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方胜公口中,根本听不出目下提到了姚抱石这个也是名列“武林十恶”的黑殃神,究竟有何用意,是以不免忐忑不安。

方胜公徐徐道:“黑殃神姚抱石不久以前死在一条胡同之内,这件事你自然晓得啦!”

“是的,卑职晓得。凶手据说是七星丹毒针被丐。”

“这是公孙元波的供词,你相信吗?”

“卑职……卑职……”李一凡突然目闪异光,显然已触想起什么事,“这的确不大可靠。”

方股公道:“那么依你的看法,黑殃神姚抱石会不会死在公孙元波手中?”

李一凡迟疑了一下,才道:“公孙元波听说有神鬼莫测的神通,姚抱石如是死在他手中,也不稀奇。”

三宝天王冷笑一声,道:“黑殃神姚抱石死在公孙元波手中固然不足为奇,可是七垦丹毒外被丐已失踪了多年,公孙元波晓得不晓得这样一个人物还是问题。”

“对,对,方大人真是神目如电,这里面果然大有蹊跷。”

“何止这一点?咱们退一步说,就算公孙元波知道有跛丐这一号人物,但他怎知跛丐与黑殃神姚抱石有深仇过节?好吧,咱们再退一步来看,又算他知道跛丐与姚抱石的过节吧,问题却没有解决,因为黑殃神姚抱石的伤势,的的确确是被七星丹毒针所伤的。”

黄衫红尘客李一凡听到这里,简直是瞪目结舌,做声不得了。方胜公又道:“换言之,那七星丹毒针必须是在公孙元波手中才行,对不对?”

李一凡一面颔首,一面凝眸寻思,突然间身子一震,面上泛起了难以形容的神色,道:

“方……方大人,莫非那七星丹毒针,竟是在……在那聂三娘手中?”

“我已调出黑殃神姚抱石和聂三娘的卷宗看过,那姚抱石昔年与跛丐结怨之事,敢情与薛秋谷有关,于是我再调阅薛秋谷的资料,两下参证,果然不错。换句话说,薛秋谷本身与七星丹毒针跛丐有怨,而且时时防范跛丐报仇。”

李一凡道:“这一点卑职就不知道了,而且虽然和抱石兄在一起,也不曾听他提起过。”

“当然啦,姚抱石不会把薛秋谷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除非薛秋谷已经失势。”

他发出两声含有讥嘲意味的冷笑,又道:“至于聂三娘,她从前艳名颇著,和各大门派以及许多奇人异士都有交往。晤!李大人和她也很熟,对不对?”

李一凡欠欠身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方大人明鉴,卑职和聂三娘不但很熟,而且曾经做过一段日子的夫妻,不过……不过……”

方胜公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道:“你有没有办法找到聂三娘?”

李一凡点点头,道:“卑职可以一试,相信可以找到她。”

“你能找到聂三娘,那就省事多了。”方胜公说,“现在我把结论都告诉你。第一点,杀死姚抱石的人,主凶是聂三娘,公孙元波只是帮凶,因为聂三娘跟姚抱石已经吵过几场,感情不睦,兼且跛丐那支毒针乃是在她手中。”

他的话声停歇了一下,又响起来:“还有就是只有聂三娘可能得知跛丐与薛秋谷的过节,故此放心大胆地命公孙元波作这等口供。薛秋谷一惊之下,心思完全集中在七星丹毒针跛丐身上,才忽略了公孙元波。”

他的判断,如果给公孙元波听见,准得骇个半死,因为方胜公说得就像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样,无怪他能坐稳东厂第一把交椅。

李一凡谨慎地问道:“方大人,卑职找到聂三娘把她拿下之后,要不要提到公孙元波的事?”

方胜公道:“你不必和她动手,只要问她公孙元波之事。她一定会诿称完全不知,你可用我刚才告诉你的活逐点驳她,使她哑口无言,这时候才告诉她说,你是我叫你去找她的,”

李一凡连连颔首,一面寻思。

“李大人,我料她不敢不把实情全盘托出。你有了结果,赶紧来报。”

黄衫红尘客李一凡起身行礼,告辞而出。

第二个进来的是鬼见愁董冲,不过他是从另一道门户进来的,是以既碰不到李一凡,亦不会给别人看见。

“方大哥,只不知何事见召?”

“坐下来,咱们慢慢谈。”

鬼见愁董冲依言坐下。方胜公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脑海中泛起的是什么念头?”

董冲忙道:“小弟正在猜想……”

方胜公插口道:“等一等,让我说说看,你心中可是在猜想我刚才接见了什么人?”

“啊!方大哥真是像神仙一般,小弟正是这样猜想着。”

“哈!说穿了也就毫不足奇了。”方胜公徐徐说,“因为你所坐的椅子,正是上一位客人所坐的,以你的细心机智,一定感到尚未冷却的体温,因而必定会猜想是什么人刚刚来过我这里。”

鬼见愁董冲现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道:“方大哥料事如神,万无一失,小弟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闲话体提。对于薛秋谷、江奇峰等四人的命案,你有什么意见?”

“小弟考虑了一夜,认为唯一的途径,便是先逮捕公孙元波。有了这名要犯在手中,相信无数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方胜公聆听之后,沉思地点头不语。

鬼见愁董冲又道:“咱们还有很多疑问,例如公孙元波的上司是什么人?他那一次在薛秋谷大举追捕之下,究竟怎样脱身的?他在京师之内,得到一些什么人掩护,以致咱们合东厂、锦衣卫之力也查不到?他怎生逃过京城九门严密盘查的?最后是关于玉钩斜之秘,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个答案。”

他一口气说出了很多问题,方胜公反而大表满意,连连点头,道:“你考虑得如此周详,我就放心得多了,但这些问题都要等到公孙元波被捕了才找得到答案。”

“是的,小弟惭愧得很,对逮捕公孙元波归案这一点,实在是毫无办法可想。”

“我告诉你怎样做。”

“请方大哥示下!”

“你专门对付冷于秋,别的人由我应付。”

“吓?”方胜公的指示,连老好巨猪的鬼见愁董冲也大大吃了一惊,“对付冷于秋?

她……她……也有问题么?”

“大问题没有,但小问题如免不了。”方胜公忽然唱叹了一声,又道:“女人就是这样,不大稳定,不大可靠,尤其是像冷于秋这种人,美貌,武功高强,有才智,又有权势。

她什么都有了,只缺一样。”

他不必再说明,董冲也知道冷于秋缺的是哪一样。事实上他数年以前,就很希望自己能成为填补冷于秋生命中这页空白的男人了。

董冲有点嫉妒地“哼”了一声,同时对于方胜公交给他此一任务,大感快意兴奋。

“董冲,我已检查过冷于秋与公孙元波之间的所有细节,发现有几条线索可供你运用,不过你要记住,我不是叫你正面对付冷于秋,而是对她施以压力,例如拘捕一些与冷于秋和公孙元波两人有关的人,使她感到情况紧急危险。”

鬼见愁董冲并不感到失望,因为以他这等阅历丰富而又深沉忍耐之士,深知对付某一个人之时,直接的打击并不一定比间接的打击更为有力,更能造成严重的伤害。不过间接的打击收效慢,效果亦不如直接的那么显著。毛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大多喜欢挺身而起,拔剑而斗,采用直接打击的方法。

三宝天王方胜公当下向他指示了几点,董冲仔细聆听后,便告辞出去。

另一道门户不久打开,进来一个白衣飘拂的美女,还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冷于秋,你坐。”

“多谢方大哥。”无情仙子冷于秋坐下来,美丽但却冰冷的眸子,凝视着这个秃顶的中年以上的锦衣胖子。

“方大哥召我前来,有何指示?”

