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上都在聊,好些人都说燕子李三根本没死,在牢里就飞了……后来给拉去菜市口刑场的是个替死鬼。”

“不是替死鬼,就是他……”天然心中念着燕子李三,默祝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干了一杯,“我在墙上留下了三爷的大名,是为了叫办案的人明白,这不是一般的谋财害命,是江湖上的事,顺便警告他们别乱冤枉好人……也叫侦缉队、便衣组、朱潜龙这帮子人,瞎忙胡猜一下……”

他有点后悔用“谋财害命”这句话,可是没再解释,也没提那几根金条。

小伙计过来给加了两三根儿木炭,添了点儿汤,上了一小碗儿熟面条儿。

“你九叔呢?”巧红为二人倒酒。

“师叔?不知道哪儿去了。”

“挺老实的。”

“可别惹了他。”

“你说的这些,都有他一份儿?”

李天然下了面,“一块儿放的火,一块儿杀的人……”他一边搅着锅里的面,一边注意看对桌的巧红,发现她并不震惊,还伸筷子帮他搅。

他捞了小半碗面,浇上汤,撩了点儿白菜粉丝冻豆腐,递给巧红,“是我师叔先交上了个小警察,我也见了,是这小子说他们便衣组的朱潜龙,在东城有个姘头,叫东娘。”

巧红停了筷子,“就凭这么一句话?”

“这句,跟你在煤山上说的,东娘管她男人叫龙大哥……一个巧够难了,两个巧?”

里边桌上客人开始划拳。声音很吵。

“差不多了吧?”他点了支烟。

“等我上个茅房。”巧红站起来,披上了丝绵袍儿,下了楼。

李天然叫伙计上茶算账。结果是石掌柜的亲自送来的,说他记起来了,个把月前吧,跟个外国人来这儿吃烤肉。

还不到八点,北新桥一带已经没人了。几杆路灯把地上的雪照得白中带点黄。两个人吃得喝得很暖和,在冰凉清爽的黑夜中踩着雪走着,都不想说话。拐上了东四北大街,天然望着那条直伸到看不见尽头的马路,问了声,“能走回去吗?”

“几点了?不能叫老奶奶等门儿。”

“八点了。”

“走走吧……挺舒服。”

电车都不见了,只是偶尔过来部散座儿,问了一声,“要车吗?”

“我还以为就我命苦……”

他没接下去。大街上静静的,就他们脚下喳喳踩雪声。

“你冤有头,债有主,还能报仇解恨……我呢?”

他只能在心中叹气,还是接不下去,无话可说。过了铁狮子胡同,口儿上两个站岗的在阁子里盯了他们半天。

“冷不冷?”雪地里走了会儿,浑身热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她摇摇头,没言语。

一辆黑汽车在朝阳门大街上呼呼地飞驶过去。

“你没说怎么改了名儿。”

李天然跟她说了。又一辆汽车呼呼过去,按了声喇叭。

“我给你熬了锅腊八儿粥。”

“不是说不用了吗?”

“还是熬了。”

“我也不过节。”

“那你腊九喝。”她故意赌气。

他笑了。她也笑了。他们在内务部街过的马路。

“东娘的事儿,可不能跟人说。”

“我知道。”

“再去前拐胡同,也得像没事儿似的。”

“唉……我又不是小孩儿!”

他们拐进了烟袋胡同。李天然一脚踩进了半尺来厚的雪,“这儿就没人扫。”

“扫了……又下了。”

木门虚掩着。巧红轻轻推开,又轻轻说,“都熬好了,回去热热就行。”

他迈进了院子。里边一片黑。巧红随手上了大门。

他们摸黑进了西屋。只是泥炉上头闪着一小团红光。“咔”一声,巧红拉了吊下来的开关。房间刺眼地一亮。

她脱了大衣,褪了手套,解了围巾……

“回来啦?”北屋传来老奶奶的喊声。

巧红转身到了房门口,扶着门把,朝着北屋也喊了声,“回来啦!”

“大门儿上啦?”

“上了!”

“早点儿睡吧。”

巧红关了房门,回到他站的那儿。头顶上的灯泡儿照着她绯红的脸。她伸出来左手,抓住了天然的右手,按到她胸脯上,微微羞笑,“大门儿都上了,你也回不去了……”再伸右手一拉,“卡”一声,关上了头顶上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