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吗?”

被她抱着的高彦早心神俱醉,飘飘然不知人间何世,只恨双手没法移动,不能把她反搂着。闻言道:“我现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尹清雅一对大眼睛闪亮亮地看他,奔跑的速度却没有分毫慢下来,欢喜的道:“你抱过雅儿,现在雅儿抱还你,这是公平嘛!”

高彦享受着她银铃般的动听声音,心儿高燃爱之火焰,心忖这种公平肯定占便宜的是自己,如此的分析当然不可以宣之于口,忙道:“公平公平!我爱你,你爱我,非常公平。”

尹清雅笑道:“你以为我抱你便是爱你吗?去见你的大头鬼吧!我只是见你武功低微,又跑得气都喘了,为了救你一次,以还你救我一次的债,所以才抱你走这么远,可不是爱上你哩!”

高彦尚未有机会回话,整个人已给她抛往一堆厚草丛内,跌个七荤八素、满天星斗。

尹清雅的如花玉容出现上方,掩着嘴娇笑道:“我的高公子,乖乖在这里躺上半晌,穴道自然会解开。你若不想被你的荒人兄弟宰掉,该懂到何处去吧!嘻!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大家是扯平了,以后各不相欠。”

高彦心焦如焚的道:“我救了你两趟啊!”

尹清雅大嗔道:“建康那次怎可算数,我是凭本事脱身的,只是你糊涂吧!我走哩!”

高彦大嚷道:“没有吻别吗?”

尹清雅的声音从南方远处风一般送过来道:“去你的娘!”

高彦哭笑不得,心叫倒楣,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田地呢?一切都完了。

忽然手足又回复气力,坐了起来。

老卓那老混蛋是怎么弄的,累得自己不但救美不成,还要佳人打救,最后更遭无情抛弃。自疯狂爱上尹清雅后,他首次感到心灰意冷。无论他如何妄顾现实,终是自小在江湖打滚的人,明白到如让尹清雅返回两湖,想不一刀两断也不成。难道自己敢到两湖帮的地头去找她吗?

且高彦自问对娘儿最在行,心忖像尹清雅这种美得像可滴出蜜糖来的娇女,最惹狂蜂浪蝶,最要命是她刚情窦初开,多情善变,恐怕不用一年半载,她已把他置诸脑后。唉!一年半载眨眼即过,还不知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复边荒集。自己应否死了这条心呢?

正自嗟自怨之际,风声响起,小白雁从天而降,落在身旁,慌张道:“快走!敌人来了。”

高彦喜出望外,心想卓狂生等定是将功赎罪,把她赶回来,忙装出英雄模样,好再次拯救美人,拍胸道:“有我高彦在,什么都有办法。”

小白雁急道:“你再不走我不理你了,唉!西面又有荒人,东南两面是官兵,只有渡过淮水进入边荒,才想办法回两湖吧!死高彦,你究竟陪不陪人家。”

高彦早脸色发青,虽说何无忌只是装模作样搜捕荒人,但如真的抓起自己,肯定会拿他祭军旗。哪还有心情扮英雄,跳将起来道:“随我来!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一带的形势哩!”

燕飞睁开眼睛,已是黄昏时分。

他藏身在一座山腰的树丛内,居高临下地瞧着山脚下的坑洞。

他多么希望卧佛寺依然健在,洞天佩弄出来的坑洞只是一场噩梦。纵使他不愿意承认,可是眼前的坑洞,已打破了他所有一向深信不疑的信念,彻底改变了他对生命的看法,为他和纪千千的苦恋添加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又再次生出孤独的感觉,这感觉并非人多人少的问题,又或因纪千千并不在他身旁,而是那种因晓得仙门之秘、无以名之“局外人”的奇异情绪。

就像此刻,看着眼前夕阳西照下的美丽山区,他便心不由己的去思索眼前的世界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一切有何意义。正是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令他感到孤独,真正的孤独。

洞天福地乍现即逝的震撼仍未过去,使他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但又感到这种心态对不起纪千千,对不起边荒集、是一种罪过。他的心情是没法子形容的。

唉!该怎办好呢?

必须找些最刺激的事来做,以吸引自己的心神,令他能再次纵情投入眼前的人间世去,把这段生命的旅程视作终极的目标,忘掉一切。

他可以办到吗?

