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乐喧天声里,韩柏龙行虎步,在范良极、穿上高句丽女服的左诗、柔柔、朝霞、换回官服的山东布政司谢廷石、陈令方、都司万仁芝、马守备、方园参事等一众簇拥下,昂然进入张灯结彩、富丽堂皇的舱厅。

这时六座客台上,除了主台右的平台外,均坐满了来自附近府衙的大小儿和陪酒的美妓,见他们进来,忙肃立施礼欢迎。

一队立在门旁左方近二十人身穿彩衣的乐队,起劲地吹奏着。

当韩柏等踏上主台,在各自的座位前立定时,谢廷石和万仁芝转回本为他们而设的客台座位处。

众官儿想不到官阶比他们高上最少三级的谢廷石突然出现,都吓了一要知今晚设宴款待韩范等的六位地方官员,连水师提督胡节都不过是正六品,谢廷石却是正三品的大宫,比之胡惟庸的正一品也不过低了两品,那些从七、从八品的府官和低级得多的各辖下吏员,怎能不肃然起敬。

侍宴的礼官大声唱喏道:“欢迎高句丽正德王特派专使朴文正大人驾临,敬酒!”

这时早有美妓来至韩柏等前,献上美酒,边向各人秋波频送,风情之韩柏哈哈大笑,牵着意气飞扬的范良极,举杯向分坐五台上的大小辟儿名妓,相互祝酒,对饮三杯后,才兴高采烈纷纷坐下。

韩柏当然坐于正中,左有范良极、右为陈令方,三女则坐于后一排,六名美分侍两旁,服侍各人,台后则是范豹等一众高手。

范良极在韩柏耳旁低声道:“奇怪!为何胡节和他的人还未到?”

韩柏道:“是否去了舱底搜人?”范良极笑骂道:“那他定是天生贱骨头,连洗毛厕也要亲力亲为。”

两入但觉能在这种场合说说粗言鄙语,特别得意,哈笑了起来。

乐声歇止。

都司万仁芝站了起来,几句开场白后,轻描淡写解说了布政司谢廷石出现的原由,然后逐一介绍各台领头的官儿。

由右手第二台开始,依次是饶州府控都司白知礼、临江府督乐贵、九江府督李朝生、安庆府督张浪和抚州府督何守敬,加上万仁芝,就是今晚与胡节宴请韩柏等约六位最高级的地方大员。

介绍完毕。

一队杂耍走了进来,翻腾跳跃,做出各种既惊险又滑稽的动作,其中两名孪生小姊妹,表演软骨的功夫,博得最多喝采声和掌声,那些侍宴的姑娘更是畜意笑得花枝乱颤,增添不少情趣热闹。

唯有胡节那一台仍是十多张空椅子,非常碍眼。

韩柏游目四顾,见陪酒的妓女中最美的都只不过是中人之姿,大感没趣,同陈令方问道:“那白芳华在那襄?”

陈令方低声道:“还未来!这娘儿出名大架子,从没试过准时的,什么人的情脸都不贾。”

万仁芝见韩柏东张西望,以为他在询问胡节的行踪,待杂耍退下后高声道:“下官刚得到胡节大人的传讯,因他要恭候专程由京师到来与专使大人相见的重要人物,所以稍后才来,至于那显要人物是谁,胡节大人却神神秘秘的,怕是要给专使大人一个惊喜。”

众官儿大感愕然,猜不到谁人能令胡节如此特意迎候。

韩柏和左右两人对望一眼,却是心中凛然。

那究竟是谁?