“这份卷宗之内,是一个妖言惑众、煽动叛乱的案子。”他把一叠文件放在靠近冷于秋面前的桌边,说,“你负责克期办妥此案。”

“哦?”冷于秋没有伸手去拿那叠文件,道,“方大哥是不是要我退出缉捕公孙元波的一案?”

“是的!”

冷于秋词锋更锐利了,问道:“是不是叫我避嫌?”

但她的目光,被两道更凌厉更威严的目光给碰了回来,方胜公冷冷道:“是的!”

她本想负气地说,干脆让我什么事都别管。但话到口唇边又咽了回来,心想:“使不得,若是在家等候消息,岂不是完全失去了一切力量了?”

“好吧!”她拿起那叠文件,心不在焉地翻阅一下,“希望方大哥替我早早澄清嫌疑。”

方胜公严肃地颔首,道:“你是我曾倚重的膀臂,当然不会让你吃亏的。”

冷于秋衡量一下整个局势,知道方胜公并非获得了对她不利的证据,才会让她另办别案,又得到他亲口应允支持,稍觉放心,便告辞出去。

三天以后,仍然是在方胜公这间巨大的书房中,一个身穿贵族衣服的中年人坐在桌前。

方胜公微微俯前,凝望着这个人,端详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富平侯徐侯爷,方某一向不曾注意到你竟是如此的风度翩翩。”

富平侯徐安邦潇洒地笑一笑,道:“方大人,你找我来,不会单是为了夸奖我吧?”

“当然啦!方某人打算请问你一点事情。”

“你是东厂缉禁司统领,有权向任何人问话,纵是公侯贵戚,亦不放在你眼中,对不对?问吧!”

“徐侯爷这话说得太重了。本司所办之案,向来不枉不纵,嘿嘿!”他冷笑两声之后才又说道:“如果不是处处站得稳,任何人在这儿都呆不了多久。”

“方大人,本爵没有闲工夫听你自夸。”富平侯徐安邦“涮”地板起面孔,“有话便问,否则我要回府了……”

“请问徐侯爷三天前的下午在什么地方消遣?”

三天前的下午,正是他和冷于秋见面之时,富平侯徐安邦外表尽管声色不动,内心却暗暗一惊,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东厂真是名不虚传。

他深信无情仙子不会泄漏此秘,否则方胜公何须审讯这一节?简直就行刑逼间便可以了。

“方大人认为本爵到哪儿去了?”

“徐侯爷,方某先声明一句,在这个地方,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好吧!那段时间,我可能是访友,也可能参加诗酒之会,或在跟什么人奕棋,反正我记不起来了。”

“徐侯爷,你想一想,最好记起来。”

“晤……记不起来了,总之,不外是那么几样消遣而已。”

方胜公拿起一叠文件,推到他那边的桌角,道:“好,请你自己翻阅一下,你的行踪,相信可以找出一点线索。”

徐安邦毫不推辞,拿起翻看,一开始就看到一份厚厚的名单,上面记录的人名、籍贯、家世等十分详细,这些人都是他曾经来往的,其中有两个甚至是太子派下的秘密集团的重要人物。

在名单下面,便都是一份份的报告,把他所有的亲朋戚友在三天前下午那段时间的活动部查得明明白白。

另外他所去过的地方,包括八大胡同里的艳窟在内,亦都查过。

所有的报告结论相同,都是没有他的踪迹。

“嘿嘿!徐侯爷,你看了这些报告,会不会泛起你当时不在京城之内的感觉呢?”

“晤!方大人这话提醒我啦!我的确不在城内。”

“好,你说你在哪里,咱们再调查对证个明白。”

富平侯徐安邦从容自若,微微一笑,道:“对不起,那天的下午,我的行踪恕难奉告。”

“这样说来,侯爷所去之处、所见之人,都是因某种关系而不能宣泄给外人知道,是也不是?”

“方大人如果能够原谅,那就太好了。”

“晤!这一点方某只怕爱莫能助……”方胜公这人老好巨猾,既不生气,亦不着急,徐徐说道,“侯爷不是一般百姓,当必深知国家朝廷的法度。在这个地方,一切以朝廷为重,不谈私人感情。”

“他已观察到对方微露忿然之色,便更加放慢声调,说道:“不瞒侯爷说,本司正奉旨查办一件叛国案,是以侯爷无论是在公在私,也应该惠予帮忙合作,对不对?”

“帮忙合作自是应该,但本爵的去处,与你方大人查办的叛国案有何关系?”

“这一点事关机密,恕方某不能奉告。”

富平侯徐安邦被对方用他刚才的话反“将”了一军,做声不得。

他自己心知那一天曾经和公孙元波以及冷于秋在城外见面,既然方胜分突然指明这段时间,加以调查,当然是有若干线索,因此,他要搪塞敷衍过去,必定很不容易办到。

“徐侯爷,假如你实在不方便把所去之处、所见之人赐告的话,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之事。”

“哦?方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某的意思是您稍稍交代一下,例如那一天的下午,你是在城内抑是城外?所会见的人是男是女?一个人或是有很多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这些问题赐告了,做成笔录,就没侯爷的事了。”

“这样说来,本爵竟是涉有嫌疑之人啦!方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侯爷不要误会。您的笔录,乃是拿来推翻某些涉嫌分子口供之用。”

他言语中,暗示已有人把徐安邦牵涉上。这时候徐安邦除非有十分把握,才可以顶撞回去,不然的话,还是圆滑点比较好些。

“好吧!”徐安邦不得不软化让步了,“本爵那一天的下午,是在城内一个女人的家中。”

方胜公哈哈一笑,道:“侯爷何不早说呢?但请您放心,方某人绝对保守秘密,您还有什么话补充的吗?”

“这个女人可不是路柳墙花,人人可以攀折的。”徐安邦郑重地说,“她就住在西直门大街……”

“哈!徐侯爷,别开玩笑好不好?”方胜公一面摸着秃头,一面大笑,“您哪里认识一个住在西直门大街的女人呀?”

徐安邦微微一笑,道:“方大人,东厂虽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但百密一疏也是有的。”

“没有!没有!”方胜公坚持说,“本司已经小心查过……”

“若然本爵说得出那个女人,而且让你们去问她的话,便该如何?”

“哈!徐侯爷,你若能做到这一步,方某任从吩咐,决不食言。”

富平侯徐安邦心中暗喜,表面上装出受激不过的样子,站了起身,沉声道:“好,本爵对方大人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侯爷请说。”方胜公也瞪大了眼睛,表示他对自己的话很有信心。

“本爵要你方大人亲自调查,不许被第三者得知,亦不许做成笔录,留下痕迹。”

方胜公应声道:“使得,一言为定,徐侯爷说吧!”

“这个女人,就是守寡了三年的连城侯的一名姬妾,姓王名燕燕,她住在西直门大街哪一座宅第,你自然晓得,用不着我说了。”

方胜公面色丝毫不变,相反的,眼中闪射出得意的神采,淡淡道:“徐侯爷到连城侯府去,难道不怕别人撞见?再说,谁开门给你?谁带你过去?”

“哈!都用不着,我们在连城侯府隔壁的人家中见面,那个地方是本爵命人租下来的。”

“嘿嘿!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徐安邦问道:“方大人敢是认为难以置信么了”

“何止难以置信?你向左边门内看一看就知道了。”

徐安邦果然转头望去,只见那道门户突然自动打开,门内数尺处有一张靠背椅,椅上坐着一个女人,面向着他,是以看得清楚,不是王燕燕是谁?

他一惊之际,猛觉胁下一麻,全身僵木,敢情已被方胜公趁他心神震动之时以指力隔空点住了穴道。

“哈哈!徐安邦,你在我方胜公面前还嫩得很,来人呀!”

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应声从王燕燕出现的室内行出,躬身道:“小人方眼明在,老爷有何吩咐?”

“搜一搜这徐安邦,你知道要搜的是什么吧?”

