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一个深秋雨夜,刚刚十八岁的她从遥远的江南负剑而来,千辛万苦的寻觅,一路过了长江、过了洛水,来到了洛阳古城外。雨丝落满了乌黑的长发,她走入这个小小的酒馆里,掀开了厚重的帘子,清清脆脆地问里面坐着的那几桌客人——

“请问,听雪楼往哪里走?”

那时候,初入江湖尚自懵懂的她、还不知道师父说过的那个“听雪楼”是什么样的所在。只知道话一出口,酒馆内所有人悚然动容,忽然一起看了过来。

出乎意料,深秋的暮色里,这个洛河旁冷僻的小酒馆里居然聚集了那么多客人,据桌而坐,各自默然,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店中气氛颇为诡异,小二早已躲得不见踪影,自然也没有人来迎接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她毫不客气地径直走入,一掀开帘子,就感觉到了某种逼人而来的凛冽杀意,不禁顿了顿脚步。

就在那一瞬,袖中之剑忽然发出了低低的厉啸。

——它在呼唤着她,告诉她今夜将要饮血!

座中众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端详着她,目光或凌厉或猜疑或漠然。她注意到那些人的年龄参差不齐,有男有女,多做短装打扮,一共七八桌,有意无意地围住了居中的一桌人。那一群人中有几个在她踏入酒馆的一刹,手已经下意识地按上了桌上横放的布囊;而另一些空手的客人却颇为神气内敛,目光冷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带了一个面具,令人看不出深浅来。

她只看了一眼,就好奇心大起:这些,应该都是师父口中的“江湖人”吧?这么多的江湖人聚集在小小的酒馆,到底是干嘛呢?

初入江湖的她年少气盛,自矜才能,不仅没有被吓退,反而忍不住掀开帘子,一步一步的踏入,穿过那一桌桌三教九流的人马,一直往酒馆里走去。

一直穿过了五桌人马,她才终于看到了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人物。

出乎意料,被那一群江湖人包围在中间的、却是一个白衣公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温文尔雅,气质高华,身边只带着两个青衣书童,一个带着伞、一个捧着箫,仿佛只是一个出游遇雨的贵公子——然而再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们一行身上都带着伤,特别是那两个青衣书童眼神疲惫而紧张,露出袖口的手腕上殷然有血迹。

看到她忽然闯入,那个白衣公子眼里有一掠而过的不安。

这个少女容色清丽如芙蓉,年纪幼小,眼神单纯,乌黑的头发上沾满了雨水,一对碧绿色的耳坠在颊边晃啊晃,除了肩头的一个行囊外,手上全无武器——站在满是江湖豪客的酒馆里,就仿佛是一头误入狼群的鹿,令人情不自禁地为她生出担忧来。

她却毫无畏惧,一直走到他们这一桌面前才停下了脚步。酒馆内满室寂静,杀气逼人,无数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然而她却仿佛是丝毫没有觉察一般,再度轻轻松松地开口:“请问,听雪楼是不是在洛阳啊?”

座中众人脸色又是微微的改变,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那么可笑的问题一样,眼中都闪过了忍俊不止的表情——然而,按着刀剑的手还是按着刀剑,肃然冷视的人还是肃然冷视,竟然没有一个人站起开口,回答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她看着这一群阴阳怪气的人,心中的恼怒渐渐堆积。

这些江湖人,难道不是聋子就是哑巴么?

袖中之剑在低啸,告诉她危险就在身侧。她真想大喝一声,打破这沉闷诡异的气氛——然而此刻,她眼角一动,却瞥到了一个褐衣的中年人忽然抬了一下手,也不见他开口吩咐什么,座中已经有一个人无声无息的站起,转瞬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她的退路,冷冷地斜睨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小的酒馆里,杀意更加凛冽。

她微微觉得不快,手指探入袖中,握紧了那把绯红色的短剑——然而就在同一时间,那个白衣公子却忽然开口了,微笑着:“姑娘找听雪楼是准备做什么呢?”

终于有一个人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对对方陡生好感。

“我要去找我师父。”她嘟起了嘴。

“师父?”对方有些错愕,“你师父是听雪楼的人?”

