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陪着香姑从李大爷家接走孩子,再驰回艾比湖村落时,己是深夜,阿伦早已守候在栅门旁边,见她俩来时,便忙打开栅门,把她俩迎回家去。

玉娇龙虽然在马上整整奔驰了一天,在沙漠上又经历了一场争斗,但她却仍显得精神爽爽,英气勃勃,毫无半点倦容,香姑则已经感到不支,神情也显得十分疲惫。玉娇龙看到她那情景,笑着说道:“你且说说,是你比我耐得粗,还是我比你受得磨?”

香姑笑了。笑里既带有几分赞许,也带有几分嗔怪,说道:“你呀,连一点小事都不肯服输,真不知你哪来那么一股子韧劲!”

玉娇龙不仅毫未露出一丝儿得意之色,反而略带凄怆地说道:“香姑,你哪知道这两年来我所受的苦,连心上都磨起了茧,更何况这一身四体!”

香姑立即敛了脸上笑容,散去身上倦意,走到玉娇龙身旁,紧紧地偎依着她,充满痛惜地说道:“姐姐,我知道,你一定受了许多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苦和难,我真不知你是怎样熬过来的。”

玉娇龙强忍住满心的悲楚,说道:“听艾弥尔说,你跟哈里木他们在一起,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香姑:“我苦只是苦在皮肉,你苦却是苦在心里;我苦里有甜,是心甘情愿,你有苦难言,只会怨命怨天!”

玉娇龙默默不语了。

香姑又说道:“一年来,罗大哥和哈里木到处寻访你的下落,却是渺无踪影,把我们的心都焦碎了。别看罗大哥那么一条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铁打汉子,只为到处寻你不着,也变得闷闷不乐,连他那支已有多年不唱的歌儿,也改腔换调地又哼起来。许多弟兄都疑你已不在人世,我和罗大哥却偏偏不信,罗大哥说,你武艺超绝,又很精细,决不会落入谁的手里。可见罗大哥毕竟和别人不同,他是深知你的。”

玉娇龙:“你又是因何不信的呢?”

香姑:“我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只是不相信你已经死了。我不信命,只信自己的心,我的心从没想到过你死,只想到你还会来。”

玉娇龙被香姑这带着稚气的纯真逗笑了。

香姑急了,又说道:“你别笑,我的心是不会骗我的。就说今天,我被押着刚一上路,心就动了动,想到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乌都奈他们果然来了,当乌都奈他们危急时,我的心又动了动,突然想到了你。我想:只有你了,你只要没有死,就会来的。你果然就来了。兴许我和你的心,本来就是相通的。”

玉娇龙收起笑容,陷入一阵沉思。

接着,她把别后两年多来自己的遭遇和辛酸,一一地告诉了香站。她虽讲得从容平淡,也隐去了一些她认为不该讲的和不愿讲的事情,香姑却听得入了神,不时还情不自禁地发出几声惊叹,甚至还忍不住为她低声啜泣。玉娇龙讲完后,又对香姑说道:“这些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人,你要把它蒙在心里,紧紧守住口,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去。”

香姑:“难道连罗大哥也不能告诉?”

玉娇龙点了点头,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凄凉的神色,说道:“不用告诉他了。这都与他无关,我是自作自受。”

香姑发出一声叹息,摇了摇头,也就把话转开,谈了一些自己回到西疆来后的景况。

在叙述中不断地夸哈里木是如何的机智、勇敢,对自己又是如何的体贴、恩爱。她谈得眉飞色舞,谈得句句连心,字字动情,既不矫情作态,也不掩爱藏羞。玉娇龙默默注视她,静静地听她诉说,只有时嘴边掠过一丝浅笑,有时又微微皱皱眉头。香姑又说,为了哈里木,她不但已经学会了骑马,还学会了几路刀法,只要能和哈里木在一起,再苦她也不怕,就是死她也愿意。香姑说到情意真切处,玉娇龙突然打断她的话,问道:“你随他们到处流窜,经常投林隐穴,哪还容你恩爱!难道你竟能和他们杂处?!”

香姑吃吃地笑了,说道:“姐姐,到什么山头便唱什么歌!到了那种境地也就由不得你了。住林子也罢,宿崖洞也罢,管它白天黑夜,管他人少人多,我们照样挨在一起。

不这样也不行啊,你不知道夜里露宿有多冷。两人偎在一起,你暖我,我暖你,谁也离不开谁,再冷也睡得甜甜的。这不就是恩爱么,我看比睡在房里还亲热些。“玉娇龙皱着眉,鄙夷地说道:”成何体统!男女露宿,又和那么一些人杂处!“

