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了洞窟,不久又在天花板上招路游行。

经过那个有四座法坛的大厅时,只见灯光点点,布满在四座坛上。

在高高的石墩顶,莫长老独自瞑目打坐,纹风不动。

万家愁仍然用抱她之法奔过大厅的天花板,事先还叫邝真真闭住呼吸。

过了大厅,回去查看一下。

莫长老坐得四平八稳,显然没被惊动。

两人来到一条通道,邝真真拉住万家愁,轻轻道:“魔教的人当真这么厉害?连呼吸也听得见?”

万家愁道:“那莫长老正在运息练功,耳目特别灵敏,我们不可不防。”

邝真真笑一下,有点不相信的意思。

虽然万家愁抱她之时很规矩,但终究把她整个人抱住。

男人很喜欢这一套,哪怕只是这样抱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继续行去,到了一个较大的洞窟,出现了好几条通道。

由于两人都在天花板上,所以一时不易判断该向哪一条通道走去。

万家愁听一下,又嗅了几下,低声道:“右边这一条必定是通到厨房。左边的一条隐隐有脂粉香味,不知是什么所在?”

邝真真道:“一定是魔宫弟子们的寝室,那些弟子中男女各半,女的使用脂粉,所以有香味,像厉大姊是侍者身份,吃都吃不饱,哪里还想到胭脂水粉。”

万家愁道:“你说得很对,另外还有三条通道,却没有特殊气味,或者要过去一点才嗅得出来。”

邝真真心里很想瞧瞧厨房这一禁区的情形,不过既然万家愁想找魔教教主,便道:“我们只能从这三条通道拣一条,或者可以找到魔教教主。”

万家愁道:“好,我们往当中的一条碰碰看。”

这条通道似乎比其余的都高大,一路上从天花板的小孔隙下窥,但见路上洁净而又光亮。

光线是从两壁的特制火炬来的,每隔丈半左右,便有一对火,故此一路十分明亮。

又走了一程,前面通路一分为二。

万家愁在两边路口都听和嗅了一会,低声道:“右边没有什么特别气味,也没有声音,从微风流动的声音听来,还有很长的路。”

他停歇一下,继续说:“左边的一条,有人的气味,声音杂而不乱。”

邝真真靠住他身子,道:“怎样叫做杂而不乱?”

“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有过很多人出人或停留,但这些人都不大爱讲话,所以并不吵乱,你明白这意思么?”

“现在明白了。”师真真点点头。

“但你说的是从前之事?抑或是目下有很多人在那边?”

万家愁知道她被那句“从前的声音”弄得糊涂了,于是解释道:“有从前的,也有现在的。照我的判断,目下有七八个人的样子。”

邝真真道:“会不会是廉教教主的居处?对了,魔教教主的随从一定很多,也有很多人来谒见,但谁也不敢多说话……”

万家愁喜道:“好,咱们去瞧瞧。”

这回他要邝真真坠后,这天花板上面的通道虽是黑暗,可是缝隙间仍有火光射入依稀当可视物。

万家愁当先奔去,转一个弯之后,便停下脚步。

原来在左右两边,都有一个洞口,望将入去,各是一个宽大房间。

左边的房间没有人,右边的也好像没有,声息全无。

但万家愁的感觉却晓得有人,心下讶然忖道:“这人不知是谁?虽然连呼吸之声都低得若有若无。但休想瞒过我的耳目。”

邝真真已跟到身旁,万家愁打个手势,要她退开一点等候。

然后一溜烟飞入房内,找到一条小缝隙,伏下去窥视。

下面果然是宽大的圆形房间,灯光蒙蒙陇陇。

四壁全用桃木板镶,地上铺着厚毡。

正当中有一张圆形的床,却用薄如蝉翼的轻纱整个遮住。

万家愁仔细瞧一下,房间是圆的床是圆的,灯台也是圆的,还有一桌一见以及几把椅子,都是圆的。

他的目光凝定在那张圆床上,忽然感到惊讶,因为目光竟被那薄纱隔阻,只能隐隐约约见到有个白白的人形在床上打坐。

要知万家愁的神目有透视云雾之能,区区一重薄纱,居然阻断了大半目光,委实有点儿不可思议。

那床上果然有人。

万家愁提起警惕之心。

目下相隔只有三四丈,但仍然听不到声息。

此人功力之高,已经难以测度了。

幸亏没让邝真真进来,还叫她退开了一段距离,否则邝真真的细微声响必被床上人发觉。

万家愁沉住气,很耐心地瞧。

现下总得瞧出一点苗头才行,若是空手而退,得不着一点虚实,往后定必更难应付。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床上之人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万家愁几乎敢断定这人必是魔教教主了。晰可辨。

这床上却没半点响声,除了魔教教主,谁有这等功力?