一语出,整个酒馆里气氛陡然凝结,隐约可以听到无数刀兵出鞘的声音。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却毫不介意,歪着头,蹙眉,“他们半年前忽然就扔下我走啦……我到处找,也不见踪影。”

听得此语,座中众人又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是默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白衣公子微微怔了一下,复问:“请教姑娘,令师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却愣了一下,“我从来只叫‘师父’,没有名字。”

这样的回答让所有人都不禁愕然,座中一些人已经从鼻子里发出了冷哼,显然不相信这个奇特的说法,冷眼打量着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少女,纷纷在心中猜疑不已——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不知来路、不知师承,忽然出现这样一触即发的局面里,不啻是给所有人出了一个极大的谜题。

今晚之事,恐怕不能如此简单收局了。

然而,那个白衣公子却仿佛相信了她的话,只是微笑:“如此,姑娘出了酒馆往东走,不出十里地便是洛阳城——听雪楼就在城东的朱雀大道上,估计两个时辰的功夫便足够。姑娘此时出发,尚可来得及在入夜前到达。”

问了半日,终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她不由大为欢喜:“是么?谢谢你!”

白衣公子微笑作揖:“后会有期。”

他供了拱手,语气之间竟似在逐客,不欲她再在这个酒馆里多待片刻。

她欢欢喜喜地道了谢,回身便要出酒馆——然而刚一回身,却看到了门口守着的那个人,心里忽然便是咯噔了一声。那个面色焦黄的中年人有意无意地拦在门口,双手袖在怀中,冷冷地盯着她,眼里仿佛藏着两把锥子。

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竟然是不肯轻易放过她这个过路人了。

一股无明火忽然从心底升起,夹带着好奇和叫真,她忽然间就改了主意——好啊,这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人”既然那么霸道,那就别怪本姑娘多管闲事了!

她定住了脚步,微笑着看着那群人,握紧了袖中之剑。

年少气盛的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一念之间的决定、竟可扭转了她的一生。

门外雨还在无声无息的下着,漆黑不见五指。她站住了身,回头看着门内诸位客人。酒馆内寂静得死了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们方才那一番对话,眼神又冷又亮,就像是埋伏在黑暗中的狼群,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唇角却露出了一丝挑衅的笑,回头几步走了回去,大大咧咧地在那个白衣公子那一桌上坐下,拍了拍头上衣上的水珠,大声:“太晚了!不去洛阳了——我先在这里喝几杯,等明日雨停再说。”

“姑娘,”白衣公子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还是赶快赶路罢。”

“我偏不。”她哼了一声,自顾自拿过一个杯子倒酒。

“……”那人不料她竟然在此刻使性子,一时间无话可说。

周围那些人依旧一言不发,然而呼吸声却起了细微的变化,杀意更加浓重。她却似乎毫无觉察,只是大剌剌的坐下,伸手不客气地从他面前的托盘里拿了一只酒杯:“怎么样?请我喝一杯酒吧?”

白衣公子愕然看着她,眼里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不明白这个少女是假装镇定还是迟钝得不可救药,却也不便再说什么。他身侧两位书童却是眼神凝聚,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坐到了主人身侧的陌生女子,神色警惕。

她一伸手,便毫不客气地从他面前拿走了一只酒杯。

杯子是龙泉青瓷做的,淡淡的青色宛如雨后的天空——她倒了一杯酒,酒色却是浅浅的黄,散发出清冽的香气,细细看去,隐约还有一瓣瓣的金色在壶底沉浮,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美丽绰约不可方物。

她看得有趣,不知不觉就拿起来喝了一杯。

那酒闻着清冽冲淡,入口甘美,劲头却是不小——她只喝了一杯,就觉得喉咙到胃里燃起了一路幽幽的火,脸颊上飞起了两朵绯红,血开始沸腾,冲上头脸。

“哎呀呀,这酒真是好喝、叫什么名字?”她不自禁地问。

“叫做‘冷香’。”那个坐在她对面的白衣公子微笑着回答,神色已经再度的平静下来,“是菊花酿的酒,在洛水上很是出名。”

“好名字呀!不愧是中原,物华天宝。”她赞叹,再倒了一杯,却发现酒壶已经快要空了,不由道,“小二,再来一壶!”

“好叻!”小二从柜台后走出来,手里托着一大壶酒。

她满心欢喜,似乎已经能闻到清冷馥郁的酒香。然而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的白衣公子面色一变,手掌一拍桌子,身形便如同鬼魅般一瞬间消失:“小心!”

袭击就在那一瞬发动。

十八年来,她第一次听到了袖中之剑发出真正的长啸。

一个眨眼之间,这个小小的酒馆,登时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就在同一时刻,那些木然漠然坐着的人仿佛约好一般,霍然同时出了手!八九桌的人向着他们这一桌的方向猛扑过来,刀兵纷纷出鞘,寒光闪动之间,竟然仿佛是一片闪电织成的网——然而,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刀剑,也不是那些刺杀者,而是迎面如雨般飞溅而来的酒!