香姑虽不介意,却也并不退让,说道:“姐姐,你别轻贱罗大哥那班弟兄,他们可比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更讲礼义了,我和他们食同地,居同林,朝朝夕夕,风风雨雨,也相处一些日子了,他们话说得粗,笑也笑得野,可他们眼里没有邪,心里没有鬼,却把我这个嫂子当成他们的亲姐妹。你和他们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只有一百个放心的!就以今天乌都奈等兄弟的行为来看,你也该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

玉娇龙的心被搅乱了。她并不以香姑的这番话为然,但她又感到香姑说得确也真切。

一瞬间,罗小虎那张憨厚而英俊的面孔,那坦率而略带嘲讽的眼神,以及他那班弟兄的面容、神态,都闪现在她面前。她这才猛然惊异地感到,从那闪过的一双双眼睛里,的确没有看到过一双像肖冲、田项、魏雄、巴格、格桑等人那样的眼神。她想:难道这些马贼竟会是圣人所说的“胸中正”的人?!玉娇龙沉默一会,忽然变得无精打采起来,说道:“香姑,天已快亮,你也该歇息了。”

玉娇龙只假寐片刻,天刚一亮,她便起床来了。台奴抱着雪瓶来到房里,雪瓶一看到玉娇龙,便伸出双手,连声叫姆妈,向她怀里扑去。台奴在旁说道:“公主昨日一天不归,天黑时孩子思念公主,哭得十分伤心,我都急得无法,你在外就一点没感到心动?”

玉娇龙把台奴的话听成是在对她抱怨,只“嗯”了一声,说道:“我带回一个女子,也是个苦命的姐妹,我留她在这里住些时候,你休向外说去。”

台奴也不多问,只是连连点头,唯公主之命是听。

玉娇龙忽又说道:“你等会去把拉钦叫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台奴:“拉钦大叔有事出门去了。”

玉娇龙:“到哪里去了?”

台奴:“精河。”

玉娇龙:“去精河何事?”

台奴:“他走得很匆忙,只说是去看个朋友,说不定哪天才回来。”

玉娇龙不由心里一动:“他莫非是去找小虎?他莫非也是马贼?”

台奴出去一会儿,香姑便起床来了。她来到玉娇龙身边,伸手抱着雪瓶,仔细地将她审视了一会儿,说道:“这孩子真俏,两只眼睛玲珑极了,只是既不像你,又不像罗大哥。”

玉娇龙并没有把孩子被换的事告诉香姑,她听了香姑的话后,只是默默不语。

香姑又去到床边,抱起她的孩子来到玉娇龙面前,说道:“姐姐,你看这孩子,别人都说她又像我又像哈里木,说简直是我俩一个巴掌拍下来的。”

玉娇龙本来早在昨天就已经注意到了,可她还是又埋下头去,将孩子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果然是像,像极了。”

香姑亲了亲孩子,欣慰地笑了。玉娇龙的心却隐隐作痛起来。她蓦然想起台奴适才所说的那句话来,不觉间香姑道:“香姑,你不在孩子身边时,遇上孩子哭得伤心,你心里会不会动?”

香姑毫不迟疑地说道:“当然会动。我是孩子的娘,孩子是从我心上掉下来的肉,自己的肉总是连着心的,哪能不动?”

玉娇龙半惊半疑地问道:“真会动?!”

香姑斩钉截铁地说道:“会动。有次我在外面正挑着水,猛然感到心里直动,耳边也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赶忙搁下水桶,跑回房里一看,见孩子跌下炕来,鼻里淌着血,正哭得凄惨,像这样的事还有多次,灵极了。”

玉娇龙不再说话了,慢慢地转过头去,呆呆地凝视着远远的天边,脸上现出了凄惨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她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低声喃喃地说道:“我的天!我的心也常动,该不会是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香姑己觉察玉娇龙神情有异,忙轻轻走到她的身旁,低声说道:“姐姐,你怎么啦?

你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玉娇龙回过头来,没吭声,眼里却已噙满了泪水。

香姑仍像过去那样,移过身去,把脸贴在她的肩上,充满真诚地说道:“姐姐,你有什么不可以告诉我的呢?过去那么苦涩的果儿都同嚼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同吞的酸果!”

玉娇龙那颗孤冷的心,久已没有得到过这样的体贴和温存,她不禁感到一阵微微的颤动,噙在眼里的泪水也涌了出来。接着,她才把自己在凉州道上的客店里如何艰难产逡,产子后又如何被方二太太偷偷换去,自己又如何冒雪去追,以及在祁连山中寻子不得所引起的悲痛,等等,一一告诉了香姑。玉娇龙是一字一泪,说得柔肠寸断;香姑是边哭边骂,听得恨恨连声。玉娇龙刚一讲完,香姑便向她怀里的雪瓶瞪了一眼,忿忿地说道:“那姓方的女人既然那样歹毒,你还养她这孩子干啥?”