又过了一阵,万家愁悄悄退出房外,跃到邝真真身边。

为了小心起见,拉她回走了一段,才把那地圆房内的一切情景告诉她。

他们不约而同往回路走去,邝真真道:“你一出马就找到了度教教主的寝宫,运气真不错。”

万家愁道:“那床上人的功力照理说应是魔教教主,但我又觉得不像……”

他想了一下,解释道:“不是别的,而是那个房间,虽是很特别,可是瞧起来不像,大概是不够大,显得不够气派……”

邝真真道:“魔教的教主不一定要住很大的房间呀,任是最伟大的人物,躺下来也不过占那么几尺地方而已。”

万家愁道:“我希望那人就是魔教教主,不然的话,魔教还有这种高手,实在太可怕了。”

他们边行边谈,不觉已回到洞窟中,当然摸黑上床。一人睡一头,却也守礼得很,互不侵犯。

但过不了多久,万家愁低声道:“真真,你睡着了没有、’邝真真道:“没有。”

翻个身碰到他的腰腿,她没有移开,默默靠贴着不动。

万家愁道:“你真的愿意过这种日子?”

邝真真道:“在这儿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你也不会离开。我心无牵挂,反而觉得比外面的日子好过。”

万家愁道:“我心中却有牵挂。”

邝真真身于震动一下,心中浮现那个扮作他妻子的吴芷玲的娇美面貌。

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子,男人很难不牵挂的。

邝真真暗自叹口气,倒也没有丝毫怪万家愁之意,也不想问他。

万家愁坐起身又道:“我每逢想起银老狼,心中就愤恨得要裂开,不行,我忘不了他……”

在黑暗中,邝真真长长舒一口气,身子忽然变得更软更暖,往万家愁拼贴一点。

原来他不是牵挂吴芷玲,只要不是她,谁也没有关系了。

邝真真伸手摸他的心窝,柔声道:“不要气恼,那猪狗不如的恶贼,替你拿鞋子都不够资格,何必为他气恼呢……”

万家愁握住她的手,长长吁口气,道:“你对我很好,我想陪你住在这儿,可是……可是我……”

他晓得坚持的要走把话说出来会刺伤邝真真,所以感到难以启齿。

这个洞窟的阴暗潮湿,食物缺乏等等,他都不放在心上,从前他在森林中,生活不见得比现在好,那时候还没有像邝真真这么一个聪明美丽的人陪伴呢?

日子还不是照过。

但心中的仇恨,却使他不能安定下来。

老实说还有吴芷玲,总得去瞧瞧她,看她近况如何?

是不是已逃出了白莲教的魔窟?

邝真真轻轻道:“家愁,别烦恼,明天找路出去,我只是说说而已,怎能永远要你困在这个鬼地方!”

万家愁如释重负,欢喜得一伸臂把她上半身抱过来,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一切发生的都那么突然。

万家愁移到她耳边,道:“厉无双来啦,咱们快睡好……”

邝真真在心中叹口气,失望地挪开。

片刻间有人进来,“啪”一声打着火折,点燃了手中的半截蜡烛,随手放在壁间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进来的果然是厉无双,她那万家愁听惯的步声,所以断断不会猜错。

厉无双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不动,也不说话。

他们注意到厉无双的目光根本不望向他们,也没有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那么她来干什么?

她内心的痛苦他们已知道,这种态度却使他们感到意外。

邝真真跳起身,奔到厉无双身边,挽住她臂膀,柔声道:“大姊你看来很累了,过去歇一会儿。”

厉无双随她走到床前坐下,忽然惊醒,转眼瞧万家愁邝真真一眼,虚弱地道:“是的,我很累……”

万家愁不知要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默不做声。

但目光中流露出无限关切同情。

这一点厉无双也觉察了,道:“不要紧,我……我会好的……”

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恐怕是心里知道你们是朋友,不像旁的人,在苦难中还要勾心斗角……”

邝真真问道:“大姊,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给你好不好?”

厉无双道:“唉!我哪里还吃得下?若不是一直没挨饿,今天早就瘦得皮包骨,那就不用受那个罪了……”

他们都明白她话中之意,当时那名魔教弟子,便曾说他不怕俄,一饿反而更漂亮,所以命她脱光了衣服,让几十个男子恣意观赏。

邝真真道:“那么你躺一会儿吧,我们聊聊天。”

厉无双沉吟一下,忽然道:“你们想不想逃出这个龌龊可怕的地方?”

万家愁接口道:“当然想啦……”

邝真真的心沉了一下,但口中也附和道:“大姊敢是知道有法子逃得出去么?”

厉无双道:“我先带你们到排云崖出口,大伙儿再想想看有没有法子逃走。”

邝真真道:“可是大姊你的灯呢?你说过每传者都有一盏本命灯,每三天刺血添油。你走得了么、’

厉无双道:“我忽然想起,那盏本命灯说不定是唬人的。总之,得决意试一试,归而无悔。”

万家愁见过白莲教的邪术妖法,所以不敢轻易赞同。

但反过来也不愿劝她放弃尝试。

当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先去观察一下?”

厉无双振作一下精神,道:“现在就去。”

邝真真大有透不过气来之感,讶道:“现在?你……你不是很累么?”

