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司厉”、“司命”,原是古时的官名和神名,甘平群听老魔大模林样喊出两个职司,已觉得十分好笑,再听他喊出一个神名,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就算司你老魔的命罢,还有司马司牛没有?”

  被称司命主那老者回顾甘平群一眼,冷冷道:“你若再不耐烦,老夫就剥夺你这一刻。”

  甘平群有要事待问,不欲立刻交手,鼻里轻嗤一声,昂然站在城垛上,向转轮老魔冷眼瞪视。

  司命令主微微点头,转向老魔说一声:“可延一刻!”

  “好!”转轮老魔对这司命令主似带着几分敬意,先答应一声,才转过头来,漠然道:“小叛逆,你每次都有话要问,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尽管问罢。”

  甘平群剑眉微扬,正色道:“你这恶魔设立转轮一宗,也许是为了扬名显姓,这乃人之常情,不足为怪,但你居然擒去武林人物,剥皮断肢,幻化猪羊,最后又把幻化的性畜出售,任人零星宰割,因何要这样做,先说过道理来。”

  转轮老魔脸肉一耸,冷冷道:“这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但你也即要转轮,也无妨让你甘心就戮,转轮一宗,并非由本王设立,本王不过是承继前王事业而已。为何要将人化畜,这道理十分简单,就因那些人不孝、不忠、不仁、不义、不信、不和、不恭、不让,总括一句话,就因他尽是不良一类。”

  甘平群不料“盗亦有道”,对方穷凶恶极,竟也抬出一套大道理来,略加累索又反问道:“阁下这‘不’字,以什么作为标准?”

  转轮老魔傲然道:“不听父母之言,不奔父母之丧,不供父母之养,不谏父母之失,这就是‘不孝’。”

  “有道理。”甘平群点点头道:“那么,不忠呢?”

  “不服本宗之命,不协本宗之力,不助本宗之成,不纳本宗之税,这就是‘不忠’。”

  甘平群失笑道:“你简直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谁给你这种权力?”

  转轮老魔神色凛然道:“强权就是公理,自古以来,那一朝、那一代,不是以武力夺来权力,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有权就有理,我能把你打死,我就有活下去的理。圣人曾经说过:‘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所谓‘人人’,就是每一个人,也就是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杀乱臣贼子,但个人力量单薄,说不定反乱臣贼子所杀,所以本宗就集结多人,群策群力替人行道,使圣人之言能够实现。”

  甘平群冷笑道:“道理倒是十分堂皇,但你的行为却是人人得而诛之。”

  转轮老魔一对凶眼威茫四射,厉声道:“你还有怀疑?”

  甘平群剑眉一挑,喝道:“我父母何罪,你要加以杀戮?”

  转轮老鬼冷笑道:“本王先让你知道始末,教你甘心就死也好。”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你母张静君原是本王爱姬……”

  甘平群恨得剑眉一竖,“锵——”一声,天伦剑出鞘,剑尖一指,喝一声:“你敢胡说!”

  转轮老魔冷嗤一声,徐徐道:“本王金口,岂是胡说之人,你若认为强权就是公理的保障,也不防先行交手,然后听本王训示。”

  甘平群恨极,厉声道:“你先把命交来,再说好了。”

  转轮老魔淡淡一笑道:“你不反悔?”

  甘平群怒道:“我反悔什么?”

  转轮老魔道:“你一错过时刻,终生便不知你母因何而死。”

  甘平群怔了一怔,但他旋即想到母亲未必真死,父亲和嫡母还在人世,不愁将来不知,不必问这老魔以免受辱。是以脸色一沉,冷笑道:“甘某先教你知道因何而何,进招罢!”

  司厉令主上前一步,向老魔略一拱手道:“请皇兄发令。”

  转轮老魔微颔首道:“前令有效,行事当心。”

  甘平群怒喝一声:“我找的是你!”话声未落,天伦剑已幻作一片霞光,向转轮老魔罩落。

  “你敢!”司厉令主猛可一拧身子,双臂交挥,十指齐弹,一股猛烈无比的潜劲,夹着锐啸劲风一齐涌出。

  甘平群万料不到这位司厉令主随意出手,就已恁般厉害,若果猛向前冲,未必伤得老魔,自己却非伤在对方指掌交挥之下。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猛将真气一提,功贯左臂,暴喝一声,同时劈出一掌。

  双方出掌都迅速无伦,“轰!”一声巨响,但见风沙四起,断草飞舞漫空。

  司厉令主猛可收回双臂,右脚踏退一步。

  甘平群不但感到整只左臂发麻,而且一股冷气竟沿臂直上,猛扑离位的身子也被震得倒飞回头。

  这一掌之下虽难分出强弱,但甘平群心下却在暗惊,急沉身子,站回垛上,冷笑一声道:“你们究竟要混战还是要轮战?”

