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司马山庄像一只老虎,一只沉睡的虎,蹲在夜空里一动也不动,出乎意外的沉静。

这是表面的现象,地面上的外表。

地下,完全不同。

火炬,发出一闪一闪的火苗,引起缕缕黑烟,把原本不太透气的地下空间,仿佛笼罩在云雾之中。对面,也看不清彼此的面貌,当然,更加瞧不出谁的喜、怒、哀、乐了。

首座上一只豹皮垫满了的太师椅,司马长风怒冲冲的一双眼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珠来。

左右各有四个“血鹰”,神情凝重。

司马骏脸上神情木然,低声道:“爹,当时实在是小船离岸太远,加之有个纪无情……”

司马长风像是怒到极限,用手猛拍太师椅的椅背,沉声道:“纪无情,纪无情,你口声声的离不开纪无情,难道纪无情在,你什么事都不能做吗?”

司马骏嚅嚅的道:“爹,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司马长风冷哼声道:“哼!你教我怎能不生气,既然在运漕遇见了人,为何不把他请过来,难道你不知道我想尽了方法要找有这等能耐的人吗?”

司马骏显然是误会了父亲的意思,而有喜色的道:“我已经把他带到奉庄来了,只是没有爹的允许,不敢冒然带到地道秘室来。”

司马长风没好气的道:“你说的是谁?”

司马骏:“纪无情呀。”

“哎哟!”司马长风气极的道:“纪无情算什么?他不过是一般高手而已。骏儿,我目前需要的是像“百毒天师”曾不同那种人才。”

司马骏不由一愣道:“爹,本庄素来不是最恼恨施蛊放毒吗?爹常说那是下三门的黑道卑鄙之流吗?”

“骏儿!”司马长风冷峻的断喝一声,接着阴兮兮的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对于爹爹这短短八个字,司马骏已经明白了。

当年司马山庄是以“正义”为号召,慑服武林同道,除了“功力”之外,还要有令人折服之处,那就是所谓的“正派”,只有正派,才能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受人尊敬。这就是司马长风口中所谓的“彼一时也”。

但是,“此一时也”为何义要抛开“正派”?这是司马骏所想不通的。

因为司马山庄从司马骏有记忆起,都是威风凛凛,显赫至极,到处受人尊敬,时时被人欢颂,白道的从八大门派起,凡事莫不以司马山庄的马首是瞻,至于黑道的江湖,轻易不敢捋司马山庄的胡须,而且以能与司马山庄攀上一丝关系为荣。

平时,司马长风提到下九流的放蛊施毒,莫不怒形于色不齿其所为。而今,竟然要“结纳”像百毒天师曾不同这等知名的放毒人物,怎不使司马骏纳闷呢。

因此,他一改平时惟命是从的情形,低声道:“爹,你说的此一时也,儿子我还是不明白。”

“蠢!”司马长风扳起面孔,十分郑重的道:“司马山庄最终的目的,是要领袖武林,君临天下。”

司马骏道:“爹已经做到了,提起司马山庄,谁不竖起大姆指。”

“哦!”司马长风也有得意之色,淡淡一笑道:“那是名门正派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我问你,你出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黑道呢?”

司马骏不由沉吟了片刻才道:“爹,你不是教训孩儿,要孩儿不要与黑道中人交往吗?”

“不错!”司马长风点了点头,紧着又道:“一旦你与黑道交往,名门正派避之惟恐不及,谁还与你打交道,谁还尊敬你这个少庄主?”

司马骏带笑道:“那么,现在呢?”

“现在不同!”司马长风道:“武林中有黑白两道,正像乾坤阴阳一般,司马山庄要扬名立万,白道的朋友捧场也就够了,要想统一武林,君临天下,少不了黑白两道都听命于我,像做皇帝-般,百姓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你该明白了吧。”

司马骏哪里明白,但是不敢争辩,只好点点头道:“孩儿明白,爹要做江湖的龙头,武林中的皇帝。”

不料,司马长风微笑摇头道:“不!要比皇帝还灵光,还威风,哈哈!”他的笑声凄厉至极,回音在不太透风的地下秘室摇曳激荡久久不绝。

接着,他的笑声一敛,又道:“皇帝老倌只管百姓同官吏,管不到江湖。我不但管江湖,也管官吏同百姓,哈哈!”

