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苹再次回复知觉的时候,满耳车声辚辚,她知道自己是在车上。但是目光一转,这辆车子里,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无他人。

“他们倒底将我怎么样了……”

她心里正思索,窗口已探进一个头来,却是七海渔子韦傲物,望着她微微笑道:

“我已知道你是个女子,决不会难为你的,何况我从你随身带着的暗器上面,也猜出你大概就是“萧三爷”的女儿,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和武林中的朋友,都相处得很好,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更不会对你怎么样,只要事情弄清楚了,就马上放你回去。”

他笑容忽敛,又:

“可是你也不要妄动,此时你气血相交之处的“腹结穴”,已被我点住,也用不得力。”

他忽又一笑:

“何况你坐在车上,也蛮舒服的,这么冷的天气,不比我骑在焉上,要舒服多了吗?”说着,他又缩回头。萧南苹心中暗气,但试一运气,便立即受阻,知道这七海渔子所言非虚,心里虽有气,可也没有法子。

车子白天走着,晚上歇下,可却也不将萧南苹搬下车,她倒也落个清静。

这七海渔子虽阴凶狡狠,但却不是好色的淫徒,每天也按时给萧南苹送些吃食,不她饿着。

车子走了好多天,心傲气高的潇湘妃子,在这两天里,可被折磨得够了。她恨不得伏在车子里大哭一场,却又怕被车子外面的韦傲物听到,只有将满腹的委曲,深深藏起来。

她尽量不去想伊风,但是伊风的影子,却偏偏无时无刻不闯进她心里。

她柔肠百结,满腹辛酸,可却能向谁去诉说呢?

她坐在车子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那里。

但是,一天,她忽然听到车子后面,有一个人大声叫着:

“韦香主!韦香主!”

车子便缓缓停了下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然后在车旁停下,一个中气颇足的声音在车窗外响了起来,说着:

“韦香主!遇着你真好极了!你不知道,小弟这两天真奇怪的紧,若不是又碰着老兄,可真要将小弟闷死了!”

又听韦傲物笑着问:

“什么事能让你盘龙棍蒋伯阳急成这付样子的?小弟倒也奇怪的很。”

车厢里的萧南苹不禁又皱了一下眉,忖着:

“怎的少林门徒中也有人入了天争教!贝来这天争教的势力,真的日益壮大,连盘龙棍蒋伯阳竟也被他们收罗了去。”

她不禁暗暗地着急,她的“南哥哥”的仇难报。

却听那以少林“一百另八南伏虎棍法”及掌中亮银盘龙棍名震河朔的蒋伯阳道:

“韦兄!你知不知道教主这两天为什么到了河南来,我在开封遇着教主,教主就叫我召集满城的弟兄,当晚在城外开坛,这已是破天荒的事了。到了晚上,大夥儿就都在恭候教主的大驾,那知教主却没大来,这还不说,却不知从那里来了几个蒙着面的家伙,竟将我们在开封城里的舵给挑了。”

那七海渔子虽然惊“哦”了一声,却听蒋伯阳又补充着说着:

“那几个蒙面汉子武功竟都极高,使的却是关内绝未见过的剑法。韦兄!你是知道的,开封舵下,并没有什么好手。至于小弟,唉──双拳难敌四手,勉强抵敌住一阵子,身子也挂了彩。”

他顿了一顿,想必是当时他见机不对,就先溜了,是以此刻略略带过一句,就又说着:

“此事太过蹊跷,小弟正想赶到总舵去问问,那知却在此地遇着老兄──韦兄!依你之见,这究是怎么回事呢?”

车厢里的萧南苹心里不禁怦怦跳动着,从这蒋伯阳的话中,她知道这事必定就是伊风和那“飞虹七剑”干出来的。

“想必是南哥哥对“飞虹七剑”也说出了真相,是以便挑了天争教的分舵。但是南哥哥现在在那里呢?他知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受着罪?他若知道,会不会到这里来救我呢?”

