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巨石同时击中逃船的船尾,弄得火屑飞溅,出奇地那船只略往左右倾侧,便回复平衡,全力往他们的方向逃过来。

寇仲摇头道:“这船完蛋啦!它唯一的方法就是靠岸逃生。”

徐子陵道:“他们已失却机会,你看不见其中两艘追杀的战船分从两边外档赶上来吗?正是防止他们靠岸。这些人手段真辣,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彼此该是有深仇大恨。”

说话间,他们的风帆驶出近许远,与顺流逸来的逃船拉近至不足一的距离。火势快将波及帆桅,那亦是逃船被判死刑的一刻。

寇仲抓头道:“我们该怎办?这么面对面的迎头碰上,十之八九会殃及池鱼的。”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为何却临阵退缩?”

寇仲道:“问题是我们怎知是否真的不平。”

徐子陵微笑道:“所以我们才要赶上去看看这分明是一次有计划的伏击行动,日标是此船上的某一个人,为了这人如此劳师动众,你不感到好奇怪吗?”

寇仲凝望来船,沉声道:“非常奇怪!唉!今趟真的玩完。”

“轰”!

一方巨石正中船桅,桅杆立断,连着风帆倾倒下来,逃船立时侧翻,船上的人纷纷投河逃生。

徐丁陵道:“我负责驾船,你负责救人,明白吗?”

寇仲苦笑道:“那谁负责对付投石和箭矢?”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也是你,小心!”一扭舵盘,风帆往左弯去,避过正在沉没的逃船,却来到追来的两船之间。

双方愕然对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头皮发麻,在灯火映照下,西突厥的云帅赫然出现在其中一船的指挥台上,幸好对方只当他们是路经的人,又急於追击堕河的敌人,只是挥手示意他们立即离开。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看该作如何打算?”

徐子陵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连自保也有问题,更遑论救人。且只要有人从河水中冒出来,保会满身披上箭矢的沉回去,绝无侥可言。

寇仲又道:“说不定这是阴癸派的船。”

说这句话时,双方擦身而过。

到小风帆把云帅方面的船队抛在后方,两人才同时吁出一口气,暗叫好险,对方分明是朱桀的手卜,正在协助云帅攻击某方的重要人物。幸好没人认出他两人来,否则必顺手干掉他们。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敌人又有云帅这种接近毕玄级数的绝顶高手在其中,他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参与借水遁的行动。

寇仲回头后望,苦思道:“云帅要对付甚么人呢?这波斯来的伙确高大好看,生的女儿当然不该差到那里去。”

徐子陵叹道:“小子色心又起啦!”

寇仲昂然道:“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咦!”

风声骤响,一人倏地从船尾翻上船来,长笑道:“两位仁兄别来无恙,小弟对少帅之言颇有同感,未知子陵兄以为然否。”

两人愕然瞧去,赫然是浑身湿透,却无丝毫狼狈之态的突利可汗,名震域外的伏鹰枪收到身后,从左肩露出锋尖,仍是一贯气度恢弘,从容不迫的样儿。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是突利老兄,今趟算否是我们救了你?”

突利来到徐子陵另一边,回头瞥上一眼,才仰首夜空,道:“该说是苍天和你们联手救我才对。小弟有一事请教,中原武林该没什人认识云帅,连小弟都是刚才始知他到了这里来,为何你们一眼把他辨认出来?”

徐子陵从容道:“此事自有的因后果。请让在下先问-句,可汗到此是否想迎得波斯美人归?”

突利讶然道:“你们确是神通广大,小弟还以为此事机密至极,岂知竟像天下皆知的样子,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寇仲道:“我们怎会无端知晓,此事迟些再说,照我猜我们尚未脱离险境,当云帅找不到可汗时,说不定会掉头追来,可汗有甚么好主意?”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苦笑道:“不用猜啦!他们追来了!”

寇仲头皮发麻的别头望往出现在后方的船影灯光,道:“这伙真厉害,定是瞧见可汗附在船尾处,否则怎能这么快的知机追来?”

突利可汗叹道:“牵累两位真不好意思,不如让小弟从陆路把他们引开,两位可继续北上。”

寇仲皱眉道:“可汗可有把握跑嬴云帅?”

突利脸色微变,他虽从没和云帅交手,但对他称冠西域的轻身功夫早有所闻。

徐子陵明知不该介入东西突厥的斗争,但见到突利现在虎落平阳,影形单的苦况,同情之念大起,兼之云帅与穷极恶的朱粲合作,绝不会比突利好得到那里去,断然道.“我们一起上岸吧!先起步的总会多占点便宜。”

突利雄躯微颤,双目射出深刻及杂的神色。

叁人蹲在一座山的高崖处,俯瞰星夜卜远近荒野的动静。

突利像有点忍不住的问道:“刚才你们一路奔来,是否尚未用尽全力?”