“小人知道。”这个家人方眼明瘦削的面上,现出谨慎和机警的神色道:“第一,瞧瞧他可曾带有特别的兵器,特别是足以同归于尽的火器;第二是毒药,防他可能施泰暗杀别人,亦可能服毒自尽!”

“对,仔细一点,指甲缝和嘴中每一个牙齿都不可放过。”

方眼明立即动手搜查,搜出一把尺许长连鞘匕首、一粒比鸡卵小的蜡封弹丸,其后又用一瓶乳色的药水洗刷过徐安邦指甲,最后从徐安邦口中弄出一只假牙。

方胜公哈哈一笑,在巨大的书桌后面,抬手遥空一指,指力“嗤”的一声破空激射。徐安邦应指“哎”了一声,头部以上立时可以活动,当然也能开口说话。

“徐安邦,你是世袭的富平候,身份不比一般庶人,何以身上带有种种凶器?”

“方胜公,你今日如此侮辱本爵,咱们走着瞧。哼!除非你敢杀死我!”

“徐安邦,目下不是你发横说狠话之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你那天下午是在连城侯府与王燕燕见面,但是她的供词不但全不相同,而且你最不幸的是那个时候连城侯府刚好有客人。”

底下已用不着多说了,富平侯徐安邦自知今日已经一败涂地,连暗装在牙齿中的毒药亦被搜去,简直是连求死也有所不能。

他向门内椅上端坐,向不言不动的王燕燕望去,只见她星目含泪,正是瞅着它己。在她眼波中,可以看得出绝望痛苦的心情。

徐安邦心中暗暗叹口气,耳边响起方胜公的声音:“徐安邦,你身为世袭公侯,竟牵涉于叛国阴谋之中,该当何罪?”

“方胜公,你用不着作威作福!大明朝若不是有你们这批可恶的武林人物为东厂出力,哼!满朝文武忠良怎会被害得如此之多?你要是还有一丝天良,应该知道谁是危害国家之人。”

“掌嘴!”方胜公面色一沉,叱道,“给我掌嘴!”

万眼明上前,“啪啪啪……”一连打了徐安邦五六个嘴巴。

王燕燕骇然叫道:“啊!啊!富平侯!”她做梦也想不到世袭公侯徐安邦竟在她眼前被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殴辱。这等情境真是使她魂惊心碎,简直比打她还要难过。

“方胜公,你们这些乱巨贼子,终必不得好死!”徐安邦倔强的骂声,却徒然换来更多的侮辱。那方眼明左右开弓,又连抽他五六记耳光。他手劲奇重,打得徐安邦耳鸣目眩,鼻孔和唇角尽是鲜血。

方胜公摆摆手。万眼明会意,收拾好那些从徐安邦身上搜出来的物件,退入王燕燕那边房间,还把厚重的、能隔绝声响的门掩上了。

“徐安邦,方某老实告诉你,你和东宫太子集团的关系,我们老早得知了,所以你的行踪,数年以来没有片刻不在我们监视之中…”他嘿嘿冷笑两声,才又说道:“单单是关于你的资料记录,就已满满一屋子了。”

“哼!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错,事实上已没有什么好问的了。那天你到城外与公孙元波见面,那些帮助你摆脱本司监视之人,一个也跑不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本司尚未下令把他们缉捕归案。”

“你们准备再利用他们来钓大鱼,是不是?”徐安邦讽刺地说。

方胜公摇摇头,道:“不,这些小人物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你已是相当大的大鱼啦!假如你肯合作一点,本司可以放过他们,你意下如何?”

这话徐安邦当然心动,问道:“你要我怎样一个合作法?”

“本司要你将那天下午的经过详情-一供出,做成笔录。”

“你们既已知道我去会晤那一个人,何须多问?”

“不止一个。”方胜公冷冷说,“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公孙元波算得什么?”

徐安邦心头一震,他一直在呼咕猜想那无情仙子冷于秋会不会是泄密之人,但现在听方胜公的口气,敢情人家要对付的正是冷于秋。

他又面临着一个难题了,那就是他应不应该供出冷千秋之事呢?关键自然是在于对方已知道了多少?如果全盘过程皆已得知,那么从实供出也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对方所知有限,当然不可多说。

到底是为了那七八个帮助自己摆脱东厂跟踪之人的生命着想呢,抑是为了冷于秋这一个可能叛出东厂集团的高手着想?

这个疑问在徐安邦心中跳跃,旋即尘埃落定,心头已有了计较。

这时候方胜公又逼问了一句:“徐侯爷,您怎样决定?”

“我不知道您想听些什么?但那一天,我只见到公孙元波,更无别人。”

他那斩钉截铁的口气,一听而知决无更改余地,但徐安邦却暗暗前咕,深怕这个东厂的头号人物会突然再透露一些惊人的话。

“哼!徐侯爷,咱们过几天再谈吧!来人呀!”

方眼明应声而入,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方胜公道:“你把誉录的谈话记录拿给徐侯爷画押,然后请他到静室休息。”

方眼明过来,一把托起徐安邦,迅即离开了。

不久,这间宽敞巨大的公事房内又有人进入。

这个客人是个身材丰腴、装束素淡、相当有吸引力的少妇,她那怯生生的态度、略见生硬的举止,正显示她是个小家碧玉出身、罕有得见大场面的女子。

方胜公看看桌上的案卷,然后锐利地打量她,直把她瞧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才叫她在一旁坐下。

“你就是李良的遗孀?”

“是的。”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哑,“李良就是先夫。”

“由某月某日起,在你家投宿了数天的年轻男人,姓甚名谁?”

“小…小妇人……记不得了。”

“记不得也无妨,本司提醒你一下,这个人姓公孙,名无波。”

李良的遗孀身子一震。她直到如今,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公孙元波的名字,但可惜提及他姓名之人,却是最可怕的敌人。

她的神情态度反应,已明显地把认了一切,可是在方胜公的经验中,更知道这个少妇绝对不会亲口供认的!

“李氏妇人,你不必承认有这件事。本司只不过告诉你,你是为了此事被捕的,有没有冤枉你,你心中明白,下去吧!”

所有曾与公孙元波接触过的人,包括宣武门大街的香烛店林老爹,全部被东厂抓起来。

那个还有点风韵的聂三娘,跟随着红尘黄衫客李一凡走入一间巨大的公事房内。

俗语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话真是一点不错。聂三娘虽是凶悍校毒,可是见到了名震天下的三宝天王方胜公,也不由得打心底泛起了寒意。

“聂三娘,请坐!”

“谢谢方大人……”她侧着身子坐下,心房剧烈跳动,手心更是捏一把汗。

数日前李一凡找到她,劝她一同来见方胜公。当时她大骂了李一凡一顿,骂他毫无情份,竟衔命来到这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寻她。

李一凡道:“方大人是什么人物,你又不是不知。他既然特地召我,问到你的事,可见得他早已晓得我能找到你。”

“哼!你非承认不可么?”

“不承认怎行?”

“好吧!你回去就说找不到我,而我呢,也立刻卷铺盖走路,躲到天涯海角。”

“算啦!你这个想法真是愚不可及。方大人把你的一切心思行动分析得了如指掌,你现在逃得一时,逃不了永久。”

“李一凡,你不帮忙已经该死,还吓唬我!”

“这是实话呀!方大人总有法子找到你。那时候你就有罪受了。”

“那么……”聂三娘突然软化下来,大有问计之意。

“三娘,你不必多想啦!跟我回到京师谒见方大人。他要知道什么,你就说什么。这样一来,说不定你除了可免奇祸之外,还有好处。”

现在聂三娘当面对着这个握有滔天权势的方胜公,心中掠过那一天与李一凡见面时的对话,但情绪却万分紧张。

“聂三娘,公孙元波最后怎样了?”