玉娇龙不由一怔,却将雪瓶抱得更紧了,忙又说道:“这不关孩子的事!雪瓶已是我的女儿了。和亲生的一样,比亲生的还亲。”

香姑瞥了玉娇龙一眼,立即心平气和下来,她俯下身来,望着雪瓶说道:“啊,的确不关你的事,你也怪可怜的。我姐姐才是你的亲娘,她会疼你的,我也会疼你的。”

雪瓶突然绽出一朵笑容,笑得甜甜的,把玉娇龙和香姑心里刚涌起的一团悲痛也驱散了。

过了片刻,香姑忽又问道:“姐姐,这事你告诉过罗大哥没有?”

玉娇龙摇摇头。

香姑想了想,说道:“不告诉他也好。你放心,这事我谁也不说。男人们不奶孩子,别人的肉是贴不上心的。”

玉娇龙默然片刻,忽又忧伤地说道:“祁连山那么荒凉,孩子又落到了山贼手里,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香姑:“刚才你不是还说过:你也常心动?!”

玉娇龙点点头。

香姑:“孩子一定还活着,你心动,就是他和你还连着心的。”玉娇龙突然转过脸来,眼里闪着亮光,紧紧盯住香姑,说道:“我要重进玉门关,踏遍祁连山巅,把我失去的孩子寻找回来。”

香姑毫不犹豫地说道:“对,去把孩子找回来。这么揪心的事,亏你竟忍了一年多!”

玉娇龙委屈地说道:“不是我忍心,你也不想想,一年前我是什么处境!我孤身一人,又赘着雪瓶,哪还分得开身?”

香姑:“雪瓶你就交给我带好了!你打算几时动身?”

玉娇龙:“明天。”

香姑:“好!我就住在这里,等你回来。”

玉娇龙立即将台奴叫到房里,只说自己要出去走走,把家里的事托付给她,又指着香姑对她说道:“我把这位香姑妹妹留在这里,让她给你做伴,如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多和她商量。”

台奴惶惶不安地说道:“公主一定要走,可否等拉钦大叔回来后,告知他一声再走?

要不,他会怪罪我的。“玉娇龙:”又是你那拉钦大叔!他到精河去,为何不也来告知我一声?!“

台奴嗫嚅地说道:“拉钦大叔究竟是男子汉,见识多,又是一村之长。”

玉娇龙有些恼了:“不管他是什么,这里的事得照着我的意愿办,我的事得由我自己做主!”

台奴见玉娇龙己有怒气,不敢再吭声。

香姑忙上前去温声对台奴说道:“台奴嫂逡,你放心,拉钦大叔回来时,我自会对他说去。”

台奴这才宽下心来,抱着雪瓶出房去了。

玉娇龙等台奴离房走远,才向香姑道:“你也认识拉钦?”

香姑:“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他。他和罗大哥是患难之交,与哈里木,艾弥尔。乌都奈感情都很好。”

玉娇龙:“他也是个马贼?”

香姑想了想:“要说他是,也就是;再说他不是,也就不是。像他这样的人多的是,到处都有,是很难分的。”

玉娇龙笑了笑,也就不再问了。

晚上,香姑帮着玉娇龙收拾上路的行囊,忽然翻出一套她过去曾经穿过的男装。香姑抖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偶有所触地说道:“姐姐,你这番入关,何不也扮成男妆!”

玉娇龙:“为何要扮男妆?”

香姑瞅住她,说道:“你单身远行,路上那么乱,你又长得这么俊,会惹人注目的。

扮个男人就会省去许多麻烦。“玉娇龙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何须借男人的皮囊来雄自己!过去我扮男妆,是为着好玩,那时碍着近在京畿,不得不掩人耳目。自从我在汉江边发觉自己已怀孕那天起,我就羞于再借男子的衣冠来掩自己的面目了。“

香姑不解地:“为什么?为什么怀了孩子就不愿再扮男妆了呢?”

玉娇龙:“香姑,我也说不清,你是很难体察这种心境的。”

香姑摇摇头,也就不再多问了。

第二天一早,玉娇龙带着宝剑和行囊,跨上大黑马便上路了。这时已是初秋,西疆正是天高云淡、凉爽宜人的季节。玉娇龙穿了一身暗红色衣裤,外罩一领黑面蓝里披风,鞍上斜挂她那柄宝剑,左右搭着行囊。她这番因身边并未带着雪瓶,纯是轻骑赶路,因此,一路上更显得英姿飒爽,神情洒脱。那大黑马也是养息多时,分外膘肥力健,不管碎蹄怒步,都是势若游龙。玉娇龙逶迤行子,不到两日便已过了乌苏,直向昌吉投去。