范良极站了起来,大声道:“我们专使今次率众南来,最紧要的目的当然是向贵朝天子献上延年益寿的万年灵参,另一个目的却是结交朋友。”向台后喝道:“人来!献上礼物。”

四名怒蛟帮徒假扮的女婢,婷婷由台后步出,捧着七个珍贵锦盒,到了场中。

范良极意气风发之极,口沫横飞道:“在到贵国之前,专使曾和下官商量,究竟要怎么样的礼物,才能得我们的朋友欣赏,专使道:“当然是以其人之礼,还送其人。”原来自汉朝以还,不时有贵邦珍玩,流落至敝国,我们使乃高句丽第一首富,于是打开库藏,自其中选宝物数百,带来中上,以作赠与各位大官朋友作为见面礼,来人!献上礼物。”

众都司府督客气多谢声中,四婢送上礼品。

谢廷石哈哈笑道:“专使大人如此高义隆情,我代众同僚先谢过了。”

捧起锦盒怦然道:“盒内究是何物,如此坠手?”

范良极呵呵笑道:“不用客气!请打开锦盒一看!”

众官忙打开锦盒,一看下都傻了眼。

五名府督盒内盛着的竟是唐朝的三彩小马,一看便知是极品。

万仁芝的礼物是末朝官修内司的青瓷瓶,要知修内司流传于世的瓷器少之又少,这瓷瓶可说价值连城。

谢廷石的是一对汉朝的小玉马,则又更珍贵难得。

众官在其它小辟儿的艳羡声中,眉开眼笑,发自真心地大放感激之言。

气氛至此融洽至极。

再酒过三巡后,守门的礼官唱喏道:“白芳华姑娘芳驾到。”

全场立时静了下来,注目正门处。

韩柏更是瞪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大为与奋。

欢迎乐声奏起,一位双十年华,体态婀娜,天香国色的俏佳人,右手轻搭在一名俏婢肩上,娇怯不胜地姗姗步进厅内,身后随着另两名美婢,一玉箫、一捧一方七弦琴,如此派头,更显得她的身分远高出场内其它姑娘之上。

韩柏以专家的眼光看去,亦不由怦然心动,对方另有一种特别引人的气质,忙思其故,蓦地发觉这白芳华走路的姿势特别好看,配上她那极适度的身材,形成一种迥巽凡俗的风姿媚态。

白芳华一点没有因成为众人目光之的而有丝毫失态,明亮的眸子先扫到韩柏脸上,盈盈一福道:“芳华参见专使大人,望大人恕饼芳华迟来之罪。”

韩柏给她勾魂双目扫得三魂七魄所馀无多,慌忙道:“不怪!不怪!”

蓦地背后一痛,原来是左诗拔下发簪,在背后狠狠戳了他一记重的。

白芳华见他色授魂与,暗骂一声色鬼,才向其它各官施礼。

众官亦好不了多少,均是神魂颠倒,连谢廷石都不例外。

陈令方在韩柏耳旁叹道:“她令我更想见到怜秀秀。”对于那晚无缘见到秀秀,他始终不能释怀。

韩柏当然明白他的感受,白芳华已是如此,艳名比她更着的怜秀秀可以想见,他也不由心痒难熬。

他背后三女却恨不得好好揍这花心好色的夫君一顿。

这时有人拾来软垫长几,让女婢安琴放箫。

白芳华眉目间忽透出重重怨色,提起玉箫。

三俏婢退了开去,剩下她一人俏生生立在场中。

众人想不到她一上来即献艺,均摒息静气以待。

白芳华王容又忽地舒展,像春回大地般眉目含情,撮轻吹。

似有若无的清音,由远而近,由缓而骤。

一阕轻快舒情的调子,在厅内来回飘荡着。旋又箫音一转,玉容由欢欣化作幽伤,音调亦变得郁怨深浓,就像怀春的美女,苦候毕生守待落拓在外的意中人。

众人听得如醉如痴,连左诗等三女亦不例外。

“叮叮咚咚!”

