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全身披挂玄黑铁甲的黑子,和他那穿得像乞丐的父亲,在经河城的王府里做临别的拥抱。

现在黑子正是从前镰首最壮盛勇猛的年纪,堂堂的身姿比当年的“拳王”、“三眼”还要雄伟。可是不知道是遗传自罗孟族的母亲,还是受到义父的熏陶,他的脸容比镰首要温柔许多。

镰首的身体又比数年前萎缩了一些,仿佛他那太强大的精神意志,把肉体也一点一点侵蚀了。瘦如柴枝的手臂环抱着儿子,摸到的却是满布棱角的冰冷铁甲。

良久之后,黑子放开了父亲。

“爹……这些年来,我有没有一件事情令你不满意?”黑子问时,脸容十分紧张。

镰首却没有回答。

“爹……”威震大陆的小玄王,此刻竟急得有点像受责备的孩子。“我有让你失望吗?”

镰首摸摸他的头发。“……没有。得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是这世界给我的最大恩赐。”

黑子激动得欲上前再拥抱父亲,可是镰首止住了他。

“儿……不要再一心成为另一个我,你就只是你自己。”

“我……”黑子低着头。“想成为像爹这样的男人,这也有错吗?”

“你还记得我告诉你,二十几年前为什么要离开吗?”镰首抚摸着儿子的脸,就想起他的母亲,想起罗孟族。想起那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决斗。想起山上那巨大的神像……

“你要是真想成为像我一样的人,那也是你最必须去做的事情:寻找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黑子想起了柔儿,他再次低头瞧瞧手腕上那个铜镯。然后他直视父亲,用力地点头。

——属于我的东西……

父子俩最后两手相握。然后黑子从侍从兵手上接过战盔,默默地戴上了,再挂上那个镶了黄金镂纹的黑色铁面具。面具的额顶位置雕了个弯月记号,父亲的疤记。

镰首瞧着儿子那张温热的脸孔掩盖在冰冷的铁面之后,心里在默祷。

——这是最后的战争吧?……

黑子背着父亲踏向王府的大门,镰首凝视儿子渐小的背影。

在王府外的广场上,早有上千兵将在等待着。成列的旌旗迎风舞动,无数战马低嘶,盔甲与盔甲互相轻碰的声音。

看着眼前的兵马,黑子想起从前在首都里的日子:每次刺杀之后,他一个人回到清冷的家,烧掉染血的衣服,清理用过的兵刃,然后独自默默作饭……

如今,这许多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汉子,却都甘心把性命交托在他手上。

——原来,这才是我天生要干的事情……

小玄王站在府门的台阶上,只是轻轻举起右拳示意,下面的军士马上发出热烈的喝采欢呼。

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何等美妙的呼声。黑子将永远记住这个时刻。

众兵以仰慕的眼神,注视着这位神祇般的铁面猛将登上坐骑。

他俯身向一名侍从低语,那侍从点头,跑到众骑兵之间,取来一面“三界军”的旗帜,把旗杆交到小玄王手上。

小玄王在马上高举绿黄红三色旗帜,带领着这群狂热的战士,踏上离城出征的路途。

在经河城的大道上,无数平民抵着清早的寒冷夹道欢送。他们大都是想亲睹那副传说中的铁面具,这将成为年老时向儿孙炫耀的话题。

一个女人忽然自人丛之间奔出,直跑向小玄王的坐骑,薄衣底下那两颗丰满乳房在上下弹跳。侍卫骑兵本来想拦截她,但认出了她是谁之后,都向两旁退开了。

夏娜气喘吁吁地站在黑子的坐骑旁,吐出一阵接一阵的白气。

黑子透过无表情的面具上那两个洞孔瞧着她。

“你……要回来啊……”夏娜那张圆脸仍是如往日般红润,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肚腹。“你……要当父亲了……”

面具掩盖了黑子的表情,但他握着旗杆的手在微微颤抖。

夏娜满怀期待地凝视那张面具。

过了一阵子,黑子的话才透过铁皮传来:

“我们的孩子,会在京都里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