  转轮老魔笑道:“混战轮战皆可,因你既是贼子,又是叛逆,人人得而诛之,倒不须依照江湖成规,不过,你已获师父真传剑法,在未尽使出‘天伦剑法’之前,我这师兄也不便代师行诛……”

  甘平群顿悟老魔不惜走了个多时辰,把自己诱离阵地,原来除令自己人单势孤之外,还要套学“天伦剑法”,一声断喝,打断老魔话头,冷笑道:“老魔你打得好算盘,为了盗学剑法,竟要司厉令替你顶死,自己袖手旁观,可记得在雷州海面说过练好‘天戮剑’,就找我交手,莫非这些日子来,完全没有长进?”

  转轮老魔被揭旧疤,脸皮微红,嘿嘿干笑道:“稍待一会,自令你观赏‘天戮剑法’,此时本王先要看你献艺。”

  司厉令主方才对了一掌,似也吃了小亏,此时又跨前两步,喝一声:“小子,多言无益,你进招罢。”

  甘平群暗忖未曾学过师门掌法,“推、拉、转”三字诀虽然妙用无穷,在这些高手面前若果连续使用,定要被悟出奥妙,反令自己吃亏,好在敌人不知自己已练成全部“风云七十二艺”,冷不防给他一掌,多半可以有点用处,心念一转,索性纳剑归鞘,漠然道:“打发你这些令主,还用不着什么剑法,接招!”

  他“招”字出口,身子也飘下城垛,方才悬空吃了亏,这时先脚踏实地,一招“雷山小过”带起雷声隆隆,疾向敌前劈去。

  司厉令主“哼”一声道:“小小雷音掌,何足道哉?”

  但见他不慌不忙,双臂交叉一搪,身躯疾转,臂势随变,右手五指如钩,反向甘平群劲侧抓到。

  “好!”甘平群掌法一变,身躯流走如云,“星云步”同时发动。

  司厉令主毫不费力地避过十几掌,怒喝道:“叛徒难道还想藏私么?”

  甘平群存心逗他发急,冷冷笑道:“阁下若无本领,就请退下。”

  司厉令主一声怒吼,掌法大变。

  刹那间,只见掌影如山,掌劲加骇浪惊涛由四面八方涌到。

  甘平群骇然暗呼一声:“十二等三级刚劲!”

  这时,他若再以刚劲的掌法应敌,除非高出敌人很多,否则要落在被动挨打的地位,赶快使出“转”字诀,掌势随身一转,在身外卷起一道旋风,将对方涌来的掌劲化去一部分,然后掌形微动,掌势虚封,一招“梦绕巫山”随即“联床夜话”,恍若似水柔情,销磨尽精钢炼狱。

  对方那刚猛无伦的掌劲,一投进他那柔若无物的掌影中,立如雪落火山,水投大海,完全溶化净尽。

  转轮老魔看得脸色微变,站在他身侧的两位令主更是相顾失色。

  司厉令主一阵疾攻,但见对方从容挥洒,打出一套无风无劲,而却又十分精妙的掌法,若不收招封遮,敢真被打到异地叫道:“扭扭捏捏,这是什么娘儿掌法?”

  甘平群以柔克则有了成效,自觉毫不费劲,越打、精神就越焕发,见敌人急得叫出声来,情知欲求速胜,反而笑吟吟道:“就因阁下掌法不行,才以娘儿掌法对付阁下。”

  转轮老魔到底不愧是一代巨魔,旁观半晌,已看出个中奥妙,急道:“这叛徒意图以柔制刚,司厉令主千万不可着急。”

  甘平群笑声琅琅道:“老魔你说对了,请问你以何法对我?”

