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晴,旭日初升。

冬天的塞外朔风,掀起积雪浮面的-团团白絮般雪花,旋舞不已。

司马山庄似一座水晶宫的银妆宫阙,静静的,躺在平畴千里的大地上。

在玉琢粉堆的积雪映照里,足足有百来个丐帮子弟,使用各式的铣、铲,木耙、竹帚、萝筐,一个个闷声不响的清除积雪,把司马山庄前一大片百十丈周围,铲得一点积雪也没留,除了少数化成了雪水,有些湿漉漉的而外,俨然像一座校场。

铲除的积雪,围着这大片平地,堆得像-座小小的城墙,却也别有一番异趣。

眼看日上三竿。

丐帮的子弟,在几个长老招呼之卜,成群结队的,绕过司马山庄的迎宾馆径自去了。

近午时分。

一顶八人官纱大轿,在十六个护卫分为前后拱拥之下,从官塘大道向司马山庄迈进。

八个轿夫好像是赶了一夜远路,脸上都有疲倦之色,虽是数九寒天,每人口中喷出白气,颊上也有汗渍。

司马山庄的牌楼,仍然巍峨的矗立。

人轿到了牌楼之前,轿内传出声:“停!”

八个轿夫忙不迭停了下来。

轿帘掀起。

伸出轿来的是一顶纱帽、赤面、长髯、红蟒、皂靴,跨出轿来。

黄影闪时,费天行从迎宾馆飘身而出,左手伸腰,右手一枝青竹杖,一个箭步,快如惊鸿,人已依着牌楼而立,双目凝视不语。

赤面人双眼一扫整理得十分宽阔的广场,像是十分满意,但对于拦路而立的费天行的神情,似乎十分不解。

他跨前一步,似笑非笑的道:“天行!怎么这么快就把雪给扫干了?”

不料——

费天行冷冷的道:“阁下何人?到司马山庄何事?未说明之前,尚请止步!”

此言一出,不但赤面人大感不惑,双目连眨,不由自己的退后半步。

连十六个劲装护卫八个轿夫也不约而同的“噫!”了一声。

赤面人沉声道:“天行!你今儿个是怎么啦?”

费天行手中青竹棒一横道:“住口!本帮主的名讳,岂是你任意叫的吗?”

赤面人有些怒意,大喝道:”你疯了!”

费天行道:“不是我疯,乃是你狂!”

赤面人大声道:“费天行!对庄主是这等冒失吗?”

“庄主?”费天行冷冷-笑道:“什么?庄主?你是什么庄的庄主?”

赤面人怒冲冲的叫道:“司马山的庄主!”

“哈哈……”

费天行仰天狂笑一阵道:“本庄的庄主?简直是天大的谎言,来人呀!请出本庄的庄主来!”

八个丐帮子弟,从迎宾馆内抬着一具桐棺快步而出,将棺材放在牌楼的正中。

费天行命令的道:“掀去棺盖!”

丐帮子弟依言揭去棺盖。

费天行道:“喏!本庄庄主就在里面,他已死多日,一剑擎天司马长风,谁不认识,你是哪一门子的庄主?”

赤面人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吼道:“费天行!你吃了豹胆,竟敢……”

费天行冷冷一笑道:“丐帮一向就事论事。”

谁知,赤面人大声抢着道:“气死老夫了,那棺材卫乃是蜡塑的假像,不过是瞒人耳目,你难道不知吗?费天行!你……”

“哈哈……”

迎宾馆里忽然一阵轰雷似的笑声,声动四野,仿佛千军万马。

潮水般涌出百十人来。

少林掌门明心大师手执掸杖,跨步当光,身后除了八大门派的人之外,还有黑白两道的知名人物。

赤面人不由一怔。

然而,他双目之中凶焰反而暴涨,并不被这等阵势吓住,反而仰天一笑道:“嘿嘿!原来你有了靠山,费天行,老夫先打发你这个叛贼!”

费天行也大声道:“强盗喊捉贼!你也配叫我叛贼!”

赤面人闷哼一声,跨步抢前,双掌一挫,击向迎面而立的费天行,凌厉至极,快同奔雷。

费天行并不接招,只把手中打狗棒一抡,口中大喝声:“慢着!”