“启禀方大人,公孙元波乃是卖给三尸教啦!”

“哦?三尸教?教主是不是祝芸芸?”

“正是!”

“公孙元波卖了多少钱?”

“三……三干两,”

“晤!这价值还公道,不过你如果有机会的话,把公孙元波卖给薛秋谷,价钱一定可以高上十倍!”方胜公闲豫地说,“可惜你当时只能卖给很秘密的人。”

聂三娘像中魔似的连连点头。

方股公忽然提高声音,严厉地问道:“这人是谁?”

“吓!谁是谁?”她骇得打个寒颤。

“收买公孙元波的人是谁呢?”

“是……是……”

这世上最令人讨厌之事,莫过于你想听的事情,对方却挂在口边,老不爽快地吐露出来。

方胜公虽是老奸巨猾,但此时也禁不住又急又怒,双目一瞪,凶光四射,凝盯着聂三娘。

她又打个冷颤,忙道:“是三尸教的,我已禀告过方大人呀!”

“不对,三尸教祝芸芸虽然行踪隐秘无比,但她眼下尚在京师,同时当时围缉公孙元波之时,她亦在场。”

“方……方大人,不………不是祝芸芸,是……是视海棠,祝谷会的女儿。”

方胜公暗中松一口气,因为果然被他猜中聂三娘最先说的不是实话。

“原来如此,祝海棠既是三尸教之人,那就算你不曾欺瞒打诳。”

“谢谢方大人的宽宏大量。”

“你再说说着,视海棠和公孙元波后来怎样了?”

“方大人,请你原谅,他们后来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话可以相信得过,你且在隔壁坐着,得我召唤,马上过来。”

聂三娘连忙依他的指示退出,当她退出房间之时,真好像刚拜访“死神”回来似的,余悸犹存。

不久,她就奉召入呈。

书房内多了一个黑衣妇人,面上蒙着轻纱,使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清丽的面容。

“聂三娘,你可从得三尸教主祝芸芸?”

“认得,她时常出入那条巷子,已见过她很多回啦。”

视芸芸也道:“是啊!我见过聂三娘好多次了。”

“祝教主说祝海棠是夜就失踪了,迄今不见影踪。聂三娘,祝教主这话可不可靠?”

“当然可靠啦!”聂三娘忙道,“在方大人您面前,天下还有谁敢撒谎?”

“哈!你好说了。现下祝教主自愿帮忙擒捉公孙元波。聂三娘,想你当日能把公孙元波那等摆布,又能把他卖钱,可见得手段高明。”

“方大人夸奖啦!”

“方某人说的是实话,因此本司有意请你聂三娘帮忙,务要擒下公孙元波,你意下如何?”

聂三娘正是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

方胜公问起那祝海棠下落,祝芸芸道:“敝教弟子的行踪,我一向都算得出,独独海棠这一次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既算不出地点,也不知她的生死。”

方胜公缓缓道:“晤!这样说来,她一定躲在能破去你占算法力的一个地方,这已是上佳的线索了。祝教主,你想想看,什么地方能破去你的神通?”

“除非是在阴间。若在尘世,那就只有佛门净地有这等神力。”

“聂三娘,你瞧怎样?”

“若以贱妾之意,”她欠欠身才道,‘”祝海棠一定躲在什么庵寺之中。”

“对!”方胜公表示赞同,“不但是在庵庙,而且一定是规模不大而又有得道僧尼主持的庵庙。”

他吩咐外面一声。眨眼间,那方眼明已捧着一本名册送来。呈上之后,立即退出。

“在这本名册内,详细记载着京师九城之内的每一间庵庙,以及住持的是什么人。”

方胜公一面解释,一面翻动名册。

他很快就看完,道:“有三个庵庙最可疑,咱们逐个探听细查,很快就见分晓。”

他招呼一声,方眼明又进来。方胜公吩咐道:“传令本司的两位女供奉出马,到这三个庵庙调查。”

在慈云庵中一日子清静,庵门虽设而常关,从无外客打扰。

祝海棠虽已皈依佛门,可是她尚未具足三戒,仍是带发修行。

她突然感到心神烦躁不宁,当下连忙添香再拜佛祖。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尼庵的岑寂。

祝海棠无端端吓得直跳起来,惊惧狐疑的目光,穿过花木扶疏的院落,投在那扇时时关闭住的大户习上。

叩门声稍停片刻,又响起来。

祝海棠长长透一口大气,宽慰地道:“如果是薛四爷那边的人,他们一向强横霸道惯了,这会必定破门而入啦,哪能这般斯文有礼慢慢地敲门呢!”

但她旋即又忧虑起来,记起昨夜慈云庵主五灵大师召见自己,还给了她一封密封着的柬帖,说道:“世人眼中的得失,未必是真得,也未必是真失。万法万缘,本属前定,有些事情要避也避不掉。你将此柬放在身边,或者有一天会用得着。”

这封束帖封皮上没有一个字,也没有注明拆开的日期。她本想追问详情,但玉灵大师慈祥庄严的态度,使她心中大为安稳,打消了追问之意。不过,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这宗事,同时又想到今晨一直心神不宁,这是自从入庵避难迄今,第一次发生的现象。

第三度叩门声传入她耳中。本庵原有几个女尼,目下都在后面静坐。祝海棠心念一转,认为不好惊动别人清修,当下下了决心,珊珊举步行去,分花拂柳地穿过院落,来到大门边。

她隔着大门问道:“谁呀?”

“我姓楼,楼梯的楼,是从庐州来的。那边有一位老师父着我顺便悄一个信给这儿的庵主……”声音是个中牛妇人,口齿伶俐,说得清楚明白。

祝海棠“啊”了一声,连忙把大门订了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长得粗眉大眼,身子强健,衣服十分朴素,挽着一个粗布包袱。

“楼大娘,请进来歇会儿,我去禀告庵主。”

“好,好,谢谢您啦!对了,你家庵主尊称是玉灵大师吧?我别摸错地方才好。”

“对,对.大娘没找错地方。”

那楼大娘入得门内,又道:“姑娘你贵姓呀?是不是带发修行的?”

“小姓祝。”祝海棠一面关门,一面回答,“我正是带发修行“哈哈……”楼大娘突然爆出一串震耳的笑声,并且随手一掌把数尺外的大门震开,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这楼大娘显示的掌力非同小可,祝海棠心头一震,知道自己的疑惧果然是预兆,现在已经应验了。

事到临头,她反而变得十分镇定,只略略挪开数步,并不仗着过人的轻功逃走。

“楼大娘,你这是怎么啦?敝庵的人容或有得罪你的,但这两扇大门可没有得罪你呀!”

“废话少说!”楼大娘笑声一收,面上尽是凶狠之色,“祝海棠,你有什么本事要施展就施展,不然的话,本大人就要把你带回去了!”

“带我到哪里去?”

“不一定,那得瞧你自己决定了。”

“我自己决定?这话怎说?”

“假如你不敢反抗,乖乖跟着走,那么我们走的地方不会叫你感到害怕。反过来说,你被擒后所去之地,当然是不大好受的!”

这楼大娘说话之时,待机而噬的气势丝毫未曾减弱,阵阵凶厉沉重的压力,紧紧逼住娇弱美丽的祝海棠。

祝海棠忽然想起了怀中的柬帖,当即若有所悟,轻轻叹一口气,道:“这真是劫数,对不对?”

“你说什么?”楼大娘问,“快点决定,本大人没工夫跟你蘑菇!”

“我跟你去。”视海棠答得很干脆,“走,现在就走。”

“很好!”楼大娘凌厉地注视着她,又冷冷说道,“记住,别耍花样,否则你将后悔莫及。”

祝海棠耸耸肩,举步行出庵外。

楼大娘紧紧跟着她,并且已运足全身功力准备出手,因为她不相信这个女孩子当真甘心俯首就博。

“等一等!”楼大娘冷冷道:“你不去告诉玉灵大师一声么?”

