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掌骨碎裂的声音,好像包着布巾的鸡蛋摔在地上。

那个“飞天”教徒发出凄哑的痛苦叫喊,身体在猛烈挣扎,却动弹不得,左右手腕和足踝都被固定在超过三十斤重的厚木枷锁里。

碎骨刺破了早就肿大的足底,深色的瘀血汩汩流出。

独眼的陈宝仁抛去了那根木棍,右眼牢牢地盯着仍在痛呼扭动的那个光头教徒。在镰首从各地“丰义隆”分行带回来的“八十七人众”里,陈宝仁的狠恶肯定排在头三位。在“普江分行”时,他已经是拷问敌人的能手,这“敲脚底”就是他常用的方法。

那锥心的痛楚,不管多壮的硬汉也无法承受。他知道,因为他也尝过。

可是连陈宝仁也没有遇过,把脚掌骨头都敲碎了,还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

甘潮兴一拐一拐地走到那“飞天”教徒前,伸手捏着他的光头。“说!快说!”甘潮兴就是假扮马匪侵扰禁苑那天,在西郊堕马的那人。他的左腿到现在还没有好,也许永远都不会好了。

那名教徒深吸了几口气,才喃喃地说:“神通……飞升之力……护持……恶毒不……能侵……”

甘潮兴放开他的头,狠狠刮了他一巴掌,然后回过头来,一脸无奈地看着陈宝仁。“又是这样……”

陈宝仁也乏力地摇摇头。“跟之前抓回来那三个一样……看来没有用了,套不出消息来。这些疯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脑筋恐怕都给扭弯了……”他别过头看看站在大门前的镰首。

这是位处首都最东南角维喜坊内一家废弃的铁器作坊,四周都没有人家,格外适合用作拷问的场所。镰首倚着大门边站立,手里无意识地把玩著作坊里残留的一个小锤柄子,眼睛忧虑地看着街巷上方晴朗的天空。

——已经三个多月了,还是没有一点儿线索……齐老四,你把她藏到哪儿去?

一想到不知爱人现在是生是死、正受着什么苦,镰首就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他咬咬牙,手里那个木柄轻轻拗折。

“飞升……九天……大欢喜境地……”那个“飞天”教徒还在吟着一大串咒语。镰首听得心也烦了,已经不可能问出任何事情。他伸出一只拇指,倒转向下。

甘潮兴点点头,从腰间拔出弯匕首,爽利地把那教徒的咽喉割断。教徒一身本已污秽不堪的白衣染成赤红。

镰首瞧着那尸体,想起铁爪来。铁爪用了什么妖法,能够如此迷惑、驱使这些人?

或者应该问:“挖心”铁爪四爷在“屠房”破灭、失去一臂之后,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是镰首第一次跟铁爪交手。跟弟弟铁钉相比,完全是另一个等级,难怪三哥也死在他爪下——怪物。

而把这只怪物带回首都的,肯定就是章帅。

——那么早以前就养着一只对付我们“大树堂”的棋子……“咒军师”……

镰首不能肯定:下次再跟铁爪交锋,有没有取胜的把握——世界上能够令镰首有此疑虑的人物,已经很少。

——即使加上六弟,或者田阿火……也没有把握……

茅公雷。镰首忽然想起他。要是跟他联手,必定杀得了铁爪。

可是,那在今天已经不再可能了。

镰首扫视一下作坊内那五、六个部下,他们正忙着把那教徒手足上的枷锁解开,准备处理尸体。

在“大树堂”处于恶劣形势的时刻,这“八十七人众”并没有一人离开。

最初他们跟随镰首,既是慑服于他的力量,也是希望闯入首都这片英雄地,押上自己的身手与才能,赢取黄金、女人与荣耀。

这个愿望如今落空了。可是那次在西郊,他们亲睹镰首如何冒着凶险,从箭雨中拯救甘潮兴。

——八十七人同时决定了:死也不会离开一个这样的男人。

镰首看着他们,想起了梁桩,也想起四哥。心情很是复杂。

——是什么驱使我们这样的男人,一个个甘愿跳进这样的游戏里?……我们到底是一群英雄,还是一群笨蛋?……

镰首的心很乱。自从跟宁小语在一起,他相信自己已经寻到人生的意义……如今她不在身旁,他又回复了以往的迷惑。

——小语,你在哪儿……

“五爷!”原本守在外面街巷的西域男班坦加,跑进来高呼。“有个人……来找你!”

镰首只是眉目抬了抬,身体没有动一动。“让他进来。”不管是不是敌人,只要是指名要找他的,他从不退避。

一个身穿着平凡文士衣袍的男人,独自步入了作坊前院的正门。

镰首认得这个人,他是替“太师府”办事的。镰首没有跟这人说过话,也从来没有正式介绍过,但他记得这个人名叫萧贤。

镰首不知道萧贤是否看见了作坊里的尸体,但这人似乎毫不关心。

两人互相点点头,已表示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谁。

身子瘦长的萧贤,脸容是一贯的冰冷,似乎世上所有的事情,在他眼中都只是“太师府”文案里的一堆文字与数字。不过镰首知道,这个人也有自己的欲望——那次欺骗容小山用的“神武营”甲器,就是老大用重金贿赂他买回来的。

“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女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话。很明显,这是他成为何太师亲信的原因。“也知道她在谁手里。”

“这事情跟你们‘太师府’有关系吗?”镰首皱眉。他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弱点。

“‘太师府’要是向章帅要一个女人,他大概不可能拒绝。”

镰首的眉头略松开来,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希望的表情。

“交换的条件呢?”镰首装出很淡然的声音。“今天的‘大树堂’,还有你们用得着的地方吗?”

“蒙真已经继承了容玉山的一切,包括跟伦公公的关系——他们已经见过面。”萧贤说得很小心,仍然没有直呼伦笑的名字。“‘丰义隆’现在已经往一边倾斜了,太师对这情势很不高兴。”

“直接说。”镰首不高兴地说。“你们要什么?”

“杀人是你们最自豪的才能吧?”萧贤举起一根食指。“一个长着蓝眼睛的头颅。”

镰首沉默不语。

“要是我问别的人,他们必定答我:‘不可能。’”萧贤放下手指。“可是你,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干咳了一声又说:“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把这建议带给你老大。哪一天你们把那头颅带来,我们就把那个女人还给你。而且太师会动用他的情面,令你们‘大树堂’重归‘丰义隆’。”他眼也不眨地补充:“毕竟在‘丰义隆’里,太师需要能够代表他的人。”

萧贤说完,看也没看镰首的反应就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镰首趁着他还没有步出正门前问。“为什么找我说?不找我老大?”

萧贤没有回头,只是略停下来,耸耸肩。

“那是你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