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元波心念电转,迅即作了一个决定,道:“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吃镖行饭的人,见惯江湖上的奇事。现在你看看,对面街上那个挑着担子的汉子,还有那个托着鸟笼的胖子,都不是好路数。他们跟着你家堂客,不知有何用意?”陈永祥瞧一眼,露出不信之色,道:“他们真是跟着我那口子么?”

公孙元波立即道:“你不信的话,咱们跟在后面瞧瞧就知道了。”

陈永祥道:“好,咱们跟去瞧瞧。”

他们改变方向行去,公孙元波警告道:“你不可直着眼睛注视尊夫人,须得和我边行边说,装出高谈事情的样子,不然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家识破,你我都不免大祸临头。”

陈永祥不敢不依他的话,目光从妻子的背影移开,口中说道:“咱们谈什么好呢?”

公孙元波道:“若是想不出什么话可说,便做出谈话的样子也可以。好在你的穿着,一望而知是工匠,不易惹起对方注意。”陈永祥得此安慰,态度立时显得自然了很多。

公孙元波又道:“以我看来,跟踪的小贩和胖子,皆是官方的密探。只不知你妻子做了什么事,惹来公门之人?”

陈永祥道:“这个在下一点都不知道。”

公孙元波听出他的口气并非当真木知道,便道:“我还可以告诉你,跟踪之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所以你最好想法子通知尊夫人,可叫她随便买点东西便马上回家,以免连累别人。”陈永祥久住京师,目是晓得厂、卫中人的霸道权势,对于厂、卫随意捕人之事也听得多了,故此明白公孙元波的意思,说道:“大爷这话甚是,凡是与她交谈之人,免不了受到株连。”公孙元波道:“那么你走快几步,我走我的。”

正在说时,忽见陈永祥的妻子折入一条胡同。陈永祥叫苦道:“糟糕透顶!她这一转入胡同,我便不好追上去啦!”

陈氏折进胡同之后,挑着担子的小贩首先跟人去,接着那个手托鸟笼的胖子也走入这条胡们。

此时已可百分之百证明公孙元波的话不讹,这两个被指出的跟踪者,果然随着陈氏折入胡同,当然不会是巧合。

公孙元波道:“咱们一直走,经过胡同口之时,你万万不可向里面张望,因为咱们后面还有人监视着呢!”但他却借说话时侧头的姿势,向巷子内迅速瞥了一眼。两人匆匆经过胡同口之后,公孙元波道:“你家娘子好像还没有停步之意,只不知这条胡同有没有别的出口?”

陈永祥忙道:“有,有,但不是直通后面的街道,而是转弯折到右面另一条街。咱们在前面左转就对了。”

公孙元波道:“好,咱们不能再用刚才的办法了。你自个儿直行,我则左转。”

陈永祥心中已失主宰,漠然点头。

公孙元波又问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陈永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公孙元波道:“是何处人氏?快说,万一我被盘查,也可混充她的亲人或其他身份。”

陈永祥讷讷道:“我……我不知道……”

公孙元波讶道:“你连自己妻子的籍贯都不知道么?”

陈永祥道:“她…——她没有告诉我……”

公孙元波道:“你真是糊涂得可以。好吧!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这一点你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陈永祥显然很尴尬,道:“也不知道。”

公孙元波笑道:“你这位娘子敢是在路上捡回来的?”

陈永祥道:“跟捡来的差不多。”

公孙元波无暇深究其中情节,道:“咱们且不谈这些,我问问你,她平日的行动,你管不管?”

陈永祥道:“她嫁给我之时已讲明,我不许管她的闲事。总之她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就是了,这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公孙元波耸耸双肩,道:“你竟相信她的诺言么?”

陈永祥道:“我不信也不行呀!像我这种人,她肯嫁给我,我哪里还敢问东问西?”

公孙元波道:“好啦!你一直走,然后转回银铺等我。”

陈永祥不敢左顾右盼,依言行去。公孙元波一转弯,折入另一条街道,并且暗暗加快了脚步,但他马上发现自己已经迟了一步。只见前面巷口有一堆人,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大汉,身带兵刃。

陈姓少妇在这堆人包围中,看来态度虽是镇定,却教人泛起了羔羊落在猛虎群中之感。

公孙元波心中一阵冲动,向那堆人行去。忽见其中一个锦袍大汉,气派不凡,正是早先统率着一队官兵的李队长。

此人的千变万化,使公孙元波大是惕凛,心中那阵冲动,登时消失于无形。

他晓得这个李队长一定是厂、卫中的高手,除了武功必定有过人之处以外,他的心计才智定也高人一等。这等对手决非易与之辈,尤其是身在京师,正是对方势力最强大的范围中,岂能轻举妄动!

他蜇了开去,避过这一大堆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却见丈许远的街边停着两辆马车,都是帘帷深垂,看不见车内光景。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忖道:“原来此处尚有伏兵,如果我逞匹夫之勇过去营救,定被这两车中的高手所困无疑。”

这时他已从对面街上走过,许多行人均是匆匆行过,不敢停留观看。

公孙元波亦不停留,但他仍然装出好奇地不时向那也瞧上一眼,走出数丈,这才感到一些盯住他的眼光移开,当下松一口气,放慢脚步。

原来在那堆人对面的店铺门口,散立着三四个汉子,虽是作一般市民装束,毫不起眼,但公孙元波亦不必加以视察,就晓得这些人既敢站在对街上看热闹,一定是对方的密探,任务是暗中查看往来之人。

他自己亦在被盯视之列,所以他不能视若无睹地径自走过,必须装出一般人又怕事又好奇的样子,不时偷瞧对街的情形。

这么一来,厂、卫的密探们反而认为他很正常,因此没有对他特别注意,直到他走开了,也就收回监视的眼光。

公孙元波直到现在,还希望能找出营救这个美丽的同事的方法。

他必须在有屏蔽的地方静思片刻,当下转入一家店铺之内。

直到他走进去,才发现自己行错了地方,敢情这是一家长生寿材店,屋内横横竖竖放着不少棺木。他摇摇头,心中泛起了一阵不祥之感。

一个中年汉子走上来,向他欠身招呼道:“大爷请坐。”

公孙元波道:“掌柜别客气,请问你这儿可有一个姓梁的木匠么?”

那中年人摇头道:“没有呀!”

公孙元波道:“对不起,我打扰了!”

