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自以为料事如神,岂知判断完全错误,不但意外,同时也大失所望。

她仍然扮成常九,独自在内厅来回踱步,怀着最后一线希望,也许疯狂杀手会突然出现吧?

一阵轻微脚步声,使谭三姑蓦然一惊,猛一回身,发现是杨瑶,又不禁感到失望。

杨瑶恭然招呼一声,却欲言又止。

谭三姑察觉她神色有异,问道:“杨姑娘有事吗?”

杨瑶迟疑一下道:“谭老前辈,晚辈想请教你老人家对萧姑娘了解有多少?”

谭三姑暗自一惊,诧异道:“杨姑娘问这个干嘛?”

杨瑶道:“我,我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

谭三姑笑道:“当年朱郡主放弃皇封,离开王府,随萧寒月浪迹天涯时,就跟如今的萧姑娘年纪相仿,一去十八九年,毫无音讯。若非此番韩镖主亲赴金陵拜见七王爷,老身尚不知道他们已经有此一女。至于对萧姑娘有多深的了解,以老身数日来相处观察,此女……”

正在这时,突闻人声哗然,自大门外传来。

谭三始听觉灵敏,即道:“他们问来了!”

回来的果然是韩伯虎等人,由留守的众镖师及趟子手簇拥着进入大院,迅速关起大门,以免惊动街坊。

韩伯虎吩咐将马背上驮载的两个镖师尸体抬下,先送至后院马厩。扶下受伤的两个镖师,偕同王守义、秦忘我、白玉仙等人直入大厅。

谭三姑、杨瑶已自内厅走出,见状大吃一惊。

末等老婆子开口,韩伯虎已上前道:“谭老前辈,罗家庄果然是个陷阱!”

谭三姑惊道:“你们遇上疯狂杀手了?”

韩伯虎摇摇头,道:“他虽未留下,咱们却几乎全部送命!”

白玉仙趋前道:“韩镖主,你去料理善后,让妾身来告诉谭老前辈。”

韩伯虎把头一点,径自去为两名镖师查看伤势。

听完白玉仙述说前往罗家庄经过,谭三姑不禁惊怒交加道:“好毒辣!”

王守义急问道:“谭老前辈,镖局里有没有动静?”

谭三姑道:“老身这回倒是失算了,他居然并末趁虚而入,反而意想不到来了位不速之客。”

白玉仙、王守义齐齐问道:“谁?”

谭三姑道:“地鼠门南七省总瓢把子郭兆南!”

白玉仙眉头一皱,茫然道:“从未听过此人。”

王守义追问道:“他来作什么?”

谭三姑刚把郭兆南易容、混入经过说完,韩伯虎已走过来,神色凝重道:“姓郭的能轻易混入,那疯狂杀手更防不胜防了!”

秦忘我暗自一怔,但末动声色,亦未表示意见。

谭三姑郑重道:“他走之后,老身就为此深感不安。幸好混入的是郭兆南,若是那疯狂杀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亡羊补牢,咱们一定要想出个万全之计,绝不能让对方如法炮制!”

王守义道:“对!否则咱们谁都不敢确定身边的人是真是假了。”

白玉仙笑道:“妾身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妨设定个暗号,或者一句暗语,任何人相遇,或有所怀疑时,即以此表明身份,真假立判。”

韩伯虎道:“白女侠文武兼备,就请设定吧。”

白玉仙谦让道:“谭老前辈在此,妾身岂敢逾越,还是由谭老前辈设定吧!”

谭三姑微微点头道:“好吧,老身认为,暗号必须每日更改最好是日夜不同,以防万一走漏,今夜暂定‘投桃’对‘报李’,各位意下如何?”

韩伯虎道:“好!在下就去通知镖局所有的人。”

等他一走出大厅,杨瑶也道:“晚辈去通知萧姑娘、黄姑娘二人。”言毕,转身匆匆而去。

白玉仙沉思一下,忽道:“谭老前辈,以你老人家看,疯狂杀手既志在常九,为何出乎意料,竟然末趁虚而入?”

谭三姑道:“老身绝非危言耸听,咱们遇到的这个对手实非常人,甚至比当年的‘二先生’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王守义惊道:“如此说来,他比咱们要棋高一着?”

