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回到司马元显被禁锢的密林,以他的冷静和修养,也大吃一惊,差点失去方寸。

人是一个不见,靠岸的密林边缘有激烈打斗的痕迹,枝叶上尚留有没干透的血迹,显然是屠奉三和刘裕两人忽然被偷袭,此事是在不久前发生。

燕飞往司马元显藏身的位置掠去,心叫糟糕,司马元显已不知所踪。

他尽力令自己冷静,但一颗心却像被无情的烈火焚烧着。

究竟是谁干的呢?难道是老奸巨猾的司马道子?旋又推翻这个想法,他们所有布置,均是针对司马道子而施。而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怕司马道子的人来袭,因为只要祭出司马元显,对方便没有人敢动手。

打斗的痕迹只局限在密林外大江之旁,如此情况确是古怪,屠奉三和刘裕竟是离开密林迎击敌人,而非回头挟司马元显逃走。

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倏地燕飞冷静下来,思考每一个可能性。

就在此刻,他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燕飞喝道:“谁?”

司马元显的声音在离他三十多丈的密草丛间传来道:“是我!燕飞!”

燕飞说话时早循声掠去,只见司马元显神色萎顿的坐在草丛茂密处,脚上还绑着粗牛筋。他二话不说的拔剑为他割断束缚,扶他起来,接着掌运如飞,拍打他身上多处穴道,为他解除经脉的禁制。

司马元显立即回复精神,自然而然察看因爬行致磨损的双手,犹有余悸的道:“好险!唉!绑脚的结扎得非常巧妙,我没法解开。”

燕飞见他衣衫破烂,样子狼狈,心忖这可能是他自出娘胎后最大的折磨和惊吓。此时燕飞已回复绝对的冷静,晓得事情并不如想象般恶劣,屠奉三和刘裕是故意引开敌人,以免对方发现司马元显。由此可知对方不但非是司马道子一方的人,更可能并不晓得他们掳去司马元显的事,且这批人是屠奉三或刘裕认识的,故屠奉三或刘裕一看便知道不是为救司马元显而来。

燕飞取出司马道子的亲笔信,交到司马元显手上,道:“这是你爹给你的,我不但见过他,还和他达成合作的协议。”

司马元显呆了一呆,才懂拆信,又请燕飞打着火熠子,看信后立即把信撕毁,然后道:“敌人来得很突然,忽然间林外传来打斗声,有人在林外大喝‘郝长亨’之名。当时你另一个伙伴正和我说话,闻言割断绑我手的牛筋,接着提剑扑了出去帮手。如有你燕飞在,我们便不用怕郝长亨。”

燕飞明白过来,郝长亨并没有离开,得到任青媞的知会,晓得他们在建康,立即尽起两湖帮潜伏在建康的高手,力图在建康解决他们。

他们是如何寻到此处呢?

问题可能出在高彦身上,以郝长亨和任青媞的精明,当猜到在建康只有佛门会收留他们,而与谢安关系密切的支遁,更是郝长亨等的目标。当高彦往访支遁,被发现行踪,敌人于是直追至这里来突袭。而高彦该已到归云寺去安排荒人的撤退。

只是郝长亨、任青媞和尹清雅三人已不容易应付,何况还有大批两湖帮的精锐好手。不过燕飞仍不是那么担心,因为屠奉三挑选此处藏身,早有完善的逃遁计划,现在只是依计划而行,分别在来不及带走司马元显,而他更晓得该往哪个方向追寻。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掠过脑海,他已下了决定。

道:“公子有把握返回城内吗?千万要避过大江,否则很容易碰上徐道覆一伙的人。”

司马元显愕然道:“我们不是要设陷阱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吗?”

燕飞苦笑道:“现在我必须立即赶去支持我的伙伴,你们仍可以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司马元显现出古怪的神色,低声道:“你不怕我们违返协议,再不肯把荒人交出来?”

燕飞道:“我不相信公子是这样的人,如若如此,我们荒人将会成为公子和王爷的死敌。”

元显犹豫片刻,断然道:“我留在这里等你们一个时辰,看看事情是否有转机。”

燕飞皱眉看他,道:“公子不必冒这个险,城外危机处处,是为险地。”

司马元显一对眼睛亮起来,道:“实不相瞒,刚才是我一生人首次面对生死一线的情况,既惊险又刺激,也令我有全新的体会和感受,我再不是懦夫,更要证明给自己和爹看我不是懦夫,所以我要和你们合作到底,完成我爹派下的任务。”

又道:“不用担心我,除非遇上像燕兄你这般人物,否则我该有自保之力。”

燕飞感到这位公子贵胄在一夜间成长了,拍拍他肩头,微笑道:“待会见!”