他忙忙转身走出,到了门外,宛如已逃避了恶运似的大大舒一口气,但他马上就发现那一堆厂、卫之人,已挟着陈姓少妇,向他这一方向行来。

公孙元波继续向前行,付道:“我得找个地方躲躲,等这一队人马过去了,方可出来行走。”正转念间,已走到一条胡同口,当下更不寻思,折了进去。

当他一转入胡同之时,便瞥见人影闪动,隐没在一道门户中。

公孙元波诈作不见,笔直行去,经过这一道门户时,目光扫过,但见这道门户与平常人家并无区别,门扉掩闭,并没有人迹。他继续向前行去,再经过两三户人家,便到了胡同尽头,却有一条巷子横亘,可向左右折转。

公孙元波为了错开街上那些厂、卫的方向,便向右转。

但见两边俱是人家的围墙,没有门户,而前面不远,也就是这条巷子的尽头处,便是一堵砖墙,墙上有一扇狭窄的木门,一望而知必是人家的后园门,因此这儿也可算是一条死巷。

公孙元波停下脚步,付道:“这条巷子,好像有某种特别不同的地方。”正在想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望,但见在巷子转弯处出现了两个人。他从这两人身边望过去,只见这条巷口的另一端亦是死巷。换言之,从大街上转入这条胡同的话,除了入口处有几户人家之外,里面这条横巷,完全没有住家门户。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年纪都是三十余岁。高的一个身量瘦削,虽然只比常人略高一点,可是由于他的同伴不满五尺,身形横壮,相形之下,高的更高,而矮的也就显得更矮了。

那高瘦个子手中拿一根粗如儿臂的青竹杖,矮个子则拿着一个两尺长的木盒,看来这个木盒之内,可能装放着短兵刃。公孙元波打量了几眼,还猜不出这两人的来路,若在昔时,他的敌人只有东厂或锦衣卫,是以不难判别;现下情况不同,因为他曾经卷入了镖行中的恩怨漩涡,尤其是镇北镖局一片神秘,直到现在,他虽已接触过很多人,却仍然不知这个镖局的秘密内情。

这两个汉子,既可能是厂、卫爪牙,也可能是自己同道中人。除了这两者之外,既可能是镇北镖局的人,又说不定是正与该局激烈暗斗的其他两大镖局的高手。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京师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两个身份不明之人,很可能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亦可能是江洋剧盗,或是一些秘密帮派中人。

公孙元波心念电转,忖道:“我既看不出他们来历,谅他们亦看不出我是什么人。何不将计就计,让他们伤脑筋猜我?相信不难从他们推测之言中,寻出他们身份的蛛丝马迹。”

此意一决,便不作声,默默地望着他们。

那高瘦个子开口道:“朋友你贵姓大名?”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内劲充沛,不问而知武功造诣相当深厚。

公孙元波不答反问,道:“尊驾何故询问小弟的姓名呢?”

高瘦个子面上的一丝微笑顿时消失,道:“你莫非不敢说出姓名?”

那个矮壮的人始终绷起面孔,自然而然流露出剽悍的神态。

公孙元波道:“小弟如果当真有不敢之心,则何不捏造一个,以免惹怒了两位?”

那高矮二人一听公孙元波的答话,都觉得有理。

高个子道:“这样说来,朋友你只是不愿回答,而不是不敢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元波道:“正是此意,还望两位仁兄不要生气才好。”

矮个子道:“混帐!我等焉能不生气?”

他一开口,公孙元波便听出了他带着山西口音。至于那高个子,却好像是中州回音。

但公孙元波记起那大悲庄中之人,虽然他知道多是南方人,但他们说话时,却都带着北方各地口音,因此,他决不肯就此便认定了这两人的籍贯,反而认为他们多半是故意带出别处口音,其实南辕北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微微一笑,道:“两位仁兄气势汹汹,难道认为小弟是歹人不成?若然没有这等想法,何以拦住小弟,质问不休?”

高个子道:“尊驾身怀武功,这是错不了的。”

公孙元波心中暗喜,因为对方已依照他的暗示,果然对他的来历开始猜测了。

高个子又道:“尊驾年纪只有二十来岁,正是年少气盛之际,就算不懂武功,亦不容易忍气容让,何况身怀绝艺,更是不易抑制血气之勇。”

公孙元波道:“仁兄说得头头是道,但小弟却越听越糊涂,你究竟想指出什么事情来呢?”

高个子锐利地注视着他,道:“尊驾的反应有悖常情,可见得你是非常之人。我等有意邀请尊驾到一个地方去谈谈。”

公孙元波但觉此人狡如老狐,口气之中居然不露一点口风,使人无从猜测;他迅即摇摇头,道:“小弟还有事情,恕我不能奉陪了。”

矮个子粗暴地道:“不去也不成。如若不听好言,先打断了你两条狗腿!”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这位仁兄未免欺人太甚啦!”

矮个子狞笑一声,道:“欺负你便怎样!你再说一句不走,老子马上动手打断你的狗腿!你有种就试试看。”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老兄别生气,就算要动手,这儿地方也太窄了,不好施展,咱们到那边园子里才动手如何?”

高个子鼻中吟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家的后园?”

公孙元波道:“既然要动手,那就不管是谁家的后园,都是一样。”

高个子道:“好,咱们到里边去。”他提着长长的青竹杖,摇摇摆摆向公孙元波行去。

矮个子反而跟在后面,口中咕哝道:“要打就打,怎的无端跑到人家后园厮杀?”

公孙元波正要转身行去,突然一惊,回头瞧看。目光如电一扫,只见那高个子无声无息地飞上空中,已扑到他头上,手中的青竹杖像毒蛇般戳下来。

此人身法之快,拐法之毒,已够惊人的了,但公孙元波最吃惊的是那个矮个子,竟已滚到他脚下,双手掣出两把不满两尺的短刀,对削他下盘双足。

这两人均是动作如电,而且分作上下两路夹攻,招式时间配合得极妙,仿佛是一个人同时攻击对方上下盘似的。自然,若是一个人发出攻击,决计不可能在同一时间之内攻出这么上下相距甚远的一招。

公孙元波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根本没有考虑余地,只仗着平日修为而成的眼力和反应,向空隙之处闪避。

这时唯一的空隙只有中路。公孙元波“咧”地平平蹿出,“啪啪”两声,肩膀和脚胜骨各挨了一记。

公孙元波一阵奇疼攻心,差点摔在尘埃。当此之时,他如是心志不够坚毅,胸中如有怯敌认输之意,决计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他不但站得稳稳,同时更激起了坚强的斗志,掣出长衫内的缅刀,凌厉地注视着高矮悬殊的两个敌人。

那高个子在空中打个筋斗,缓住前冲之势,接着以青竹杖一点地面,身形便“呼”的一声飞回来,落在公孙元波面前。矮个子在地上一滚一弹,也到了高个子身边,并排而立,望着公孙元波。

双方对望片刻,高个子道:“我说三寸针哪!这小子挨了咱们哥俩两下子,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呢!这厮敢是铜皮铁骨之人么?”