他的干笑未了,司马骏不由道:“爹,官吏我们管得了吗?”

“傻孩子!”司马长风由于说到得意之处,神情缓和了许多,“现在的官吏,对于江湖也惧怕几分,江湖黑白两道何以欺官压民。你呀,真是多此一问。”

司马骏只有点头的份。

司马长风又补充道:“在这方面来说,黑道比白道更有用,白道人讲假仁假义,遇事有几分顾忌,只有黑道朋友敢做敢为,官府要保住乌纱帽,不听黑道的行吗?”

司马骏是愈听愈糊涂,只有苦苦一笑道:“爹的意思是……”

他愣着双眼,既然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等待爹爹的回答。

司马长风压低嗓门道:“百毒天师曾不同,是毒门的通天教主。我要用这一门,只要是把他网罗在本庄,宇内的一大堆毒蛊,不怕不听我的指使,黑道就掌握了一大半了。”

“哦!”司马骏道:“依孩儿看,曾不同老奸巨滑,恐怕不容易听咱们的。”

“对!”司马长风点点头频频的道:“不说不容易,这个老毒物不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找到他都不容易。”

司马骏不山道:“爹,现在他有了落脚处,要找他就不难了。”

司马长风道:“落脚处,你指的是暗香谷?”

司马骏忙道:“是!”

谁知.司马长风叹了口气:“唉!暗香谷!你对暗香谷知道多少?”

“这……”

“骏儿!暗香谷的名字好听,谷分前、中、后三进,暗香谷的当家是何等人物?”

“孩儿愚昧,爹,你老人家该知道。”

“只是耳闻,暗香谷名震江湖之时,你还没出世不说,连我也没混出名堂来,所以我只是耳闻。”

司马骏对江湖的掌故,武林逸事最感兴趣,闻言不由兴致勃勃的道:“爹的见闻……”

司马长风道:“暗香谷在伏牛山主脉之中,前谷、中谷、后谷三谷连结,但又是自成-个幽谷。总谷主是一个女的,江湖都叫她‘绝代妖姬’。当然,她自己把‘妖’字改为‘仙’字,称做‘绝代仙姬’,这些都仅仅耳闻,至于她是什么样子,人言人殊,有的说她美如西施,有的道她丑比无垠。我所知,也就是这些,其余的,只有用神秘莫测四个字来形容了。”

一席话娓娓道来,司马长风脸上有少见的变化,时而皱眉,时而瞪眼。显然是异常关心这件事,在司马骏记忆中,爹爹从来没有这等“不安”过。

因此,他不由自己的道:“爹,孩儿愿意去一趟暗香谷。”

“你去暗香谷?”,司马长风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十分激动。

“是的!”司马骏正色道:“一来探一探暗香谷的究竟,二来找曾不同。”

“这……”,司马长风沉吟了一下,终于摇摇头道:“爹不愿意让你去冒险,可是……”

司马骏接着道:“爹,你不是要孩儿多磨练磨练吗?”

“磨练?”司马长风干笑一声:“哈哈!磨练可不是玩命,暗香谷的磨炼,除非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大罗神仙,齐天大圣。”

他的话一字比一字沉重,双眼逼视在司马骏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关爱,也有掩饰不住的期盼。

司马骏自然猜不透其中的意味,豪气干云的大声道:“爹!为了司马山庄,孩儿愿意走一趟暗香谷。”

“你?”司马长风凝神盯视着儿子。

司马骏道:“爹,孩儿我真的有心一试,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邀纪无情一同去,彼此有个照应。”

不料,司马长风的眼睛突然一亮,喜不自禁的大声道:“对!我怎么忘掉有这么一步棋。”

司马骏也色然而喜道:“爹,你答心孩儿与他一同前去暗香谷?”

