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散发出温暖的橘红色光芒。炭火堆在火盆中红玛瑙似的。

    她沉浸在被温暖包裹的舒适中舍不得醒来。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她看到莫若菲憔悴的面容。不弃下意识的又闭上眼睛。

    “不弃,是大哥不对,你原谅我。唉,你没事就好。”不弃的躲闪落在莫若菲眼中,他心知不弃还在怨他,不由得轻叹出声。“在我心里,不管你是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也当你是妹妹的。你不懂得……”

    我懂,我都明白。我只是不能认你。不弃默默的在心里回答。她很想睁开眼睛笑着对莫若菲撒撒娇,让一切不快烟消云散。她做不到,现在她连换张假面孔也有心无力。

    “不弃,还记得在红树庄我对你说的话吗?虽然你怨七王爷不能认你,你也清楚不回王府做莫府的小姐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想想你从前过的日子,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再者,七王爷心里对你有了愧疚之情,对你只会比王府中的三位郡主更好。你是聪明人,就用不着我再多提点了。赌气伤身的事情有一回便罢。多几次,我莫府难以向七王爷交待,七王爷听多了只会心烦。好了,我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气,大哥不碍你的眼,等你气消了再来看你。七王爷不方便来,嘱世子代为探望。世子一直板着脸,你也清楚七王妃过世早的缘由。他来瞧你是父令不可违罢了。等会儿世子进来你别再惹怒他。我去禀告母亲,让她宽心。”莫若菲替不弃掖好被角,看着她微颤的睫毛,轻叹口气,起身出了房间。

    不弃越听越气,难不成他当她是为了向七王爷邀宠,才故意冻得半死?她不想解释半个字。心里只冷笑着想,她是平衡关系的棋子,是七王爷和莫府达成协议的质子。她有什么资格拿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去赌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诚若山哥,这一世的莫府大公子,他再怎么怜惜她,首先想到的还是莫府的利益,真正关心的是他的地位与他身后的莫氏家族。

    自己又有什么呢?她转头看到枕边一直放着的装陶钵的锦盒,目中涌出希望。她和莫若菲两世为人,他有他的阳关道,她自去她的独木桥。被他误解又不能解释,山哥和她前世的秘密堵得她难受。

    还有不情愿来看她的世子。不弃愤愤的想,她难道愿意看到他?在她看来,打一巴掌塞颗甜枣正是世子陈煜的惯用手法。她可不会忘记在红树庄他阴险地害她落水,又当着众人的面奋不顾身跳进湖里救她的情景。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青儿走了进来,她高兴的说道:“小姐醒了?世子来看你了。”

    不弃脸上露出嘲笑,闭着眼装睡,只盼着陈煜瞧上一眼,赶紧走人。

    也许是众婢担心不弃冻着了,屋子里烧着三个火盆。不弃身上盖着床厚棉被,被角掖得紧了,不弃像即将破蛹的蚕,从厚厚棉被筒中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她的脸被熏得红通通的,甚是可爱。

    陈煜看她脸色红润,松了口气。他摆手让青儿出去,走到床边坐下温和的问道:“不弃,身体可有不适?父王也很担心你。”

    正在气头上的不弃激愤的想,他凭什么担心她?她都是莫府的人了,关他什么事?不弃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地说:“多谢世子关心。劳烦禀报王爷,大冬天我落进湖里也没事。现在醒了,喝碗热汤精神就恢复了。大过年的,世子总往王府跑,会招人说王府闲话的。”

    她闭着眼睛,眉毛一跳一跳的,脸上神情越看越有想拎起她的衣领扁她一顿的冲动。自己去御医府中逼请着人着急赶来,折腾了一天一夜就为了听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若不是看在她和他有血脉之亲的份上,若不是看她从小被抛弃沦为小乞儿的份上他会在莫府守着她醒来?