矮个子道:“我反手用刀背敲了这厮一记,那时候不大顺手,力道有限,故此他受得了也不算奇怪之事。倒是竹竿精你那一棍子,怎的没把他打得趴下?”

高个子道:“这小子真有两下子,咱们可不能小觑人家。”

公孙元波拼命熬忍疼痛,挺立如山,为的正是叫对方摸不出深浅。他就是赌这么一下,算准对方要观察清楚方敢再行动手,而他有这么一阵工夫,也算可以恢复战斗之力。

当然,如果对方三不管动手再干,那便是他赌输了,只好任得对方大逞威风。因为他奇疼熬忍过之前,实是无力与对方再拼。

他表面上冷漠之极,全然不动声色,淡淡道:“两位虽是什么三寸钉、竹竿精的互叫,以免被我从称谓上推测出来历,然而你们的心机却是白用了。”

他使的是援兵之计,用意在争取时间,故此他必须说出能令对方感到惊讶和兴趣的话。

果然那高个子眼中露出诧异之色,道:“朋友,你竟能猜得出我们的来历么?”

公孙元波道:“在下若是连这一点道行也没有,焉能在江湖上闯荡?”

矮个子厉声道:“你说来听听!”

公孙元波道:“行,但在下如是说对了,你们可不能打诳死赖。”

高个子点头,道:“咱们答应你,决不抵赖。”

公孙元波道:“那么在下就告诉两位,先说你们的身份。你们决计不是一般的江湖道,但亦不是东厂延聘的高手,更不是公门中人。”

那高矮两人全无表情,只静静地看他和倾听。

公孙元波停了一下,才又说道:“为什么我作此想法呢?那是因为一来你们行动诡秘,言语之间尽力不露丝毫痕迹;二来你们出手毒辣不说,并且不按照武林规矩,说干就干,这等手段,若不是有特殊身份和理由,实在没有别的解释了。”

他推测至此,好像意犹未尽,所以高矮两个敌人全都等着听下去。

公孙元波故意等了一会,才开口道:“三来我一提到那座后园,你们便显露出定要收拾了我的决心,可见得你们也不是江洋大盗,而是为了与这座后园有关之人,又为了某种原因,不许外人接近。这一点在下本想不说出来,以免招惹杀身之祸。”矮子忍不住问道:

“然则你又何故说了出来?”

公孙元波笑一笑,面上现出轻松的神情,道:“这个理由等一等才奉告,而由于你老兄这样一问,已证明我猜得不错,否则你不会有兴趣想知道内情。”

高个子道:“三寸钉你最好别开腔,这厮的才智,胜过咱们所曾遇过的任何敌手。”

矮个子道:“不见得吧!但就算他才智过人,如是逃不出咱们的夹击,虽有聪明才智,也是枉然。”

高个子道:“我决不小觑了这厮,而且我还认为他自信有把握逃得出咱们的手底。”

矮个子问道:“是不是这样呢?”

公孙元波道:“不错。刚才在下一时失算,以致被你们两位所乘,负伤不轻。当时已失去抗争之力,幸而你们中计,不曾继续攻击。”

那两人都惊“哦”一声,公孙元波又道:“在下以耸听之言,使你们暂不动手,以便运功抗伤消疼。”

高个子冷冷道:“这样说来,你已经得手了,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错,这正是在下敢于把一切观察所得奉告之故了。”

高个子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道:“在下复姓公孙,名元波,两位~定不曾听过。”高个子沉吟道:“公孙元波……公孙元波……这姓名当真末曾听过。”

公孙元波道:“正如你们两位的姓名一样,就算告诉了我,我也不曾听过的。”

矮个子又忍不住问道:“你如何敢认定如此?”

公孙元波淡淡道:“这道理明显不过。试想以你们两位武功之高、形相之特殊,如果曾经在江湖上露过面,在下哪里还要询问?自然是一望便知了,由此却可以反证你们的姓名我一定不曾听人说过。”

他的分析推论明快有力,叫人不能不服。矮个情不自禁地点头承认道:“你说得不错,周老大亦说对了,你真是个才智过人之土。”

公孙元波抱拳道:“好说了,二哥你贵姓?”

矮子应遵:“我姓谭。”

他旋即一怔,道:“你怎的叫我二哥?”

公孙元波笑道:“这一位既然是周老大,那么你是老二,大概不会错到哪里去。况且从你们的武功看来,分别擅长两人联手上下夹攻之术,可见得你们两个人常在一起。”

他的猜测,没有一句不是有根有据,说服力极是强大。那矮子着了迷似的服气点头,完全承认。

公孙元波一直忍气吞声到现在,看看时机成熟,当下突然挥刀猛攻那矮子,刀势已出,口中才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刀!”

他喝到“看刀”之时,已舍下滚向地面的矮子,横扫高个子周老大。

这一刀以全力催动扫劈,真是来无影去无迹。周老大已来不及闪开,挥杖一架。

公孙元波心中暗喜,因为他也没有乐观到一刀就收拾下敌人的地步。这一刀但求能砍断敌人手中长竹杖,已经十分满意。此时见敌人挥杖封架,心中不禁大喜。

刀杖相触,格出“铬”的一声。周老大的竹杖仅仅荡开,并没有折断。公孙元波大感意外,这才知道对方手中之杖竟是五金精英所铸,连缅刀也不能伤得分毫。只不知他如何能铸造得生像一根青竹竿,居然能骗过他的观察。

矮子谭老二已卷滚回来,双刀砍向他双足。

公孙元波挥刀抵拒时,周老大竹杖忽地戳到,杖尖直指他心口要害大穴,来势凶毒之极。地上的矮子谭老二似是晓得老大用的什么招式,算准敌人非退不可,故此他向前弹滚。

谁知公孙元波不但不退,甚至不理睬周老大的竹杖,缅刀一扫,把谭老二双刀逼住,同时右腿扫出,“蓬”的一声,把地上的谭老二踢皮球似的踢出丈许。

他踢中谭老二之时,胸口要穴已挨了周老大一记急戳。

“叮”的一声,、周老大这一杖如戳铁石之上。

公孙元波挥刀贴竹疾削,刀势迅如掣电。周老大收杖不及,如果不松手躲避,手指定被削断。

周老大无可奈何,松手弃杖。

公孙元波膝盖一顶,把这根掉落下来的竹杖顶开数尺。他深知对方一定急于寻回兵器,故此利用竹杖作为钓饵,诱得对方身子一倾、伸手欲捞之际,一脚扫中他的小腿,把他踢翻地上。

这时候周老大的样子很滑稽,他蹲在地上,身子欲起末起,却由于公孙元波的缅刀架住他颈子,所以僵如木石,动也不动。公孙元波冷冷道:“周兄想不到吧!”