厉无双起身当先行去,道:“你们来不来呢、’万家愁和邝真真跟在后面,出了洞窟。

一路上静悄悄的,弯来弯去,竟没有碰见一个人。

万家愁感觉中地势一路斜斜向上,空气也越来越新鲜,知道就快到达排云崖出口,不由精神大振,同时也更为小心,以免被魔教之久发现拦截,以至功亏一货。

空气中已传来山野间的清鲜味道,万家愁和邝真真都贪婪地用力多吸几口气,大有久违忽晤自然欢喜之意。

厉无双默然往前走,脚下全不停滞。

突然一堵白色照壁拦住去路,两边洞壁上风灯高悬,光线明亮。

只见照壁右上角画着一条龙,腾云驾雾。

左下角画着一只风鸟,五色缤纷,生有气象。

在这墨龙彩凤当中,镶嵌着一块四尺长的黑色石板,刻着白色的诗文字迹。

厉无双似是知道万家愁他们一定会阅看那些字迹,径自停步等候,一言不发。

黑色的石板上,白白的字迹显得特别鲜明。

邝真真轻声念道:“排云之崖高百仞,龙飞凤翔上青天。山深尚恐时人至,遁入黄泉觅福田。”

她念罢耸耸肩,道:“这是什么意思?黄泉之下,哪里还有福田呢?”

万家愁虽是读过书,认得字,但谈到诗词之类,就有点心怯了,不敢发表意见。

邝真真又道:“这一道照壁齐整光滑,又特地照得十分明亮清晰,可见得照壁上的图画文字,含有深意。乃是特地给出去的人瞧得清楚之意。但究竟含有什么意思呢?家愁,你想得出么?”

万家愁忙道:“这个我不懂,你问问厉谷主吧。”

厉无双摇摇头,道:“这条路从不封闭,任何人都可以出入经行,有本事就落崖离去,没有人会阻止。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能从这排云崖出口逃离的。”

万家愁道:“你说过那是本命灯作怪,大家都不敢作逃走之想……”

厉无双道:“这固然是主要之一,但这排云崖高逾百丈,谁也下不去,这一点亦是不争之实。”

她说了几句话,声音已没有那么呆板,精神似是振作了一点。又道:“我问过所有的侍者,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全是知名之士,都来过此地,看过这些图画文字,可是,却没有人懂得其中含意。”

邝真真道:“但既然刻画在这等所在,定必有深意存乎其中,可能暗示一种意思,魔教之人才瞧得懂。”

万家愁道:“那就得等到有机会时,问问魔教之人才知道。”

厉无双的精神渐渐恢复黯淡,道:“他们也不知道,魔宫数十侍者都用尽心机查探,不管如何百般诱哄,都得不到一点线索。”

万家愁举步转过照壁,只见三丈外便是一道高大门户似的洞口,夜间的星月光辉透入来,令人精神一爽。

等到邝厉二女都跟出来,他才奔出洞外。

外面是一块十余文宽的石坪,地上甚是平坦。

走到边缘上一瞧,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劲烈的山风不断吹刮,若是常人只怕站不住脚。

万家愁运足自力一瞧,道:“这儿是数百丈悬崖峰壁的当中,往上的峭壁光滑无可着力攀援。往下也是光溜溜的,看不见有突出的岩石树根之类可供借力缓势。真是天险绝地。我平生见得多奇险的地方,却没有一处可与此地相比的。”

这话从万家愁口中说出,等于宣布绝望。

以他的功力,以及他自幼在猿猴群中长大习得的技能,尚且认为无法上落,旁人就更不必妄想了。

邝真真挽住他胳臂,探头上下张望。

她目力远逊万家愁,在晚间实是难以瞧得明白。

当下道:“我们慢慢找找看,不必急切便下结论。”

厉无双道:“万公子说得对,这排云崖乃是天险绝地,要不然冥天宫条条道路都有人巡查,独独这条永远不必管它。”

邝真真道:“大姊曾经说过,魔教长老可以打这儿上落,必有办法可想。”

厉无双道:“我只是听说而已,究竟有没有这么回事?抑是魔教之人故意神乎其说,天知道。”

她沮丧不安地走来走去,又道:“我从前想过,以这排云崖的高度,纵是有假借绳索等物事之力,但下去还有可能,上来却万万不行……”

万家愁道:“如果有绳索的话,只要胆力够,还是可以上来的。”

在夜色中三人静默无声地位立了一阵,邝真真发觉厉无双的不安情绪正在增加。

如果她继续让情绪恶化下去,大有可能一顿脚踏下去。

邝真真不动声色,道:“大姊,上落此崖目前未能解决。咱们不急在一时,倒是有一件奇事,要请大姊琢磨琢磨。”

她提到“奇事”,果然使厉无双注意力分散,侧耳而听。

邝真真故意等一下,使厉无双的心意更集中在新的话题上。

“大姊,我和万家愁早先闲着无事,出来走了一下,到了一个圆形房间,里面什么东西都是圆的,当中的圆床,用轻纱密密罩掩,那是难住的地方?”

厉无双愕然造:“你们走得那么远?不可能,有没有经过一座大厅,厅中有东西南北四座石坛?”