忽然间,他清楚自己和纪千千的相恋出现了危机,问题来自他。

这想法令他战栗不安。

燕飞发觉自睁开眼后,目光一直没法离开坑洞,直至这刻也办不到。深吸一口气后,又徐徐吐出一口气。

从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明白佛道中人的追求,那是来自深心处的一种渴望。此时他反希望孙恩没有离开,至少可以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感觉或会好得多。

他的内伤已痊愈大半,只要再过一晚工夫,该可复原过来。

不过他已失去耽在这里的心情,眼前的坑穴似在默默细诉着这世界外的天地,令他感到处身的现实只是个不真实的梦,此感觉会令人发疯,他必须立即离开白云山区。

燕飞弹了起来,朝边荒集的方向掠去。

高彦在一道小溪旁双膝下跪,叫道:“我走不动哩!大家在这里好好休息。”

落在小溪另一边的“小白雁”尹清雅一脸娇嗔的跃到他身旁,叉腰怒道:“快给我站起来,这处离淮水只有二十多里,随时会被敌人追上来。”

高彦咕哝抗议道:“由天光狂奔至天黑,你当我是铁打的吗?”

就那么把头浸入溪水里,大喝几口。

尹清雅哂道:“看吧!你这小子有什么值得我看上你的资格,样子只是过得去,说话则口不择言、满口脏言秽语、武功又低微、好逸恶劳、人又糊涂,蠢得像条猪。”

高彦把头从水里抬起来,任由水珠从头发滑下来,弄湿大片衣襟,笑吟吟道:“我的缺点正是我的优点。什么规行矩步、武功盖世,终日想着如何去算计人又如何呢?人是要生活的,只要快快乐乐渡过此生,便是最大的成就。你跟着我,担保错不到哪里去。”

尹清雅嗤之以鼻的道:“发你的千秋大梦吧!本姑娘会跟着你吗?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进水里去,让你享受活该的生活。嘻!活该的生活。”

高彦盯着她因说话起伏不停、玲珑浮凸的酥胸,欣然笑道:“告诉我!你试过和别人一起时这么开心吗?试过时间过得这般快吗?”

等了半晌,奇道:“为什么不答我,是否不敢坦白说出来呢?”

尹清雅神色不善的道:“你贼眼兮兮的在看什么?”

高彦辛苦的站起来,舒展筋骨道:“当然在欣赏我动人的小清雅。”

尹清雅大怒道:“再说一句什么你的我的,我会把你饶舌的舌头割一截出来。”

高彦举手投降道:“不说了不说了。雅儿息怒。天都黑哩!附近有个荒村,不如我们今晚到那里借宿一宵,共渡一个温馨的晚上,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如何?”

尹清雅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高彦嬉皮笑脸的道:“即使不是在同一张榻子上,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温温馨馨的,大家也可以……”

尹清雅娇叱一声,挥拳朝他面门轰去。

高彦一声“饶命”,转身便逃,其速度之快是尹清雅没预料过的。

尹清雅气得七窍生烟的穷追在他背后,怒道:“小子装蒜,内伤根本不严重。”

高彦拼命逃跑,仍不忘回应道:“本少爷的内功与别不同,高人一等,兼深不可测,岂是我的未来娇妻小雅儿可以轻易揣测呢?”

尹清雅火上添油下,加速追去,道:“死高彦!今回给我逮着你,你死定哩!”

一追一逃,两人转瞬远去。

刘裕和卓狂生回到淮水之北、涡水西岸的荒人营地,受到所有荒人热烈欢迎,胜利的气氛,充盈在广布数里的营地每一个角落。一洗边荒集二度失陷的屈辱。

刘裕随即以主帅的身分,与流亡议会成员在主帐内开会,以厘定下一步的行动。

列席者有十多人,包括阴奇、席敬、方鸿生等人在内。丁宣代表拓跋仪出席,羌族则因情况特别,呼雷方的神智又出了岔子,所以没有代表。

屠奉三首先总结战果,道:“今次的胜利,是值得我们骄傲的。我方牺牲的兄弟不到百人,却把敌人彻底击垮,两湖帮只得七条船全身而退,荆州军则被我们杀得四散逃命,溃不成军。”

慕容战兴奋的道:“我们依刘帅指导的办法,吹响北府兵的号角乐章,一下子便将敌人冲断为两截,根本无还击之力。”

姬别笑道:“看到北府军的水师在淮水两岸布防,荆州军早军心动摇,加上又发觉我们正徒步从涡水东岸朝他们推进,两湖帮的援军更不见影踪,换作是我也要立即逃命,还有什么好打的。”

众人起哄大笑。

刘裕问屠奉三道:“弄清楚荆州军的主将是谁吗?”

屠奉三道:“是桓玄的堂兄桓伟,此人颇懂兵法,武功也不错。算他有运道,际此桓玄用人之时,又与桓玄有血缘关系,换过任何人,必被桓玄亲手宰掉。”

江文清欣然道:“今次两湖帮损伤惨重,两湖帮会有一段日子没法威胁我们,对我们反攻边荒集非常有利。只可惜给郝长亨逃掉,否则将断去聂天还的臂膀。”

红子春阴声怪气的道:“郝长亨这小子肯定在走倒楣运,没有一件事办得好好的,说不定聂天还会学桓玄般亲自斩杀失败的手下,省回我们的气力。”

江文清忍不住问道:“我们高少英雄救美的行动顺利吗?”