谭三姑颔首道:“岂止高出一着,说不定咱们下一步棋要走什么他早已了若指掌了!”

韩伯虎正好回厅,听谭三姑如此一说,眼光不由地瞥向保持沉默的秦忘我。

谭三姑之言,分明己指出对方可能有人卧底。

而所有人之中,各人的身份来历均一清二楚,只有这小伙子至今不明他的来龙去脉。

更何况,他也急于要找常九!

金鹏既已对秦忘我怀疑,认为他可能跟疯狂杀手沆瀣一气,混进来卧底,以便里应外合。

此刻听谭三姑之言,韩伯虎焉能不暗自吃惊?

不料白玉仙把话岔开,一脸茫然之情道:“妾身一直在想,当年常九尚未接掌地鼠门,金陵相遇,发现他虽非出身名门大派,却不失为肝胆相照、疾恶如仇的侠义中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如今,身为地鼠门掌门,岂能独善其身,忍心坐视弟子惨遭屠杀、无功于衷。他至今不露面,其原因究竟何在?”

这番话,正是所有人百思不解之谜。

经白玉仙一提出,韩伯虎再也按捺不住,突然走向秦忘我,正色道:“秦老弟,如今事态严重,情势紧急,为了便于研判,常九为何始终不出现。也为了表明老弟立场,就请当众说明你为何找常九吧!”

所有的眼光,全集中在秦忘我。

萧姣姣、黄小玉、杨瑶也进来了大厅。

秦忘我暗自一怔,力持镇定道:“韩老前辈是否怀疑晚辈?”

韩伯虎道:“老夫并无此心,但老弟要找常九是事实,总该向大家有个说明啊!”

萧姣姣上前道:“是啊!秦大哥若不说明,连我都怀疑你呢!”

秦忘我略一犹豫,终于强自一笑道:“好吧!既然大家已怀疑在下,若不说明,实难释疑。不瞒各位说,在下是要在疯狂杀手之前找到常九,杀他灭口!”

此言一出,全厅为之震惊。

秦忘我却从容不迫,接着又道:“在下跟常九从未谋面,更谈不上任何恩怨,此举旨在手援天下、消弭一场浩劫!”

说来义正词严,豪气干云!

全厅众人又是一怔,为之相顾愕然。

韩伯虎诧异道:“秦老弟可否明言?”

秦忘我振声道:“此事正与疯狂杀手有关,因在下获悉,此人急于找常九,乃是要查出当年在金陵一夕之间不知去向的那数百江湖高手、武林异人之下落!”

众人更为之骇然!

王守义失声叫道:“果然不出所料!”

秦忘我大义凛然道:“那批人的去向只有常九知晓,若被疯狂杀手找到常九,逼问出他们下落,后果岂堪设想?在下别无选择,唯有杀常九一途,以绝其念!”

如此忍辱负重的小伙子,谁还能对他怀疑?

谭三姑激赏道:“小伙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胸怀大志。

好!后生可畏!你这想法……”

老婆子一时兴奋,险些脱口而出,说出七王爷交代之秘密使命正是必要时杀常九,幸而韩伯虎急施眼色,始将她制止。

萧姣姣入厅时,见秦忘我几乎成了众矢之的,不由地暗自一惊。这时始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她故意道:“如果真能在疯狂杀手之前找到了常九,我认为非但不必杀他,反而可用他为饵,诱那疯狂杀手上钩。能除此大害,以绝后患,才可一劳永逸啊!”

众人面面相觑,每一张脸上,均露出同样神情,似乎在问:常九究竟在哪里?

常九在何处?

终于有了答案,他在一处深山洞府中!

常九的易容之术举世无双,但仍然被人识破。

认出他是常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客栈出现、被秦忘我一眼发现吓得掉头而逃的两个绝色少妇。

她们疲于奔命,遍寻各地,追寻的是秦忘我。

来至洛阳,风闻疯狂杀手出现,地鼠门弟子多人被杀,震惊江湖,志在逼出常九。她们已料到,究竟是怎回事了。

疯狂杀手逼出常九,只有一个目的:要追问出赵幽兰及那数百武林高手的下落!

既然发现易容的常九,她们当机立断,以事态严重,情势紧急,只好临时转移目标,决心放弃追寻秦忘我的使命。

常九自然记得,这两个绝色少妇正是当年‘二先生’的亲信、后经白玉仙等人晓以大义,使之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的文雀与武凤!