赤面人硬将双掌中途刹住,冷兮兮的道:“怎么!谅你也不敢接老夫一掌,后悔了吗?”

费天行道:“笑话!不过,当着中原各门各派的前辈同道,先把话说明白,少不了见个真章!”

“好!”赤面人拍了一下双手,不屑的道:“说明白吗,最好!谁不知道你是老夫花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谁不知道你是老夫分派的司马山庄总管,以下犯上,你还要说明白!哈哈!费天行,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话已说明,你拿命来!”

他口中的话音未落,又已作势欲发。

费天行大声道:“说的好,我来问你,丐帮卖我费天行是为什么?难道丐帮真的缺少三十万两银子?”

赤面人不由愕然道:“为什么?”

费天行用手中棒指着赤面人道:“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司马长风,你好狠毒,为了要收买我费天行,竟然派手下将我老娘掳去,关在雨花台的地牢之内,你这人面兽心的老狐狸!”

赤面人略微一怔道:“一派胡言!”

“想赖?”费天行不屑的道:“亏你说得出口,还有你命司马骏乘人之危,刺死本帮老帮主九变驼龙常杰,该不是我一派胡言吧!”

赤面人道:“你越说越离谱了!”

“没有离谱!”人群里,探花沙无赦越众而出,朗声道:“是沙某我亲眼目睹,洛阳龙王庙丐帮大会那天的事!”

赤而人勃然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化外野人,我中原武林那有你说话的份儿!”

沙无赦扬声一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不过是为这件阴狠毒计做一个证人而已!”

费天行道:“对!天下的武林人,管天下武林的事,你打算统管大下武林,却又用狠毒的手段。要不要我把你心狠手辣的事一一抖出来?”

赤面人尚未答言。

八大门派的人一齐叫道:“说出来,都欠谁的,要他血债血还!”

费天行道:“听到没有,以牙还牙,血债血还!你伪造昆仑三角令旗,杀了南阳纪家二十四口!冒用断肠剑法劈了雪山神尼了缘师太,同一时间,废了武当掌门铁拂道长左臂!”

武当白羽道长抢着道:“杀上武当山,铁拂师叔的命今天要你还!”

白羽道长一出面,其余各门各派的人都一齐大嚷起来,群情愤慨。

其中,青城派现任掌门“闪电子”鱼跃门,在人堆里一跃而前,口中暴吼道:“还我爷爷的命来!”

他乃是“玉面专诸”鱼长乐的嫡孙,十三招云龙手,家学渊博,下过十余年苦功,盛怒出手,心存复仇,端的辛辣至极,舍命出招,直取赤面人的面门。

赤面人冷冷一哼道:“找死!”

未见他作势.端等鱼跃门的双掌推到,突的一扬右臂,快得肉眼难分,已抓住了鱼跃门的左腕,轻轻内带,突然向上一挥。

呼——

鱼跃门,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平地被他抛起七丈高下,十余丈远近。

幸而,在场人多,分不出是谁,十余条身影不约而同扑出,险险的将鱼跃门凌空抓住,否则,恐怕会跌实地面非死必伤。

赤而人这一招“大力风雷摔”,把青城派的掌门像抛绣球般轻易抛出,在场之人莫不瞠目咋舌。

明心大师对身侧铁冠道长低声道:“这是血魔当年的风雷大力摔,中原武林可找不出第二人!”

铁拂道长也皱眉道:“这凶神练会了这一招,今天的血腥,岂不又走了当年的覆辙,恐怕许多人难逃浩劫!”

赤面人一招得手,狂笑连连,阴森森的道:“你们自己送上司马山庄,免得老夫奔波劳累,省了不少麻烦,还有谁?谁来试试老夫手上滋味如何?”

昆仑掌门西门怀德抢上前一步道:“本掌门要问你一句话……”

赤面人大喝一声道:“住口!费天行所说的都是真的,谁出面,就是老夫试招的靶子,不要空口说白话!”

他门中说着,一探手,脚下连环上步,认定西门怀德的肩头抓去。

明显的,他要故技重施,用他的“大力风雷摔”。

呼——

一阵轰雷的劲风之声,斜刺里推出,硬把赤面人逼得撤招后退。

铁伞红孩儿,辣手判官郑当时的铁伞一抡,沉声道:“先讲理后动手不迟!”