倏地飞退十多丈,接着一个后翻,跃往一根大树横探出来的枝干上,借少许弹力往上腾升,眨眼间来到密林高空处。

四周黑沉沉一片。

燕飞几个起落,朝上游方向掠去,到离司马元显藏身处约半里之遥,从怀里掏出屠奉三给他的讯号火箭,点燃后扬手掷上高空。

“砰!”

一朵黄色的光花在岸旁密林上盛放,光耀远近。

燕飞落在一株老树颠的横杆处,静心等待。他对屠奉三和刘裕两人的本领有绝对的信心。他们不但武功高强,且才智过人,均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即使来的是聂天还本人,在此荒野之地,又有凭河之险,根本不怕敌人围攻。而他们引走敌人,以保司马元显,更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最明智之举。

“砰!”

另一朵黄色光花在对岸上游三、四里处爆开,显示出屠奉三和刘裕目下的位置。

燕飞整个人轻松起来,晓得屠刘两人不但成功突围,且摆脱了敌人,成功借大江脱身,故可以立即以烟花响应。

由于他们人手不足,没法形成有效的防御,所以屠奉三把司马元显藏在密林内,自己则在林缘把风,监视敌人最有可能现身的官道和江面。如有甚风吹草动,立即可以起出人质或逃或以之阻吓敌人。这方法当然是针对司马道子而设,只没想过反凭此避过给郝长亨一方发现司马元显在他们手上。

屠奉三和刘裕正在回来与他会合的途上。

“砰!”

再一朵烟花在刚才黄色烟花附近的夜空散放,今次鲜红艳丽。

燕飞先是胡涂,然后明白过来,屠奉三和刘裕玩的手法叫“虚张声势”,且向燕飞表示他们与敌人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况,屠奉三和刘裕借烟雾弹突围逃走,成功把敌人抛在后方,然后登上藏于离此约二里的一道大江支流隐蔽处的快艇上,划往对岸,令敌人只能望江兴叹。

屠奉三此着藏艇于远处的手法,简单而有效,在这种情况下发挥出作用。

想到这里,燕飞取出仅余的一支烟花火箭,射上上空。

“砰!”烟花爆闪。

郝长亨看到他们隔河以烟花互相呼应,一点不怕暴露行藏,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郝长亨当然会晓得他们一方有援兵至,且丝毫不惧让他清楚掌握位置,一派不怕正面对撼的强硬姿态,如此郝长亨不疑神疑鬼才怪。

事实上他们确不怕对手的攻击,屠奉三和刘裕有小艇之便,可攻可退,来去自如。他燕飞则是孤人单剑,有密林的地利,根本不怕对方人多。

所以屠奉三和刘裕的虚张声势,确是非常高明的一着,为的是吓退敌人,免致影响大计,尽显两人随机应变的才智。

燕飞心忖如郝长亨真敢来犯,自己是否该干回刺客的老本行?设法杀死他,好破坏两湖帮进占边荒集的行动。

正思索间,这边岸旁上游处亮起三点灯火,距离他所在处约三至四里远近,明灭不定,似在发出某一召唤的讯号。

他看得大惑不解时,答案在下游出现,刚才曾在建康旁大江纵横不可一世、威风八面的两湖帮超级战船“隐龙”,乌头黑火的逆水驶至,风帆张满,速度不住增加。

燕飞心中一震,暗叫郝长亨也艺高胆大,“隐龙”并没有沿下游远离建康,反趁乱掉头驶往建康上游。亦替屠奉三和刘裕大感侥幸,因郝长亨早有提防他们借大江脱身,只没猜到他们的快艇藏在上游的支河里,致棋差一着。

同时更想到郝长亨宁冒再遇上建康水师战船之险,也不要绕个大圈北上淮水,是为要尽早到边荒集去,以免错失时机。

唉!怎样才可以延迟郝长亨到边荒集的行程呢?

“隐龙”朝他身旁的江面驶至,速度仍在递增中。

燕飞心中一动,先从树顶落往地面,再从林木间窜出,无声无息地投入冰寒的江水里去。

屠奉三和刘裕于“隐龙”远离后划艇泊岸。

两人均多处负伤,不过只是皮肉受苦,没有伤及筋骨,见不到燕飞,均感奇怪,但并不担心。天下间能奈何燕飞者再找不出多少个人来。

刘裕把艇子缚往岸旁一颗树干去,道:“如我没有猜错,燕飞该是到上游去探听敌情,肯定郝长亨登船撤走才回来。”

