死不了的!”龙拜握着镰首另一只手掌。“醒过来吧!城里还有很多女人等着你!”

镰首微笑。他的意识终于返回了现实。

狄斌察觉镰首正吃力地舐着干裂的唇。他立即找来一个水壶,把壶口对着镰首的嘴角,细心地慢慢把水倾进镰首的嘴里。

叶毅这时匆促地走进房间来。

“于爷,有一伙人正骑马往这边来!”

“老二,老三,出去看看。”于润生迅速下令。

葛元升点点头,把“杀草”抓在手上,带着龙拜出了农庄外。

龙拜接过吴朝翼递来的刀子——他的弓箭都遗留在“老巢”,没有机会去取。

龙拜以神箭手独有的视力,眺视那带着黄尘渐渐接近的骑队。

“我看见了……有一个背着些东西……好像是两柄剑……是沈兵辰!”

龙拜看着葛元升又说:“他们到来,会不会打什么鬼主意?”

葛元升摇摇头,竖起四根手指。

龙拜再看看远方。确实只有四骑前来。

骑队到达了农庄。龙拜只认得其中两个人。一个是交叉背负双剑的沈兵辰。另一个是头发半白的文四喜。另外两人不认识,但外表十分慓悍,看来是沈兵辰的部下。

龙拜不禁生起了警戒心。他记得文四喜是花雀五的亲信。

“于老哥在哪里?”文四喜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我要马上见他。我带来了庞祭酒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