  对付至柔,除非有一套更柔的功夫,否则以至刚的功夫去克制,转轮老魔略加忖度,顿悟这层道理,眉头一皱,眼光向司空令主一掠,却见他摸摸腰间,顿时解动灵机,呵呵笑道:“叛逆休自得意,错非神女宗那等淫娃,谁也不愿使这扭捏掌法,司厉令主自有妙法可用。”

  司厉令主被他一语提醒,顿悟出掌劲可以随意化刚化柔,兵刃进招却是有一定的限度,不禁心头大喜。

  那知高手对招,胜负只在精微玄妙之间,谁能不令喜怒哀乐扰乱心神,谁便可以支持下去,司厉令主念头一动,掌势随便,甘平群把握这一闪即逝的时机,一招“雷天大壮”,但见掌影如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涌到敌前。

  司厉令主见对方忽然化柔成刚,岂甘退让,厉喝一声,提足十成真力,一掌劈去。

  一道如烟如雾的气劲由他掌心涌射而出,气劲之下沙飞草断,卷成一道灰龙,呼呼风声,城摇垛动。

  然面,甘平群身法一变,双脚一顿,平地响起一声霹雳,暴喝一声:“推推转!”一阵旋风将对方那道灰龙反卷回对方身上,右臂一带,左臂一扫,“蓬!”一声巨响,司厉令主受了一掌重击,蹬蹬连退五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一声惊呼,两道身影同时扑出。

  司命令主身如电射,一把挟起司厉令主抽身疾退,迅速将一粒丹药纳阱他的口中,扶他靠向城垛坐下。

  在这同一时间,司空令主已左手挥鞭,右手挥笔,一阵盘绕点射,鞭影如龙,笔飞如剑,疾向甘平群猛攻。

  甘平群两手空空,被近得连跃过三座城垛,才腾得出手来拔剑。

  “锵——”一道霞光出鞘,司空令主早知“天伦剑”锋利无经,急忙一收鞭笔,后退一步。

  甘平群冷笑一声道:“阁下原是恁地虎头蛇尾,怎不再冲了?”

  司空令主淡然一笑道:“老夫方才不让你再下手伤人,此时先让你三招。”

  甘平群俊目一招,两道慑人的目光停在转轮老魔脸上,夷然道:“老魔你安然坐在金交椅,可是这这些下贱的部属把人头给垫上去的?”

  这话挖苦得转轮老魔心头发火,面目俱寒,一声冷笑,震荡得四野生风,远在二十丈的一株大树也被震得枝摇叶落。

  甘平群虽是身怀绝艺,功力深厚,但迅雷不及掩耳,乍闻这声厉笑,仍免不了耳鸣心跳,急也提足真气,一声长啸,震得灰沙翻涌,城垛动摇。

  在这两手以丹田真气化声音相搏之下,原先枝摇叶落在大树,竟如被一阵飓风扫过,粗逾儿臂的横枝民格格断落。

  司空令主凝立当场,面赤如火,显然在运功相抗。

  司命令主知道伤者禁受不住,抱起司令主奔出五十丈外-

  约有半炷香之久,甘平群啸声一敛,天伦剑在手中微微一晃,顿时剑气缭绕,霞光烁然,旋即笑吟吟吐出金玉般的劲声道:“老魔,你已不能在气劲方面胜我,快亮兵刃上来领死。”

  转轮老魔暗忖:方才较量个多时辰的轻功,对方中气已起不继的征象,怎么经过一场苦战之后,中气反而充足起来?

  原来甘平群服过天龙胆,壮气丸,血蝮血等灵丹妙药之后,功力和转轮老魔已在伯仲之间,只因在二界岩服食太多玉空青,反而把蝮血和天龙胆的热力抑制下去,在多伦夜战,虽获师娘赐服丹药灵气,功力本该更加深厚,但连日骑马,未经了好调元运气,药力蕴蓄体内未能发挥,直到奔走长途,力搏苦战,再提丹田真气长啸达半炷香之久,药力立即迅速发散,充溢到每一个人毛孔。

  他一发觉体仙气机流畅,气劲越来越强,大有收刹不住之概,生怕出了毛病,才停下啸声喝战。

  这时,他瞥见转轮老魔沉吟不语,知道敌人惊疑,又一振宝剑,喝道:“你这老魔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本当把你剐成碎脔,但你若肯自斩双脚一手,甘某还可暂时饶你一命。”

  转轮老魔桀桀怪笑道:“你小子的志气也太大了,好吧,本王立刻成全你。”

  他身具百年以上的功力,统率数以百计的第一流高手,虽后觉甘平群的功力似深不可测,但还有两名“令主”在旁,怎会即时示弱?