她这番赶路,并未改道绕行,只沿大道前进。一路上,来来往往,多是走亲赶集的当地老百姓,偶尔遇上一帮贩夫商客,也多是集队成群,面有戒色。古道上呈现出一派萧疏的景象。玉娇龙看到这些情景,知道定是格桑等头人还在纵部为盗,才使这条过去十分昌荣的古道,变得这般冷落。她一路策马而行,每到一处,大家都不禁对她侧目而视,有的人感到惊疑,有的人对她钦羡,也有人见到她立即露出敬畏的神色,赶忙躲了开去,玉娇龙也不去理睬他们,只是饥餐暮宿,从容进发。不数日,她已来到昌吉城下。玉娇龙本想穿城而过,顺便看看这座当年父亲常去点兵,并称之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古城,但刚一驰近城门,却又犹豫起来,惟恐故人认出,又生枝节。玉娇龙正在迟疑,忽见城门旁边墙壁上贴着一张布告,布告上画着一人图形,环目虬髯,相貌十分狞恶。玉娇龙注目一看,见图形上那双圆睁着的眼睛也正在凝视着她。她心里不禁怦然一动,忽然间,她似乎还看到那双圆睁着的眼睛眨了一眨,并闪出一种略带嘲讽的神情。玉娇龙吃了一惊,忙策马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张悬赏布告,人形图下大书“悬赏缉拿马贼魁首罗小虎”

十一字。左旁详书罗小虎的年岁,身材,相貌征状,以及罪恶行径,末尾写着:“有生擒来献者,赏银千两,良马十匹;斩首来报者,减半赏给。”玉娇龙一边看着,一边不觉悚然惊心,再将图形仔细一看,见他画得虽然狞恶,却也有些神似。

她看着看着,突然间,她从那张悬赏布告上似觉感到一种屈辱,不禁伤心起来,心里忿忿地说道:“呸,难道罗小虎的身价才值你那十匹马和一千两银!”她明知悬赏越重对罗小虎将越不利,但她却宁愿官府将赏银悬为万两,让自己去为他的安危揪心,而不愿忍受这种作践。她认为这是一种羞辱,是一种贬低!她由于心怀怨忿,原想迸城看看的兴致也索然下来,便勒转马头,穿入城边的林间小道,沿着城垣向东南方向行去。

那条林间小道虽然紧靠城边,却显得十分幽静,路上长满青苔,平时好像很少行人。玉娇龙走了一段,忽听前面传来一阵碎乱的马蹄声,她忙举目望去,见有六七骑官兵正策马走子。玉娇龙既不下马,也不让道,悠然策马径向那几骑官兵走去。眼看已是马头迎着马脸了,两方都无避让之意。几个官兵惊诧地看着玉娇龙,把她的全身上下连同大黑马都打量了一番。玉娇龙只端坐马上,凝神静态,冷冷地注视着那几个官兵。立在面前的那骑官兵微偏着头,瞅着玉娇龙问道:“看你不像本地人,为何正路不走,却走到这林间小路上来了?”

玉娇龙:“我要赶路,图个捷径。”

前面那骑官兵:“穿城更捷,你为何不进城去?”

玉娇龙:“我不爱热闹,图个清静。”

立在最后的一骑官兵大声地对他前面几个官兵说道:“我看这女人有些可疑,好好盘她一盘,休要轻易放过。”

立在前面那骑官兵紧紧地盯着她,问道:“你从何处来?”

玉娇龙:“天山。”

“到何处去?”

“祁连山。”

立在后面的另一骑官兵对他的同伙说道:“听说马贼帮里从关内弄来一个女人,长得十分标致,经常出来做眉眼,还曾在乌苏杀了我们两个弟兄。这女人也长得俊俏,一看就不像安分人,且将她押回营去,等肖大人回来审问后再作处置。”

玉娇龙听那人语涉香姑,又提到肖准,心里不由一怔,已隐隐升起了怒意。但她仍沉下气来,只静静地坐在马上,看他们如何动作。

立在前面的那骑官兵又将玉娇龙打量一番,说道:“我看你确像马贼派出来的耳目,且随我等到军营去再说。”

玉娇龙带愠地说道:“你怎能信口雌黄,凭的什么?”