周老大道:“想不到什么?”

公孙元波道:“咱们练武之人动手相搏,非胜即败,本来没得说的,但以你们两位联手合击之能,功力之深厚,居然在一照面间就败在兄弟刀下,这一点你断断料想不到,对不对?”

周老大承认道:“是的,这实在是想不到之事。”

公孙元波道:“还有一点你亦想不到,那就是你们虽末说出来历,但我却知道你们与我不是同路之人。”

周老大道:“此事何奇之有?”

公孙元波左手骈指点落他的穴道,周老大登时倒地不动。

公孙元波回头一看,但见谭老二已站起来,背脊靠着墙壁,双手持刀,眼中凶光四射地望着他。

他提刀逼去,口中冷冷道:“你们可能是我的敌人,也可能不是,你可愿意告诉我?”

谭老二狠狠道:-“不告诉你!”

公孙元波道:“假如是周老大,他一定给我相反的回答。”

谭老二道:“那么你为何不去问他?”

公孙元波道:“问他也有弊处,那就是周老大的为人阴沉多诈,所以他的答覆我不能尽信,必须设法查证。但你为人却豪爽坦白,要就是不说,说了出来便不会假。”

谭老二道:“你不用拿话套我,我决计不说。”话虽如此,口气之中,敌意已减少许多。

公孙元波道:“你们守在这儿,必定负有某种任务。刚才定然怀疑我是对头,所以出手攻击,我猜得对不对?”

谭老二没有回答,却点了点头。

公孙元波道:“那么假定我是你们心目中的敌人,则我当然已知道此行是来干什么,与什么人为敌,因此我何须再动问你们的来历呢?”

谭老二眼中闪过迷惑的光芒,可见得他已经心动了。

公孙元波又道:“因此你不妨赌一下,如果你告诉我一点背景,我一听与我无关,便就此走开,你看如何?”

谭老二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一阵,他才说道:“公孙元波,你休想从我口中间出一句话,除非你赢得我手中双刀。”

他一挺胸,大步行离墙壁,气势威猛地向公孙元波行去。

公孙元波道:“哦!你也是像我刚才一样,借说话拖延时间,以便恢复应战之力。”

谭老二道:“不错,你如果赢得本人手中双刀,你再问话不迟。”

公孙元波~听此人口气强硬自恃,立时得知他除了与周老大联手合击的功夫之外,在单打独斗时亦有过人之处。

要知这谭老二五短身材,使的又是极短的兵刃,可见得他必定擅长某种特别功夫,单打独斗另具威力,故此不可因他曾经落败而看轻了他。

事实上刚才公孙元波之胜,正如他起初之败一样,都是因为“出其不意”。他受挫之故,乃是因为敌方身手之高妙、攻法之奇特而挨了两记,但他取胜亦是因为他利用庞公度所赠四宝之一的“护心镜”,硬接周老大一杖,其时周、谭二人都以为他一定要封架闪避,孰知他全不理睬。这一着的出入,使公孙元波稳握胜机。

如今形势是双方再度接战,各使真实功夫,所以胜负之数一时未易判断。

但见谭老二忽然屈身挥刀,向公孙元波下盘进攻。他人矮身胖,这~屈伏,宛如一个大肉圆似的。

公孙元波沉刀封闭之时,谭老二一声喝,整个人弹起六七尺,双刀迅划,双脚齐飞,简直像不要命似的向公孙元波扑到。他这一伏一起之间。变化甚大,使人感到他的武功奇诡莫测,不易应付。

公孙元波一招“彩虹亘天”,刀上涌出全身内力,宛如布下一道无形墙壁。

谭老二身形被他刀势一迫一震,退出七八尺方始落地。

他骇然注视敌人,心想此子如此年轻,如何能有这般深厚强大的功力?公孙元波在这一招纯是发挥内家真力的刀式中,又发现自己功力激增,心想必是庞公度所赠的灵丹之功,心中暗喜。

他心念转动之时,身形已如强努劲射,冲扑谭老二,右手一伸,攫住他划出来的短刀。

谭老二又大吃一惊,因为他手中之刀锋快无匹,而这青年人一手攫住刀刃,居然会不畏惧。他实在测不透这个家伙究竟有多少神通能为,登时一阵心寒胆战,手足麻木,不但这口短刀被公孙元波夺了去,还被他顺手点了穴道。

公孙元波丢掉短刀,一手揪住他胸口衣服,冷冷道:“你服不服气?”

谭老二答得很干脆,道:“我服气啦!”

公孙元波道:“好啦!我已赢了你手中之刀,你的来历和任务须当告我。”

谭老二叹一口气,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们虽是把守此地,擒杀任何闯入来之人,但连我等也不知道是受什么人所雇,以及为什么要守住这个地方。”

公孙元波赫然震怒,道:“谭老二,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谭老二道:“咱已从实招供,句句属实。你如不信,咱也怪不得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答得很干脆,而且还闭起眼睛,显然是等候对方处决。

公孙元波后声道:“你敢是以为本人不敢下手?”

谭老二没有作声,但面上却流露出苦恼的表情。

公孙元波看看事情好像不假,可是这等情况却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当下极力忍住杀死此人的冲动,冷冷道:“你刚才说,连你也不知道何人所雇以及为何要严守此地,对也不对?”