屠奉三仍在观察上游的情况,道:“今次是险至极点,也令我对郝长亨的胆色作重新估计,如不是燕飞把剩下的烟雾弹交还给我们,我们难以脱身。”

刘裕点头道:“幸好高小子早一步离开,否则他肯定难逃此劫。”

屠奉三笑道:“我倒希望他看到那头小白雁的凶相,这丫头的武功差不了郝长亨多少。”

刘裕就在岸旁趺坐,吁出一口气道:“随老郝来的三十多名两湖帮徒,都是两湖帮的精锐,纵使没有郝长亨、尹清雅两人,已不容易应付,今次是非常侥幸。”

屠奉三若有所思的答道:“这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刘裕道:“当然!他们既知燕飞在此,没有点实力怎敢在太岁头上动上?”

屠奉三道:“未必如此!”

刘裕愕然道:“屠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屠奉三叹道:“我可能已给自己认为靠得住的老朋友出卖了!”

刘裕瞧着他,待他说下去。

屠奉三双目射出复杂的神色,揉集浓烈的杀气和似是伤感的神情,语气却是平静无波,道:“任青媞与你会面的事,该是瞒着郝长亨,因为牵涉到心佩的秘密。他是从我那位帮会朋友处知悉我在建康,且还设计对付他,或以为我们的行动是针对他,累得曼妙被楚无暇杀死,所以不顾一切地来向我报复。更因高彦往见支遁露了影迹,直追到这里来,不但没有想过燕飞与我一道,更没有想过你和我是在一起。所以来者中没有任妖女,假如任妖女告诉郝长亨你或燕飞可能在我身旁,老郝该知凭他们的实力根本奈何不了我们。老郝是捧打落水狗,只可惜他计算错误。”

刘裕明白过来,更掌握到屠奉三生出感触的原因。郝长亨之所以懂得从屠奉三的帮会朋友处探听屠奉三的消息,当然是桓玄把屠奉三的秘密泄漏予他。所以当郝长亨对遇袭之事生疑,便从此入手,而屠奉三的眼线明白了桓玄、两湖帮和屠奉三的关系,便不念旧情的出卖了屠奉三,令他生出世态炎凉的感慨。

此事会令屠奉三和桓玄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因为曼妙的被杀,桓玄失去能颠覆司马皇朝的重要棋子。

屠奉三叹一口气道:“我一向擅用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法,郝长亨很容易便猜到我处来,而他更绝不错过任何杀我的机会。”

刘裕心忖老子便曾领教过。沉声道:“你准备怎样对付那个出卖你的人?”

屠奉三洒然道:“当然是装作不知情,日后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他来对付桓玄或老郝,哈!老郝愈低估我们,我们愈有机会教他吃大亏。我屠奉三从来都信邪,希望你那条命确是真龙的命,谢安谢玄都没有出错。”

刘裕哑然笑道:“有些事说出来就不灵光,我倒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条帝皇的命。”

屠奉三笑着瞧他,好一会才道:“人是会变的,迟些你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咦!”

两人同时朝岸旁林木深处瞧去,两手分别按在剑和刀柄去。

“是我!司马元显!”

两人再来不及戴上头罩,呆看着司马元显从林木暗黑处走出来。

司马元显也在打量两人,直抵离两人十步许处立定,目光最后落在刘裕身上,道:“刘裕?”

刘裕直觉感到这本该是死敌者没有恶意,点头道:“正是小弟!这位是屠奉三。”

屠奉三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道:“公子既能自行解穴,何不离开呢?”

司马元显移前几步,在两人对面坐下,道:“是燕飞为我解穴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敌人,幸好认得屠老大的声音。”

又道:“我爹已和燕兄达成协议,待会大家连手对付菇千秋和徐道覆。”

刘裕讶道:“公子不是想把我碎尸万段吗?”

司马元显现出尴尬的神色,道:“现在大敌当前,难道还要斤斤计较以前的过节吗?怎么还不见燕兄呢?”

刘裕和屠奉三交换个眼色,传递心中的古怪感觉。他们也像燕飞般,登时对司马元显大为改观。在大局为重下,司马元显终告别不懂事的贵胄公子陋习,明白到在此危机重重的时局里,事情的熟轻熟重。

司马元显成熟了,再不是以前只懂争风吃醋的建康子弟。

屠奉三拍腿道:“今晚的事有公子全心合作,将更是水到渠成。”

司马元显道:“刚才你们隔岸施放烟花火器,会否打草惊蛇,令徐道覆生出警觉呢?”

两人均想不到他的心思可以变得如此缜密,均觉得有道理。

刘裕朝下游方向瞥上一眼,道:“我们到艇上去!”

三人坐言起行,解绳划艇,逆水沿江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