白芳华坐了下来,轻吟道:“簌簌衣中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帷欲睡,日高人渴谩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琴声再响。

弹奏的是“忆故居”,抑扬顿挫,思故缅怀之情,沁人心肺。

直至琴音停歇,众人都感荡气回肠,好一会后才懂拍手喝采。

白芳华缓缓起立,三婢和下人忙过来走琴箫等物。

韩柏和陈令方拚命拍掌赞叹,范良极更是怪叫连连,气氛给推上了最热烈的高峰。

白芳华美目流转,最后落到韩柏脸上。

韩柏这时才勉强记起她可能是楞严派来的奸细,收摄心神道:“白小姐琴箫之技,天下无双。”

范良极在旁加上一句道:“我国艺院里的姑娘全给比了下去。”

白芳华道:“多谢专使,请让芳华敬专使一杯。”

众官知她一向高傲无比,从不予男人半点颜色,现在一反常态,禁不住心中奇怪。

当下自有她随行三婢其中之一捧着美酒来到她身旁,和她往主台行去。

她莲步款摆,每一步姿都是美柔动人至极,就若在轻风里摇曳的兰芝仙草,弱不胜风,教人心生怜爱。

香气来,白芳华俏立韩柏面前。

远看是那么风姿动人,近看则更不得了,嫩肤吹弹得破,尤其她总带看一种弱不禁风的病态之美,看得韩柏差点要唤娘。

白芳华伸出玉手,提壶斟满一杯后,双手捧起,递至韩柏面前,道:“专使请!”

韩柏见她衣袖滑下露出莲藕般的一对玉臂,嗅着她独有的芳香,吞了一口涎,刚想接酒,忽地看到她低垂着的明媚秀眸掠过微不可察的鄙视之色,心中一震,知道这俏佳人看不起自己的好色,怒意涌起,心内暗哼一声,冷淡地接酒喝掉,故意不去碰她诱人的指尖。

众人一齐叫好。

白芳华敬酒后,仍没有离开之意。

陈令方神魂颠倒站了起来道:“白姑娘请坐。”

白芳华横了他一眼,美眸清楚送出讯息,就是我怎可坐你坐热了的椅子?

陈令方终是欢场斑手,忙唤人如一张空椅到他和韩怕之间。

白芳华并不推辞,大方地坐到韩柏之侧。

范良极和韩柏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大惑不解,又想到有白芳华在旁,很不方便。

谢廷石举酒道:“闻名怎如见面,让本官敬自小姐一杯。”

白芳华微笑接过婢女递来的酒,一饮而尽,放浪动人的媚姿,看得众人不由叫好,气氛又热烈起来。

是时一队十多个美女组成的舞团,在乐声蝴蝶般飞入场秉,手持羽扇,载歌载舞,极尽视听之娱。

韩柏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眼界大开,深觉当这个专使并不算太坏。

他故意不看白芳华,转过头去看三女。

三女见他仍记得回过头来关心她们,纷纷向他送上甜笑和媚眼,韩柏心花怒放,强忍着伸手去拧她们脸蛋的冲动,道:“你们有没有喝酒?”

柔美摇头道:“醉了还怎能陪你在这里看这么多好东西。”

这时白芳华侧俯过来,溱到他耳边柔声道:“专使和夫人们为何能说汉语说得这么好?”

范良极俯前探头望来,嘿然代答道:“白姑娘有所不知了。我们专使祖父本乃汉人,为避中原战乱,到我国落地生根,汉语自然说得好,至于三位夫人嘛,都是专使在贵国新纳的妻妾,本就是汉人。”

白芳华俏目掠过三女,眼中泛起惊异之色,暗忖这专使对女人定有非常能耐,否则怎能得如此动人的美女垂青,而且还有三个之多,同范良极微笑问道:“侍卫长大人的汉语为何也这么好呢!”

范良极两眼一翻胡诌道:“我是敝国专为这次出使而举行的汉语比赛的冠军人选,当然有一定的斤量。”

韩柏和背后三女差点为之喷酒。

白芳华神秘一笑,坐回椅内,望往场中,教人莫测高深。

全场爆起另一次激烈掌声,原来众歌舞妓抛掉羽扇,取出长达三丈的彩带,跳起彩带舞来,灯火通明下,五光十色的彩带化出百多种炫目的图案,别有另一番动人情景。

韩柏忍不住偷看自芳华一眼,见她侧脸轮廓有若刀削般清楚分明,清丽绝伦。比之身后三女毫不逊色,忍不住心痒起来,故意凑到她耳旁,乘机大嗅她鬓发的香气,道:“白小姐表面虽对本使毕恭毕敬,查实心里一点看不起本专使哩!”