邝真真道:“有,当中还有一支高高的圆五墩,墩顶有个黄衫人打坐。”

万家愁武功出神入化,一听而知厉无双怀疑的是什么,当下道:“是我抱起真真,绕过石墩,从那人背后绕过,且喜没有惊动他。”

厉无双骇然道:“你们太大胆了,那黄衫人便是莫长老莫植,外号鞭师。他的武功有鬼神莫测之妙,如是被他发现,一顿鞭子,哼,唉……”

她的话以一声叹息结束,可能是想起那条打入奇痛的魔鞭。

原来那黄衫人外号鞭师,怪不得会制练出使人奇痛难熬的魔鞭了。

邝真真迅快寻思一下,才道:“我走遍天下,见识不算少,但从未听过鞭师莫植这一号人物。”

厉无双道:“魔教三大魔使九长老,在江湖上都籍籍无名。他们行踪神秘无比,随便派一个人就可以弄得江湖天翻地覆,哪须他们亲自出手。”

她沉吟一下,又道:“根据我观察听闻所得,魔教这些高手大多数没有涉足过江湖。”

邝真真反应很快,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派银老狼出去,他本是老江湖啊。”

万家愁一听到银老狼之名,爱时血沸心裂,恨声道:“这个大坏蛋,我非杀他不可。

哼,他还在耀武扬威,包管他见了我,骇得两脚打抖……”

这不是大话,从前在章武帮时,遇有强敌,总是请万家愁蒙面出手,那银老狼的江山便是这样打下来的。

那银老狼有多大本事,万家愁自是晓得。

反过来说,万家愁的本事银老狼也素所深知。

厉无双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又不好意思驳他,当下道:“你们刚才提到的圆形房间,下次切切不可闻人去,那是三大魔使之一的妙色魔使所居。妙色魔使是个女的,面孔皮肤和身材都美不可言,由头至脚无一不美。她老是在这圆床上裸身练功,用迷仙幛隔断了外界,免得有人误见了她的色相而坠劫……”

谈起这个奇特的女人,厉无双兴致勃勃。

这自是与她天性增厌男人有关。

万家愁对于色相的诱惑全不放在心上,倒是听了迷仙幛之名,生是注意,问道:“迷仙幛就是那重纱帐子?是何物制成的?”

厉无双道:“用什么质料做成的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迷仙幛乃是冥天宫异宝之一,能隔声绝形,谁也不知道幛内风光。”

万家愁大喜道:“什么?还可以隔绝声音么?”

厉无双道:“听说人在幢内,任何声音都不会透出。也看不见她身形,所以她在内,永远无人得知。”

万家愁道:“这就对了,无怪全无声息。”

邝真真道:“先前我们还以为是教主,把自己骇了一大跳,想想看真好笑……”

厉无双摇摇头,深心中很不以为然。

他们的态度说话中显得太轻估魔教的实力,实是危险得很。

厉无双早先当真烦躁得想跳下那深不见底的崖下,一了百了。

但现在却忘了此事,一心一意考虑如何掌话点醒这对青年人,使他们提高警惕,不可大意招致灭亡之祸。

三人都同意暂时回去,仔细研究一下,瞧瞧有没有法子上落排云崖再作区处。

当下三人循原路回去,转过那幅巨大照壁,万家愁回头凝视了一阵,才跟上她们。返回那明暗潮湿的洞窟内。

厉无双胡乱吃点东西,万家愁突然现出紧张之色,道:“快躲起来,大家小心点。”

转眼间这个洞窟无人迹,但那床铺却来不及拆卸。

不一会工夫,一阵极轻微步声来到洞窟外停下,过了一阵,有人轻轻道:“老朽返魂叟,诸位体得惊疑。厉谷主在是不在?”

厉无双从一块岩后跃出来,道:“我在,你找我有何贵干?”

洞壁那道长缝中伸入一个人头,鬓发皆白。

但双眸炯炯,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

便十八九岁的少年也没有他精神大。

老人的目光在洞内巡视一匝,道:“厉谷主,你的朋友好了没有?”

万家愁跃出来,他藏在一道尺许宽的石隙内,使的是缩骨神通,否则那么大的一个人绝对塞不进去。

“我好了,听说是你教的法子,多谢你了。”

返魂叟细细打量万家愁,由面孔一直瞧到脚尖。

他的表情没有透露任何意思,连厉无双亦测不透这老头子究竟想瞧出什么道理。

不过他名为返魂叟,又有神医之称,这等瞧法必有原因,谁也不去罗嗦他。

终于他恍然大悟地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朽心中的疑团总算解开了。”

邝真真亦已从另一块石后转出来,应声道:“但你老人家可把我们给坑惨啦!”

返魂叟讶道:“什么?小姑娘你就是五毒魔女邝真真?老朽见时坑了你们?”

邝真真微微一笑,道:“您心中的疑团解开了,自然舒服得很。可是我们却让您留下一个疑团,轮到我们不舒服啦,这是不是把我们坑了呢?”

返魂史呵呵一笑,道:“好,老朽说出来就是了。先前厉谷主叙述了万仁兄的伤势,老朽就打心底相信有这么回事。因为这种伤势分明是经外奇穴被极上乘的功夫例如剑气之类所闭锁。环顾当今之世,有这等功夫伤人的不算稀奇。但禁受得起这等伤势的却是天下少有。

小姐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邝真真道:“勉强明白一点,但也可以说还不明白。”

返魂邝道:“只因万仁兄年纪太轻,老朽想来想去,他的武功不可能达到禁受得住剑气闭穴的境界。遍数天下亿万人,有如此功力的恐伯也数不出三五人。直到现在老朽亲眼见到万仁兄,见了他的骨骼元神,原来是天赋异禀,在形相骨骼来说,叫做天猿格,别的婴儿尚在襁褓中呀呀索乳时,万仁兄已可以在树梢飞跃自如了。

返魂叟的目光转到万家愁面上,问道:“老朽说的对不对?”