“郑当时!”赤面人咬牙切齿的道:“你算什么东西!”

郑当时也冷冷的道:“咱们是半斤八两,你是侍卫,我是中军,大哥不要笑二哥!”

此话,似乎刺到了赤面人的疮疤,他怒吼如雷:“噢——”

吼声未落,人已暴射而起,如同一只庞大的枭鹰,双手十指戟张,扑向郑当时。

“雷枭抓!”

在场之人一齐吼叫起来。

郑当时的老脸苍白,急忙掌开铁伞,向上挡去。

铁伞红孩儿的铁伞既是正面宽大沉重的外门兵器,也是他成名多年的功夫,在武林之中,就凭这枝铁伞,扬威有年。

不料——

赤面人毫不为意,下扑之势丝毫不变,左手认定伞中铁轴抓去,口中大吼了声:“松手!”

如响斯应,郑当时的虎口裂开,铁伞撒手。

赤面人右手同时抓出,硬向郑当时天灵盖抓去。

郑当时铁伞被抓,魂飞魄散,略略一怔,欲待闪身那来得及。

“啊——”

惨叫声中,血光四射,白色的脑浆,红色的血块,暴散开来。

“咕咚!”郑当时的尸体倒在当地,一颗头,竟只剩下一半。

这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在场之人莫不大吃一惊。

赤面人一举得手,抖了抖手上的血浆,将左手的铁伞重重的向地上一丢,大声道:“还有谁不服的吗?”

“有!”费天行抡起手中打狗棒,朗声道:“杀死帮主,囚禁老母,这笔账死也要算!”

这时,少林的掌门明心大师也将手中禅杖一扬道:“为武林除害,老衲也不惜一拼!”

这两人一出面,其余二百余人也都哗然起来,七舌八嘴,嚷成一团。

赤面人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拿兵器来!”

他身后的“血鹰”送上了如笏似剑的怪兵刃。

接过兵刃,他咬牙有声,一步步缓缓前欺。

费天行一马当先,扬起竹棒连点带刺,棒花点点,如风似雪,片出点点寒芒。

少林明心大师的禅杖,也夹着劲风,舞成杖影如山。

铁冠道长的剑花,舞成桌面大小。

三人分为三路,全向赤面人袭去。

好狂的赤面人,完全没把三位高手放在眼内,硬冲直闯,一味舍命打法,反而把费天行等三人逼出圈子之外,煞是凶悍无比。

三个高手被逼散开,他们身后的众人,反成了第一线,硬碰硬的闪躲不开。

但听,惨叫连声,血箭如雨。

转眼之际,已有数十人死于赤面人手中,倒在血泊之中,最惨的是手脚被削,死而未死,挣扎的号叫之声,听来令人心惊胆寒。

赤面人越加凶狠,笏劈掌抓,专找那些吓呆了的人下手。

众人一见,发声喊,连连后退,舍命抢着逃去。

费天行一见,不由大怒,招呼众人道:“不要被吓唬住了!”

然而,这等情况之下,谁会听他的喝止。

众人狂奔。

赤面人穷追。

一路上三三两两,又被他杀了十人之多。

眼看从迎宾阁已追到司马山庄的仪门。

忽地——

仪门大开。

百花夫人首先步出台阶,身右是常老夫人、蓝秀、南蕙,身左是常玉岚、常玉峰、陶林、身后是刘天残、全老大,随后,一列十六个宫妆女侍,一色淡绿,个个明艳如花,越衬得百花夫人的高贵,蓝秀的天生丽质,南蕙的清纯淡雅。

众人顺着迎宾馆通到山庄的箭道且战且逃,正在走投无路,一见百花夫人等人,不由向两侧散了开来。

赤面人已远远瞧见山庄仪门内走出的一群人,也不由一呆,脚下停步凝神喝道:“你们……”

百花夫人不等他叫下去,娇声喝道:“司马长风,蒙头盖脸算是人是鬼?揭下你有形的假面具,等一下我再揭去你无形的假面具!”

赤面人不怒不吼,反而仰天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我正要找你。好!就让你瞧瞧老夫我的这张英俊面孔!”