立在前面的那骑官兵斜目瞅着玉娇龙,轻挑地说:“就凭你骑的这匹马和鞍旁带的那柄剑。还有你这副迷人的模样。”

玉娇龙恼了,喝道:“你敢轻薄我!”说完将大黑马一带一夹,大黑马立即腾起头来,将两蹄悬在空中,向前面那官兵的马身直扑下去,那马受惊,连忙向后一退,前一匹撞后一匹,后一匹又挤后一匹,顿时,官兵的几骑马便乱作一团,立在前面的那骑官兵,被惊得险些儿跌下马去。他又惊又忿,不禁恼羞成怒,突然拔出腰刀,指着玉娇龙喝道:“你敢戏弄爷爷!”随即一刀向玉娇龙马头砍来,玉娇龙迅即将缰绳一带,让过刀锋,不料那官兵第二刀又到,直向玉娇龙迎面劈子。玉娇龙忙又将身一闪,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唰”的一响,玉娇龙亦已拔出宝剑,还不等那官兵收住刀势,玉娇龙挥剑一击,那官兵手里腰刀早已飞出一丈开外。其余几骑官兵也窜到路旁,举起腰刀,从两侧围了上来。玉娇龙不慌不忙,觑得准切,刀到剑迎,只见剑锋闪绕,一刹那间,便有两骑中剑落马。其余几骑官兵惊呆了,瞪着她,只是不敢上前。最先动手的那骑官兵,大睁着一双惊奇的眼睛望着玉娇龙,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玉娇龙收剑入鞘,傲然说道:“我乃天山春大王爷。”

那官兵一听,眼睛睁得更大了,脸上露出惊愕和畏惧的神色,过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子:“果真有这样的事情!”

玉娇龙也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愣住了,紧盯着他,冷冷地说道:“什么样的事情?”

那官兵赶忙翻身下马,恭立一旁说道:“这一年来,各部都在传说,西疆出了个天山女王爷,日夜巡游各地,专门除暴安良,去年在昌吉西北草原上,一怒斩了巴格!昨夜乌苏侦骑来报,说格桑在古尔图沙漠上又碰上女王爷,也被杀伤。他们都还以为这多半本是马贼所为,他们为顾全脸面,才造出个天山女大王爷来。不想……女王爷果然就在眼前。”

玉娇龙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也不禁吃了一惊。她没有料到自己为救达美与巴格争斗时,只因一时情急,胡诌了个天山春大王爷,竟会传播全疆,背后不知他们还胡诌了一些什么奇闻异事出来!玉娇龙冷冷地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愿轻易擅开杀戒,尔等务宜改恶向善,休要再犯在我手里!”

几个官兵只是诺诺连声,玉娇龙将大黑马一带,径直赶路去了。

玉娇龙到了迪化,见天色尚早,也不在城里停留,径直打马穿街,继续往东行去。

直至天已将晚,方在一个小镇上停下马来,找了一家客店投宿。客店店主姓文,年纪虽只四十子岁,却已两鬓生霜,满脸皱纹,一望而知是个曾饱经忧患的人物。玉娇龙一跨进客店,文店主赶忙亲自上前迎接,把她安置在一间洁净的上等房里。玉娇龙刚放好行囊,文店主捧着号簿进房来了。他彬彬有礼地说道:“请问女客尊姓芳名?”

玉娇龙:“姓春,名龙。”

文店主:“请问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玉娇龙:“从艾比湖子,到玉门关去。”

文店主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道:“女客独自一人走这么远的路程?”

玉娇龙漫不经心地说道:“从这里到玉门关,不过两千里路程,都是驿道,站站住有巡逻,一人走又何妨?”

文店主摇摇头,感慨地说道:“现在不比五年前王大人镇守西疆的时候了。那时,虽有马贼为乱,但不扰百姓,这进关的驿道上,到处设有军营,旅途也很平安,可自从王大人奉调回京后,一切都变了,各部争夺牧地,各自逞强,各怀叛意,一些头人乘机四处掳掠百姓,这条进关的驿道,也很难走了。”

玉娇龙听他两次提到王大人,又是说的五年前镇守西疆的政绩,使她如坠五里雾中,弄不清他提的是谁,便又困惑地问道:“文店主说的是哪个王大人?西疆五年前哪有什么王大人?”

文店主眼神游移不定,语言含糊地说道:“就是五年前身任西疆边帅,坐镇乌苏的那位……那位大人。”

玉娇龙更是惊疑万分,困惑不解地说道:“乌苏……边帅……那明明是玉大人,怎会说成是王大人了呢?”

文店主神情立即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赶忙压低声音说道:“女客,这个玉字在我们这里犯忌,是谁也不敢说的。你要说,就把它说成王字好了。”

玉娇龙更不解了,说道:“姓玉的就姓玉,怎能改为王!若说犯忌,玉门关也应改为王门关了。”

文店主已由紧张变成了惊惶,忙央求道:“女客别再说了,会闹出祸事来的。”

玉娇龙也从文店主那惊惶的神情里感到一阵悚然。她觉得其中定有蹊跷,好奇心也猛然炽烈起来,一定要探出个究竟方才称意,于是她强隐去自己那急迫的神态,也放低声音,徐徐地说道:“文店主,适才都怪我直言犯忌,不管有什么灾难都由我一人承担,只是务请将这字犯忌的由来说与我听听,以解我心中的疑虑。”