万家愁点点头,邝真真道:“听起来真是稀奇古怪之极,家愁这不成了小猴子么?”

返魂叟道:“除了天赋异禀之外,亦须得机缘巧合,得到良师才行,不过,万仁见这一身功力深不可测,如果他说苦练了百年,老朽也不相信。”

厉无双道:“这一点就没有可能了,万公子今年才几岁,焉能苦练了百年之久……”

返魂史沉吟了一下,道:“有些人服了珍奇灵药,于是功力陡增。武林中这种例子并不少见。不过,要达到万仁兄这等造诣境界,恐怕仅仅灵药还不行。”

厉无双眼珠一转,忽然目光凌厉,盯住返魂邝,道:“你到这儿来便是为I瞧瞧万公子?这么简单?”

她这边表情声调一变,邝真真便已跃到出口,隔断了返魂叟逃路,反应神速,配合得甚妙。

邝真真出身素门,见惯了尔虞我诈翻脸无情的事,才能够如此迅快配合厉无双。

换了万家愁,虽然武功强过邝真真无数倍,但在这一方面,断断无法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更谈不上配合了。

返魂邝摆摆手,道:“厉谷主,你敢把万仁兄和问姑娘之事告诉老朽,可见得你本来信得过我返魂叟的,目下你仍然可以相信我,不用多疑。”

万家愁一听这话简直没得反驳,心想;对呀,先前厉无双你相信人家,什么话都说了,现下为何忽然动疑?太没道理了……

厉无双冷冷道:“玉无瑕死了没有?”

返魂叟愣一下,道:“她么?她活不成的啦!”

厉无双道:“我问你,她这刻死了没有?”

返魂叟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应道:“她……死了。”

厉无双点点头,道:“这就对了,玉无尽如果未死,你不会到这儿来的!你想查证一下万公子邝真真是不是真有其人,是不是真的在此地。”

返魂臾摇摇头,道:“老朽明白了,你以为玉无瑕死了,老朽畏罪,所以动了歹念,要拿万仁兄他们立功赎罪,是不是?你错了,老朽不会出卖朋友……”

厉无双哼了一声,道:“一个人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邝真真道:“大姊此言有理,很多人原本不想出卖朋友,但到了自己生死关头,便难说得很了。”

万家愁这才弄清楚怎么回事,起先他本以为厉无双很无道理,可是经她们一分析,果然不错。

但厉无双怎知玉无瑕已经死了?那明镜庵玉无瑕的影子浮现起来,皮肤白皙,眼神澄明,不须说话便自透出高华美逸的气质。

万家愁替她的悲惨遭遇扼腕叹息一声,道:“王仙姑死了,怎样死的?”

厉无双道:“原来万公子也认识她。那玉无瑕被迫疯了,后来脚踝上又挨了一鞭,带走之时已经奄奄一息。”

邝真真道:“那是什么鞭子?一个有武功之人,竟也挨不起一鞭?”

当时那一幕邝真真和万家愁都瞧在眼中,所以她这一问,一来表示毫无所知,二来也真想晓得那是什么鞭子。

厉无双道:‘那是鞭师莫长老的魔鞭,他外号称为鞭师,有这等古怪鞭子亦不足为奇。”

返魂叟道:“这条鞭子除了用过药物泡制之外,还有某种神秘力量,能令人精神沮丧,意志崩溃。故此鞭子上的药力,比平常时强大十倍不止。玉无瑕的死因,便是精神方面的创伤太重,全无求生之想,所以老朽亦束手无策。”

他想了一下,又道:“东海火云洞主吕余是何等样人物,虽是比旁入怕痛些,但仍然强胜过凡俗之人。厉谷主一定还记得他在魔鞭笼罩下那种瑟缩神态,你想想看,那吕余若不是意志已经崩溃,怎会骇得屎尿齐流呢!”

厉无双沉吟道:“这话很有道理,不过,你让玉无瑕死了,却怎能向上面交待?”

返魂叟道:“说来凑巧得很,玉无瑕正当回光反照,狂歌乱叫的时候,妙色魔使恰好经过,她见了玉无瑕几乎认不出来,后来表示很厌恶的样子,老朽一见机不可失,便禀说玉无瑕永远都是这副可厌的样子。妙色度使当下准许老夫不必费神看顾玉无瑕……”

他苦笑了一下,眼中微露悲悯之色。

“老朽根本不必怎样,玉无瑕不多时已是灯尽油枯撒手西归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厉无双黯然无语。

邝真真道:“妙色魔使便是三大魔使之一?”

返魂叟道:“对,三大魔使地位更在魔教请长老之上,排行第一的是幻变魔使范光明,第二位是音响魔使闻中闻。第三位是女的,便是妙色魔使宋香。……”

邝真真道:“这些名字似乎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想必从来不出冥天宫一步,这一点我很感兴趣。”

万家愁道:“他们个个苦练魔教秘传绝艺,没有时间到江湖行走,不觉奇怪。”

邝真真道:“你说的没错,然而冥天宫这些高手个个都不是清心寡欲的修真之士,怎肯穷年累月的蛰居冥天宫?”

返魂叟道:“老朽被困此地,已经二十余寒暑,连上一任的教主任鼎也见过面,这冥天宫的情形,老朽可算是知道得最多的人了。”

邝真真道:“那好极了,您告诉我们吧!”