“不!”司马长风冷冷一笑道:“他一人去,不是与你一起去。”

“爹。”司马骏才喊了-声。

“去!去!请纪无情来。”司马长风对侍立在一边如同半截木头的血鹰挥了挥手,血鹰之一应声而去。

司马骏抢着道:“爹,纪无情能去,孩儿也就能去,难道说爹认为纪无情武功修为比孩儿我……”

“他并不比你高明。”司马长风微笑着:“甚至他比你还差一截。骏儿,人,都免不了一个自私的私字,还要我多说吗?”

话未落音,纪无情跨步已进了秘室,深深揖礼,朗声道:“晚辈纪无情,见过老伯。”

“哈……呵……”司马长风仰天大笑,十分高兴的欠了欠身子,朗声道:“免了,免了。纪贤侄,听说贵府发生了惨绝人寰的血案,歹徒实在是心狠手辣,令人发指!”

纪无情痛心的道:“小侄只要有三寸气在,誓必查出凶手,为全家报仇!”

司马长风的脸色一凛道:“这就是我要骏儿邀请贤侄到本庄来要商量的事,老夫与令尊素称莫逆,你又与小儿有金兰之好,本庄一定尽力为此事效劳。”

“多谢世伯!”纪无情感激的拱手,接着又道:“血海之仇不共戴天,小侄不才,要手刃凶徒,血祭全家大小二十四口在天之灵!”

‘唉!”司马长风忽然脸色沉郁长叹一声,“贤侄,自贵府血腥惨事发生,江湖混乱之局已定,本庄虽然平息有心,但无奈力量有限。”

纪无情忙道:‘世伯望重武林,一言九鼎,此言未免谦虚了。”

司马长风正色道:“不!贤侄,老夫有意重整武林的一些老规矩,只是……唉!白道朋友谅来都乐观其成,而黑道的牛鬼蛇神,并不是好相与的。”

纪无情不禁道:“世伯的令誉,司马山庄的威名,晚辈觉着并不致碍手碍脚。”

“贤侄的意思我明白。”司马长风微笑着道:“杀一若能儆百,老夫我也愿一试。但是以杀止杀,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纪无情也带笑道:“世伯的意思是……”

“提纲挈领!”司马长风点出他要讲的话:“天下黑道,恶毒莫过于暗香谷。我想请贤侄代我去一趟暗香谷,试探暗香谷的意图,然后才定行止,贤侄豪气干云,南阳世家威震武林,而这件事兹事体大,为了武林杀劫,我想贤侄你不致于推却吧。”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仿佛竟犹未尽,双目放出期待的神情,凝视着纪无情,等他的答复。

纪无情是血性汉子,北国儿女的性格,一方面望了一眼身侧的司马骏,一方面已慷慨的道:“世伯之命,小侄怎敢推却。只是,怕的小侄是晚辈后进,暗香谷会认为我不够份量!”他的话在模棱两可之间,没有大包独揽的承担,也没有推辞。

司马长风朗朗一笑道:“哈哈!贤侄,黑衣无情刀早已誉满宇内,还客气怎的?”

不料,司马骏忽然插口道:“爹,既然纪兄这等谦辞,孩儿愿意与纪兄去一趟。”

纪无情闻言,紧接着道:“若能由少庄主同行,小侄愿意做为副将。”

司马长风还待分说。

司马骏又道:“爹,孩儿与纪兄同行,遇事也好有个商量,不致冒然误事。”

“好吧!”司马长风脸色略有不悦,但却挥挥手道:“这就去,见机而作好啦。暗香谷不亚于虎穴龙潭,小心为上!”他说完,打了个“哈欠”。这是他送客的习惯。

暗香精舍的花盛开了。

辜负了“暗香”两个字,照眼明的红花,一丛丛像是一堆堆的火,愈发把竿竿翠绿的茅竹,衬托得出色而喜人。倒影映在绿的溪水上,却不减摇曳生姿的婆娑风韵。

景色是如此之美,溪水岸上却不相衬的充满下杀机。

五条人影,纠缠在一起,四对一杀得难解难分。

暗香精舍的总管乐无穷,手中一条长鞭,挥舞得“吧哒”连声,像上元节的火炮,一声接-声,夹在带起的劲风嘶嘶之中,分外清脆。

但是,乐无穷的鞭法虽然像-条怪蟒,而围着他的四个对手,好似精灵鬼怪,闪、跃、腾、挪、奔、纵、跳、蹦,在霍霍鞭影之中,兀自不断出手,专找乐无穷搔痒之处捏、掐、摸、抓、戳、拧、扭、搔。招招都不是伤人制命的手法,却戏弄得乐无穷五内如焚,冷哼连连,喘气如牛。