文店主还是连连摇手,说道:“女客休再提起这事,你要问也向别人问去。”说完,便忙收起号簿出房去了。

玉娇龙正在纳闷,店小二送饭进房来了。玉娇龙见他年岁不大,人也伶俐,就和他聊了几句后,便又向他问及这事。店小二毕竟年轻,也是憋不住话的,犹豫一会,终于把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去年初夏,从关内来西疆的人都纷纷传说,出了玉门关忌谈玉字。因去年有几个从河北来的人,出了玉门关后,一路上说起京城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其中有两人谈起了许多姓玉的隐私,就在当天夜晚,这两人都突然死去,身上也毫未发现伤痕。以后又发生几次类似的事情,一时弄得风声鹤唳,相互诫禁,出了玉门关,谁也不敢再说个玉字。

这事虽也传到这个镇,可人们并未深信。直至去年深秋,客店里来了两个后生,他二人乃是从京城里结伴同来,原是到昌吉军营去省亲的。二人在店里喝了几杯酒,便谈起京城玉姓的事来,左一个玉,右一个玉,句句话里都离不开个玉字。一个同住在客店里的老头听不过了,好心前去劝诫他二人,说:出了玉门关不谈玉,谈玉会犯忌的。二人不但不听,反怪那老头多事,说他是蛊惑人心。不料二人当晚就死在床上了。这事很快传开,自此以后,不但这店里,镇上,就连东去玉门的驿道上,来去的旅客,谁也不敢再谈个玉字。

玉娇龙听了店小二这番谈话,真是料所未料,她边听边感魄动心惊。她原以为自己那金蝉脱壳之计安排得天衣无缝,夺神鬼之机,从此可以客隐西疆,悠然自主,哪料到竟还留下余波万顷,回浪千重,她愈想愈感世事的难测,愈想愈觉惕然惊惧。她停了停,仍又好奇地问道:“你真相信说了这玉字准有灾祸?”

店小二:“那两个后生的事情是我亲眼得见,不能不信;但我要是全信,也就不会和你谈这么多了。”

玉娇龙默然片刻,说道:“你可知那两个后生究竟说了些什么?”

店小二压低声音,说道:“那大我正好在旁给他二人添莱送酒,他二人谈的话我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好像在议论一个什么玉小姐的风流事,还说那位玉小姐学有妖法,借跳崖逃遁,找她的如意郎去了。”

玉娇龙的心猛然一阵剧跳,她强镇住自己已经有些惊乱的情绪,又问道:“你可还记得,当时上前劝诫他二人的那位老头,是怎样一个人物?”

店小二毫不思索地说道:“是个瘸腿老头。”

玉娇龙在问他这话之前,虽然已经隐隐料到几分,可还是不禁暗暗惊叫一声:“啊,果然是他!”顿时,心里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惊悸和烦乱,使她再也无法安静下来,她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草草地用过晚饭,等店小二收拾起碗筷出房去后,便吹熄了灯,躺在床上,思前虑后,把自己近年来的所行所为,一一地进行了思忖。她仍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周全而隐秘的,并无什么疏漏之处;但又是怎样引出这些流言来的呢?她又想到:这一年来,幸而自己潜踪隐迹,幽居在艾比湖畔。要是投身马贼,与罗小虎并骑闯荡,还不知要传出一些什么耸人听闻的蜚语来。万一风声又传到京城,玉门声誉,父兄的处境,将何以堪!玉娇龙不觉出了身冷汗,暗暗自诫:今后更宜韬光养晦,不能有一举之失,一念之差。

玉娇龙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深夜方才勉强入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猛然间,她被一阵无端的惊悸扰醒过来。玉娇龙赶忙凝神一听,房内房外一片静寂,毫无一点异样迹象。

黑暗中,只感到自己的心在扑扑直跳,一种莫名的烦躁,竟使她再也无法安枕。玉娇龙正在暗自惊诧,猛然想起台奴和香姑说过的那番话来。她立即闪起一个念头:“这莫非就是心动!这莫非就是孩子传来的呼唤!”玉娇龙再也睡不下去了,赶忙披衣起床,点燃灯,把行装收拾停当,天刚一亮,她便唤来文店主,付了房钱,牵出大黑马,匆匆向东赶去。

玉娇龙一路晓行夜宿,快马加鞭,不过半月,便已入了玉门,又进了嘉峪关,来到肃州城外。她在路上已经打听到方堑仍在肃州州官任上,为了小心谨慎,她也不走马进城,只在城外备了一些干粮,便又打马直向祁连山驰去。