谭老二只“嗯”了一声,居然连腔也懒得开。

公孙元波又道:“那么你们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这总不至于全无头绪吧?我不信你们是被鬼迷了心窍,在不知不觉中到这儿把守着这一条死巷。”

谭老二睁开眼睛,应道:“在辽东地面有许多马场,专门畜牧马匹,供销各地,这等情事谅公孙大侠已有所闻。”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我听过有这等情形,许多在关内无法容身的亡命之徒,都逃到关外,不是采参,就是投身马场。”谭老二道:“咱和周老大便是从辽东一个很大的马场来的。

我们都是十几二十年前亡命到关外,结拜为异姓兄弟,共事至今……,,公孙元波道:

“那么这回入关,受何人生使?为的是什么?你们焉能不知?”

谭老二道:“说出来你便知道了。”

公孙元波冷冷道:“但信与不信还是在于我。”

谭老二道:“当然。咱早就说过,你若是不信,我们也没有可怨的。”

公孙元波道:“好,你说来听听。”

谭老二道:“我们兄弟两人,在马场几十把高手中,已算得上是最高明的,故此场主有一天对我们说,他有朋友出重金雇聘两个可靠之人,替他看守这么一条死巷,不许任何人闯入。场主事先声明过不得寻问根由,亦不必去见雇用我们的人。他说这么一来,纵然我们遭遇危险,亦无法走漏任何消息。”

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你们对这不明不白的任务,居然也肯接受?”

谭老二道.“我等亡命关外,当年是为了避罪,现下却是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可以干。”

他说得理直气壮的样子,公孙元波大不以为然,摇头道:“就算是为了钱,也不能什么事都做呀!你对人对事都不分是非、不问善恶的么?”

谭老二一愣,道:“是非善恶?你可是说笑话吧!我有生以来,看见的只是强权就代表一切。有了强权,再加上财富,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对的。””

公孙元波道:“你们这种想法真可怕。”

谭老二道:“我们在马场混日子,时时刻刻准备与剽悍凶狠的马贼拼斗。那里的人命比蚂蚁还贱,若是含糊一点,马上送了性命,辛辛苦苦积存的钱财,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妻子,都变成人家的。”

公孙元波道:“那边生活竟是如此残酷么?”

谭老二道:“咱一点也没有吹牛。在那边没有人能活到老朽衰弱之时,哪一个弄到钱,如不快回到关内,早晚丢了性命。”公孙元波道:“所以你们个个都拼命弄钱,以便回到关内,是也不是?”

谭老二道:“正是。不但如此,还有就是关外地方辽阔,山峦森林连绵不绝,罕得见到人烟,每年只有那么一个月可以穿单衣,一到真冷的时候,那真是冰封千里,年老体衰之辈动辄冻死。”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这等环境,果然可怕得很。”

谭老二道:“那等地方,咱看定须经过三五百年的移民屯垦,人类才适合居住,现在只有像我们这等强悍健壮之人才受得住。”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们所奉到的命令是凡是进入此巷之人皆须格杀,是不是这样?”

谭老二道:“是的。纵是安分良民无意误入,也不放过一个,这便是我们的任务了。”

公孙元波道:“你们如果当场格杀了来人,那也罢了。如果活捉,却交给谁去处理?”

谭老二道:“我们就住在巷口这间屋子,如果生擒来人,就囚禁在一间指定的空房中,同时在街上一家杂货店的招牌上弄上记号,晚上自然有人前来把人带走。”

公孙元波道:“你们可曾见过带走囚犯之人?”

谭老二道:“见是见过,但一则是在夜间,二则来人蒙了面孔,是以根本瞧不出是什么门道的。”

公孙元波道:“在我决定如此发落你们以前,我先了解一下你和周老大的关系。以我看来,他为人好角阴沉,并不是好相处的,你认为对不对?”

谭老二道:“他为人虽是阴毒,可是对咱倒是很有义气的。”

公孙元波道:“假如你被我所杀,他自然可以占有你的积蓄了,对不对?”

谭老二一怔,道:“这个一这个……,,公孙元波道:“周老大目下穴道受制,失去知觉.咱们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见,况且你们不容易有逃生的机会,有话但说不妨。”

谭老二道:“假如咱死了,而他活着,咱的积蓄当然是归他,不过咱从不担心这个问题。”

公孙元波讶道:“为什么?你也是老江湖了,难道真心相信周老大乃是真正重义轻财之人?”

谭老二坦白地道:“那倒不是,但咱嗜好很多,虽说挣了不少钱,却没有剩下什么,所以咱不须担这个心。”

“周老大呢?”公孙元波问,“他也没有剩下钱财么?”

谭老二道:“他大概省下一点,却也不多。”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公孙元波道,“你们这件差事,报酬一定很丰厚,但你们又没有时间花掉,过些日子,每人都可以存下一大笔钱财。”

谭老二想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我们已干了几个月,每个人都存下过干两的银子啦。唉!咱为何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呢?”公孙元波微微一笑,道:“因为你与我谈话之后,发现我不是坏人,亦不是贪财之辈。”

他沉吟一下,收回揪住谭老二胸口的那只手,又道:“我不妨老实告诉你,那座后园的秘密,早晚会被我侦破,但我目前另有要紧之事,此地的秘密,想必与我无干,所以我暂时离开。”谭老二没作声,眼中却射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公孙元波向他点头道:“你猜得很对,我不打算杀死你们,但你们最好也不要妄杀误入此地之人。”

他转身行去,一忽儿就没有了影踪。

谭老二瞠目发怔,过了一阵,这才恢复神志,去到周老大面前。

周老大的眼珠忽然转动,接着放松身手,不再是僵木的形状。

谭老二讶道:“老大,你没事么?”

周老大长长透一口大气,道:“我费尽气力才打通了脉穴,恢复如常。那厮走了么?”

谭老二道:“走啦!此人不知是什么来路,武功既高明,行动又古怪,竟不杀死咱们。”

周老大大大地伸展一下四肢,口中发出舒服的声音,接着拾起了青竹杖,道:“老二,你也把兵刃收拾好,咱们须得商议大计。”

谭老二过去拾刀,他长得又矮又胖,走路之时,乍看宛如大皮球在滚动一般。

他把双刀收在木匣内,走回来时,发现周老大双眉紧皱,好像很忧虑似的,甚感奇怪,道:“老大,你敢是因为咱们没有收拾下公孙元波,违反了合约规定,故此大为忧虑?”

周老大点点头,道:“咱们的合约中,声明不得被任何闯入此地之人逃掉。如有错失,咱们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你竟没有忘记,可见得老二你心中有数,深信咱们的雇主真有杀死咱们的力量。”

谭老二笑道:“怕什么?咱们这就开溜,以天下之大,何愁没处容身?”他拍拍口袋,又遭:“从前咱们没有钱,寸步难行,现下大不相同,咱们找个地方一躲,享他几年福再说。”

周老大道:“咱们虽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但他有财有势,手下高手如云,那是毫无疑问的。你瞧咱们能逃得多远?”