最奇怪的是,那四个精怪的人,非常刺眼。

每人不足三尺高,清一色的一身刺眼深紫的紧身娃娃装,头上翘着五寸来长的冲天小辫子,哪里像是逞凶斗狠的武者,完全是并角娃娃一般。

尤其是四人分为四方联手,一面施展怪异的招数,一面嘻皮笑脸的调笑不停,围着乐无穷滴溜打转,像煞是盏走马灯。

五人都是快手,过招如同闪电,鞭到紫影四散,鞭起人影乍合。

眼看已是盏茶时分。

乐无穷的鞭影,已不如先前凌厉,劲风哨哨显然的疏落。

四个紫衣娃娃的笑声,相反的增高加多。

突然——一声娇叱,由溪岸的悬岩之上喝道:“乐无穷,退下!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一道白色倩影,从崖头虚飘飘的落下,凌空御风,真的像云端里落下的九天仙子。

百花夫人已脚踏实地,纹风不起,浮尘未动,这份轻功,令人咋舌。

乐无穷对百花夫人的声音,当然不会陌生,长鞭旋动,人已飘退丈余。

四个紫衣娃娃也急地停势收招,不约而同的倒退七尺,一字排开,八只眼,一齐落在百花夫人身上。

乐无穷乘着这一刹那的时间,收起长鞭。在手臂上缠了几转,跨上二步,拱手恭声道:“暗香精舍总管,见过夫人。”

百花夫人并没有理会乐无穷,一双凤目凝视着四个紫衣娃娃,粉面含嗔的道:“你四人侵入暗香精舍,意欲何为?难道对我百花门的禁忌故做不知,甘愿前来送死。”

四个娃儿闻言,彼此互望一眼,并没回答。

百花夫人生嗔道:“哑巴吗?”

四个紫衣娃娃好像眼里没有百花夫人这个人一般,四人齐声“嘻嘻”一笑。

其中最左边的一个,反而向另外三个道:“兄弟们,这是正主儿露脸了。”声音的苍老,像七老八十的老头,与他的一副娃娃脸大异其趣。

百花夫人闻听之后,忽然若有所悟,娇叱声道:“原来是燕家的四矮,你们还没死。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四个紫衣娃娃闻言,又是齐声一笑。

百花人人脸一寒,含怒叱道:“你们还笑得出来吗?”

被称做“燕家四矮”之中的燕小大,双手一拱,婴儿般的先是一声怪笑,尖着声音道:“燕家四小,终生不老,整天嘻嘻笑,愈笑愈不老。”

百花夫人沉声道:“我听了几十年了。”

燕小二接着道:“夫人,你是咱们兄弟的熟人,这几句儿歌,当然不知听了多少遍。”

燕小三咧嘴一笑道:“夫人,咱们兄弟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今天到这里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百花夫人点头道:“当然!有什么事,现在就明说了吧。”

燕小四迈步上前道:“只有-个小小要求,夫人若是能以答应,咱们兄弟是回头就走。”

“哦!”百花夫人的蛾眉微动,哦了声道:“说吧,不要拐弯抹角绕圈子。”

燕小四大拇指一竖道:“干脆!名门贵族,夫人的气派依旧当年。老大,咱们就直说吧。”

燕小大未语先笑:“嘻嘻!不瞒夫人说,今天我们兄弟奉命而来,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请你把“暗香精舍’的‘暗香’两字换一换,别的没有任何条件。”

百花夫人的杏眼眨动几下道:“暗香两个字换一换?”