这时已是仲秋,祁连山岭上重岭,峰外有峰,透迤绵亘,苍苍莽莽,气势磅礴,玉娇龙策马直至最高峰下,寻了一条打柴小径,向山上走去,她开始还偶尔能见到一二个樵夫,越向深处走去,越显得荒幽,渐觉断了人迹。她牵着大黑马,翻过重重山岭,穿过道道崖壑,时而云遮雾绕,时而露雨蒙蒙,玉娇龙艰难地在山中搜寻了六七日,却不曾见到一缕炊烟,更未看到一个人影。白天斩棘开路,晚上依崖半睡,真是苦不堪言。

但她一心要寻回被换走的亲生儿子,仍咬紧唇,毫不退缩地向重山深处走去。山势越来越高,天气也越觉寒冷起来,出现在她面前的已不是苍郁的森林,而是皑皑的白雪。又过了两天,玉娇龙突然咳嗽起来。身上不断地感到阵阵惊寒,咳嗽也越来越剧。她知道自己是发病了,不禁倚马寒林,伧然欲泪。玉娇龙正惶然四顾问,那大黑马忽然长嘶一声,接着便听到林中响起一声沉闷的怒吼,随即便见一只巨大的黑熊向她扑了过来。玉娇龙吃了一惊,赶忙拔剑在手,紧紧地注视着那熊的来势。大黑熊扑到离她前面仅几尺的地方,忽又立起身来,站在那儿怒目张口,不停地发出一声声令人寒栗的怒吼。玉娇龙正想一剑刺去,蓦然发现它背上中了一箭,那箭虽未致命,却己深深插进它的肩背里。

她不禁惊愕万分,知道这射熊的人也定在这林中。大黑熊吼叫一阵,见玉娇龙仍挡住它的去路,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猛扑过来。玉娇龙早已觑得确切,一剑向它项下那团长着白毛的心窝刺去,大黑熊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随即便扑倒在地上了。她刚刚在熊毛上擦去剑上的血迹,忽又见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旁出现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影,正在怀疑地打量着她,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玉娇龙忙插剑人鞘,招呼他二人道:“二位请过来叙话。”

那一老一少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站在大黑熊的尸体旁边,闪着两双疑诧的眼睛,看了看大黑熊,又看了看她,只不吭声。

玉娇龙见那老者年约五十开外,手里握了一柄钢叉,满布皱纹的脸上,显出一种忠厚的情性;那少者不过十六七岁,手里挽着一张弓,长得十分健壮,憨厚的脸上,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玉娇龙把他二人注视片刻,才问道:“二位可是猎户?”

老者:“是的。”

玉娇龙:“是山里人,还是从外面进山来的?”

老者:“是从山下来的。”

少者嗫嚅地补了句:“官家逼着我爹献熊胆,我和爹是出于无奈才进山来猎熊的。”

玉娇龙已从少者的神情话语里察听出他可能是把自己认成什么人了,又探询地问道:“你二人就不怕黑山熊怪罪?”

老者惶惧地向四周看看说道:“我父子确是迫不得已,好在死熊尚在这里,就献给寨主,只求放我父子出山就感恩不尽了。”

玉娇龙笑了笑:“老者不必多虑,我也是有事才进山来的,与黑山熊并无瓜葛,这熊你抬去就是。”

老者更是惊诧万分,忙说道:“姑娘,你怎敢独自一人闯进这祁连山里来了!幸好黑山熊已躲到那边青海界内去了,不然,怕你就只有来路没有去路了!”

玉娇龙的心不禁往下一沉,忙又问道:“黑山熊何故要躲?躲的是谁?”

老者:“听说去年正月初一,一伙外来的马贼,在凉州道上抢了肃州州官大人的亲眷后,带着全部金银财物连同官眷献给黑山熊去了。方大人大怒,多次调派大队官兵迸山清剿,黑山熊立脚不住,只好拔寨翻山,躲到青海界内去了。”

玉娇龙望望白雪皑皑的群峰,问道:“可有通向去青海的小路?”

老者:“小路虽有一条,却只有暑天可通,一到秋天,积雪已厚,是无法上去的了。”

玉娇龙举目四望,眼前但见万壑千山,苍茫一片,不禁黯然神伤,芳心欲碎。

老者见她默然元语,面有戚容,问道:“姑娘,你有何事,一人进山?”

玉娇龙回过神来,略一沉吟,说道:“我哥哥数日前进山打猎来了,一直未归,我进山寻他,不料走迷了路,恰在这里遇上老伯。”

老者:“怪道姑娘刺熊身手那般敏捷,原来也是出身猎户人家。”接着他便用手指给她下山的小路。

一直拘谨地站在一旁的那位少者,这时也走上前来说道:“这一带山势如盘,极易迷路。去年初春,也有二人被迷在山里,困了两天,后来也是遇上我爹,才将他二人带出山去的。”

老者有触于怀,回忆起当时情景,不胜感慨地说道:“那二人确也可怜,其中一人还是受了伤的、当时正是大雪封山,要不是被我碰上,他二人准没命了。”

玉娇龙心里一动,问道:“是两个什么人?因何受了伤的?”