谭老二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呀!”

周老大摇摇头,道:“那公孙元波年纪既轻,又无名气,一出手就击败了咱们。眼下的世局和从前可不一样啦!”

谭老二道:“那么你究竟有什么打算?逃呢抑是不逃?”

他的话声忽然中断,原来周老大的青竹杖,突然戳在他腰间穴道上。

谭老二矮短粗横的身子一震,立刻如泥雕木塑般定住不动。

周老大冷冷道:“老二,我很抱歉,但事至如今,我唯有自救图存了。你也许会奇怪我为何要加害于你,因为既然我要逃走,多你这么一把手帮忙,自然力量强大,可以与任何强敌一拼。”

谭老二穴遭受制,当然不会开口回答,不过在他充满了忿怒的眼色中,仍可看出他心中果然有着疑问。

周老大接着说:“第一点,你身上的千余两银子的财产,那是我很想弄到手的;其次,我只打算逃走,不打算与人动手,所以你也帮不了什么忙;第三点,咱俩一高一矮走在一块儿,目标太过显著,等于处处留下线索。如果我单身潜逃,“情况当然大不相同。”

他说到这里,似乎已没有什么好说了,青竹杖一举,便向谭老二天灵盖砸落。

枝上的劲风笼罩着谭老二。谭老二忿恨得眼珠也差点突了出来,可是他连手指尖也无法动弹,哪还有力量抗拒?周老大的杖势尚未运足,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巷子转角处传来。

此人应变极快,立时一抖健腕掣回竹杖,左手同时疾伸,挟起了谭老二,迅即将他放在墙边。

他跟着转身跃去,但见一个黑衣妇人从巷口走过来。

由于天寒地冻,这个妇人全身都包裹在重裘中.面部也用一条围巾遮去大半,因此简直看不出她的年纪和相貌。

周老大咳一声,道:“你上哪儿去呀?”

黑衣妇人目光在他面上一转,又迅即掠过他后面靠墙木立的矮个子,眼中微露诡异之色。此时又有两人走入来,却是两个男子,虽然也穿着得不少,却可以看出他们俱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由于这两个少年装束一样,年岁相若,一望而知都是跟着这个妇人的。

他们通通没有兵器,然而这个黑衣妇人却令人生出强烈的神秘之感。那两名少年,则隐隐有一种诡邪之气。

那黑衣妇人看过周、谭二人之后,居然不发问什么话,却从怀中掏出一面两指宽、四寸长的银牌。这面银牌在她黑色的手套中闪烁生光。

周老大连忙哈腰抱拳,道:“既然诸位有通行银牌,请吧!”

他跟着又解释道:“在下与这个同事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而已。”黑衣妇人目光闪动,看看墙边的谭老二,又看看周老大,过了一阵,才道:“你满身杀气腾涌,可见得打算杀死这个矮子。”她的声音十分低沉,不但叫人难以分辨出她的年纪,甚至是男是女也不容易听出来,因而更增添了神秘之感。

周老大忙道:“在下倒没想到杀人之事。”

黑衣妇人道:“一个人务须当机立断,方能立足于世,你最好别三心两意。”

她声音一歇,便举步行去。那两个少年一声不响,跟在后面。

但见他们三人一直走到胡同的尽头,也就是宽广的后园的一道门户。

黑衣妇人订开锁头,推门而入,转眼间木门再度关好,这一行三人,踪影已隐没在围墙之内。

周老大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后门发怔,他不知道这个黑衣妇人和那两个少年是谁,可是这些人已给他一种强烈的神秘诡邪之感。

他心中一阵凉飕飕的,暗自付道:“这种古怪之人,就算没有通行银牌,我也断断不敢向她动手。”

过了半晌,他才恢复如常,目光转到谭老二面上,接着狞笑一声,提杖行去。

他才行出两步,暮地感到有异,当即停步回头看去。

目光到处,只见公孙元波提刀屹立六七步之外,面含冷笑,死盯着他。

周老大登时发觉形势大为不利,因为这公孙元波不但武功高强,难以为敌,同时自己对谭老二的负义狠毒行为已经做了出来。假如谭老二今日不死,自然变成了他的死对头。

他心念方转,公孙元波已冷笑道:“周老大,刚才那位黑衣妇人说得对,你应该当机立断才对,但早先你没有杀死谭老二,现在已来不及啦!”

周老大双眉一耸,杀气腾涌。

公孙元波提刀逼去,也自涌出一股强大森厉的气势。但他那机伶的脑袋却掠过疑念,心想:这厮明明是败军之将,何以比起先更见剽悍?周老大“呼”的一声跃起七八尺,青竹杖“飕”地扫击上盘,动作之快,有如闪电。

公孙元波挥刀架时,猛见周老大青竹杖一提,连人带杖从空中掠过,身子迅急坠向地面,根本这一招竟是虚的。这时他虽是晓得敌人要使出压箱底的杀手,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招式,一时无法预作绸缪。

那周老大的青竹杖向地上一戳,人还在空中时,已停止了前坠之势。说时迟,那时快!

但听“呼”的一声,这个高高瘦瘦之人,竟然蜷作一团,疾如劲箭般向公孙元波射去,霎时已到了他面前。

公孙元波已无法考虑,挥刀疾劈,甚至已不知道劈向敌人什么部位,因为周老大不但身形蜷缩,还带着旋转之势。

这真是他平生所见最奇怪的招式,急切之间,全然无法顾到武功上攻守进退的法则了。

只听“锵”的一响,公孙元波手中之刀已被对方杖头击中,虎口一热,脱手飞坠尘埃。

原来那周老大蜷成一团扑到时,手中之杖已变成横持当中之势,两头突出那么两三尺光景,利于近身挑扫,两头都可使用。再者他乃是主动之势,这一记怪招他已修习多年,极是精纯不过,是以这一杖挥扫之力,强大无伦。公孙元波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也支持不住而告兵刃脱手。就在长刀挥开之际,周老大双腿一蹬,踢中了公孙元波的肩头,把他摔开六七步,直到背脊碰到墙壁,方才停止。