    陈煜忍不住讥道:“自己跑松林里冻晕又是做给谁看呢?既不在意父王,又何必大过年的三天两头出事?实话告诉你,进王府的念头趁早打消了。父王能让你拥有莫府小姐的身份,能让你将来可以嫁个好人家过安生日子也就看在这点血脉亲情上。想想你从前过的日子吧,人太贪心只会得不偿失。”

    他的话激得不弃哗的掀开被子坐起身。她怒视着陈煜道:“谁说我想进王府来着?谁说我想与你们沾亲带故的?谁说我想做莫府小姐的?我现在走,你们别拦着我啊!”

    她跳下床找鞋穿了,气呼呼地找到外袍披上。

    陈煜也不拦她,抄着手悠然说:“新年里头把身世可怜的小姐生生赶出府去。莫府背不起这个名声。我不拦你,莫府也不会让你走。莫若菲若是知道你想离开,多半会下令禁足,你以后想要出院子一步都不可能。”

    他赤裸裸的威胁气得不弃浑身发抖。她知道陈煜的话不假,要是莫若菲不让她出去,圈在这个小院子里,她还不如去撞墙。不弃越想心里越苦,又下不了台,操起桌子上的茶壶摔过去,破口大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不情愿来,我难道情愿见你?出去!”

    骂出这句话,她往地上一蹲哇的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房外的人,莫若菲一早吩咐不得打挠世子和不弃。众婢面面相觑不敢进去,竖起耳朵听房里的动静。

    陈煜见不弃伤心至此,心里也有些后悔,伸手去拉她,轻声说:“没有人为难你。何必自苦。”

    不弃打开他的手,扯开了喉咙干嚎。她不能负气出走,她也没有和陈煜叫板的本钱。下不来台她只能哭闹耍赖。不弃自小跟着花九行乞,装可怜是拿手本事。她边哭边数落身世。从娘不要爹不认,喝狗奶睡狗窝说到打霜落雪洗衣干活,冬天嚼白菜啃萝卜。把自己说得比白毛女还凄惨。

    声声凄凉,句句悲伤。一时间勾得房外婢女跟着心酸落泪。

    灵姑忍不住在房外求道:“世子,你劝劝小姐吧!别哭了。”

    陈煜听了心中不忍,长叹道:“是我说话过了。别哭了!”

    话音才落,不弃已抹干净了眼泪站起来。她脸上灿烂的笑容骇了陈煜一跳。才哭得伤心,怎么就能有这样喜悦的笑容?

    不弃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呵欠,看到陈煜骇然的表情扑哧笑出了声:“你既然认了错我也不计较了。当我是傻的么?当莫府小姐比我去讨饭强多了,我才不会走呢。灵姑!把鸡汤端来,我饿了。”

    陈煜哭笑不得又发作不得,一时间怔立于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弃染着泪意的双眼像洗过的墨玉,衬得满室生辉。他失神的想,她没她母亲美貌,偏偏继承了双能让所有灯光黯然失色的眼睛。想起母亲,陈煜心里难过。母亲的眼睛温婉如初雪,在那个女子的勾魂摄魄眼面前却黯然失色。父王赞母亲贤淑,他爱上的却是精灵山鬼。

    青儿端了汤进来,小心的看了看陈煜的脸色,把汤放下关切的问道:“小姐,还想吃点别的东西么?”

    “就想喝热汤。哇,好香!”不弃深深一嗅,发出满足的感叹声。

    “自从小姐受了伤,夫人吩咐每天都用只老母鸡给小姐炖汤补身。汤一直热着,就等小姐醒后随时可以喝。”青儿抿嘴一笑,舀了两碗汤。她放了碗在陈煜面前,殷勤地说,“世子守了小姐这么久,也喝一碗暖身吧。”

    她的举动化解了陈煜的尴尬。他想起打雪仗时青儿的机敏,不觉多看了她一眼。

    青儿穿了件雪青色的绣花小袄,系了条降紫的洒花裙子。梳了望月双环髻,下巴小巧玲珑,肌肤在灯光下温润柔和,清丽绝伦。

    细看之下青儿的美貌让陈煜吃惊,他坐下端起汤碗微笑赞道:“青儿真美!”