返魂叟道:“冥天宫之人并不是从不离宫一步,而是出宫的时间很短,三大魔使和诸长老都曾在某一段时间内出它。但总是那么三五年之后,便全部留在宫内拼命潜修苦练,竟抽不出时间到江湖上行走。据老朽所知,他们当年出宫的行踪秘密之极,究竟为什么要到外面去?负有什么任务?那就非老朽所知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记得上一任的庄教主,不但生前极为神秘,便死了亦留下无法解得的疑团。因为他在事前召集长老会议,预先宣布仙逝的日期,然后,到了那一天,庄教主便失去影踪。”

人人都听得极有兴趣,厉无双也是初次得闻魔教秘事,当下道:“到底那庄教主的遗体最后有没有找到呢?”

返魂叟道:“如果找得到他的遗体,便没有疑团了。正因迄今庄教主的下落全无所知,而据老朽观察所知,现任的段天民教主,亦好像有当年庄教主的趋势一般。”

厉无双道:“你意思说段教主死后,也会神秘失踪?”

那位老人点点头,雪白的须发微微飘动,使入暮地泛起了凄凉之感。

他于今已是桑榆暮景,眼看已没有几年可活了,但仍然被困此地,过着那受奴役被侮辱的日子。

返魂叟目光转到万家愁面上停住了。

这人年纪轻轻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很可能是重见生天的唯一机会。

返魂叟忽然伸手出去,道:“万仁兄,待老朽瞧瞧你的脉息。”

万家愁一点不怕,任得返魂叟三指搭在脉门寸关尺部位上。

厉无双和邝真真却有点担心,因为这一处脉门乃是人身要害,最易受制。

返魂叟闭目把脉,过了一阵,才睁眼放手,道:“难,难,难上加难……”

邝真真愠道:“当然是难啦,要不然还用得着你么?”

有些人耳中听不得拂逆之言,邝真真正是这一类。

厉无双道:“返魂叟,你外号神医,如果这个医不好,那个也救不了,还算什么神医?”

返魂叟道:“凡是容易医得好的伤病,老朽很难碰到。能碰上的全是奇难之症,或是不治之伤。唉,老朽真是倒霉得很。”

万家愁道:“老先生如果治不了我的伤势,也就罢了。我知道这伤势难治得很。”

厉无双哼一声,道:“返魂叟你医不了万公子之伤,来此何事?”

近魂叟道:“老朽为了他伤势特地来的。万仁兄的伤势正如老朽所说,乃是经上奇穴被剑气闭锁,任何药物之力,都解不开这个死结。”

万家愁道:“我自己慢慢练功,说不定哪一天自行打通这经外奇穴。”

返魂叟道:“不行,你起练越打不通,你的功力日久积聚在伤处四周,反而另外形成一道障碍,益发的难以打通那罔象穴。”

这话很有道理,入人都默然不语。

返魂叟又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趁你自己末封死罔象穴四周的经穴以前,借重某一极强的外力,突然打通,恢复如常。”

他接着解释那罔象穴的部位和特点,血气应是如何通行等等。

万家愁想了一会儿,道:“魔教中能人高手甚多,我借他们的力量好不好?”

近魂叟道:“这也行得通,但万仁兄请你记住,段天民段教主满腹经论,学富五车,乃是文武全才天纵之士。尤其是医道之精,不在我运魂史之下。你千万别碰上他,若是被他撞见,马上就瞧出你身负奇伤的大概情形,那时候休想借魔教高手的力量。最可怕的是所有的人得到段教主指示之后,很容易将计就计,一举把你杀死。”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三人.又道:“老朽这话出自肺腑,没有半字虚假,但愿万仁兄相信才好,”

邝真真道:“大姊,我们可不可以相信他?”

言外之意是问厉无双放不放人。

厉无双犹疑一下,道:“万公子,你意下如何?”

万家愁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

他本来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但自从被银老狼所害,深感世上人心险诈,不免变得有点偏激。

加上这儿的猜疑气氛特别浓厚,处身其中,也不免受到感染而事事猜疑了。

返魂叟微微一笑,道:“老朽已没有多少年好活了,但很想在这有生之年,能逃出这可怕的魔宫。万仁兄的安危跟我的希望息息相关,我不会害他的。”

万家愁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同心协力,试试看能不能逃出此地。”

他的决定未必正确,但总算有了负责的人,厉邝二女都透一口气,不再讨论此事。

他们第二天早上,又聚集一起商讨逃走之事。

返魂叟道:“老朽听到一个好消息,说是段教主要闭关练功,这一来咱们的机会便大了很多……”

厉无双出神地望住洞顶,眼前有两大个题难住了她。

第一个问题是本命灯,根据魔教的说法,这是一种拘囚魂魄的无上大法,若是油枯灯灭,这个人虽然在千百里外,一样逃不了死亡噩运,而且,死得很惨。

这个说法也不知是真是假,谁敢以身试“法”呢?另一个问题是上落排云崖之法,在无数的观察下,这一片上下百余丈光溜溜的峭壁,确是猿怕鹰愁。

如果有人能告知历来魔教长老们是用何法上落的话,真是感激不尽。

她长长叹口气,摆在面前都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即使是武功高如万家愁,亦无济于事啊。

返魂叟了解地怜悯地望住她,却自知无法助她。

目光转向邝真真,她的面型和神情,老经验一望而知此女美艳而带有毒刺。

奇怪,她瞧来漫不经心的样子,难道不想逃出冥天宫?