“不用了。”祝海棠虽是停步,却头也不回,“昨夜我已向她老人家告辞过,现在何须再打扰她?”

她的话和态度都含有神秘之感,楼大娘反而不敢鲁莽,甚至连对方这话应不应该相信也无法判断。

“走呀,楼大娘!”祝海棠反而催促她,“不过……不过假如你一定要我去向庵主告辞的话,那也使得。”

“住口,本大人把你交给别人!”她撮唇一声尖哨,发出暗号,又道:“你有什么鬼话怪话,跟这个人说。”

祝海棠忽然打个冷颤,转眼四望。

只见右方一条巷口转出二个黑衣妇人,虽是在大白天,但她的容貌以及身形,仍然有着若隐若现、迷离飘缈之感。

祝海棠心跳加速,膝盖发软,喉咙干哑,全然发不出声音。

那黑衣妇人漫声叫道:“海棠,过来这边!”

祝海棠不由自主地行去,双腿直在发抖。

“娘!你……我……”她简直不知怎样说话才好了。

“跟我回来,我有话问你。”她的面容仍然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事实上却有面纱或其他东西遮挡。

“我……娘呀!我不回去啦!”祝海棠忽然能够把话说出来。

“不回去世行。”祝神眼声音一冷,“公孙元波呢?你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也好,假不知道也好,我把你交给东厂的大人们就是了。”

祝神娘严厉地注视着她,又道:“他们会使你说实话。比你高明多少倍的脚色都逃不过他们的掌握,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我真的不知道。”祝海棠可传兮兮地说,“娘,我随传您这么多年,您难道还不知道我不打诳语么?我的确不晓得……”

“晤!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世间上的人很奇怪,真话他们往往不信,假话却听得进。”她冷笑一声,又道:“你不妨设想一个最可能的去向下落告诉他们,以后的事就是他们的了。”

祝海棠惊异地望着这个黑衣妇人,因为她居然有维护自己的意思。以她一向狠毒残忍的性格,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海棠,你照我所说做了之后,就不必到东厂去,仍然回去到我那里,不会受苦,你自己想想吧!”

祝海棠几乎感激得流下眼泪来了。假如祝神娘一向对她这么好的话,当口纵是公孙元波这等人才,她也不会为他而背叛三尸教的。

她点点头,道:“好!娘!让我想想看公孙元波应该在什么地方比较合情合理。”

她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公孙元波的音容笑貌浮现心头,登时使她心情陡然转变,勇气倍增,因而头脑为之清醒,当下马上看破了祝神娘的连环诡计,忖道:“原来眼不过是代东厂套取我的推测,因为我和公孙元波是友而非敌,所以我的猜测必有若干根据和线索。这是娘向东厂交差的诡计之一。其次,我这样做了,她才可以收回我,也才能够处置我,折磨我。如果我落在东厂之人手中,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怎么办呢?”她接着想道,“他们这些人,娘也好,东厂也好,个个都是老狐狸,我和他们斗心机耍手段,是一定斗不过的…——”

“海棠,时间无多,快点!”

“啊!娘呀!我差点忘记了。”

“什么事?”

“我这儿有一封柬帖。”她边说边掏出来,心里还直佩服玉灵大师的玄机深不可测,昨夜就预先安排好了。假如没有这封束帖,她目下真不知如何做才好。

“什么柬帖,谁留下的?”

祝海棠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这封柬帖内有什么指示,更不知道可不可以把玉灵大师牵涉进去。因此她迅速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小笺。

展开看时,只见笺上写着不少字,字迹端秀圆润,竟是一封书信。

祝海棠看完之后,面上现出宽慰的神色,把信笺送给视神娘,道:“娘,您自己看看。”

祝神娘接过来,狐疑地阅看此信,只见信上写道:“洞庭旧事,云飞电抹,甘载之约,近在眉睫,海棠无恙,芸芸解结,潜藏隐修,免此大劫。”

一共是三十二个字,没有上下款,但句中却有“海棠”及祝神娘的本名“芸芸”。

祝海棠当然不大明白,不过既然有她们的名字,所以交给祝神娘阅看,料必不错。

祝神娘看完又看,不住地发怔。当她发怔之时,面容就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只见她长得修眉凤眼,年纪只在三四十岁之间,除了稍嫌瘦削一点之外,风韵犹存,可以想见当她年轻之际,必定是个大美人。

她把柬帖揣在怀中,有气无力地苦笑一下,道:“海棠,你的神通还真不小……”

“什么神通呀?”祝海棠的确莫名其妙。

“这真是个大大的难题,我也是有心无力啊……”祝神娘没有回答,却哺哺自语,满面泛起了愁色。

“你回庵去吧!”祝神娘突然说,“像平时一样,不必慌慌张张。”

“是!”祝海棠又迷惑又兴奋地应了,“娘,您……您宽恕我了,是不?”

“别的话不用说了,你回庵之前,将你和公孙元波分手时的情形细节都告诉我就行啦!”

祝海棠一想这还有什么问题?反正就是在此庵门外分别,公孙元波告别而去,还表示过此生此世能否再见。于是她把详情-一说出。

三宝天王方胜公微微颔首,听取祝神娘的报告。

“有两大理由使我释放海棠,让她仍然住在那慈云庵中。”

“哦?是哪两大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根据海棠那逆女的供述,公孙元波一有机会,必会到慈云庵探望她。”

祝神娘冷静地分析,方胜公轻轻点头,表示同意此一见解。

“第二个理由是海棠不离开慈云庵则已,一旦离开,失去佛力庇护之时,她的行踪去向完全在我掌握中,说不定会带领咱们找到公孙元波!”

“晤!这话有理。那么你时时与本司保持联络。方某人还要重重地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祝神娘暗暗窃喜过了这艰险可怕的一关,“方大人,只要您肯相信,并且不见怪敝教从前的过关,我已感激不尽了。”

祝神眼走了之后,方胜公独自沉思忖想了一会,又在京师详细地图上查看上一阵,才传令召来四个人,到公事房来集议。

这四个人,其一就是到慈云庵去的楼大娘,她的“乌云三毒罩”乃是武林一绝,江湖上就给她一个外号“乌云蔽日”。另外三个都是男的。一个年约六七旬左右,须发皆白,此人在武林中大大有名,但近二十年来已平得露面,胜徐名星舟,外号“追风叟”。

还有两人俱属中年,一个面黄肌瘦,形如病夫,衣衫也显得褴楼,若在市井中遇见,势必以为是江湖上落魄失路之人,但事实上他家财万贯,只不过性情贪婪吝啬无比,真是一毛不拔,所以获得了“铁公鸡”的外号,本人姓孙名旺。最后一个衣着华丽,气派阔绰,与铁公鸡孙旺恰成强烈对照。此人姓柳名亦寒,外号“假员外”。

这四人都是方胜公最得力的心腹,当下商议大事。

“诸位,公孙元波当夜是在此巷门前与祝海棠作别后失去踪迹的。”方股公在地图上指点,话声到此停止,等大家看清楚后,看他们有什么意见。

“那一天晚上,锦衣卫方面会同咱们东厂,九城戒严。”年纪最老的追风叟徐星舟首先说道,“老实说,那一天晚上所出动的人手力量.可以说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京师。”

“不错!”铁公鸡孙旺说,他的声音嘶哑,生似大病方愈一般,事实上他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公孙元波决计出不了京师,纵然出得去,亦必被咱们发现。”

假员外柳亦寒痰嗽一声,道:“公孙元波在这等情形之下苦是无人掩护,万万出不了京师。咱们要查的正是何人掩护这个要犯。”

楼大娘袅恶的声音响起来:“掩护他的人可多啦,连那个女孩子祝海棠也敢帮他……”

所有的男人都微微而笑,因为这“乌云蔽日”楼大娘本身形单影只,她憎恨所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已经是人所皆知的事。

“在这慈云庵附近,”方胜公说,“公孙元波能够躲到什么地方?”