那个小二装束的人忽然变了脸色,面目狰狞,将手里提着的一壶酒泼了过来。

——酒出壶,空气中充满了凛冽的香气。

然而,那种香气却是夺命的。

她坐在桌前,有些吃惊、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猝然发生的这一切,手指扣上了剑柄,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就算练了十几年的武功,她从小到大却没有和人打过一场架。那些人看来是来真的啊……气势汹汹下手不饶人。

可是,难道……自己真的要动手杀人?

一时间,看着这样的局面,她不由有些为难。那些青碧色的酒水兜头泼来,仿佛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在剧毒的网背后,无数的刀剑森然出鞘,疾刺了过来。

然而,那些毒酒在溅上她衣襟之前的一瞬,忽然间又凭空消失了。

一件白衣从空中落下,兜头一罩,将那一片酒水挡住。嗤嗤几声,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衣服飘落在她膝盖上,然而衣服的主人仿佛幽灵一样消失。她吃惊地抬起头,却看到那个公子已经出现在一丈之外,只是一招,便出手如鬼魅地卡住了那个小二的咽喉,毫不犹豫地扼断了对方的喉头软骨!

“啊!”她失声惊呼起来——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杀人!

那样温文尔雅的人,杀起人来,竟然这样狠毒绝决!

“唐门的毒药,霹雳堂的暗器!小心!”白衣公子低声提醒同伴,但为一轮密风急雨般的攻击所迫,说出的都是短语。只是一个眨眼,他带来的两名青衣书童也已经陷入了战团,每个人至少被十名江湖人包围,形势非常危急。

刀剑砍落,杀气逼人而来,招招夺命,那些狼虎一般的江湖人似是发誓要将这三个人斩杀当地。白衣公子被簇拥在其中,却是从容不迫地以指代刀,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天山折梅手、惊神指、碎梦刀……只是短短片刻,她已经认出了其中有十三种她所知的一流武功。

他的出手是如此迅捷凌厉,一招一式精妙非常,攻守之间更是老练沉稳,滴水不漏,令旁观的她吃惊不已——这个江湖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师父不是说以她的本领、天下已经不再有谁是她的敌手了么?怎么一出江湖就遇到了一个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啊?

她站在那里,有些发呆,一种不服输的好胜心油然而生。

然而念头刚一冒出,忽然间一颗头颅飞了过来,正正砸在她的脚边——那颗刚被斩下的人头还在抽搐着,目眦欲裂,表情狰狞而可怖。只是看得一眼,她那一股刚燃起的小小好胜心陡然烟消云散,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触电般地掩面跳开,目不忍视。

这样残忍的杀戮场面令她想要呕吐。

——这……难道就是师父口中的“江湖”?!

作为一个外人,她也明白这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搏杀,不死不休。她踌躇了一番,将袖中的剑抚摸了一次又一次,安抚着那把跃跃欲试的神兵——到底是要不要插手呢?

“快走!”那个白衣公子又赤手生生拧断了一个对手的右臂,一回头看到她居然还怔怔呆在原地,不由变了脸色。激战之中,也不知道是谁的血飞溅上了他的侧颊,衬得丰神如玉的公子宛如同修罗降世。另外两名青衣书童背靠背的站在一起,和一群江湖客混战着,转瞬已经是满身血痕。

看不得满场血腥,她本来已经有点想走了,可是听得他如此说,反而有些犹豫。

——自己如果走了,他们几个,今晚肯定是要被这群人乱刀分尸了。

“萧楼主,你是不是还在等赵总管?”那一群人里有人沙哑着嗓子冷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知道,为了在此地伏击你,我们的人一早就切断了洛阳所有出城的道路。”

萧楼主?听得这个称呼,她忽然吃了一惊,回头看向他——却看到他正剔眉笑了一笑,傲然收手而立,眼里全无恐惧。风神俊逸,一身白衣如雪。

那种遗世独立的风姿,令她陡然想起了传说中的另一个人。

难道……就是他?

然而就在她眼睛里冒出光芒的同一瞬间,却听到一声可怖的惨呼撕裂了室内。在混战中寡不敌众,白衣公子带来那个捧箫的青衣书童被砍了一刀,左肩几乎被生生斩断,伶仃挂在身上,血箭一样的飞出来。

“墨砚!”另一个青衣书童失声大呼。

然而只是一分心,他身上登时也中了一刀,立仆在地。无数刀剑疾刺而落,在一瞬间就要把他斩成十七八块——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足尖一点,飞跃过去。

“叮”。轻轻一声响,一把刀却抢在她面前,一瞬间格开了所有兵器。

清亮逼人的刀光震慑了所有人,酒馆忽然间陷入沉寂。

“夕影刀!”片刻后,那群江湖人忽然间爆发出了低低的惊呼,所有人手上都停顿了一瞬,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凭空出现,不由自主地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握在白衣公子手里的那把淡碧色的刀。

白衣公子掠到了两位书童身边,缓缓翻转手腕,亮出了手指间的那把刀。

刀一出,酒馆昏暗的灯光忽然间为之一亮。

握在对方修长手指间的,是一把长不过两尺的刀,带着淡淡的碧色,轻,薄,亮,甚至看上去柔软如水波——然而,当那把刀出现在白衣公子的手里时,整个酒馆就仿佛被某种惊人的杀气冻结。

她忽然间脸色大变,咽喉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袖中之剑不停颤栗,仿佛在无声呼唤着什么,几乎立刻就要跃出剑鞘!