她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但却又赶紧将叹气声收住,生怕被那机智深沉的七海渔子听到。

车厢外沉默了半晌,想在那韦傲物也为着此事而沉思着。

忽地,却听他朗声说着:

“此事实在透着古怪,小弟也不知道。依小弟之见,蒋香主最好还是先回开封城去,将剩下的兄弟整顿一下,先将开封分舵再整理起来。别的事,等小弟回到总舵,查清了真相,再来通知你。”

他似乎也长叹了一声,那盘龙棍蒋伯阳沉吟了半晌,也道:

“既然如此,小弟就先回去了。唉!真想不到,在开封城里辛辛苦苦创立下来的基业,却这么样糊里糊涂地断送了大半。”

这两人像是心事重重,又沉默了半晌。萧南苹又听了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她知道那盘龙棍蒋伯阳已经走了。

接着,马车又复起行,萧南苹的心里,不禁又喜,又怒,思潮又紊乱了起来,这当然是因着她骤然听到伊风的消息。

车子走了一阵,却非常例外地在白天就停下了,萧南苹从外面喧闹的市声里听出来,停车的地方是在一处人烟颇稠的城里。

更例外的是:竟有两人从车子里将萧南苹扶了出来,搭进一家客栈里,而那七海渔子韦傲物,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萧南苹在心里暗中猜测,这韦傲物必定是去打探消息去了,此时守在她旁边的,是两个年轻的汉子,他们虽然脱下了道袍,但是萧南苹却知道,他们就是那两个曾乔充道士的天争教下的小喽罗。

她被搭进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里,那两个年轻的汉子却守在旁边,她知道凭自己的一身武功,不难将这两个汉子收拾下来,但自己“气血之囊”──腹结穴已经被点住,浑身连一丝力气都用不上来,只有眼睁睁地躺在床上,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这两个汉子嘻嘻哈哈地扯着闲篇,有许多话教萧南苹听了,恨不能将这两人的舌头齐根切去,但这两个年轻而轻薄的汉子当然知道,这江湖上素称招惹不得的潇湘妃子,此时根本无能为力,是以话越说越不像话,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而萧南苹呢,此时只要这两个汉子不向自己动手动脚,她已谢天谢地了,此外,她想不听人家的话,却也没有办法。

她只有去想伊风,因为只有想到他时,才能忘记一些烦恼。然而,另一些烦恼,却又随着伊风的影子,涌近她的心里。

光线愈来愈暗,她知道天已经黑了。

少时,房里掌上灯,但七海渔子不知怎的,却仍然没有回来。巴结地店小二,又送来些酒菜,萧南苹闭起眼睛,心里更乱了。

突地,她肩头被人推了一下,睁眼处,一个汉子正嘻皮笑脸地望着她笑,问道:

“你吃不吃饭呀?”

萧南苹摇了摇头,又闭起眼睛。那汉子嘻嘻哈哈地笑着,走了回去。接着萧南苹听到他们猜拳的声音,想必是这两个汉子,已在喝着酒了。

一会儿,这个汉子又唱起小调来,只听那汉子怕着桌子唱道: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下身来忙要亲,骂了荦负心回持身,哎哟哟,其实呀,是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萧南苹心里乱得像是她自己此刻的头发似的。忽地,她嗅到一阵扑鼻的酒气,一颗心立刻跳到腔口,睁眼一看:

一张红得冒汗的脸,正带着醺人的酒气,朝自己脸儿凑了上来,嘴里仍然在哼哼哈哈,胡言乱语着:

“我看你呀,小妹子!你也是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哟!”

另一人哈哈怪笑着,道:

“好小子!你有种!不怕等会韦香主切下你的脑袋,我呀……”

他哈哈怪笑一声!

“我呀!鄙也有点熬不住了。”

萧南苹此刻正像是万丈洪流的溺者,眼看那张脸愈凑愈近,她想伸手去推,又想伸脚去踢,但这张脸,却已将凑到她脸上了。

这无助的少女,又有谁来救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