“普通的人家必定不敢收留他。”铁公鸡孙旺应声道,“若是他预先布置的话,他与祝海棠第一次落脚就不会在城南的空屋了。”

“孙兄虽然指出公孙元波在附近不会有预先布置的巢穴,立论精辟,可是终究没点出公孙元波的去向呀!”假员外柳亦寒一面说,目光一直在地图上搜索,“听说公孙元波乃是文武全才之士,人又长得英俊漂亮,说不定闯入某些人家的后宅,也会获得同情收留……”

“哈哈!”追风叟徐星舟仰天而笑,“柳员外,你到底还是年轻,还存有一份幻想。要知当时时在午夜,公孙元波长得再漂亮,但夜闯人家后毛,决对下获见谅收留。这一点你放心,我追风叟可以担保必定不会发生这等情事的。”

“对,若在大白天才有可能。”铁公鸡孙旺也附和追风良徐星舟的见解。

“那么这附近只有圆觉寺和镇北镖局这两个地方,可容夜行人暂作窜匿。当然,镇北镖局的陆廷珍等都是熟人,深知利害,决对不敢收留公孙元波……”白发苍苍的徐星舟徐徐说。

“我楼大娘才不这样想。陆廷珍虽是镖客,一万个不敢得罪东厂,亦深知咱们的手段,但只有他才能够把公孙元波安然运出谈会,这就是我的理由。”

在方胜公手下的四个心腹中,论智计,楼大娘是最弱的一个,追风叟徐星舟、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三人,对她的异议都感到不服,纷纷反驳。

公事房内群声呶呶。方胜公拿起案头的水晶天马镇纸,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众人都赶快停口收声。方胜公道:“楼大娘的话很有见地。纵观京师九城之内,果真唯有镇北镖局方有掩护公孙元波之力。”

他这么一说,谁也不敢多言。

“不过……”方胜公沉吟道,“镇北镖局的陆廷珍,咱们监视了好几年,早已确定他从不卷入官家的是非中。那么他为何要俺护公孙元波呢?他们之间有何关系?”

“胜老,干脆把陆廷珍传来问问。”徐星舟一面惋惜地拂去掉在袖子上的白发,一面说道,“陆廷珍虽是一流人物,但到了胜老您这间公事房中,断断欺瞒不掉。”

其他的人都赞成此说。方胜公摇摇头,道:“不直打草惊蛇!他如果有胆子掩护公孙元波,就有证明清白的安排,问下出什么花样的。”

方胜公一一面说,一面巡视这四名手下大将,最后目光落定在追风叟徐星舟身上,断然道:“星舟兄,你安排一下,多派点人手,昼夜分几班严密监视镇北镖局,最主要的是陆廷珍的行动。”

“是!”徐星舟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迅即出去。

陆廷珍在镖局的大厅中,手中拿着一张名刺,惊讶地审视。

倪贤和樊奉山都默默地等他开腔,但首先打破沉寂的不是陆廷珍,而是洗女史洗心寒。

“珍大爷,是谁的名刺呀?”

“哦!是九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白翔。”

“白翔?他来干什么?”洗心寒问道:“难道找我们保镖吗?”

当然这是一个小小的笑话,因为身为九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虽然官位不算高,但干的正是缉办盗贼之类的事。以他这等身份,只要传一句话,南北水旱道上,还真没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白翔怎会找咱们保镖呢?”陆廷珍缓缓说,“他的来意如何,见面便知,但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预作防范。倪贤,你准备一下,必要时毁尸灭迹!”

倪贤应了一声,立即离座出厅而去。

其余洗女史和樊奉山都暂时退下,陆廷珍马上亲自出迎。

他把客人让到大厅中,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兵马司指挥白翔。只见他浓眉大口,目光锐利,扩悍中带得有精明的神情。

两人已寒暄行礼过,陆廷珍恭敬地问道:“白大人突然光临敝局,不知有何指示?”

“不敢当!”白翔应道,“我白翔想陆局主代为介绍一个朋友见见面。”

“哦?是什么人?”

“就是贵局的庞公度先生。”

陆廷珍微微一愣,道:“庞公度?这个名字熟得很,只不知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白翔微微一笑,道:“陆局主不必多疑,是公孙元波托我来找他的。”

陆廷珍不禁面色一变,手中茶杯差一点就掉在地上。如果这个茶杯真个掉地粉碎的话,副总镖头倪贤的埋伏立刻发动,必定把白翔迅即杀死。

“白大人,您……您说什么呀了”

“我说我是受公孙元波之托,来找庞公度的。陆局主,咱们一句话,行是不行?我不能久呆此地。”

“公孙元波乃是钦犯,白大人当然晓得,这档子事,究竟从何说起?”

“行与不行,一句话就够了!”白翔毫不放松,钉着追问。

“行!”陆廷珍已盘算好,准备毁尸灭迹,不过他不急于发动,高声叫了一名手下进来,吩咐去请庞公度来。

“我知道庞公度先生在贵局中,乃是幕后第二位的重要人物!”白翔沉静地说,“他也是贵局的智囊,对不对?”

“对!”庞公度向来不露面,白大人居然得知,故此我陆廷珍十分佩服。”

高冠宽袖的庞公度飘然入厅,向白翔行礼,道:“白大人何事找上庞某?”

“公孙元波托我向你请教一个大难题!”

“难题?”对方的答话的确出人意料之外,使庞公度一愣,尤其是这白翔的身份官职,益发使这一事件增加了神秘性,“白大人有什么难题?庞某只怕智钝才疏,无法奉答。”

“公孙元波说,这个天大的难题,相信天下只有庞先生一人能找出解答。”

白翔已见到庞公度的面,却还不立刻将难题的内情说出。别人也许还茫然不明其故,但老练精明的陆廷珍已经明白了他的猜忌,当下起身道:“白大人,您和庞先生谈谈,想我失陪片刻。”

他出厅之后,立刻重新部署人手,不但预防白翔逃走,还防范着外敌人入侵。

厅内的庞公度深沉地注视着白翔,徐徐问道:“白大人,公孙元波有何难题?”

“他个人之事,不敢读犯庞先生。这个难题不是他的,是东宫太子的。”

庞公度点点头,面无讶色。

“东宫太子正面临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关头。”白翔沉重地说,“当然与万贵妃有关,不过祸根却是太监梁芳。万贵妃虽然不是贤淑之人,但因为她本身没有孩子,所以对太子谈不上利害冲突,而日后太子登基,亦不会对她怎样。但梁芳就不同了,他蛊惑皇上,与妖道妖僧表里为奸,于乱政事,耗费国需。太子一旦登基,他就是首先被诛的人。”

“这么说来,太子眼前之祸,是太监梁芳唆怂万贵妃而引起的,是不是?”

“庞先生说得是,万贵妃已经向皇上进谗言,要废去太子了!”

庞公度双眉紧紧皱起,面上微微泛现震动的表情。

“咱们的难题是:太监梁芳、妖增继晓和方士李孜省都罪该万死,却因为东厂、锦衣卫力量太大,无法诛杀他们。再说,万贵妃已进了谗言,纵能杀死这些妖孽,亦无法挽回圣土之意。”

“不错,这不是动刀子就能解决的!”庞公度连连颔首,“还有一点可以料想得到的,那就是太子方面,竟全没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这么一来,太子当然没有办法解救这险恶的祸厄了!”