广阔的大方帐内立时鸦雀无声,这是人人关心乐见其成的美事,虽然没有人相信这般的相偕逃亡真的可以令高彦把小白雁追上手,可是此事本身已令人感兴趣。

刘裕感受到自己这玉成好事之举对荒人的影响,可是心中只是一阵凄酸,他肯成人之美,全因失去了王淡真,明白得不到所爱的痛苦。

卓狂生苦笑摇头,道:“不要提哩!”

姚猛尖叫道:“什么?竟让我们的小美人儿逃了吗?为何不见高彦小子呢?”

卓狂生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逮是逮着小雁儿,还给那好色的小子抱个满怀,扮英雄救走了小美人儿。问题在我失了手,点不中她的穴道,更没法施展禁制,便让高少抱着个烫手热山芋溜了。他奶奶的!希望高小子吉人天相吧!”

众人呆了半晌,接着帐内发出哄闹狂笑,连一向衿持的江文清也笑得花枝乱颤。

刘裕被江文清动人的神态吸引,心忖她的美丽并不在王淡真之下,为何自己没有留意。旋又明白过来,王淡真吸引他的地方不单只是她的美丽,更重要的是她的不黯世情、她的单纯、她爱恨分明的性格,还有她对寒门来说,高不可攀的世家望族高贵身分。拥抱着地,便像打破了社会的所有禁忌。想到这里,不由肝肠欲裂,偏又不可显露丝毫出来,那种滋味,只有自己默默去承受。

卓狂生愕然道:“竟没有人关心高小子的安危吗?”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庞义喘着气笑道:“怎会没有人呢?刘爷也没有笑呢?”

刘裕讶道:“我何时变了刘爷呢?”

慕容战笑道:“北府兵内不是惯了爷前爷后的叫他们的头子吗?”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只从以悍勇著名称霸的慕容战这句话,已确立了他作为荒人领袖的地位。因着这场战争的彻底大胜,他成为了荒人反攻边荒集的希望。没有人再怀疑他作为主帅的能力。

燕飞会否出事呢?照时间计算,他与孙恩的一战该分出了胜负,为何仍未见他回来。不过他仍不太担心,因为即使燕飞能击败孙恩,多少会负点伤,当然要觅地疗治伤势,没这么快回来是合乎情理的。

慕容战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公布,从荆州军手上,我们夺得近三千头战马和大批粮食。”

丁宣欣然道:“现在我们可以组成一支五千人的全骑兵部队了,加上我们的水师,任何人想来惹我们,也要三思。”

姚猛道:“下一步我们该怎样走,请刘爷赐示。”

刘裕正容道:“当务之急,是先夺取两湖帮与姚兴交易的运粮船,此事十万火急,我们必须赶在郝长亨前截得粮船,然后才可使姚兴一方中计。”

转向江文清道:“此事由大小姐负责,十二艘双头船立即起航,依原定的计划行事。”

江文清瞟他一眼,欢喜的道:“领命!”

刘裕接着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率领二千骑士,明早出发,依计在陆路配合大小姐,好让马儿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慕容战大声应喏。

刘裕微笑道:“其他人不用赶路,沿淮河往秘湖基地推进,凭大河之险以保安全,当你们到达新基地时,我们将要马有马,要粮有粮。”

众人同声应喏。

刘裕目光移往卓狂生。

卓狂生忙摇手道:“不要选我,本人什么都行,就是不晓得打理家务。”

众人忍俊不住,又笑起来。

刘裕没好气道:“我只想问你谁是行军总指挥的适合人选吧!”

姚猛奇道:“不是刘爷就是屠爷你们两位老人家,还用问吗?”

刘裕道:“我须亲身到寿阳见胡彬,以打通日后水运的关卡。”

众人目光移往屠奉三,后者叹道:“我必须赶往荆州办点事,十五天后与各位在秘湖基地会合吧!”

卓狂生道:“秘湖秘湖,说书时不断要说秘湖,多么别扭,现在本馆主正式把秘湖命名为凤凰湖,指的是火里重生的凤凰,亦预示了我们荒人未来的威风。”

姚猛首先鼓掌赞成,人人称善。

刘裕道:“行军总指挥一职由我们的姬公子来当,因为他既小心又细心。”

众人轰然答应。

刘裕与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感触,此情此景,实得来不易。

荒人终从崩溃的边缘振作起来,为反攻边荒集达至前所未有的团结。在边荒集首次失陷前,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想像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