  但见他从容取出“天戮剑”在手一晃,一缕剑气射高达三丈,冷森森恻目颔首道:“本王知你苦练天伦剑法已久,虽说是同师传授,未必不各有千秋,今日是你死我活,也不必客套了,你进招罢。”

  甘平群见对方运出剑气高达三丈,自己从未练到这般境界,这时虽觉气机流畅,功行似又增深得多,仍不知是否能行,若果试出是不行,岂不多增几分怯意?情知对方打算盗学天伦剑法,略加思索,便已成竹在胸,剑势一收,横剑而立,笑道:“天伦剑法是待敌而动,老魔你先进招!”

  转轮老魔怒道:“你真要找死么?”

  甘平群漠然道:“你方才不是说你死我活,为何又要反悔?”

  转轮老魔气得凶睛一闪,但他那“天戮剑法”一共只有十八式,若和天伦剑法的招数相同,谁先发剑谁都应付对方最后一招的反击,所以由得心头盛怒,仍只冷冷一笑道:“本王要你交齐剑法,然后睛手杀手,若让我先发招,三招之内你就没命。”

  甘平群笑道:“我以为你忽然慈祥起来,原来是为了学艺,也好,我先教你几招!”

  他也猜出敌人的意图,但自己的天伦剑法加上叶汝惬的天演剑法,一共已有三十六式,心想老魔总是白费心机,他方才思索的结果,是将两套剑法折衷使用,并将“清华录”和范、叶、金三女的师门剑法混了埋去,好作成奇正相生,令老魔要记也无法从记起,这时话声一落,身催剑走,一招“烟柳凝颦”剑气如烟云乍起,轻飘飘涌向老魔身前。

  这一招虽然十分精妙,却是他断章取义,由叶汝惬“神女剑法”中截取的一招。

  “你敢蒙混本王?”转轮老魔果然眼力厉害,一看剑路和“天戮剑法”完全不同,便知不是剑圣于非子的武学,怒喝声中,左掌随即扫出。

  怎知甘平群一身艺业,加上深不可测的功力,已是化腐朽为神奇,何况“神女剑”并非下剩剑法,而他已编成这一招的变化?

  转轮老魔掌势甫动,甘平群已一声朗笑,身躯疾转,一剑横磨,“飕飕飕”但闻剑凤疾响,顿时剑光耀目,剑气侵肌。

  “咦——”转轮老魔惊叫出声,百忙中发出一剑。

  这一剑正是剑圣于非子根据“天戮剑”的特性,而制成的一招绝学,端的精妙泼辣,凌厉无比。

  甘平群方才由“烟柳凝颦”变下的一招虽也神妙,逼令老魔发剑交锋,实则是“雷音剑”与“越女剑”混合的产物,在转轮老魔挥剑反攻之下,顿觉相形见拙。

  “果然是师门绝学!”

  无论任何一种学问,总有万变不离其宗的地方,甘平群精研过天演、天伦两套剑法,觉得剑路大致相同,但天演剑则以变化胜,天伦剑则以气魄胜,转轮老魔这一剑泼辣到无以复加的来势却又似曾相识,立即悟出是以奇诡胜的师门绝学,不由得暗赞一声,连走几个方位,避开这凌厉的进攻,暴喝一声:“看招!”

  天伦剑的头一招“天工开物”随声而发,顿若干岩竟秀,万壑争流,云霞并起,气象万千。

  “这招才是真货!”转轮老魔初睹天伦剑的妙艺,虽因这剑法气魄浑宏,恍有君临万邦之概而心下暗惊,但眼见妙艺当前,仍然赞不绝口。

  剑圣于非子的剑法一施展开来,除了本门剑法之外,只有逃避一途,转轮老魔意欲套出甘平群全套剑法,只好剑法一展,尽力施为。

  万里长城广处约有十余丈,每隔三十六丈便设一堡塞,这两位剑法同一源流的罕世高手,正在两座堡塞之间交手,只有霞光滚滚,剑气蒸腾,厉啸震空。

  两人俱以快速发招,但每一式的变化繁多,胜负的决定,端看谁能精研多一招的变化,一式“天工开物”尚未使完,转轮老魔已是额头见汗,心下暗惊。

  然而,转轮老魔也因敌人能由天戳剑法中,想出化解天伦剑的猛烈攻势,也暗里佩服。

  司空令主抱着蟒鞭,虽登西首的堡塞顶上,但见两者的剑气交织成一片彩霞,惊叹得自己也喘不过气来。

  司命令主扶着司厉令主坐在东堡面,竟忘却该替司厉疗伤,失神地向交战中二人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