“对!对!”白翔神色沉重紧张,眼似铜铃,希望能在对方的面上瞧出挽救危机的希望,“庞先生,公孙元波认为只有向您请教,才有一线机会。”

“唉!公孙元波对庞某估计太高了。”

“庞先生,您务请想个办法,大明朝的气运兴衰,全系在庞先生身上了。”

庞公度苦笑一下,道:“白大人别这样说,庞某岂敢不尽心竭力?让我想想看,皇上既已听信万贵妃谗言,有废去太子的打算,天下间还有什么人可以阻止他呢?”

“没有!”白翔肯定地说,“我们都考虑过,就算是先皇复生,只怕也无法阻止他!”

“不错,就连万贵妃,她虽是进谗种祸之人,深获皇上嬖幸宠信,可是现下她纵然肯反过来帮忙太子,一定也没有法子办到。”庞公度两道霜白的眉毛,似乎皱得更紧了。在眨眼工夫,他心中已掠过百数十种方法,例如形形色色的恐吓、五花八门的暴力,但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行得通的。

“除非是把他杀了!”庞公度说,这时果然看见白翔变颜变色,于是又道:“当然这是行不通的,因为这等弑君之事,做臣子的连想也不应该想,对不对?”

白翔神色迅即恢复如常,微微一笑,道:“庞先生说得对。杀君亦即叛国,决计不是我等可以做的,更何况此举不啻是以暴易暴,就算达到了目的,可是对大明朝便不见得有益了。”

庞公度眼中突然一亮,微笑道:“庞某也许找到了可行的途径啦!”

厅门口传来一声于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白翔十分不情愿地向咳声望去,只见镇北镖局局主陆廷珍大步入来。

陆廷珍目光如电,凌厉地注视着白翔,隐隐含有森寒杀机。

庞公度立即运聚功力,准备助陆廷珍出手。他深知陆廷珍智勇绝世,若是对白翔有不利行动,定必有所根据。

“白大人!”陆廷珍在七八步外停下来,冷冷道,“陆廷珍先请问你一句话,望你赐答!”

“啊!陆局主,您只管问。”白翔严肃地回答,神色凛然,流露出一股壮烈的气慨,“本人既敢来此,老实说,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看了他那种壮烈的气概,陆廷珍、庞公度都微微一愣,不由得想起了公孙元波,那个少年英侠也曾在临危之际,壮烈慷慨,震撼人心。

陆廷珍神色马上缓和下来,向庞公度会心一笑,道:“不错,白大人于真万确是太子集团的忠贞之士。”

庞公度点点头,问道:“局主敢是发现外面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是东厂之人在窥伺,都是生面孔,若不是凑巧其中有一个正是咱们的人,东厂这一次的行动,谁也别想察觉!”陆廷珍一面说一面寻思,“奇怪,东厂方面忽然动用许多从不露面的人马,此事非同小可,尤其是他们的布置形势,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

白翔面色微变,道:“莫非是我惹来的大祸?”

“现在很难说。”陆廷珍道,“三宝天王方胜公的确有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怎会查究到咱镇北镖局来呢?”

“百密也有一疏。本局虽然事事设想用全,但有时候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破锭。”

庞公度徐徐分析,声音十分冷静,“咱们应该赶快通知一个人,叫他小心提防。唉!怕只怕这个人已经落网……”

他这番话只有陆廷珍听得懂,知道这个人就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于秋,由于白翔在座,所以不便直说出来,更不便详细讨论。

庞公度转头向白翔望去,又道:“白大人,关于太子的危机,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化解……”

“哦?谁呀?”

“就是皇上本人,咱们定须设法使他回心转意才行。”

“唉!难就难在这一点啊!”

“白大人,想那皇上昏庸无道,佞信小人,可见得他本身有许多弱点。”

陆廷珍听到这里,已大概晓得他们在谈论什么,于是迅即离开,以便指挥手下应付东厂的窥伺。

庞公度又道:“像当今皇上这种人,只须连骗带吓,就可以使他改变对太子的决定。”

他仰天打个哈哈,“皇上宠信妖僧邪道,天下皆知,由此可知他深信鬼神之说。咱们要吓他,就是从这方面着手。”

白翔只有目瞪口呆地聆听的份儿,不敢插嘴。

“骗他之法,就是制造一些有关天地鬼神之事,自然还须加上其他辅助手法。”庞公度滔滔说下去,“最好的就是全国各地发生一些灾异奇变。如果没有,咱们就制造出来,甚至用假消息奏报。”

“啊!庞先生真是今世的诸葛。我们从没想到利用天灾变异扭转圣意。”白翔满面皆是敬佩之色,起身深深行了一礼。

“白大人不可如此。”庞公度连忙阻止他,“你们想不起这一点,最大的原因是天灾变异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如果老天爷不帮忙,那是谁也办不到之事。”

“是啊!是啊!但庞先生却指出了明路,我们可以制造假消息。”

“白大人!这是欺君之罪,一旦发现,九族皆诛,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但如果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用此奇计冒险一试了。”

“唉!白大人,你这话就把东厂、锦衣卫他们的本事估得太低了。”

“哦?庞先生这话怎说?”

“据庞某人所知,天下多处省州郡县发生了天灾异变,奏到朝廷之后,东厂一定派人覆按,瞧瞧是否确实。在他们的档案中,有过许多捏报祥瑞之事,但由于这等消息是吉庆的,圣上听了只有高兴。当然东厂也有他们的打算,这个把柄暂时不去使用,只透露那么一点,这个地方官就变成他们囊中之物,永远得恭顺听命行事了。”

“原来如此,无怪东厂势力之大,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原来他们连勒索的卑鄙手段也用上啦!”

“白大人说得不错,所以捏告天灾变异之举,万万行不得。”

“那么……”白翔神色大见沮丧,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了,“既是行不通,我们……岂不是一败涂地,束手待毙?”

“看来除非发生奇迹,恰好在某处地方发生了巨大的天灾,否则哪有法子可想?”庞公度沉吟了一阵,才道:“若要皇上震动,不敢不回心转意的话,这等天灾必须发生在某几处特别的地方,例如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这等著名所在,又是天子祭封的地方才行。”

“唉!庞先生,这些话谈之何益呢?”

“白大人,你们不能捏造消息。但如得敝局之助,却可以行得通。”

白翔一听,登时精神奋发,大喜过望,躬身道:“庞先生,贵局如果肯拔刀相助,救得太子,我白翔情愿为牛为马,报答贵局大恩。”

庞度公连忙又拦住他,不让他行礼,徐徐道:“诸位皆是忠君爱国、置自身荣辱得失于度外的志士,庞某虽是不才,亦不甘落后,此事何须言谢?”

“庞先生,事机紧迫,如何进行,便请示下!”

“好,请你听着。”庞公度道,“本局在泰山山区某一处险秘之处,发现地火洞穴,经过多年观测,得知地火可以引发了。”

白翔一听,已有恍然之色。

“我们派出敢死之士二十名,就足以引发地火,发出巨震。一连引发三次,州官便据此奏报。当然啦,事实上灾变可能不太严重,但奏折上不妨写得很严重厉害……”

庞公度说到这里,白翔忍不住插口道:“可是庞先生不是说过,那东厂必会派人覆按再查的么?”

“不错,这一方面也须动手脚。好在东厂中掌管这类档案之人,敞局还可以打得通关节。”

他没有明讲,但老公事如白翔,一听便知东厂这个人,就是镇北镖局的人了。

白翔只求事情办通,其余都不能多所顾虑了,所以也不探究镇北镖局为何有如许神通力量。

“好,我得回去准备一下,配合庞先生的安排了。”

庞公度起身送客,走近厅门时,他忽然伸手拉住了白翔,道:“白大人,有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庞某。”

“庞先生请说,我白翔愿为贵局赴汤蹈火!”

“没有那么严重。”庞公度淡淡笑一下,“我只要求白大人回去之后,默默安排一切,其中内幕,不必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敝局所做之事,更是一字也不能提。白大人不妨猜猜看,这些内幕最忌给谁知道?”