经她们说明利害关系,常九终于被说服,毫不犹豫,毅然随文雀、武凤入川,深入大巴山,去见赵幽兰。

这位江湖神医赵百年之女,当年以一介柔弱女子,凭其超人智慧、胆识及精通医术药性,以舍己救世之心,不惜牺牲一生幸福与青春,消弭了一场空前浩劫,至今仍为人感怀难忘。

但她的去向,却为江湖上留下个神秘不解之谜。

一夕之间,她能将受药物所惑、迷失本性的数百武林高手且均属天下各门各派精英全部带离金陵近郊,走得无影无踪,从此不知去问,委实令人不可思议。

倘非如此,纵然罪魁祸首“二先生”已俯首认罪、判入天牢终生囚禁,试想,这数百形同杀手的武林人物一旦流窜江湖,后果岂堪设想。

除非以药物将他们一举毒毙,始能永绝后患!

在赵幽兰来说,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但她不愿下此毒手,思出了更妥善的办法。

那就是将这数百危险人物带至人烟绝迹的深山,使他们永远无法出山为害,直至逐渐自然老死。

旷谷在深山之中。方圆数里之内,不但为丛山峻岭环抱,地势险恶。赵幽兰更在唯一通路处,设下毒雾沼气为屏障,形成天然掩护,以防人兽侵入。

同样的,困在谷内的数百危险人物亦无法出谷,如果贸然通过毒雾沼气区,则必死无疑!

岁月如梭,一晃十八九年,从无人出过山谷-步。

数月前,秦忘我悄然出了山谷。

文雀、武凤随后奉命出谷,她们的任务是追回秦忘我。

毒雾沼气区长达半里,她们通过时,必须服下待制解毒药丸,始能安然出谷,如今带回常九,也同样需服解毒之药。

常九进入旷谷,但见人影幢幢,那数百天下武林各门各派高手正三五成群忙于农耕、畜牧,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而这些人之中,绝大多数为曾经叱咤风云、驰誉江湖的成名人物,其中更不乏横行一时、令人闻名丧胆的凶神恶煞!

文雀边走边解释道:“只有让他们成天忙个不停,耗尽体力,才会安分,而且衣食不虑匮乏,逐渐忘却武功啊!”

常九不禁感叹道:“唉!这些年来,可苦了赵姑娘和你们。”

来至一处洞府前,只见入口上方刻出“忘我居”三字,顾名思义,洞府之人是要别人将她遗忘,或是自达忘我之境。

武凤止步道:“常前辈请稍候,待妾身入内通报。”

常九微微颔首,待武凤进入洞府,即向文雀道:“文姑娘,你们在途中所说的小寒公子,真是赵姑娘与萧寒月……”

文雀点了点头,道:“这孩子不告而去,私自出谷,大概是一心想寻访他父亲。”

常九诧然道:“他知道父亲是谁?”

文雀道:“大概不知道……”

常九一怔,笑问道:“那他如何寻访?”

文雀判断道:“如果不出所料,他可能会先找常前辈!”

常九又一怔,茫然道:“找我?”

文雀点点头,轻喟一声道:“唉!说来也怪妾身和武姑娘,前些时,闲来无聊,偶尔谈起往事,提及赵姑娘与萧公子,不料被小寒公子无意听到。本来,赵姑娘告诉他,其父早巳故世,一听其父尚健在,即苦苦追问,咱们不敢告以真相,他却不死心,又去追问赵姑娘,结果害得咱们也受责……”

常九道:“赵姑娘定然不会说明真相的,但文姑娘怎能料知他可能去找在下?”

文雀苦笑道:“因为咱们曾提到常前辈啊!”

常九突有所悟道:“是了!跟白菊花在一起的少年一定就是他!”

文雀急问道:“常前辈见过小寒公子?”

常九道:“可能是他,只是他不叫赵小寒,而是叫秦忘我。”

文雀讷讷道:“秦忘我……”猛一抬头,指着洞口上方三字道:“常前辈,忘我二字,不正是他用的假名?”

常九笑道:“对对对,绝对是小寒公子,错不了!”

武凤正好走出,道:“常前辈,赵姑娘有请!”