“墨砚、墨雨,起来!”白衣公子握刀护着两个下属,低声吩咐。两个青衣书童被围攻后重伤在地,性子却是颇为要强,竟是谁都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听得吩咐,其中一个极力挣扎着站起,然而伸手一探另一个人的鼻息,脱口低呼:“楼主!墨砚他已经……”

“什么?”听到这一句,孤身陷入重围都面不改色的白衣公子终于一震,不顾周围强敌环伺,立时俯身下去查看那个躺在地上的青衣书童。

那一瞬间,她在一旁看得清楚,失声惊呼:“小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那个白衣公子俯身查看下属伤情的瞬间,那个叫做墨雨的青衣书童忽然手掌翻起,手指之间赫然挟着三枚青磷磷的短针,毫无预兆地一掌击在了主人的后心!

她再也无法忍耐,惊呼着飞掠过去。

然而,就在她快到战团中间的那一刹那,一蓬血雨忽然间在她眼前炸开,飞溅了她一头一脸!她在空中一个转折,抽身急退,匆忙间看得清楚:那团血雨之中飞出的,竟是那个青衣书童的头颅!

她尖叫了一声,拂袖带开了墨玉的人头,落到血泊之中,只觉得想要呕吐。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看到血便觉得惊怖,一身的功夫竟然发挥不出分毫。

那个白衣公子在猝及不妨中了下属的暗算,一口血喷出,脸色登时苍白。然而那个看似贵公子的人、生性却是惊人的强悍凌厉,受此重伤,却是毫不慌乱。他单手一按地面,低喝一声,内力到处、背心上三枚毒针被逼激射而出,转瞬射杀了三位趁机围上来的敌人!他借力飞身掠起,在空中只是一刀挥出,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斩下了那个内奸的人头,一招一式,竟然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然而一见他受了重创,那些原本对于夕影刀有些畏惧的人再度围逼了过来,在那个褐衣人的指挥下,却不急着一拥而上,而是一个一个的出列,轮番搏杀,竟是要以车轮战的方式生生将其困死在其中!

她在一旁皱着眉头,看到片刻前那个白衣如雪的公子转瞬如同浴血的修罗。

——如果这样下去,他撑不到日出便会被乱刀分尸了吧?

“还不走?”走神之间,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对她道,急促而衰弱——她回过头,就看到了倚靠着桌子微微喘息的人。他没有看她,只是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将话送到了她的耳边,声音依旧镇定:“以你的功夫,要走早就可以走了,为何留下?”

她吃惊地看着他,没有料到这个人一开始就看出了自己的深浅。

然而一语未落,他却已经顾不上她——下一轮的血战又已经开始,敌人不断的源源而上,竟是不容他喘息。

“萧楼主,看来,今日你是要把命留在这里了。”又一轮战过,他更加疲惫不堪,身上满是血痕,居中那个褐衣的汉子嘶哑着嗓音冷冷的笑,手里握着一柄金色的厚背短刀——她蹙了蹙眉,认得这就是方才混战中一刀砍下了墨砚半边身子的人,也是这次行动的首领。

“金错刀?”白衣公子低声,“没想到霍家还有人在世。”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褐衣汉子冷笑起来,声音嘎然刺耳:“萧忆情他三十年前毁了金刀、灭了霍家满门,但三十年后,霍家依旧还有好汉!”

“不仅金刀门,还有霹雳堂雷家,江南慕容家和蜀中唐门……真是武林大会也无过于此了。”白衣公子淡淡扫视着全场,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没想到,几十年来听雪楼所结下的仇家,在今夜居然全都到齐了!真是难得呀难得……”

“不过,”他冷冷的笑,目光却锋利如刀,忽地刺向那个褐衣人,“以金刀霍家的力量,根本不能组织起那么多人——你们天道盟,幕后真正的首脑另有他人吧?”

“在你死之前,”金刀霍家的人冷笑起来,“或许我会告诉你!”