为什么?

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返魂叟不禁惕然,心中泛起疑团。

邝真真的确没有用心帮大家一齐找寻脱身之法,万家愁不算英俊,也不算潇洒,却有一股吸引人的男性勉力。

也许这是因为他不在乎的态度,从来没有年轻男人能对邝真真表现不在乎的。

能够脱身离开冥天宫,回到那繁华的花花世界,固然很好,却怕那时候不能够继续和万家愁相处在一起了。

邝真真固执地认为这个结论错不了,所以寻出冥天宫之法,委实不感兴趣。

邝真真觉得大家都太沉默了,尤其是万家愁。

他脑子里想些什么?

是不是吴芷玲?

那个冒充他妻子的美丽少女?

一定要打断他的思潮才行,邝真真嫉妒填胸,暗暗盘算。

她拉拉万家愁的手臂,轻轻道:“我们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飞落排云崖下的法子,你信不信?”

万家愁征一下,道:“我不知道。”

邝真真道:“哦,原来你报本不是寻思脱身之法,那你傻傻地在想些什么?女人?”

万家愁没觉出她口气中隐隐含着酸味,只点点头,竟不回答,气得邝真真用力跺脚,不过她一时也找不出责骂他的理由。

只好憋在肚子里。

万家愁又想了一下,忽然道:“她的武功很高明……”

邝真真哼一声,高明个屁,下次遇着我,不用负心竹刺死她才怪!

万家愁的声音忽又送入她耳中。

“她为什么通通都是圆的?连睡觉的床也是圆的?真古怪,必定有某种道理……”

邝真真几乎伸手在自己头上凿个栗子,原来他想的是妙色魔使宋香,不是吴芷玲。唉,这个醋呷得笑死人了。

“是什么道理呢?”

万家愁歉然笑一下,道:“我想不通……”

邝真真道:“瞧,返魂叟和厉大姊都专心寻思上落排云崖的方法,你帮忙想想好不好?”

万家愁道:“你们个个学问比我好,也都解答不出,我根本连那首诗都记不全,叫我怎生帮忙?”

邝真真眼睛一亮,道:“你说壁上那首诗么?上面写着的是‘排云之崖高百切,龙飞凤翔上青天。山深尚恐时人至,遁入黄泉觅福田。’这四句的前两句是形容那排云崖的高不可攀,第三句说虽在深山之中,还恐怕会有凡俗之人来到。所以第四句说要躲入阴间找福田踪迹。”

她定睛想了一会儿,又道:“除了第四句有点古怪之外,其余三句的意思都是一目了然,没甚想头。”

万家愁恍然道:“原来你是这样解法。”

邝真真讶道:“怎么?你另有解法么?”

万家愁有点不好意思,勉强地道:“我……我先看见画着的墨龙和彩凤,便觉得……觉得……”

邝真真忙催他说下去。

万家愁道:“我当时觉得那龙和凤飞舞的姿式,好像含有深意?”万家愁道:“这一龙一凤各是一套简单的武功,我隐约还认得墨龙似是几把掌法,彩凤是身法和脚法,也相当简单。”

邝真真等三人都不言语,各自直着眼睛寻想。

返魂叟忽然用力拍一下手掌,发出脆响,道:“对,对,分明是武功,再也错不了。

唉,何以从来没有人往这地方想?我瞧了二十几年,也没瞧出来。”

他哪知道万家愁武功入圣,眼力非同小可。

凡是有关武功方面,万家愁一眼望去,总能瞧出端倪。

况且通晓文墨之人,看了那诗,心中有了解法。

这种先人为主的观念真是可以蒙蔽了一切灵机,再也想不到武功上头去。

厉无双连连颔首,若有所悟。

返魂叟又道:“墨龙彩凤两套武功,必是专门用来上落排云崖之用,怪不得魔教长者们可以出入自如,不用绳梯吊索等物事了。”

这个结论连部真真也觉得全无疑问,却见万家愁眉头深皱,又好像不很同意。

邝真真忙道:“家愁,你认为不对?哪儿不对了?”

万家愁道:“那两套武功没有什么用处,简单之至。即使是功力深厚无比的人使出来,也不能飞落,有什么用处?”

他说完便比划起来。

墨龙所寓的掌法共有十二式,或按或拍,或孤或扣,却没有一招是平推直撞的。

接着演练那彩凤身法和脚法,虽有矫矢翔动之势,却没有帮助跳得更高或更远的奇招绝式。

返魂叟瞧完了茫然吁一口大气,道:“对呀,有什么用处?这可想不通了。”

万家愁从头再演练一遍,他随手施展,甚是流畅紧密,生像是操演多年滚瓜烂熟了。

邝真真忽道:“如果要到黄泉之下才找得到福田,我可不去。”

大家又陷入无穷尽的迷惑中,返魂叟厉无双不久便走了。

万家愁邝真真等到中午吃过“捞饭”。

万家愁道:“我们趁魔教的人现下都睡午觉,再到排云崖瞧瞧邝真真被逃走之事挑起兴趣,很想知道究竟能不能逃出这冥天宫,当下跳起身,连声赞好。

两人迅即出发,万家愁心中真不懂那邝真真何以先前表示不愿逃走,现下却兴致勃勃。

女人的心思最易变,这话他不知几时听人讲过,果然不错,至少邝真真正是如此!