寇仲笑道:“可汗果然有点眼力。”

突利吁出一口凉气道:“难怪李世民对两位如此忌惮,不见非久,但两位都予小弟脱胎换代的感觉。我以前还认为可摸清两位深浅,现在始知只是自以为是的错觉。”

徐子陵忽然道:“可汗与锋寒兄的恩怨我们不管,但可汗兄总会令我们联想起锋寒只和塞外策马大漠的英雄豪杰。所以现在对可汗和阴癸派合作掳劫莲柔,既不理解更为可汗的清誉惋惜,可汗请恕我直言。”

寇仲加上句道:“与可汗同船的是否钱独关的手下?”

突利细心聆听,先是露出不悦的神色,接着泛起一个充满无奈意味的表情,叹一口气,又摇摇头,才道:“若我说这是我们大汗和超德言的主意,小弟只是奉命执行,两位定会以为我在推卸责任。但事实上表面看来我虽是有权有势,却恰恰应了你们汉人位高势危那句话,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已。像我和世氏兄本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可是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终有一天要对仗沙场,教人扼腕兴叹。”

徐子陵皱眉道:“你们为何要插手到中原来,在历史上,从没有外族能在中原立足,顶多是抢掠一番,而事后必遭报复,如此循环中休,於双方均无好处。”

突利沉默片晌,缓缓道:“这正是问题所在。子陵兄有否设身处地,站在我们的立场去思考这个问题?”

徐子陵歉然道:“仔下因对贵国所知不多,故很难以可汗的立场去加以思索。”

突利讶道:“坦白说,这个问题我并非首次跟人谈上,但只有子陵兄才肯承认自己所知的不足,其他人却像天下所有道理全都集中到他身上的样子,令人气愤。”

寇仲笑道:“令可汗气愤,可非说笑的一回事。”

突利叹道:“问题其实出在我们,每当汉族强大,就是我们噩梦开始的时刻。”

寇仲锐利的眼神不住搜索远近的山林原野,顺口问道:“那你们为何会分裂成东西两国,所谓合则力强,而若非你们势成水火,我们现在亦不用给云帅赶得如丧家之犬。”

突利沉吟道:“表面的原因是出在人与人间的恩怨矛盾,只要多过一个人,就有恩怨突,何况是以千万计的人。但更深入的原因,却是出於我们突厥人生活的方式,那亦是和汉人的根本差异。”

顿了顿续道:“我们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族,备受天灾人祸的影响,流动性强,分散而不稳定,地大人稀,无论多么强大的政权,对管治这样辽阔的士地仍有鞭长莫及之叹,所以因利益引起突的事件从未间断过,分裂是常规,统一才不合理。”

这番条理分明,客观深刻的自我剖析,顿使寇仲和徐子f陵对这个从域外前来中原搞风搞雨的突厥王族大为改观。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休息够了吗?.不若继续行程如何?”

竟陵城出现前方地平处,朝阳在右方地平起,大地一片迷茫,霞气氤氲,在这秋冬之交的时候,颇为罕有。

叁人脚步不停的疾赶百多路,都有筋疲力竭的感觉,此刻竟陵在望,大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就在一处山泉旁喝水休息。

徐子陵在山泉梳洗,寇仲和突利坐在泉旁一块大石上,随意舒展。

寇仲忍不住问道:“当日在洛阳见到可汗,可汗有大批高手伴随,他们……?”

突利打断他道:“少帅是否想问他们昨晚是否给我弃在汉水?答案是我只是孤身一人来此,其他人都要留在长安撑住场面,皆因我不想李家的人知道我溜了出来。”

又沉吟道:“云帅一向以智勇箸称西突厥,我们以为他会凭超卓的轻功赶上我们,他却偏偏没这么做,真教人头痛。”

寇仲道:“就算他追上来又如何?朱粲总不能率大军来攻打竟陵,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潜进城内?”

突利不解道:“入城只会暴露行踪,於你们有何好处?”

寇仲当然不会告诉他入城是为打探李秀宁的消息,反问道:“肚子饿/,自然要找地方治好肚子。现在可汗该远离险境,不知有何打算?”

突利微笑道:“我有一个提议,少帅不妨考虑一下。”

寇仲欣然道:“小弟正洗耳恭听。”

突利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正容道:“此提议对我们双方均有利无害。

在小弟来说,眼前当急之务,就是要安返关中,而两位亦须往关中寻宝,所以大家的目标并无二致。”

寇仲大讶道:“可汗竟仍认为云帅可威胁到你的安危?”