他说着,伸手向后颈用力向上一拉。

一张血红的面罩,已与他脱离关系,露出了铁青盛怒的凶恶面孔。

常玉岚冷冷一笑道:“两面人,你以为可以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吗?你死讯传出的第二天,我已在棺材中发现了你的阴谋!”

司马长风厉声道:“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今天咱们见见真章,不是你们死,就是我司马山庄庄主亡!”

“呸!”百花夫人哼了声道:“无耻!你是庄主?你是司马山庄的奴才!”

司马长风脸色一沉,大吼道:“奴才,奴才比贼人强!你呢?”

百花夫人道:“我怎么样?”

司马长风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百花夫人道:“我手臂上走得马,脊梁上行得车,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司马长风扬声而笑道:“好!哈哈……”

百花夫人道:“笑什么?说呀!”

司马长风略略一顿道:“你!你私通内院护卫蓝天倚!”

此言一出,百花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另一边,蓝秀睁大了一双眼睛,平日水清神采飞扬的神色,变成了呆滞无神,盯着百花夫人,欲哭无泪。

百花夫人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气得通身发抖,强撑着道:“畜生!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居然敢败坏我的清誉,侮辱我的名节!”

司马长风得意的笑道:“假若我说的是假话,为何把亲身女儿交给蓝天倚?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百花夫人摇摇头道:“司马长风,你不过是大司马府中一个三等侍卫,我后悔当初放你一条生路,我好恨!我恨……”

她已泣不成声。

司马长风更为得意的道:“没有理由哭也不行,你还有何话讲?”

“我有话讲!”

庄门内“绝代”分众而出,插腰在百花夫人身侧一站,恭声道:“婢子可以放肆说几句话吗?”

百花夫人一见“绝代”,不由更加悲凄,泣不成声,但却点了点头。

绝代回头又指着司马长风道:“司马长风,你嚼舌根也得有个谱!姑奶奶我亲眼见到夫人饶了你一条命,想不到你反咬一口!”

司马长风大怒道:“你是何人?”

绝代冷笑道:‘我?嘿嘿!我就是你二十年前偷进夫人的厢房,偷盗‘血魔秘笈’时把我捆起来的绝代姑娘,记不得吗?”

司马长风不由自己的后退半步。

绝代又接着道:“你绑了我,盗那部‘血魔秘笈’,正要逃去,不料被夫人进来,将你点了僵穴,那时就该把你交给大司马立斩帐前,叫我放了你,送你出后堂,想不到……”

这时,百花夫人已稍息怒火,低声接着道:“想不到你贪得秘笈,居心叵测,竟然捏词向朝廷举发,诬报大司马有谋反之心,又趁大司马进京之际,栽脏坐死了大司马的罪名,你……”

陶林这时跨了一步,朗声道:“大内锦衣卫抄家之时,我保友人胞妹逃去,夫人才将大小姐,也是夫人的独身女儿,交给蓝天倚夫妻带着逃命。我去后院寻找绝代之时,亲眼见你领着京城来的锦衣卫四下搜索……”

这时,蓝秀已泪如泉涌,侧身抱住百花夫人,哇的一声叫道:“娘!”

百花夫人含泪而笑道:“秀儿!”

常老夫人忙劝道:“夫人小姐!此刻不是伤心之时,珍重贵体,擒下这忘恩负义的狂人!”

司马长风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呐呐无言,大吼之中,作势立桩道:“少耍嘴皮子,有种的尽管来!”

“慢着!”绝代轻描淡写的道:“还有人要见见你,你愿意一见吗?”

司马长风不解的道:“谁?”

绝代双手拍了三声。

留香妖姬与云霞妖姬,二人搀扶着双口失明的司马骏出了仪门,停在台阶之上。

司马骏一脸的憔悴,满面无奈,低沉沉的道:“爹!孩儿不孝……”

他凄怆的说不下去,忽然双臂一振,推开了扶着他的两个妖姬,大叫道:“惟有一死,以报养育之恩!”

门中叫着,扬掌向自己天灵盖上拍下。

“少庄主!”常玉岚一探臂,在千钧一发之际,硬将司马骏的手抓住。

百花夫人喟叹的道:“司马长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的眼前报就是你回头的时候!”