他合身前冲,一刀劈下,应该是将全身功力都灌注其中,那一刀竟隐隐带着风雷之声!他一动,整个场里的人也跟着动,无数刀剑织成了密密的网,向着居中那个白衣人劈落下来,再无迟疑!拼着被夕影刀砍下一只手臂,金刀不退不让,直刺向对方心脏。

然而,在他的金刀刺到对方衣领的瞬间,空气中忽然掠过了一道光。

那道光非常奇特,仿佛是长虹经天,逼得整个酒馆的灯火都黯了一黯——那道绯色的光一掠而过,在金刀上绕了一圈,只是短短一瞬,那把玄铁铸造的金刀忽然间居中断了,褐衣人尚自怔怔,手里却已经只握了光秃秃的刀柄。

有谁居然在一击之间,便击碎了天下闻名的霍家金刀!

“切,”酒馆中所有人都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冷笑,“就凭你们?少做梦了!”

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单纯稚嫩的骄傲。忽然有风声掠过室内,惊破这一刻的寂静——所有人一起抬头看向虚空,只见一道绯色的光华横贯了室内,仿佛一道风华绝世的闪电。

那道绯色的光凭空划过,最后落在了那个白衣公子身侧,只听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所有逼近来的刀剑都被齐齐截断,铮然掉了一地。当光芒收敛时,所有人的视线随之而落,然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惊呼,四散退开——

一个穿着淡红衫子的少女在半空中一个转折,轻盈盈地落在居中的桌子上,身姿曼妙,意态娴雅,宛如天外飞仙。

然而,在那个少女的手上,有一把剑正在微微摇曳,流转出清光万千。

绯红色的剑,宛如初春悬崖上绽放的蔷薇。

“血薇!”所有人都如见鬼魅一般发出了低呼,脸色苍白。

三十年前,夕影刀的主人、听雪楼主萧忆情和血薇的主人舒靖容,曾经并肩开拓征战,用数年的时间便征服了整个武林。然而情深不寿,这一对人中龙凤却因为猜忌而产生隔阂,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挑拨,最终在密室之中发生血战,一日之间先后死去。听雪楼主指定了那个叫石明烟的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随即阖然长逝。人中龙凤死后,听雪楼建立了神兵阁,用来供奉他们生前用过的一对刀剑——然而,二十年前的某一夜,新帮主石明烟却不辞而别,带着血薇剑离开了听雪楼,从此消失在江湖之上。

从此,血薇夕影,便成传奇。

——快三十年了,那把消失的血薇剑,竟然在今夜重现江湖!

看到血薇出鞘,同时发出惊呼的还有那个白衣公子。他的惊骇似乎比其他人更甚,满身是血地撑起身来,定定看着她——那一瞬间,有一种奇特的火从他疲惫不堪的眸子里燃烧而起,仿佛令他整个人都变得耀眼夺目,仿佛一道闪电。

“血薇,血薇!哈哈哈……”看着她和她手里的那把剑,一直镇定从容的白衣公子忽然大笑起来,一声长啸,握刀掠起——夕影刀再度出手。刀光如梦,刀意轻怜,轻柔舒缓得犹如情人的触摸。然而,无边的杀气却在那一瞬勃发而出!

只是一刀,他就斩下了那个褐衣人的头颅,大笑:

“血薇归来,试问天下、谁还敢与听雪楼为敌!”

天明之前,一夜的惨烈血战便已经结束。

她没有料到后面的事情会如此简单,在血薇剑出鞘的那一瞬,那些人便仿佛是被震慑了魂魄,战意已溃,就像这把剑上有神魔附体。当一个人的恐惧爆发出来之后,那群人便开始畏惧,然后不约而同地纷纷溃退。

她甚至没有帮上太多的忙,他一个人就已经搞定了整个局面。

事实上,她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因为她根本不敢下手去杀任何一个人,多半只是打飞对方的兵器或者点了对方的穴道,便算是大功告成。而他才是真正的修罗,所有的杀戮完全由他一个人来完成,毫不容情。

黎明的时候,整个酒馆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打扫完了残局,默默检视了一番,把墨砚的尸体收敛好,便疲惫不堪地坐在漏雨的房间里,也不开口道谢,只是和她默然相对,手里捏着一个酒杯,许久不出一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局促地抬头看天。

屋顶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抬头就可以看到青黛色的天空,雨丝从头顶细细密密地飘落下来,濡湿了他们两人的衣裾,染得全身一片血色。

——这个大洞、还是最后那群人逃走时,被其中一个人用火器轰开的。

“喂,你也不谢谢我啊?”她终于觉得憋屈,忍不住嘟囔。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不必。”

“……”她被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激怒——今晚还是她踏入江湖后第一次出手,结果一下子就结下了如此多的仇家,大大违反了师父的训导,对方却连一句感谢也没有。

她气鼓鼓地站起来,准备出门,耳边却忽然听到了一句低低的话:

“我一直在等你,血薇的主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愕然站住了身,不由自主地坐回了座位上,回头看她。

说了那一句后他便再也不开口。她听到他的呼吸声,紊乱而急促,不由微微诧异,不知道这个身侧的人心里此刻在想着一些什么,觉得这些“江湖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可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来,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那一瞬间,他手里的酒杯砰然碎裂,化为千百片!

