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罗便丞很欣赏这位现任天津市长,这位三年前在喜峰口以大刀击退了铃木部队的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不是《辛丑条约》不许中国在天津驻兵吗?张自忠就把他的三十八师一批官兵改编成了保安队,换上了保安队的土制服,来维持天津的治安……不是这样的话,去年夏天他刚上任,就有日本特务在金刚桥闹事,不可能不流血,也不可能不扩大……驻屯军司令田代皖一郎,肯定借口护侨占领天津……”他顿了顿,慢慢自己笑了起来,“你听过英租界洋车夫的事件没有?”

“没有。”

“也是去年夏天,也是他刚做了市长,英国巡捕打了个洋车夫……结果市长下令,英国不道歉赔偿,洋车不去英租界,不拉英国人……”他哈哈大笑,“这还不算,就上个月,又因为英国货进出都不交税,我们这位将军市长又下令禁运,不许开船……天津人都佩服他。”

徐太太进来端了壶刚沏好的香片。李天然叫她收拾完了就回去。

他倒了一杯给罗便丞,“你的访问写完了吗?”

“早上就发出去了……”他吹了吹,喝了一口,“哦,对了,他还跟我谈起了那个日本人。”

李天然知道指的是谁,还是问了一句,“哪个日本人?”

“上次我们谈的……那个给打死的羽田……”罗便丞微微摇着头,“显然这个羽田不简单。张自忠说,土肥原为了这个案子找过他两次。”

“张自忠怎么认为?”

“他说羽田是土肥原派到北平的特务。”

难怪蓝青峰觉得没多问就一掌劈死了他,有点可惜。这些都不去管了,李天然想知道案情给侦察到了什么地步,就稍微夸张地说了声,“是吗?”

“你听,土肥原一口咬定说,不是蓝衣社干的,就是共产党。”

“是吗?”

“你再听。张自忠还看到了那首诗,还问我知不知道那位‘侠隐’是谁。”

“你怎么说?”

“我说内幕消息没有……不过建议他把这首诗当做证据,转给土肥原,就说有个‘燕子李三’,重返阳间,替天行道,掌毙羽田。”

李天然摇着头笑,“只有你们美国记者能这么乱开玩笑……你怎么安排到这个访问的?”

“跟访问北平市长秦德纯一样,都是蓝先生帮忙。”

李天然心中微微一动,“可是访问是你一个人?”

“蓝也在场,他陪我去的。”

“他没说话?”

“说了……”罗便丞扬了下眉毛,“他说要是日本人肯接受这个,也不会搞个沈阳事变了,更不会驻兵华北。”

李天然平静了下来,“蓝先生没提他儿子的事?”

“蓝田?没有。”

李天然喝了口茶,把蓝田给卓十一那帮人打了一顿,现在要去当空军的事说了一遍。

“真的?!”罗便丞吓了一跳,“那位少爷?去当空军?”

“一点儿不错。”

“我看是北平玩儿够了,也可能失恋了……要不然就是爱上了飞行员制服。”

“可能,但主要不是。”

“不管是为什么,祝他好运……”他举起茶杯一敬,喝了一口,“可惜不是酒……”

“以茶当酒……祝他好运……”

“希望他知道当空军是要打仗的……尤其现在,”他喝完了茶,看看表,“说到酒,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了……走,出去喝,我请。在天津赌了场马,赢了八块。”

李天然进屋换了身双排扣人字呢灰西装,套头黑毛衣。他觉得现在最好先不付那五百元冰箱钱。家里有这么多现款,肯定让罗便丞起疑。这种记者,有时候真像个侦探,不动声色,到处打听,追根问底。

“去哪里?”他上了车。

“先去探望中国未来的空中英雄。”罗便丞开出了胡同。

一大堆男男女女在蓝田屋里。留声机响着。有个男孩儿在弹吉他。到处都是吃的喝的。蓝田抢上来招呼,使了个眼色。李天然猜,大概是叫他不要提笕桥的事。二人坐了会儿就走了。李天然顺便带他参观了一下他的办公室。

“去哪里?”他又上了车,又问。

罗便丞没立刻回答,过了东四才说,“大陆饭店。”

“哦。”李天然提醒自己要警觉一点。

“记得那位写打油诗的吗?”他稳稳地开车,“我去天津之前,就在那儿的‘银座’访问他……再去看看。”

“他怎么说?”

“是位老先生,六十出头,瘦瘦高高的,可真能喝酒,的确有点酒仙的味道……说牢里倒没吃什么苦,都挺照顾他的,只是没酒喝……关了一个晚上,问了两次话,就放了。”

“问了些什么?”

“主要是问他哪儿得来的消息……你猜他怎么回答?”罗便丞一脸服气的微笑,“他说他是诗人,写的是诗,不是新闻。”

李天然也笑了,“还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