老者:“两人都是外地口音,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瘦得像只猴!一个三十挂零,身体长得很壮实,只是腿上带了刀伤。我送他二人下山时,一路上从他二人的谈话中隐隐听出,好像是为了另外两人行了什么不义之事,起了内讧,由争吵直至互相拼杀起来,他二人斗那二人不过,又有一人受了伤,只好眼睁睁地看看那二人进山投奔黑山熊去了。”

玉娇龙急迫地问道:“这事发生在去年什么时候?”

老者:“正月初三。”

玉娇龙的心猛然扑腾起来,忙又问道:“老伯你可知那二人姓名?”

老者:“不知道。只听身体壮实那人称那瘦个儿叫瘦老鸦。”

一瞬间,玉娇龙感到已经闪起的一线希望,忽又破灭,眼前只是一片迷蒙,她怅然若失,心里涌起一阵元从诉说的悲哀。突然间,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知道自己已经难以再支持下去了,只得低下头来,牵着大黑马,沿着老者指引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玉娇龙下到山谷,顺着山谷走了出去。外面便是她去年走过的那条凉州古道。她立马道上,认出了那个谷口是她去年追赶方二大太人山寻于的那个谷口。再翘首西望,但见峰叠峦连,绵绵千里,她虽己人山十日,而足迹所到,尚不过祁连山的一角,她感到造化之巍巍,觉心力之不济。一阵恍然之后,她望着祁连山,暗暗设誓道:“我只要此身不死,定将重进玉门,踏遍祁连山,寻回我的儿子!”随着,她一咬唇,拨马向西驰去。

玉娇龙正纵马奔驰间,忽见前面弯道上转出一人,牵着一只骆驼,瞒跚地向这边走来。她见那段古道狭隘,忙带住奔马,放慢马蹄。等那牵骆驼的人来到近前,她一下认出了竟是黑三。她不禁喜出望外,忙叫了一声:“黑三!”黑三抬起头来,他立即将她认出来,眼里闪出惊异和高兴的神情,张开嘴,只说了声:“啊,是小娘子!”随即又低下头去。

玉娇龙见他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不觉可怜他起来,说道:“你莫非还在嗜赌?”

黑三凄然道:“自从前番经小娘子规戒后,我就再也没赌过了。”

玉娇龙:“既已戒赌,为何弄得这般狼狈?”

黑三:“只为方二太太被劫之事,吃了一场官司。前番小娘子大闹肃州,杀了领班,闯出嘉峪关去了。可官府并未放我,又将我关了数月,直至初夏才放我出来,我的腿也被折磨成了残废。”

玉娇龙坐在马上,想起黑三前番知悔后对她那些好处,心里更加难过起来。立即从身边取出二十两纹银,递给了他,说道:“否去泰来,也是恒理,你也不必过于颓丧。

这银两拿去添置冬衣,把腿治治。“说完,也不等黑三称谢,将马一带又向前驰去。不料她跑了还不到五十步远,忽听黑三在后面高呼道:”小娘子请转,我还有要事相告。“玉娇龙心里一动,忙又勒转马头,见黑三也正艰难地向她走来。直至他已走近,玉娇龙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黑三露出神秘而又略显紧张的神情,低声说道:“去年七月,我曾在这条道上看见秦妈,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向甘州方向去了。”

玉娇龙急忙跃下马来,两步抢到黑三面前,急急地问道:“你可看得真切?”

黑三:“不但看得真切,她还曾对我摇手示意过的。”

玉娇龙声音都颤抖起来,说道:“黑三,我求求你,说得尽量详细一些。”

黑三:“是这样的:去年七月初,我赶着骆驼从甘州去到肃州,半路上,碰见前面来了一辆骡车,车内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怀里抱了个孩子,我虽觉那女人有些面熟,但因见她穿戴整齐,是个有钱人家的打扮,未便多看,只站在一旁让道。不想那儿路窄,骡车放慢下来,在骡车从我身旁经过时,我又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下才认出了她原来是秦妈。我正要张嘴喊她,不料她却赶忙举起手来向我摇了一摇,又向车后指了一指,我怔住了,没叫出声来,车已驶过去了。我再向车后一看,见一个骑马的中年汉子跟在车后,那汉子正闪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紧盯着我。使我不禁连连打了两个寒噤。我怕又惹出事来,这事我一直隐在心里。”

玉娇龙:“马上那汉子是什么模样?”

黑三:“四十来岁,身体十分魁壮,相貌横豪,敞露着的胸前有块刀疤。”

玉娇龙抬头东望,眼前闪现了漫漫的路,道道的河,重重的山,只感云天无际,人海茫茫,她己是肠断凉州,心逐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