只是短短片刻,那只龙泉青瓷的杯子赫然变成了诡异的蓝色。

“啊?!”她惊呼了一声,“你在逼毒?”

她这才明白过来,不由脸色发白——刚才那个内奸的一击,已经刺中了他的背心要害。随后他以一敌众,激战良久,竟是丝毫得不到闲暇来疗毒。一番血战之后,那毒素恐怕早已走遍了全身,深入到了肺腑。

方才在默然独坐的短短片刻内,她身边的这个人已经是去了一趟鬼门关又走了一遭回来——令人惭愧的是,江湖经验为零的她却竟然毫无觉察。

“没事了,唐门之毒虽然厉害,却也幸亏有墨大夫的灵药在身。”他低声安慰她,语气却虚弱无比。他拿出一方淡蓝色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一个滚落的酒壶,摇了一摇,低声:“还有一点。”

他起身从狼籍一片的柜台上找出了两只完好的酒杯,放了一只到她的面前。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手指稳定而优雅,仿佛不是在劫后余生的修罗场里,而是在醉生梦死的歌楼上。

她愕然地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身上似乎有一种魔一样的魅力,无论是在生死交睫的修罗场上、还是在风平浪静后的空屋里,他只要一坐在那里,就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足可令人托付生死。

“喂,”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叫什么名字?你……难道就是听雪楼主么?”

“呵,”他笑了一笑,酒杯停在唇边,抬头看她,那种笑容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一掠而过,仿佛带着某种深意,低声:“血薇的主人,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她忽然间无法移开眼睛——他是一个好看的男子,年轻,俊秀,气度优雅。脸色因为一夜的激战而苍白,眼睛却是深而黑的,仿佛古泉。奇特的是,那双沉沉的黑瞳之下,仿佛还藏着另外一双眼睛,也在内底里一起默默注视着她。

重瞳。

那一个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师父以前说过的那个词。

——师父说:有着这样眼睛的人,命中注定会成为一代霸主。可是,他偏偏却是这样一个贵公子一样的读书人,中状元或许可能,当霸主是怎么也不像。

“你是听雪楼的主人?”她忍不住再度问了一遍。

“我是。”他喝了一杯酒,低声回答,眼睛却还是一瞬不瞬地一直看着她,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血薇的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苏,叫苏薇。”她被他看得紧张,“师父都叫我薇儿。”

“血薇的薇?”

“是啊。”她决定不再让他继续问话,反客为主,“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姓萧,名南,字筠庭。”他温文尔雅地回答,将酒杯放在桌上,对她微微躬身行礼,介绍着自己,“洛阳人氏,今年二十二岁,尚未成婚,是听雪楼现任的楼主。”

“……”她反而被他这样一本正经的介绍给吓住了,愕然点头。

——这个家伙,怎么倒是象在给媒婆报生辰八字一样?

“你可以叫我萧公子,也可以叫我南公子——因为我其实本来姓南,”他微笑着,从容道,“我父亲和萧楼主是生死之交,怕萧家从此无后,便给我改了姓。”

“噢,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爹爹就是南楚对吧?以前听雪楼的三领主!”

他微笑着看她,却并不意外——无论她是谁、来自何方,作为血薇的主人,她自然不会对听雪楼一无所知。他等了她二十多年,知道她终将会在某一日出现。他们两人是命中注定要相逢的,相逢时,也应该一见如故。

“对了,”她好奇,“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围攻你?”

“他们?应该是天道盟的人吧。有些是臣服于听雪楼一些门派,而有些是很多年前已经被听雪楼灭了的门派。”萧筠庭淡淡道,“萧楼主死后他们早就蠢蠢欲动,怀有不臣之心已非一日。所以买通了我身边的下属,在这洛水旁设下了埋伏。”

“哦……”她终于明白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血薇剑的归来!”他微笑了一下,深深凝视着她,“你救了我的命,但我却并不谢你——因为从小我就被告知,夕影刀注定会等待到血薇剑的到来,到那个时候,便是听雪楼荣光重现的时候。”

她低下头去,喃喃:“啊,我的师父也、也对我说过夕影刀呢。”

“他怎么说?”他忍不住好奇,却看到苏薇的脸忽然红了一红。他便不再问下去,仿佛对于她的回答也已经得心了然。

仿佛是为了岔开话题,她王顾左右:“啊……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刀?”