燕小二忙道:“对!只换两个字而已。”

百花人人道:“为什么?”

燕小三道:“理由很简单,夫人!对于暗香谷应该有所耳闻吧。”

“哦——”百花夫人长长的哦了一声,冷竣的笑了一下道:“暗——香——谷!四位是奉了妖姬之命,来找碴生事,是不是要伸量伸量我的这点功夫有没有进境?”

燕小大忙抢着道:“不!不!我们兄弟是来商量,商量而已。”

燕小二也笑笑指着百花夫人身旁的乐无穷道:“想不到碰见这位总管大人,一言不合,他抢起长鞭就动起手来。嘿嘿!夫人……”他的神情十分令人生厌,出为,有轻视、有倚老卖老的味道。出自一个娃娃样般人的口里,更加有‘卖好讨乖’的样儿。

偏生燕小三又紧接着道:“夫人可问你们的总管大人,咱们兄弟可是逗着他玩儿,没有-招是真打实斗,乐总管,你凭心而论。”

这无异是说,假若真的要动手,乐无穷早已没命。

乐无穷的脸被气得铁青。只是,他碍于百花夫人在此,依百花门的规矩,他不敢插口说话。

百花夫人怎能听不出燕氏兄弟的言外之意,因此,双眉微动,沉声道:“你四人是吃了熊心豹胆?还是恃仗背后有妖姬撑腰?”

燕小大忙道:“夫人……”

“住口!”百花大人娇声怒喝道:“你们不必嚣张,你们联手可以制乐无穷于死地,多年不见,不知你们有没有能耐接我几招,要是自认不行的话,立即退出暗香精舍,免得惹我生气。”

她虽然雍容高贵仪态万千,但脸色一沉,立刻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威力,难以抗拒的气势,由温文典雅,变成了不可侵犯的威灵显赫。

燕小大连忙摇手道:“夫人,你误会了!误会!”

百花夫人道:“没有误会不误会,我没找你们,是你们找上暗香精舍的。”

燕小人脸色铁青道:“我们的来意已经说明白,并没有惹事生非的恶意。”

燕小二凑上去道:“只是请夫人把暗香精舍两个字换一换。”

“办不到!”百花夫人沉声断喝,侧脸向乐无穷道:“百花门的脸被你给丢光了,站到一边去!”

她说完之后,粉面铁青,真的怒不可遏,一改娇柔的风韵,未见起势游走,仅只肩头微动,人已斜地飘出丈外,双袖扬起又道:“四个小妖,有什么旷世绝学,就尽力施展吧,本夫人给你们一点面子,亲自指点你们兄弟几招。”

燕家四小互望了一眼,一贯嬉皮笑脸的态度,竟然笑不出来了。

百花大人冷如冰霜的又道:“几招或许我说得太多了,不要损害到你们数十年的修为,就是三招吧,三招之内,你们四人要没有任何一个血染当地,我答应把暗香精舍的暗香二字取消,让你们回暗香谷讨功受赏,不然……哼!那只怪你们的命该如此!”

“嘿嘿!嘻嘻!”燕小大陪着笑脸,不住的颔首道:“夫人,你生这么大的气,燕家兄弟实在该打。可是……我兄弟凭着老脸前来,只不过是请夫人改变两个字而已……”

百花夫人不耐的道:“我为什么要改?”

燕小二嚅嚅的道:“因为……”

百花夫人道:“因为冒犯了暗香谷?”

燕小大忙道:“不是冒犯,是雷同,雷同。嘻!”

“雷同?”百花夫人冷冷一笑道,“哼哼!暗香两个字是暗香谷的特权?专用?独霸?”

燕小大连声道:“不!不!”

百花夫人道:“这就是了,既然不是,为什么要我改?”

燕小大嘻嘻道:“这,嘻……”

百花夫人又道:“暗香谷不但不是金字招牌,而且臭名满天下,早知与它雷同,取名暗香精舍,我后悔已经来不及。”

燕小二趁机道:“既然如此,夫人若能答应改,一则免得被人误会与暗香谷有渊源,二则给兄弟一个小小的面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哦!”百花夫人冷冷的道,“可惜是你们来要我改,我的个性是不受别人指使的,你明白吗。说明白点吧,你们要我改,我是偏偏不改。”

燕小四真的急了,大叫道:“不改暗香二字,你夫人是吃了秤锤铁了心了?”

