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每出一本书都是一次漫长的修行,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惫懒之辈。构思、动笔、修缮、定稿、被迫删减、静静守候。耗时耗力姑且不说,单是付出的情感,非写作者就很难体会。说作品是作者爱恨交织的情人,这一点也不夸张。就因创作之事耗费心神,必须远离喧嚣,方能换来一份荒诞。所以作家大多是那种内傲而外冷的人。非有内心骄傲则无法坚信,非有外境清静则无法坚守。《美人宗师》是我的第三本书,为这个“小三”我也确实信守萧条了好久,而且开句玩笑,男人都最疼“小三”。

《美人宗师》是个清朝的武侠,但我写的又不太像武侠,或者说是个太独特的武侠。有金庸老爷子在这摆着,按传统武侠的写法是自寻死路;但我又不太想把它写成玄幻、穿越之类哄孩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延续自己调侃现实无遮无拦的文风,借一对清朝父女,以“功夫”为道具,编织一个融入大量现实思考的“成人童话”。虽然书里面不乏调侃与恶搞,也不乏美女与绝世武功。但跟阅读传统武侠的快感模式肯定截然不同,跟我以前写的书也会截然不同。我想会有一些人不习惯,会有人觉得作者故弄玄虚,或许还会有人读不出它的味道来。怀疑同谩骂同赞扬,我统统接受。字写多了,心态和感受也会慢慢变化。我还年轻,必须去做自己的东西。借范美人的名言:万箭穿心,习惯就好。直到找到那个最好的自己。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对父女,林山石和林芷彤。漳州小城里两个练白鹤拳法的武痴,最终他们也都超越了白鹤拳法,都成为一代宗师。值得说明的是:《美人宗师》里的美人不仅指女儿林芷彤,也指她的父亲林山石。中国的楚辞里就早有“香草美人”的传统,“美人”不专指女性,也象征着一切美好的人与事物。这只是传统手法的借用。父女俩在成为宗师的过程中,发生了大量的故事,有的阴差阳错,有的怪异搞笑,有的很纠结,有的很甜蜜。最终围绕着一根隐线“粮仓”收尾。因为民以食为天,这也是真实江湖的最后目的。我要勾勒“侠”,但更要勾勒的是“侠”的生态。所以小说里不仅有江湖,还有官场、百姓与人心。我没有让父女俩捡到武林秘笈,也没有大写江湖门派的恩怨情仇,甚至没有摘叶伤人、凌波微步。而是在构建一个最有现实可能性的“大”江湖。我还让这父女俩一直在思考,这些思考可能比武功更有价值。小说中,林山石的纠结与拧巴,几乎贯穿了整本书,直到最后破茧成蝶,他是正常中国武人的一个典型,至少一开始没有任何做大侠的心理准备;而他的娇惯、放纵甚至重男轻女,却养出了一个任性逍遥、随缘放旷、“萌”“猛”交集的女侠,或者在林芷彤的身上,能容易看到一些我想要的超越性——自由传说。

确实,我太喜欢林芷彤了,当整个社会是一口暗井,她像是照射在井里的月光。当整个天下都压抑世故时,她却显得如此天真自我。她甚至任情任性,跟几个男人都缠绵悱恻了一般,却又坚决的保持自我的独立,无论是在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这种人是虚构,但也是理想的幻化。武侠不就是成人童话吗?为了这份偏爱,我甚至为她安排了会让一些女孩羡慕的艳遇。

写作时我常想一些问题,中国人为什么要写武侠?中国老百姓会如此迷恋武侠?甚至对抡起两个斧头滥杀无辜的李逵也崇拜为好汉?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当一个社会有一群人拥有合法伤害力却没有制衡时,另外一群人就只能把拳头当成对尊严最后的守候。这是一种必然。就像传销为什么屡禁不止,因为它给了人希望,尽管这种希望是欺骗。老子说: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由此可推,法治不明,则有武侠。某种社会环境下,必然有侠的价值和光芒。林山石的破茧的开始,也是源于一场啼笑皆非的官司。我讲过,这个作品不仅是写侠,而是写侠的生态。写“大”江湖。

略知文学常识的便明白,小说基本要素就是虚构性。但作者是人,难免会移情,比如写到林山石的女儿林芷彤,有时也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在作品刚构思时,我唯一明确的一点是小说要歌咏“自由”。写完后,我又觉得这本书可以将来送给我的女儿。因为做为父亲,我多希望她像林芷彤一样忠于自己的内心,有自己的追求,过自己的日子,当然也要重情重义。“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不是父母的后传,不是孩子的前传,也不是朋友的别传,不是看客的列传”。我对我女儿想说的,也是林山石临终前对林芷彤所说的:“以后独闯江湖,无需太多顾忌。人只有一辈子,若是美好,便叫精彩;若是糟糕,便叫经历。”

屈指一算,《东城西咎》、《私奔生活》、《美人宗师》三部长篇小说,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报刊专栏,我也陆陆续续发表了不少作品。但总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发挥出来,面对一些朋友的错爱只能诚惶诚恐,我大约还要努力走下去,希望能找到最好的自己。说实话,对这个世界的荒谬我早有认识,大多数事情都看得很淡,但写书几乎是我仅有的几件认真对待的工作。浮生若梦,也无非是眼前两碗饭菜,心中一只飞鸿。也许放在浩若烟海的文学作品里,我苦心编织的东西,有的会成为浮云,有的连浮云都不算。但我还是希望有缘人能享受这一片云彩,获得片刻清凉。

蓝药师

2012年10月于三尺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