“好。”他不禁莞尔,手腕只是一翻,便将袖中的夕影刀放到了桌上——这把刀,从来不是轻易能让人看见的,凡是看见过的大部分也都成了刀下鬼。然而,他今日却愿意破了这个戒,只为讨得她的一时欢喜。

苏薇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一个小女孩看到了传说中的宝物,啧啧的叹息:“天哪……这个就是夕影刀?真的和师父说的一模一样!”

“你的师父究竟是谁?”他忍不住问。

方才她那令人惊艳的出手一击,应该就是骖龙四式里的“易水人去”——她的剑法应该是来自真正的血薇剑谱。然而,舒靖容死后并未留下一个徒弟,得到血薇真传的人,在这个江湖上早已不见踪影。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啊。”苏薇抓了抓头发,无奈地叹气,“所以我出了西洲就一路打听,人们都说听雪楼是‘江湖’上如今的霸主——所以我想,说不定师父去了听雪楼呢!”

“他们?”他微微一怔,眼神凝聚。

“是啊,我的师父有两个噢!”苏薇嘟起了嘴,掰着手指头,“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我叫他们‘大师父’和‘小师父’——小师父她从来不露面,而大师父呢,总是带着一个木头的面具,所以我也叫他‘木先生’~”

“木先生?”他默默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垂下头去。

“他们两个人本来是互不理睬的,一个白天来,一个晚上来,”苏薇叹了口气,“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某一天小师父先不见了,大师父接着也不来了。我一路从西洲出来,找到了金陵、临安、开封……可是哪里都不见他们的影子诶!”

她唧唧呱呱地说了半天,一转头,却看到萧筠庭的神色还是凝固在片刻之前的模样,望着有破洞的房顶,竟似乎一直在怔怔的出神。

她不由恼怒:“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啊?”萧筠庭如梦初醒,忙不迭的回答,“在听,在听。”

“那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不依不饶的反问。

“你说……”他侧过头,努力地试图回想,然而却只记得她嘴巴一开一合、一开一合的模样,不由莞尔,认输,“我真的有在听,就是听不见你说的是什么罢了。”

“你……”她简直被他气破了肚子,“你是猪啊!”

她怒视着他,扭过头去不再和他说话。

一时间,忽然破落的酒馆里又冷寂了起来。雨丝密密的从破洞里落下,落在清冽的酒杯里,金黄色的菊花沉浮不定。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却再也没有动,只是注视着雨丝细密的杯中水面,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

“你还喝不喝啊?”她终于看不过去,出声,“这杯酒都快被雨给冲没啦!”

萧筠庭忽然一笑,扔了酒杯:“不喝了!——我们走吧!”

“去哪里?”她茫然地站起,把刀还给他,“听雪楼?”

“不,不回听雪楼!”他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指向了东南方向,“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可以去追穷寇了!”

“啊?!”她张大了嘴巴,愕然,“你……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当然,”萧筠庭笑了起来,手指叩着桌面:“方才我是故意放那些败军之将走的。呵,天道盟在我身边埋伏了奸细,我难道不能在他们中间安插自己的人手?当真以为我听雪楼中无人么?”

“什么?”她大吃一惊。

“你以为我刚才在大敌环伺之下,一直在等什么?难道真的是在等冰洁救我出困境?”萧筠庭冷笑,“我只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让这一次的‘折梅’行动天衣无缝。”

“折梅?”苏薇听得满头雾水。

“是这一次洛水旁秘密行动的代号。”萧筠庭冷笑:“天道盟平日做事非常严密警惕,我派去的人卧底多年,也不曾知道总舵的真正所在——但这次他们全线溃退,除了回老巢别无选择。我的人会沿路留下标记,引领我们找到他们的总舵。”

苏薇愕然张大了眼睛,怔怔看着这个男子,觉得他说的一切仿佛是天书。

“原来你刚才都是装的呀,”她只明白了一点,觉得沮丧,“你根本不用我救你是吧?”

“那倒也不是,”萧筠庭苦笑,眼神疲惫,“我的确没有料到跟了我十几年的墨雨、竟然会是天道盟的内应,差一点就中了他们的道儿。”

“哦,”她又开心起来,信心满满,“那么说来,我一出江湖就救了听雪楼主的命,是不是?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夸奖我!”

“嗯,一定。”他转头,望着她笑,“那么,我们这就走吧!”

“一起去?”她吓了一跳,“我认识你才多久?凭什么要我一起去?”