只见这时周老大也跟着扑到,持杖疾冲迅戳,势道劲猛。

公孙元波侧闪两步,躲过了这一杖。

周老大面含狞笑,他深知对方目下已完全落在下风,因为公孙元波手中没有兵刃不说,并且还挨了他一记硬蹬,肩间必有剧疼,大大削弱了战斗之力。故此他已是十拿九稳,必可立毙敌人于杖下。

只见他杖势有如风车股旋转,另一端向公孙元波劲扫。

这周老大并不指望这一扫就可以杀死敌人,因为对方终究是高手之流,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在这等至为恶劣的形势之下,挣扎个三招两式,可不算希奇之事了。

果然公孙元波又一闪身,避过了这一杖。

这时公孙元波背靠着墙,身子歪斜着,竟是被对方逼得失去了重心。这是武家大忌,犯者不死必伤。

周老大口中已发出狞笑之声,翻杖再度扫击。他双手分握杖身当中,故此这根长杖等如两根短杖一般,迅快追击,利落顺手。此是棍法中常用的手法,利于近身博斗。

他杖势还未使出,公孙元波竟也使出怪招,突然向他猛撞。

原来公孙元波身子重心虽失,可是他后背靠着墙壁,故此他屁股一拧,便借墙壁之力,向对方猛撞。

周老大胜算在握,进退如意,“唰”地退了三步。

公孙元波还未站稳,右手不知打何处摸出了一把尺许长的短刀,顺着前顾之势,迅急划去。

周老大冷笑声中,以双手当中那一段杖身,封架对方刀势。

他心知只需略略一架敌人短刀,随即化作擒拿手法,定可把这个已无法站得稳的对手,结结实实地给他一记生活,准备打得他骨头断折,失去一切抗拒之力,任得他收拾宰割。

短刀和杖身一触,发出“铮”的一响。这时周老大猛可骇得魂飞魄散,敢情他手中那一根五金铸成的长杖,被公孙元波手中的短刀斩断,宛如快刀割草一般,毫不费力。

他惊骇的不是敌刀斩钉削铁的威力,而是他根本没有时间想到这一点。原来公孙元波一刀斩断了敌杖之后,继续不停向他胸前划落去。

周老大哼了一声,胸前已被敌刀划开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

这都是因为公孙元波重心全失,整个人仆向地面,手中之刀便顺势刻划,才弄了这么长的一道伤口。

公孙元波这一跤摔得真不轻,但他身子一着地,还是强忍着晕眩和疼痛,迅即滚开数尺。周老大身上喷出的鲜血,居然不曾沾上公孙元波。

胡同内除了谭老二之外,已没有站着之人。

公孙元波侧眼望着数尺远的尸体,一时无法爬起来,只好陪着那已经死去的周老大躺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工夫,公孙元波总算恢复了六七成气力,当下爬了起来,把手中的短刀插回鞘中。这把短刀,他乃是绑在小腿上,用裤管遮住。如是常人,当然很难拔出,但他指劲何等厉害,拔刀对根本就连裤管都给抓破,故此不但快速,同时敌人亦不知他刀从何而来。

他长长透了一口气,面上反而流露出沮丧的神色,暗暗忖道:“我今日对付周、谭两人,全靠庞公度赐赠的三宝以及那颗灵丹,内力增强了不少。如若不然,我今日万万难逃大劫。若问何以有此惊险,不外是我武功还是太差了,所以别说冷于秋这等当代一流高手,我无法抗衡,即使是周、谭这等无名之辈,我也不能凭仗真实武功取胜。”

这个念头使他十分自卑自怜起来,接着又寻思道:“我虽是矢志以身取国,不惜一死,可是假如死在像周、谭这等无名之辈手中,真是死得一钱不值。我何不设法抽点时间,使武功有所精进?”

他自出道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深感武功未精,须得赶快进修。在他心中,也有了一个比较的对象,那便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千秋。只须精进到可以赢得她的地步,大概此生就够用了。

谭老二还是像木头人一般靠墙而立,公孙元波过去略一查看,发现那周老大的点穴手法甚是普通平常。当下出掌连拍他三处穴道。谭老二“啊”了一声,不但能够出声说话,并且也能动弹了。

谭老二暗中动功一试,发现穴道仍然受制,无法提起丹田那口真气,故此他虽是能说能动,却不能施展武功拼斗。

他率直地道:“公孙元波,你救了咱老谭一命,这个大恩咱一定要报答的。你就算不另行点我的穴道,咱也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公孙元波反而不好意思,道:“我并没有认为你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话虽如此,事实上他另行点穴之举,却是这等用意。谭老二岔开这个话题,沉痛地道:“周老大的手段,真教咱寒了心。唉!我和他一道出生入死,并肩奋战,熬到今日还没有死在关外的原野中,却想不到他会反面无情,为了一点银子,不惜加害于我。”

公孙元波道:“这个人的确可怕得很。”

谭老二道:“咱从今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啦!”

公孙元波道:“那也用不着变得这么偏激。这世上的忠臣烈士以及仁孝侠义之人,还是多得很,况且一般的人大都属于善良,像周老大如此恶毒无情的,就算是日日刀头舐血的行业中,也很少见。”

谭老二摇摇头道:“不,为了钱财出卖朋友的人,咱见得多啦!可是以周老大与我这等交情,实在没想到他也能对我下手。你说咱能不寒心么?”

公孙元波道:“你们一开始之时,就是基于利害一致而联合在一起,目的只为了生存下去,并不是由于感情,亦不是为了共同的信仰结合在一起,所以当利害冲突时,难免会有这种可怕之事发生。”

他笑了一下,又道:“当然我也承认周老大这种人,实在是恶毒得世间罕见。别的人经过长久的交往之后,总会生出感情,对不对?”

谭老二连连领道,道:“咱正是这个意思。”

公孙元波走开,抬回那口缅刀,盘在腰间,然后又向谭老二道:“根据我所了解的,你已违反了合约,我就算放过了你,你也得赶快逃生,是也不是?”

谭老二道:“是的,咱也实在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道:“不要紧,反正我不是存心来查探的。我瞧我也得远远躲开上算些。”

谭老二道:“对,你得走远远的。咱老谭纵是被他们擒获,也决计不供出你这一节。”

公孙元波迅快作个决定,当下道:“好,我先走一步。”他出手在谭老二胸口连击三掌,又道:“再过片刻,你便可恢复如常,我走啦!”

