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给这小子打听出来了,那只好解释一下。他借着喝酒点烟的机会,把可以说的和不可以说的分清楚,轻轻一笔带过他是民国初年黄河水灾的难民,给送进了西山孤儿院。他说马大夫觉得他有出息,保送他去了美国。他提到和Maggie一起长大,在Pacific College同学。加油站和打官司的经过,他说得详细一点……

“耶稣基督!”

“你也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是你们美国歧视中国人,可是宣扬出去的话,很容易引起误会,以为我到处为非作歹,给美国赶了出来。”

罗便丞的惊愕还在脸上,“有多少人知道?”

“马大夫全家之外,只有蓝青峰……和现在你。”

“我们使馆肯定知道。”

“我想是。”

“肯定会有通知过来,”罗便丞平静了下来,“绝不会再给你签证。”

“无所谓……美国的经验够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罗便丞拿起了那个银打火机,先点了支烟,再烧掉了那小张剪报,丢进烟灰碟,“你这件事绝不会从我嘴里传出去……还有,抱歉我们美国这样对待你……”他玩弄着银打火机,“漂亮。”

李天然转了话题,“你的稿子发出去了?”

“三天三篇,”他喝了口酒,“不谈这些了,中国局势,现在是幕间休息,等着看下半场吧……”他放下打火机,起身借用洗手间。

李天然点了支烟,再次警惕自己,往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得注意。

“这一阵北平有什么新闻?”罗便丞回到了沙发。

“也都在谈西安事变。”

“我是说花边新闻……有谁家的姨太太跟司机跑了?”

“那我可不知道。”

“好,那先不管……倒是有件案子很有意思。”

刚刚遭到一次小小突击的天然,一下了警觉起来。

“两位受害人,你我都见过,在卓府堂会上……”

李天然知道不能假装无知,“哦……那两个日本人?”

“对,给打死的那个,名字我忘了,可是‘鸭妈摩多’山本,我可记得。他的武士刀在家给人偷了……”罗便丞开始有点自言自语,“这个时候,又全是日本人,可够东京乱猜的了……而且杀人的和偷刀的,还是同一个人,什么‘燕子李三’……这还不说,还有人写打油诗。”

“你连打油诗都看?”李天然确实惊讶。

“本来不看,也看不懂……是我中国同事说给我听的。”

李天然觉得最好再拖一下,“还是了不起,快成为‘全中国’通了。”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罗便丞没理会天然的话,“我觉得像这种针对正在发生的社会事件而作的打油诗,有点像希腊悲剧里面的Chorus……中文怎么说?……没关系,反正表现出民众对这个事件的一种心声,一种评论……我老师跟我讲过那个真的燕子李三的故事,也不过几年前的事……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燕子李三’……哦,我想起来了,那个给打死的日本人叫羽田……这不简单!盗把剑只是偷窃,可是羽田是谋杀……可比你给美国驱逐出境严重多了……”

李天然不动声色,可是心里直嘀咕,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竟然联想到他。

“打油诗给这个自称‘燕子李三’的蒙面人取了个外号,叫什么‘侠隐’……耶稣基督!真有点民间英雄的味道了。”

李天然听他这么说,就顺着补了一句,“既然两个受害人都是日本人,那这小子应该算是民族英雄了。”

“也可能……只是……”

“什么?”

“我老师叫我最好少去碰这件事,说这有点像是江湖上的恩怨……他给我说了半天,我才明白‘江湖’是怎么回事……可是……”

“又可是什么?”

“我只是奇怪,今天今日,不管健全不健全,还是有警察,有法院,还能有这个江湖吗?……我是说,你们这个江湖,听起来不太像是我们的黑社会……你们这个江湖,好人坏人都有,而且好人杀人都对,都说得过去,法律管不了,还算是……什么?……‘侠义’?……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