司马长风恼怒至极,疯狂的暴跳如雷,忽然,从袖内取出一个细细的铜管,但见他用手轻轻迎风一甩。

“铮!”弹簧轻脆的一响。

咻——

一溜蓝晶晶的箭般的飞矢,破空而起,到了十来丈高,“吧哒!”一声,炸了开来,在半空形成一个蓝森森的火球,久久不熄。

司马长风冷森森的一咧嘴道:“恃仗人多吗?老夫也有几个敢死之上,大家比拼一下!”

话没落音,人影暴起。

高大的皂袍老人“赛钟馗”摇着右臂的钢钩,快逾追风的落实地面,接着是“九天飞狐”的遗孀“瞎眼王母”柳摇风、“八荒琴魔”花初红、“黑心如来”夏南山、还有个十分年轻的瘦削少年,最后是“活济公”贾大业。

这些人的身手矫健,不分先后的落在场子之中。

还没等众人落定。

武当门的铁冠道长与掌门白羽,忽然大声叫道:“可依!黄可依!”

敢情那位瘦削少年,乃是武当俗家弟子三湘黄可依。

他闻听略微一愣,立刻垂剑跑到白羽道长之前,朗声道:“掌门师兄,各大门派为何要结合来消灭司马山庄呢?”

白羽道长说:“这话从何说起?”

黄可依道:“我被百花门掳走,司马庄主救了我,与我约定以蓝色焰火为号,替他出一次力,来抵消他搭救之恩。”

铁冠道长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可依,你是受了司马长风的骗了!”

这时,关东二老之一的“赛钟馗”扬起手中钢钩,对司马长风道:“庄主,老夫总算等到约定的一天了。”

司马长风冷笑道:“前辈,你帮我退了这般黑道凶徒,我立刻照约定为理,决不食言。”

“真的?”赛钟馗说着,大步上前,戟指着百花夫人道:“对不起,我们虽然无怨无恨,但是,我与司马长风有约在先,少不得要得罪了!”

百花大人盈盈一笑道:“能说出是什么约定吗?”

赛钟馗爽朗的道:“找我的朋友。”

百花夫人道:“是不是赛无槛与赛关羽?”

“对!”赛钟馗点头道,“关东三老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百花夫人笑道:“只怕司马长风找不到,我已经找到了。”

“哦!”赛钟馗十分惊异的道:“真的?人在何处?”

百花夫人指着仪门一侧那排矮冬青后道:“喏!就在那辆暖车之内!”

矮冬青后面,露出了一辆暖车,这时,帘幕掀起,一位鸡皮白发的老婆子,奇丑无比,而且奄奄一息,分明离死不远,随后是一个瘦长红脸美髯大汉,但也佝偻着衰弱不堪。

百花夫人道:“你可以问他们两个,我是在司马山庄的地牢底层救了他们。”

赛钟馗连忙跑了过去,左手钩住赛关羽,右手拉住赛无槛,不由老泪纵横。

他牵着两个人,缓缓的走到场子之中,摇头叹息道:“救人要紧,老夫在关东隐居数十午,真的不再涉及武林恩怨,算了,再会有期!”

说完,他一边一个,把二人挟在胁下,双腿着力一弹,人已去远数丈,三两个起落,不见影踪。

百花大人喟然一叹道:关东三老真的抛却名利,不计恩怨,实在难得。”

这时,“活济公”贾大业已跑到陶林的身边,翻着小眼四下张望,一脸的尴尬苦笑。

百花夫人微微一笑道:“司马长风,你忘了这庄院是大司马建造,而秘室的地道图是存放在我手里,你不过是靠多年来的摸索才能走通一大半而已,运用一小半而已。”

司马长风长啸一声道:“我今天就要将你们这一班狐群狗党埋在地道之中。”

他恶狠狠的样子,狰狞可怕,挥动手中的“笏”,抢攻上前,花初红、柳摇风、夏南山三人一见,也各抡兵刃,连袂而上。

百花夫人道:“执迷不惜,自寻死路!”

蓝秀一见百花夫人准备出手,忙道:“娘!看看女儿的功夫差到哪里。”

她说着,一施眼神又对常玉岚道:“发什么愣!等待何时?”