突利苦笑道:“实不相瞒,假若两位不肯与我合作,我只有半成机会可活着回到关中。”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来到两人旁边,坐下道:“听可汗这么说,事情当非如我们想像般简单。”

突利一对眼睛闪过深寒的杀机,点头道:“对於该否向两位透露事实,坦白说我犹豫过好一阵子,到刚才少帅对我表示要分道扬镳,我才毅然决定坦诚相告,看看可否衷诚合作。”

寇仲道:“这个『诚字正是关键所在,因为我知小陵都是见光即死的人,绝不能漏行藏。假若我们信错可汗,或可汗恩将仇报的欺骗我们,那就太不值得。皆因我们连冒险的本钱都欠奉。”

突利不悦道:“我突利岂会是这种人?若寇兄这么不信任我,此事告吹作罢。”

寇仲哈哈笑道:“我只是以言语试探可汗而已,小陵怎么看?”

徐子陵深深瞧进突利眼内去,沉声道:“可汗为何对返回关中一事如此悲观。”

突利雄躯微颤,深吸一口气道:“子陵兄的武功已至深不可测的境地,你刚才瞧我的眼神如有实质,在我平生所遇的人中,只有毕玄和赵德言两人可以比拟,真今人难以置信。”

徐子陵给赞得不好意思。因他刚才欲测探他说话的真假,故暗捍不动根本手印,再功聚双目看入他眼内去,假如突利在说谎,理该抵受不住他的眼寇仲嘻嘻笑道:“这小子当然有点道行,时间宝贵,可汗请长话短说。”

突利再神色凝重的端详徐子陵好半晌后,才道.“我中了颉利和赵德言的奸计。”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愕然以对。

突利粗犷的脸容掠过愤怒的神色,低声道:“大汗之位,本该是我的。”

两人知他还有大番话要说,没有出言打岔。

突利脸上阴霾密布,语调荒凉的道:“我父始毕大汗正备南下进攻贵国时,病发死亡,那时我仍年幼,给亲叔坐上大汗之位,是为处罗可汗,我也没话好说。处罗嗣位后,以隋朝义成公主为妻,赵德言就是她招揽来的,甫入我朝,赵德言提议把炀帝的皇萧氏和隋朝齐王杨睐的遗腹子杨政道迎至汗庭,其作用不用说两位亦可猜到。”

寇仲皱眉道:“原来是这么杂的,杨政道的作用当然是乱我中原的粒棋子,可是你们怎肯让汉人随意摆布?”

突利叹道:“处罗虽迷恋义成公主的美色,但对超德言极有成心,只是在义成公主一再怂恿下,才勉强以超德言为国师。后来处罗得病,吃了超德言以丹砂、雄黄、白研、曾青、慈石炼的五石汤,不但中见效,还发毒疮而死,义成公主一夜间成了操控大权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你们族人怎肯容权力落在一个汉族女子之手?”

突利苦笑道:“那时群龙无首,族内乱成-片,照理最该坐上王座的,是我和处罗的儿子奥射。岂知义成公主和赵德言、颉利暗中勾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所有反对者镇压,而颉利则坐上王座,还公然把义成再纳为妻,无耻至极。”

寇仲咋舌道:“可汗你能活到现在,该是一个奇鷉。”

突利哂道:“此事岂有侥悻可言,我父在生时,英雄了得,声威远过处罗,而毕玄更处处维护我,想动我岂是易事。但若借云帅之手,则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问道:“颉利在成为大汗前,是甚么身份地位?为何这么倒行逆施,竟无人和他算账?”

突利道:“处罗和颉利都是我的叔父,论实力,颉利绝不逊於处罗,在我们族内,谁的力量强大,谁就可称王,没有甚么道理可说的。”

寇仲道:“可汗的意思是否整件事根本是一个对付你的附阱?但照我们所知,阴癸派确是真心助你们去掳劫莲柔,难道连祝玉妍都被赵德言骗了?”

突利道:“对赵德言来说,所有人都只是可被利用的。他一向都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哼!幸好给我想通他的奸谋,否则我休想有命回去找他和颉利算账。”

寇仲和徐子陵仍是听得一知半解,但心中至少相信他大部份的话,否则云帅怎能及时赶来中原,又能洞悉先机的先后袭击白清儿和突利的船队。

突利长长吁出一口气,缓缓道:“若我猜想不错,赵德言正在附近某处等待我。”

两人同时想到安隆应足整件事中关键性的一个人物,甚至石之轩亦有可能是背后主使者之一。

心中不由涌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