    青儿顿时红了脸,飞快的看了陈煜一眼,嘴角含娇,拿着托盘福了福,低着头逃也似的出去了。

    陈煜眼睛发亮嘴角含笑,目光一直粘在青儿背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不弃喝着香浓的鸡汤瞧着这一幕笑得前扑后仰。

    陈煜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端着汤碗一饮而尽。他板了脸道:“大家小姐笑不露齿,莫府没有教过你规矩?”

    “规矩我懂。那是装给人看的。”不弃撇撇嘴说道。

    陈煜气血上涌,冷笑道:“骂我不是人?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是狗娘养的,怎么着?!”她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却被他误解。听到陈煜骂她,不弃也怒了,把汤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直接用衣袖抹了抹嘴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从小喊大爷跪地要钱抱人大腿什么事都干过。想看大家小姐?回家看你妈去吧!”

    “咚!”陈煜气得脸色铁青,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尽管她努力地装出副笑脸,转眼又听到陈煜斥她没教养。不弃被陈煜伤了自尊心,此时再也挡不住胸口呼啸而出的怒意。粗鄙的话脱口而出后,她才想起七王妃被自己母亲气过世了。道歉的话打死她也说不出口,梗着脖子不怕死的瞪着陈煜。

    陈煜蓦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不知好歹的东西,留你在世上已对母妃不敬!”

    不弃被他逼出了狠劲,脸上挤出了笑容,挣扎着嘲笑道:“可惜王爷一生最爱的人是我娘!”

    这是最毒辣的剑,毫不留情的刺中陈煜的伤痛。母亲忧郁的脸在他眼前出现,陈煜盯着不弃得意的眼神,手忍不住的就想发力,拧断她纤细的脖子。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她才十三四岁,她也是从小就没了母亲的可怜孩子。陈煜额头的青筋暴出,他再不松手,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生生掐死了她。

    “我真想掐死你!”他狠狠的说完,扬手将不弃摔了出去。

    身体重重的落在床上,不弃气息一窒顿时晕厥。

    陈煜眼里露出痛楚,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道:“花不弃,以后你好自为之!”

    凌晨时分,不弃从昏睡中醒来。脑袋又沉又重,身体散了架似的。

    秀春和棠秋站在床前惊喜的说:“小姐,你终于醒了!阿弥陀佛,可吓死奴婢了。世子一副要杀人的嘴脸。他怎么就不顾小姐身体虚弱才苏醒呢。”

    窗户纸蒙上了层灰白色,天快亮了吧。不弃微笑道:“守了我一晚上辛苦你们了。去睡会吧。我还想睡,倦得很。”

    棠秋笑道:“小姐再多睡会儿。世子请来的御医说,小姐需要多休息身体才会养得好。我这去叫忍冬和青儿过来。”

    “和世子吵架的事公子知道了吗?”

    “知道了。公子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好好照顾小姐。”

    不弃嗯了声闭上了眼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闹腾两日,莫若菲对她宽容了许多。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世子惹怒。她不是向来见风使舵,绝不做拿鸡蛋碰石头的事情吗?明明已经控制住情绪变出笑脸来了,为什么不知死活的对世子说那些话呢?

    她突想起一事,叫住了棠秋:“是谁在松林找到我的?”

    棠秋回身说道:“是表少爷。他从飞云堡来给夫人送礼,正巧就赶上了。夫人吩咐让小姐静养。等身体好了再去谢过表少爷。”

    原来不是莲衣客。不弃摸着颈项里挂着的那枚铜钱,手指一遍遍抚过莲花的刻痕。如果他知道她差点冻死,他会不会后悔扔下她离开?不弃想起莲衣客说过,他不会再来,心里又难过起来。

    她自嘲的想,她不仅轻易的被世子激怒忘了身份处境,还傻了疯了似的用命和莲衣客堵气。在莫府生活了一个多月,她还真把自己当成身份尊贵的小姐了。

    莫府内院东侧一处海棠正红,红梅吐芳。点点芳菲与白雪相映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