常玉岚咧嘴一笑道:“等你的桃花会呀!”

蓝秀道:“呸!上。”

不料——

“无情刀”纪无情从人丛中扬刀而出,他如一只疯虎,舞刀直奔司马长风,口中同时叫道:“二十四人的性命,要砍你二十四刀!”

陶林已接下夏南山。

蓝秀却被柳摇风拦住。

常玉岚本待与蓝秀联手,却遇上花初红。

四组人捉对儿厮杀。

初时,真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吃力一点儿的,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

纪无情论功力,自然不是司马长风的对手,同时两人的兵器不相上下,司马长风功力深厚,经验老到,不过是十招左右,纪无情已有些败象,屡屡遇险,破绽而出。好在他复仇心切,搏命打法,使司马长风一时尚难得手。

这时,蓝秀忽然一声娇喝道:“倒!”

哇——

柳摇风仰天后倒,一连几个踉跄勉强立定桩来,但是大口一张,喷山一团鲜红,人也直立如柳摇风,幌幌荡荡的,受伤不轻。

嘶——

五点血红的线光,如同五颗流星。

柳摇风的额头正面,眉心之处,迎上一朵盛开的桃花,十分惹眼。

在场之人不由异口同声的叫道:“桃花血令!”

蓝秀盈盈一笑道:“各位,是的,是桃花血令,不过真正的令主不是我,各位,那位才是正主儿!”

她说着,遥遥指着正与花初红缠斗在一起的常玉岚。

常玉岚心知自己用一双肉掌对付花初红的七弦琴有些吃亏,只是双方都是高手,再想抽出拔剑的时间,断然不行,为今被蓝秀一言提醒,借着收招再发的一刹那之际,摸出了“桃花令符”,着力一扬,口中朗声喝道:“接令!”

花初红尚未回过意来,觉着额头如五枚钢钉刺进一般,头重脚轻,眼花手酸。

哗啦!手中琴跌落地面,两腿软软的,再也无法站得住,带着一朵桃花令,翻身跌倒,双脚弹了一弹,眼见活不成了。

“黑心如来”夏南山,早已被陶林结果了,僵直的尸体,挺着个大肚子,七孔渗着黑血。

一连串的变化,司马长风都看在眼内,他既气又急,把一股怒火,都发在纪无情的身上。

技高一着,缚于缚脚,纪无情仗着一股血气之勇,满腔的复仇壮志,才能勉强支撑下来。

如今,司马长风全力而为,情势立刻大变。

纪无情险象环生,手中刀已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有时抽冷子攻出一刀,不是偏离目标,就是软弱无力,嘘嘘气喘,额上汗珠粒粒可见。

司马长风狂笑连连道:“小辈!不是二十四条人命,恐怕要添多一条了!”

话落,手中笏一招“风云变色”,把纪无情罩在寒芒圈内,眼见非死必伤。

两条人影,惊虹乍起。

左有费天行,右是南蕙。

一根青竹竿,-柄七星短剑,分两侧向司马长风腋下砍到。

司马长风顾不得伤人,拧腰一幌,上冲丈余,反而是费天行的打狗棒与南蕙的短剑结结实实的碰了一下,两人都是红着脸撤招后闪。

纪无情死里逃生,冷汗淋漓,还待抢上拼命。

常玉岚大喝道:“南姑娘,照顾纪兄,司马长风交给我。”

这时,司马长风形同疯狂。

他被费天行与南蕙同时出招惊退,怒气更加火上加油,扬动手中笏,不分青红皂白,逢人便砍,遇人便刺。

一时,情形大乱,也犯了众怒。

百十人发声喊,无数的各式家伙,都围拢上来,遭殃的是随着司马长风的几个“血鹰”,一个没留,死在乱刀之下。

百花夫人娇呼道:“留下活口,留下……”

可是,众怒难犯,谁在此刻听话呢?