公孙元波果然头也不回地走了,胡同内只剩下谭老二一个人。

他独自寻思了一下,决定不动老大的尸身,也就是说,他放弃周老大所积聚的财产。

这个决定,对他实在不容易,他呼吸了一阵,感到气力恢复之后,便迅即抬回藏刀的木盒,走出胡同。

公孙元波走在街上之时,心下大感茫然。他既不敢到宣武门外大街休老爹的店铺,亦不敢回到店后那座木楼,因为这些地方,冷于秋都知道了。但他亦不敢投店歇宿,一来时间尚早,二来没有行李,不免惹人疑惑注目。

他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万不得已的一着,急急走到一处人家,举手拍门。

在他等候开门之时,他晓得有些左邻右舍正在注意地看他。

屋门迅即打开,一个少妇惊诧地打量他。

公孙元波施礼道:“你敢是李大嫂么?”

那少妇皱眉点头,道:“是的。”

公孙元波虽然瞧出她有不欢迎之意,仍然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公孙元波,从前和李大哥是同事,现在我急于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那少妇双眉又皱了几下,终于叹一口气,道:“进来吧!”

公孙元波道谢一声,跨入屋内。

李大嫂把屋门关上,还小心地闩好,这才瞧看正在四下打量的公孙元波,道:“我是个守寡的年轻妇人,却被你这样一个男人进来,还关上了大门,你可知道邻居怎样想么?”

公孙元波难为情地点点头,道:“我本不敢打扰大嫂,可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逼得我不能不求援于大嫂。”

李大嫂不悦地说:“你们总是有很多的理由。李良在世之日,有时一去好几个月,全无音讯,有时躲在家里,整天疑神疑鬼的。这些活罪,我已受得够啦!”

她显得大为激动,又道:“最后李良的性命都丢了,你们怎么说呢?而我却一辈子为你们守寡。”

公孙元波道:“这等情形,实在怪不得李大嫂耿耿于心。我来得不是时候,多有打扰了。”

他举步向门口行去,李大嫂皱起眉头,道:“你往哪里走?”

公孙元波道:“我另外找一个地方藏身。”

李大嫂道:“你不是说你已走投无路,才上我这儿来的么?”

公孙元波忙道:“我在街上之时,心中情急,竟忘记了还有一个稳妥地方。”

李大嫂道:“你用不着撒谎了,也用不着难过。我既然开门给你送来,就没有赶你走的道理。”

公孙元波道:“李大嫂,你的盛情,我决不敢忘记,但我的确另有去处。”

李大嫂道:“乱讲,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叹一口气,泛起一派楚楚可怜的表情,又道:“我刚才实在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难道你也担待不起么?”

她这么一说,莫说公孙元波并无其他更好去处,纵然是有,亦不能走了。他连忙赔笑道:“李大嫂万勿多心,我留下就是了。”李大嫂指指左侧,道:“那边厢房空着,而且床铺被褥皆全,你先去休息一下,我给你准备一点吃的喝的。”

公孙元波道:“你不要张罗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李大嫂道:“没有别的人啦!”

公孙元波讶道:“只有你独自一人住在这儿?”

李大嫂道:“原先还有丫鬟和老妈子。”

公孙元波一愣,心想:“她如何便落得如此凄凉景况?”念头一转,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李大嫂没有孩子么?”

李大嫂摇摇头,谈到这等事情,总是不大好意思,因此她粉须微红,略略垂下头。

公孙元波又问道:“只不知李大嫂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李在嫂道:“我本是南方人氏,先父二十年前来京当差之时,我才七八岁。直到十年前我嫁到李家,不久,父母都亡故了,亦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对故乡的印象也很模糊啦?”

李大嫂道:“是呀!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回到乡下,反而不及在京里,还有几个小时候的朋友。”

公孙元波道:“恕我多嘴追问,李大哥也没有什么亲人么?”

李大嫂道:“是的,当年他答应长居我家.所以先父才答应这门亲事。”

公孙元波恍然大悟,敢情这风韵动人的少妇昔年乃是独女,所以她的双亲看中了李良这等无亲无故之人,好留在家中,等如招赘一般。

他终于说出心中疑虑,道:“大嫂年纪尚轻,独自居住在如此宽大的屋宅中,就算不胆小害怕,却也得防范宵小以及一班歹徒。”

李大嫂道:“这一层倒不必过虑,一来左邻右舍都相熟,二来我本来有一个老妈子和两个丫鬟,两个丫鬟长大先后嫁了,老妈子昨天有事回到乡下,一两天就会回来。我已另外托人买个丫鬟使唤。”

公孙元波释然道:“原来李大嫂并不是拮据得遣散了婢仆,我听了这就安心啦!”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厢房。但见这间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用物俱全。

李大嫂黯然道:“李良在世之日,不时有朋友借宿,所以准备一个客房。他过世之后,我仍然保存着原来样子。”

公孙元波感到很难搭腔,只好唯唯以应。

李大嫂又道:“李良已遇害了一年多啦!从此以后,他以前那些朋友,再没有一个来过。我时时想起那些人,难道都和李良一样惨遭不幸么产公孙元波心知这是安全措施之一,由于李良是身份暴露后被杀的,所以他的家列为禁区,从前那批人,自然不能上这儿来,以免被监视之人发现。况且她是个年轻俏丽的寡妇,最是惹人注目,那些男人岂可登门造访?

不过若是作此解释,在李大嫂听起来,一定感到李良的朋友们太过寡情无义,她以女人的看法,安全的意义与一个组织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只好顺着她的口气,点头道:“据我所知,那一次株连了很多人,所以李大嫂的猜想大概错不了。”

李大嫂叹一口气,道:“我弄点热水给你洗洗。”

她不等公孙元波回答,转身去了。

公孙元波望着她亭亭而又丰满的背影,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他深知像她这种处境,恐怕终身已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一来以她不大不小的年纪,不易找到对象再嫁;二来在她观念中,只怕亦没有再酿之心。如果生活发生困难,为环境所迫,情况便不相同。目下她丰衣足食,不愁生活,极可能矢志不嫁。

这是因为公孙元波受过训练,观察力特强,是以从细微之处可以看出她的心意。例如这间客房,还一直保持着她丈夫在世时的样子,可见得她对亡夫还是念念不忘的。

不久工夫,李大嫂出现在天井,说道:“公孙先生,热水冲好啦!”

公孙元波走出来,道:“李大嫂何必麻烦呢?”却见她递过几件衣服,便又讶道:“这是什么?”

李大嫂道:“你须得好好洗个澡,这些替换衣服大概还合身。

等你洗完,便有得吃啦!”

公孙元波只好接过那些衣服,自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