他们一路上小心疾行,且喜不曾碰到冥天宫之人。

早上听返魂叟提过,这一条通路向来不禁出入,故此无人把守。

二来此道斜抄各殿堂居室侧边而过,平时罕得有人假道。

所以他们安然通过,并不奇怪。

排云崖崖上天风劲急,天色一片蔚蓝。

崖下那苍茫无底的谷壑,还有绵绵的山峦,使人更感到崖高摩天,实是难以上落。

万家愁深深呼吸几口,这清新又略觉稀薄的空气,熟悉之极。

他胸中一阵激动,很想引吭仰天长啸一声。

这是从前在猴群生活时宣泄情绪的方法。

但现下都不能这样做,只好强自抑制了。

邝真真道:“那墨龙彩凤两套武功,我瞧不出有什么用处……哼,摔下去不变成肉酱才怪。对了,那时候真正是到了黄泉,不过那边有没有福田我却不知道了。”

万家愁想了一下,两套武功的确没法子用得上。

但他也不想离开,这儿站得很舒服,凛冽的山风使人头脑清醒,胸襟大畅。

邝真真一手抓住万家愁手拿,身子斜斜探出崖活,向下面张望。

迷茫中只见崖底的树木岩石都像极小的玩具,如果有人在下面,那一定跟蚂蚁般大小。

邝真真也感到阵阵头晕目眩,身子好像想飞坠出去似的,急忙缩了回来。

万家愁忽然轻声道:“不好,有人要出来了。”

邝真真吃一惊,道:“这便如何是好?”

两人环顾四下,这崖上虽有十余丈方圆平坦地面,但上下都是峭壁,四周也没有洞穴或树木山三等物可供躲藏。

万家愁奔到左方,伸头出崖外查看一下,把手叫邝真真过来,道:“底下有个凹入的浅洞,我们且躲一躲。”

那个凹洞邝真真也瞧过,只不过是峭壁上一个数尺长的浅洼,就算爬得下去,也不能停留藏身。

万家愁所以选择这边,原因是这片平崖正面突出,故此在正崖边向下看,目光不能转弯望见左边崖下的凹洞。

邝真真摇摇头,两只手心都冒出冷汗,道:“这怎么行?要是掉下去……”

她说到这里,连脚板心也出冷汗了。

万家愁笑一下,他自小在高山峻岭,亘古森林生长,习惯了在高处行动,这片峭壁虽高,却不在他心中发生影响。

他涌身一下子就跳下去,邝真真急急用手掩掩嘴巴,这才没有尖叫出声。

只见万家愁一只手抓住崖边,吊住全身。

一眨眼间他连抓住崖边的手也缩下去不见了。

邝真真忙俯趴地上,伸出头去。

只见万家愁的头就在底下两三尺处伸出望上来,身子则隐没在洼洞内。

邝真真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显然万家愁是靠双手双腿分别撑住覆碗形的凹壁,使身子不坠下去。若在离地数尺的地方,身怀武功之人绝对不难办到。可是百余文高的峭壁,心理上的压力使得不困难之事也变得困难无比。

她不敢呱呱叫的,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真有本事,但下面风太大了……”

万家愁道:“快下来,魔教的人转眼就出现了,快点!”

邝真真哪敢学他“跳”下去,道:“不要紧,魔教的人我可以应付他。”’万家愁道:“你想打草惊蛇?如果来的是魔使长老,你应付得了?”

邝真真想起莫长者以及魔它弟子对付诗者们的残忍残酷手段,头皮一阵发麻。

但那究竟是以后的事,目前要往下跳,实在太使人惊心动魄了。

万家愁居然还伸出一只手,又道:“来,抓住我的手跳下来就得啦……,,邝真真脑中泛现一个人从百丈悬崖飞坠的景象,不觉得掌心足心又沁出大量的冷汗。

万家愁这时可就发觉她面青唇白的样子,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害怕,这也难怪,若是常人,连伸头出崖向下望也办不到呢。

他作最后的努力,道:“你怕什么?其实我抱着你,安全得很,来吧……”

邝真真从他的声音中感到某种力量,心中忽然惭愧起来。

倘若愿意跟万家愁在那潮湿阴暗的洞窟过一辈子;为的是怕失去了他。

则何以不能和他一齐跌个粉身碎骨?

她情绪冲动地突然翻出崖外,万家愁猿臂一伸,把她稳稳抱住。

邝真真不敢向下面看,先打量一下万家愁处身之所,瞧他是如何稳住身形法,这一瞧之下,又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万家愁身子微作弓形,贴位微凹的洞壁,两脚一手分别贴撑覆碗边缘,但这个碗形凹洞太浅了,以致看起来实在很难着力。

只要有一只手或一只脚打滑了,那就非得掉下去不可。

这种险状百出的躲藏,倒不如豁出去跟魔教之人周旋。

邝真真这个想法却说不出来,现在只好听天由命,挨得一刻便是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