白芳华娇躯一颤,旋又回复平静,转过头来,美目深道:“专使大人为何有这奇怪的想法?”

韩柏见自己的奇兵突出,弄得她生出反应离,争回了一口鸟气,故意坐直身体望往场中,耸肩道:“你就是给我那种感觉。”

白芳华芳心大乱,因为自己确看不起像对方那类好色男人,且给人口此当面指出,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微嗔道:“专使定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芳拂袖立走。”

这时鼓乐喧天,加上众人忘情拍掌喝采,除了范良极外,连坐在另一侧全神注视歌舞的陈令方亦听不到他俩人间充满火药味的对答。

韩柏想起对方生得如此秀美,却偏为楞严作虎之伥,无名火起,扭头往她望去,眼中奇光刺进这美女寒若霜雪的眼内,微笑道:“就算我不答白小姐这问题,小姐怕亦舍不得走吧!”

白芳华秀目亮了起来,淡淡道:“专使大人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吗?”

韩柏色心又起,差点溱过头去,亲她一口,强忍着道:“白小姐今晚为何要来?这里有什么令你动心的事物呢?当然!那绝不会是我。”

身旁的范良极拍了他一下,以示赞扬。

白芳华微一错愕,禁不住重新打量此人,只见对方不再色迷迷后,自有一股脱清奇之气,眼中神采摄人之极,内中充盈着热烈和坦诫,又有种难以形容的天真,构成非常独特的气质,心中一震,垂下头去施出温柔技俩,幽幽道:“人家没有得罪你吧?为何如此步步进迫,是否迫走了人才满意呢?”

韩柏想起她是愣严的人就心中有气,心肠没有半点软下来,冷然道:“真没有得罪我吗?白姑娘反省一下吧!”

这两句话再无半点客气之意。

白芳华一向自负美色才艺,什么高官贵人、江湖霸主,见着她时都是刻意讨好,如此给人当面斥责抢白,可说破天荒第一次,也不知是何滋味,一咬银牙,便欲站起身来。

岂知身子刚要离座,玉臂给韩柏一把抓着,拉得坐了回去。

白芳华玉容一寒,低喝道:“放手!”

韩柏笑嘻嘻收回大手,道:“我留你一次,若你再要走的话,我便不再留你了。”

白芳华给他弄得糊涂起来,嗔道:“你究竟想人家怎样?”话完心中一颤,知道自己竟给对方控制了主动,左右了情绪。

范良极的声音传入韩柏耳内道:“好小子!真有你泡妞的一套泼辣法宝。”

韩柏更是洋洋自得,他其实有什么手段?只是想着如何戏弄这居心不良的美女,闹着玩儿。横竖她是敌非友,得罪她又怎么样?

白芳华催道:“专使大人还未答我的问题哩?”

韩柏摊手道:“彼此彼此!你没有答我的问题,我没有答你的问题,两下扯平,谁都不欠对方的答案。”

白芳华为之气结,恼得别过脸不去看他,却没有再次拂袖座。

这时众女舞罢,施礼后执回地上羽扇。娇笑着退出门去。

乐声在一轮急剧鼓声里倏然而止。

欢呼掌声飨起。

韩柏故意夸大的叫着好,一对眼却贼兮兮偷看看白芳华,好象在说:“我没说错吧!你舍不得走了。”气得后者差点想啮下他一块带看鲜血的肉来。

守门的礼官高唱道:“御前锦衣卫大统领愣严大人、水师督胡节大人到。”

全场蓦地静至落针可闻。

这是个没有人会想到出现的“重要人物”。

当今除胡惟庸外,天子座前最炙手可热的大红人,竟大驾光临!

陈令方脸色剧变,往韩范两人望去。

韩范则脸脸相觑,想不到这么快便要和这最棘手的角色碰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