“你当然要去,”萧筠庭气定神闲,“血薇带你来到了我身边,你就应该和我一起守护听雪楼——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命中注定……苏薇愕然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这句话打中了她的七寸。少女的心里,对江湖总是有着千般的幻想,人中龙凤和血薇夕影,这些传奇充斥了她从小到大的成长岁月里,几乎已经烙印入了她的灵魂。自从离开师父后,她在江湖上一路行来,其实心底也是隐隐的渴望着能和夕影刀的主人重逢。

她想,夕影刀的主人必然也会在等待着自己,就如她必然会去找到他。

一切,就该如传奇中的一样。

“可是我不喜欢杀人……”心意已动,一看得他的目光,她的语气便软了,“不如等你的人马到齐,我们再一起去吧。”

“不用再等了,”萧筠庭冷冷道,望着南方,手指轻轻收拢,握紧了夕影刀,“冰洁做事从来决断干脆,吹花小筑的人,此刻定然已经在前方等我们汇合。”

“冰洁是谁?”她好奇。

“是我的军师,也是这一次行动的主持人,”萧筠庭微笑,“楼里内外,都称她为‘大总管’——今日半路发现被人跟踪时,我就已经秘密传讯回楼中,命她另派一路人马,伏在洛水之侧,只等对方一溃退,就来一个衔尾反攻。”

“你就料定你能赢?”苏薇只觉得惊讶不已,“刚才你差点就送命在这里!”

“呵,”萧筠庭抓了抓头,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却又踌躇满志,“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败——没想好怎么取胜就先想着失败了怎么办,我如果是这样的人、听雪楼早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迎着她愕然的目光,他再度道:“你,跟我一起去么?”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清朗中带着某种可以托付生死的信任——她只是听得第二遍,心里便是软了,只是皱起了眉头,低声:“我们、我们只有两个人,就这样去是不是……”

“两个人?”他朗声大笑起来,“夕影刀和血薇剑已经相逢,这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够挡得住我们‘两个人’!”

看到他那样意气飞扬的目光,她忽然间也振奋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溢了她的内心,让这个在江南长大、刚刚踏入武林的少女英气勃发。她忽然也是一扬眉,将血薇握在了手里,骄傲地扬起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真不愧是血薇的主人。”他望向她,眼里全是赞许和钦佩,发出朗朗的大笑,对她伸出手来:“从此后,你可以叫我筠庭,我可以叫你薇儿。”

她也望向那一双漆黑的重瞳,只觉得又是开心又是紧张,心中热血翻涌,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升上胸臆,只觉与身边这个人在一起,天下便无处不可去、无事不可为。她再也顾不得女子的矜持,伸出手去与他紧紧相握,在洛水旁相视而笑——

是的,这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有时候令人觉得安心稳妥,直可托付生死;但有时候,他身上却又带着一种危险刺激的气息,可以令人不顾生死追随而去!

他们在暗夜密雨之中踏出了酒馆,联袂朝着南方奔去。

——从这个黎明开始,他们的人生,便已经完全被对方扭转,从此再不能回头。

九月初九,洛水旁,血薇剑重现于江湖。

一个月后,血薇的主人和听雪楼主联剑追凶,出其不意地反攻敌手,一举捣毁了十二个帮派反对听雪楼的“天道盟”所在,所向披靡,令天下为之胆寒。几十年聚集起来的听雪楼反对力量一夕崩溃,天道盟盟主孤身出逃。

三个月后,两人联袂千里追杀,终于在滇南将其斩杀,绝了后患。

听雪楼主带着苏薇回到洛阳,引她见了楼中的大总管、四君子和十二分坛的坛主。在看到血薇时,听雪楼的老人们热泪盈眶,竟然哽咽不能语。虽然在听雪楼里,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任何一个师父。然而,苏薇依然留了下来,在楼主的安排下住进了那座绯衣楼里,从此作为他的左右手并肩守护听雪楼。

人中龙凤,重现江湖。

血薇夕影,再度聚首。

一年后,三川剑派中不服从听雪楼的势力被诛灭。

一年半后,洞庭水帮十二连环坞被拔除。

两年后,长安城里玄真教因为势力扩大得过快,试图挑战听雪楼在两京的霸主地位而被击败,不久被迫迁徙别处。

……

一度衰微下去的听雪楼恢复了昔日的荣光,除了黑道里执掌牛耳的风雨组织之外,这个江湖上,已经再也没有一股力量可以和听雪楼抗衡。

在刀剑合璧的力量下,江湖上所有蠢蠢欲动的门派再度蛰伏,不敢撄其锋芒。为了巩固听雪楼的霸主地位,天道盟被灭后,那些曾经怀有不臣之心的门派也开始遭到清算,一场江湖大清洗从此开始。

然而奇怪的是,直到被全数诛杀,江湖上依旧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天道盟的盟主究竟是何方神圣,而听雪楼主也从不曾对外透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