司马长风功夫虽然了得,可是好汉难敌四手,英雄也怕人多。

一时,你一刀,我一剑,全都乘乱抢攻。

司马长风已成了血人了,分不出是他杀人沾满的血还是他受伤流出的血。

但听他喝声如同兽吼,嘶哑的渐渐低沉下去。

哦——

数百人呼叫,声动四野。

司马长风倒卧在血泊之中,体无完肤,像一摊被捣烂的肉酱。

在后面的人还往前挤。

前面的人只有向前冲,一阵践踏,平日威风八面的司马长风,更加面目全非。

百花大人长叹着道:“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她口中说着,对常玉峰道:“常大公子,你延请各位到大花厅奉茶。”

说完牵着常老夫人的手,向仪门内走去。

常玉峰腾身跃上仪门的石狮子顶上,大声道:“各位前辈,各位武林同道,奉夫人之命,请各位花厅奉茶,各位请!”

司马山庄的正花厅,原是当年大司马岳撼军的议事大厅,司马长风一年一度生日才开放的宴客之所,一连九间,雕梁画栋,气势非凡。

此刻,九间的屏风格扇均已檄去,九间相连,尤见宽敞。

正中,悬挂着大司马岳撼军的一人多高画像,香案上五供齐全,供奉着武圣岳武穆王与关圣帝君达摩祖师的三个神位,明烛高烧,香烟袅绕。

百花夫人拈香肃立在香案之前,先向三尊神位施了大礼,然后凝视着人司马岳撼军的画像,泪水盈眶,低泣着祈祷道:“撼军,朝廷已查明了你是被奸人所害,你一手创下的基业,妾身也为你收回,你在天之灵,该安息瞑目,妾身心愿已了,当着天下武林,我郑重宣布,从此洗手归隐。”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时-众武林已分门别派的肃立两厢,鸦雀无声,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常老夫人上前劝道:“大人何出此言,武林血劫稍戟,江湖需人领导……”

百花夫人颔首微摇道:“老夫人,你、我,唉!都已经老了。”

她一脸的哀痛,无限凄凉。

真的,本来艳光四射,风采洋溢的百花夫人,此刻竟然是脸色苍白,平添了几许皱纹,果真是现出老态。

蓝秀大步趋前,失声的问道:“娘!你……你好像不大对劲,是……”

百花夫人苦苦一笑道:“秀儿,我盼望了近二十年,你知道我盼望的是什么吗?”

蓝秀道:“就是盼望今天。”

白花大人微微点头,口中却道:“还有就是等你叫我一声‘娘’!”

蓝秀道:“娘,我早已叫了呀!”

“对!”百花夫人吃力的笑道:“所以我死而无憾。”

蓝秀叫道:“娘!何出此言?”

百花夫人提高嗓门道:“各位武林同道,庆幸今天司马长风没有向我单独挑战,不然,此刻我已死在他的金笏之下,尸如烂泥的,一定是我。”

常玉岚、南蕙不约而同的道:“夫人武功盖世,那却不然。”

百花夫人拉着常老夫人的手,哀伤无比的道:“在这之前,我在地道秘室之中,施功疗伤,足足八个时辰,老夫人,你不知道吧!”

八个时辰施功疗伤,这是骇人听闻的一桩事。

大厅上数百人全是武林行家,有的更是绝世高手,闻言莫不失声惊讶。

常老夫人出自河溯武林世家,焉能不格外吃惊,不由问道:“哎呀!夫人,难怪你有些发抖,原来是元气大伤,你是替什么人下这等分明是自毁的功夫?值得吗?”

百花夫人淡淡的道:“是……是替金陵常世伦。”

“啊!”常老夫人口瞪口呆。

常玉岚大惊失色,高声道:“夫人……”

百花夫人摇手止住了他的话,幽幽的道:“我答应你,要找出你父亲的下落,不料他被司马长风禁在地牢水泽之中,奄奄一息,我只好……”

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常老夫人双手扶在百花大人的肩头,只有饮泣的份儿,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来。

常玉岚、常玉峰兄弟,扑身拜倒在地,伏跪不起。

百花夫人又挣扎着道:“我怕一场恶斗有了散失,已派人将常老前辈星夜送往金陵,三两天可能就到莫愁湖府上了,尽可放心。”

常老夫人抹着泪水,转面对两厢武林道:“大司马在日虽官居极品,对我们武林爱护备至,现在夫人义薄云天,一手消灭了武林的浩劫,老身不才,向各位提议今天后不论门派,都以百花门的马首是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好!”