“当然是东厂啦!”

“不!我是指自己人方面。”

“这个……这个……”白翔想了一阵,茫无头绪。

“庞某大胆奉告,这个内幕绝对不可给皇太子得知。如若不然,等到他登基之后,记起此事,一定为了咱们各方面的力量而感到不安,白大人会得会不得此意?”

白翔面色微变,想来必是感到人生的复杂可怕,他轻谓道:“庞先生,不管怎样,我白翔一定依照您的指示去做,请你放心,告辞啦!”

“请!”庞公度一面揖别,一面说:“请多加小心,外面全是东厂的密探耳目。”

白翔大步行去,厅门口突然出现陆廷珍,把去路拦住。

“白大人慢走。”这个看起来很斯文的镇北镖局头子说,“外面都是东厂爪牙,看来竟是冲着敝局来的。”

“陆局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敢是怀疑我白翔勾来东厂之人么?”

“陆某心中虽有此想,但既然庞先生竟全然不怀疑于你,陆某也就抛开了这个想法。”

他说得如此信任庞公度,白翔心中叹口气,忖道:“我若是庞公度,听了这话,也非得死心塌地不可。唉!陆廷珍真是了不起的领袖人物!”

“既然如此,”白翔说,“陆局主拦住我白翔去路,有何指示?”

“当然不能让你耽搁太久。”陆廷珍回答,“你越在敝局耽得久,他们就越发注意!”

白翔茫然地望着对方,揣摩不出他的意思。

“白大人,咱们须得对一对口供,以免日后露出马脚。”陆廷珍自负地微笑一下,“要知东厂方面,今日所派来监视敝局的人全是生面孔。只有一个人不是生面孔,但平常也不大露面的,这人就是追风叟除星舟。”

“啊!是这个老魔头。”庞公度走过来,发出惊叹。

“白大人,相信你也听人说过追风叟徐星舟的恶名,但他目下已是三宝天王方胜公的心腹高手这一宗,你们恐怕还不知道。”

白翔道:“庞先生猜得很对,那追风叟徐星舟名列‘武林十恶’之中,而且是前几名的人物,恶名久彰,天下谁不知道?但对他已投入东厂,并且又是方胜公的心腹一节,却全无所闻。”

“白大人,你回到兵马司一定受到盘问,你怎样回答?”陆廷珍问。

“我职司缉捕盗匪,龙城之内俱是辖区。若是被盘查的话,我就说来此打探某些大盗的线索。”

陆廷珍摇摇头,道:“这不大好吧!你从来没有跟敝局有过接触,却忽然登门打探消息,老好巨猾的方胜公岂会相信?”

“敝局主之言甚是。想那东厂既然监视敝局,可见得他们多少已有一点线索,怀疑公孙元波兄能逃出京师与敝局有关,所以白大人突然过访,实在来得不是时候。”庞公度徐徐说,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有了,白大人,你来敝局,乃是因为燕云十八骑之事,来敲敞局一大笔银子。”

“啊!燕云十八骑!这些人物果然与贵局有关么?”

陆廷珍颌首承认,说道:“白大人,你这些消息是从双龙和冀鲁两大镖局获得的。”他匆匆走进去,一忽儿就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银票,道:“这是五千两银票,白大人必须兑了现,改存进你自己的钱庄,或者带回家去。”

白翔吃一惊,道:“这如何使得?”

陆廷珍笑一笑,道:“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消释东厂对你的疑心,不得不这样做。这一笔钱,就算是敝局捐赠给你们的一点经费好了。”

白翔感动地点点头,将银票收起,道:“大恩不言谢,我告辞啦!”

东厂方面的行动,果然正如陆廷珍和庞公度的预料,派人盘问白翔。由于白翔兑现了大笔银子,加上所透露的理由,方胜公等人深信不疑,把白翔的名字在可疑名单上剔除了。

但无情仙子冷于秋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了,最要命的打击是富平侯徐安邦被捕之事,真是使她心胆皆颤,梦魂难安。

这个消息是她手下两婢之一的紫云奉命到东厂大率提讯一名犯人之时,无意中发现的。

当时紫云碰见一个校尉提着食盒走过,她心中一动,借故走开,暗中窥看这个校尉把食盒送到哪一个牢房去。之后,紫云又调走所有看守的人,才到那间牢房查看,赫然发现竟是富平侯徐安邦。

紫云知道徐安邦和小姐是老交情,所以不动声色,急急回报。

“哦?真是富平侯徐侯爷,你看清楚了百”

“婢子决不会看错。当时啤子觉得奇怪的是那儿竟有一名秘密犯人,而我刚刚看过大车送来的名单,并没有值得特别待遇的犯人,所以我不动声色,暗暗查深。”

“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冷于秋一向冷静的面上,布满了震惊和迷惑的神色,“我们得赶快查一下。看看是谁把徐侯爷送进去的。”

公事房门传来轻敲之声。那道门本来敞开着,敲门之人不过是使室内之人注意而已。接着丹枫匆匆奔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不好啦!”

“什么事不好了?”无情仙子冷于秋面包一变,敏感地联想到有人捣她的鬼,“发生了什么事?”

“焦三爷刚刚被捕了!”丹枫面色如土,说得很急,“婢子听说是董大人的手下做的,便先到西书房那边探问,却碰了钉子回来。”

“哼!董冲好大的胆子!”冷于秋恨声道,“他敢抓我的人,我也抓他的!”

她飒然起身。紫云忙道:“大小姐,我们走不得!”

“哦?为什么?”冷于秋似乎更生气了,怒冲冲地喝问。

紫云不慌不忙地道:“董冲怕是故意激你,使你前去寻他理论的。”

“我怕他么!”冷于秋这话才一出口,便感到不妥,发现自己今日的处事态度大是失常,回心一想,越发瞧出其中的蹊跷了,于是坐了下来。

紫云松一口气,道:“小姐,你接连听到这两个重大的坏消息,不免会冲动起来。如果这是董冲的诡计,那你越冲动,就越容易中他之计了。”

“晤!紫云你说得极是。”冷于秋点点头,已完全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了,“让我揣摩一下,徐侯爷被囚厂中大牢内,焦三是我那几十个眼线的负责人。鬼见愁董冲明知焦三是我的人,也敢下手逮捕,显然已获得相当有力的证据,才敢如此大胆。”

紫云和丹枫听到此处,都不禁忧形于色。别人不知道冷千秋的事,只有她们晓得一切内幕,也看得出冷于秋对那年轻俊俏而又豪情盖世的公孙元波,有着相当深刻的感情。

“不过,话说回来,鬼见愁董冲若是已握有真凭实据,他何必下手对付焦三?应当直接报告方胜公,把我拿去才对。”

她分析之际,丹枫紫云全然搭不上腔,只能默默地听着。

“由此可见得那鬼见愁董冲不是没有证据,但苦于不够充分,所以要从焦三口中榨出实情。”她透一口气,又站起了身,迈步行去。

丹枫忙问道:“小姐,你往哪儿去呀?”

“我去找方胜公,越快找他,就越快消弥了危机。”

紫云道:“小姐,方大人在公事上,可不一定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但他在未有充分证据以前,还是得摆出公平姿态的!”

冷于秋走到门边,步伐一停,回头又道:“你们得小心与,如果一旦我也被捕,你们应当晓得怎样做法!”

紫云大惊道:“什么?大小姐,你要我们趁早逃走么?那可不成,我不逃!”

“对,婢子也不走,定要想法子营救你。如若不成,那就陪小姐一块儿,生也好,死也好!”丹枫说得慷慨激昂,一片忠心耿耿,就算在男人中,也很难找得到她这等人物了。

“好吧,你们在此等候我的消息,我想,方胜公目前不易找到证据,一定不会对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