常九微微一点头,随着文雀、武凤走进洞府。

洞府内陈设简单雅致,毫无骄奢之气。

只见赵幽兰布衣荆钗,不施铅华,依然掩不住天生丽质,虽已多年末见,风采依旧。

她巳走向洞口,笑容可掬道:“常前辈,别来无恙啊!”

常九忙双手一抱拳,道:“赵姑娘一别多年,风采依旧,真叫在下看了高兴!”

赵幽兰招呼常九坐下,遂道:“武凤已将详情告知,以常前辈看,那疯狂杀手会不会是当年的‘二先生’死灰复燃?”

常九断然道:“绝无可能!早在数年之前,他巳病殁天牢之中。”

赵幽兰面露诧色,道:“哦?除他之外,又会是何人呢?”

常九正色道:“当年赵姑娘一夕之间带走那数百人,江湖中极为轰动,几乎无人不知。但知道在下最后曾与赵姑娘见过面者,大概只有萧寒月等数人而已。”

赵幽兰道:“那疯狂杀手不惜滥杀无辜,逼常前辈出面,必是认为常前辈知晓妾身去向,志在那数百武林高手吧?”

常九颔首道:“除此之外,在下想不出其他原因。”

赵幽兰神情凝重道:“唉!当年一场浩劫,好不容易消弭于无形,事隔多年,想不到又将历史重演,常前辈,如今那疯狂杀手对常前辈志在必得……”

常九接口道:“两位姑娘在途中已就此事跟在下商谈过,如有必要,在下愿长留此谷!”

赵幽兰道:“这如何使得,常前辈如今身为地鼠门掌门之尊……”

常九哈哈一笑,道:“当年赵姑娘心存仁厚,不忍杀害那数百武林高手,甘愿牺牲一生幸福,终老此谷,在下有何不可!”

赵幽兰忧形于色道:“但常前辈情况不同,那疯狂杀手志在必得,如果逼不出常前辈,绝不会轻易罢手啊!”

常九毅然道:“既然如此,在下就跟那疯狂杀手面对面决一生死!”

赵幽兰道:“恕妾身直言,以常前辈的武功,只怕绝非此人对手。而且,他绝不会轻易置常前辈于死地。一旦落入他手中,必定以酷刑相逼,逼问妾身去向及那数百人下落,到那时候,恐怕……”

常九冷冷一哼,道:“赵姑娘担心在下受刑不住,说出此谷一切?”

赵幽兰郑重道:“妾身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其人心狠手辣,使常前辈备受酷刑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常九沮然苦笑道:“为了地鼠门弟子免遭屠杀之劫,纵然是水深火热、凌迟极刑,在下也只好忍受了!”

赵幽兰沉吟一下,道:“杏花也已出谷多日,等她回来,或有最近消息,再作计议不迟。”

常九惊诧道:“万一那人认出杏花姑娘,她又不会武功,岂不……”赵幽兰笑道:“这十几年来,她不仅从妾身这里学了不少,文雀、武凤也教会了她一身轻功及小巧防身功夫,不致落在那人手里的。”

常九这才放心,微微点了下头,忽道:“赵姑娘,听文雀、武凤两位姑娘说,小寒公子不告而别,私自出谷,可能是去找在下?”

赵幽兰无限感慨道:“唉!小寒这孩子是妾身唯一的安慰和寄托,十几年来相依为命。不过妾身也知道,不能为了自私误他一生,早晚会让他出谷的,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武凤一旁自责道:“都怪咱们两个,说话不小心……”

赵幽兰道:“好在他以为只有常前辈一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希望常前辈答应妾身,以后如果见到寒儿,一到要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常九诧然道:“赵姑娘,你不愿让他们父子相认?”

赵幽兰抑住激动的情绪,乖戾道:“常前辈可以告诉寒儿,他父亲早己死了!”

常九了解此女心情,叹道:“唉!金陵一别,晃眼十几年,在下也一直未见他们。”

赵幽兰情绪平静下来,遂道:“常前辈,故人重逢,咱们应该谈些愉快的事。请常前辈暂且委屈,在此作客数日,也好从长计议,研究个对策,一切等杏花回来,再作决定吧!”

常九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也正因他留在大巴山中,尽管江湖中己闹得天翻地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却始终未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