轰雷一声,大厅小数百人聚蚊成雷,欢声震天。

百花夫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发誓退隐,暗香精舍欢迎各位同道随时造访,其余不敢从命。”

白羽道长拂扇摆动道:“夫人,武林虽有门派,精神应有依归,夫人何必坚辞?”

百花夫人道:“好意心领,江山代有才人出,愚意应在青年才俊之中推举一公正之士担当。”

众人议论纷纭,唧唧喳喳,莫衷一是。

百花夫人一手扯着蓝秀,走近常老夫人道:“夫人,我是不敢启齿,正想向你求亲呢!”

蓝秀的一张脸,立刻红到耳根。

百花夫人的精神一振,不由转悲为喜,流露出心底深处的笑容。

少林掌门明心大师越众而出,禅杖高举,单手合十,朗声诵佛道:“阿弥陀佛,老衲在此多言,请各位同道肃静。”

大厅上一派肃穆。

明心大师道:“八大门派一致同意,武林应打一位才德双全的中心人物,不然血腥不息,杀劫难免,因此,八大门派推崇‘桃花令主’蓝姑娘为武林宗主。”

百花夫人闻言,不等众人应声,忙不迭的道:“大师!秀儿乃一女娃儿,对江湖阅历尚待磨练,假如各位有意栽培后进,应该推选金陵世家的常三少侠常玉岚。”

费天行首先大声道:“丐帮愿意听命。”

明心大师也应道:“少林一门愿听驱使。”

探花沙无赦欣喜的叫道:“连我这化外一脉,也愿奉常玉岚兄弟为宗主。”

其余白羽道长、西门怀德,纷纷高声拥戴。

一时大厅上欢声雷动,众口一辞的吼叫着,愿意以“桃花令符”为武林总把子。

常玉岚欲待推却,但他的话音,被轰雷之声掩盖下去。

少林明心大师走近常玉岚正色的道:“众望所归,少侠毋须再谦。”

纪无情、沙无赦、费天行、白羽、铁冠……全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已改口一声“令主!”的叫了起来。

常玉岚望望蓝秀。

蓝秀红着脸,有些娇羞,但是,脸上更多的还是那份得意的神色,一双会说话的凤眼,眨了眨,分明要常玉岚答应的意思。

常玉岚心打灵犀一点通,焉能看不出,因此,正色道:“兹事体大,愚意选在明年三月十五日桃花盛开之际,备几坛桃花露,在桃花林恭候各位前辈与武林同道开怀一醉!”

明心大师闻言,高声道:“常令主已允诺,大会定在明年三月十五在桃花林桃花盛开时举行,老衲与八大门派掌门共同具名拜贴奉邀。”

大厅上又是一阵欢呼。

明心大师合十当胸又道:“此间百废待举,老衲就此告辞!”

司马骏在大厅一角大叫着跑过来道:“大师慢走!”

他的双目已盲,但三步两步窜到明心大身前,仆伏在地,哀声道:“大师慈悲,我以待罪之身,天下之大,已无置身之所,看在我佛面上,剃度了我,我愿严守戒规,皈依佛门以赎前愆。”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一时答不出话来。

常玉岚道:“司马兄,你若不嫌弃,请到金陵寒舍……””不!”司马骏叫起来道:“我心意已决,大师若不肯慈悲,我自有裁夺。”

说着,他竟从袖内抽出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刀尖对正自己的心窝。

“啊!”

众人不由惊呼。

“善哉!善哉!”明心大师走向前去,接过司马骏手中匕首,就势将司马骏的发髻割去,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前缘既定,随我来吧!”

他拉起司马骏大步向大厅外走去。

数百武林也被肃穆的气氛逼得喘不出大气。

明心大师的禅杖一声沉重的拄地有声,数百人的脚步着地轻响。

百花夫人领着常玉岚、蓝秀等尾随着送至司马山庄的仪门以外。

明心大师回头合十,连佛号也没念一句。

数百武林沿着箭道像一条巨龙蠕动,缓缓的渐去渐远。

百花夫人等兀自站在仪门台阶之上凝目远眺。

冬天的太阳,投射在大地上,寒意中透着一分隐隐的温暖。

桃树,竟然抽出浅绿泛紫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