百花夫人的凤目一愣,逼视着燕小四道:“我也可以改呀。”

燕小四也有些气恼的道:“要凭功夫。”

“对!”百花夫人道,“闲话少说,四人联手吧。来!我今天的话说得太多了。”她说着时,眉头略略掀动,双掌已将长长的衣袖拂了一拂,腮边也泛起一抹红晕。

燕小大不由神色一凛。因为,他知道这是百花夫人运用功力的唯一形诸于外的征候。

百花夫人悠闲的撩了一下裙裾的环佩,微笑道:“来!十五年没有活活筋骨了。”

呆立一边久未发言的乐无穷,前趋几步,低声道:“门主,你犯不着与这几个小子过招,还是属下……”

“退下!”百花夫人面上虽带微笑,可是动了真气,沉喝-声,右手的纱袖已经拂起,认准燕家四小低沉沉的道:“想走都迟了,小心!”

喝声甫落,人巳虚虚渺渺的前趋丈余,眨眼之际,逼到燕家四小前面。

燕小大厉叫了声:“兄弟们快闪!”

白影连番,劲风划空。

啊……惨嚎声起!

百花夫人的人,俏立在崖前-丛野兰之前,面如冰霜,凝神不语。

燕家四小如痴如呆,每个人双手都掩捂着自己的耳朵,手指缝里,潺潺的渗出血痕,顺着手指,已流向每人的手腕处,凝成血块。

百花夫人微嗔道:“削去每人双耳,略示薄惩。回去!告诉你们主人,就说暗香精舍的名字,永远也不台改变的!可以走了!”

她说完,探手扯动裙子的飘穗,吊起一个白玉佩来。

玉佩上兀自流着鲜血。百花夫人幽然道:“污了这么好一块白玉。”一面说,伸出另手一指,拈起玉佩未沾血迹的边,毫不经意的轻轻捏了一下。

“咔!”清脆的一声轻响,白玉佩应声粉碎,玉屑像碎末一样洒在地上。

此刻——燕家四小像梦魅初醒,一个个将血淋淋的双手,伸到眼前,凝视片刻,忽然发一声喊,八只血掌,一齐向二丈之外的百花大人扑去。

百花夫人原本气足神闲,料定薄惩四小之后,燕家兄弟必会知难而退。谁知四小情极拼命,被百花夫人用白玉佩削去双耳气恨交加,舍命反击。

因此,百花夫人盈盈冷笑道:“真的要找死!”

白棱水袖拂起。

“夫人稍退,让老奴效劳。”灰褐影子如同一只庞大的苍鹰,凌空夹着呼呼破风之声,落向当场。

灰褐人影在半空之中,并未立刻落实地面,像龙卷风似的凭空回旋。

但见掌影幡幡如山!

轰!轰!噗!嗵!落叶满天,沙石横飞,断枝残芽,被这阵灰褐色的旋风卷起老高,被轰雷似的掌力震开数丈,地上一个土坑连一个土坑。

燕家四小,躺在地面土坑之中,排得整整齐齐,像是四个花瓣,紫色的花瓣。

灰褐人影这时才快逾追风的落实地面,扑身拜倒在地,冲着百花夫人低声道:“前八十万禁军乾字营都领,京师都捕,陶林给夫人叩头!”

“陶……林……”不知怎的,向来矜持的百花夫人,竟然像无限悲凄,语下成声,眼中的清泪断线珍珠样,滴滴流过粉脸,语音呜咽带泣。

伏在地上的陶林并未拾头,低声道:“夫人,你……你若是因为老奴冒然到此而引起伤感,老奴是罪该万死,甘愿就地自决赎罪!”

“不!”百花夫人忍住悲痛,“我……我是喜极而泣。陶林,你不能死,许许多多的事,都需要你好生生的活着,否则……否则,真的今生今世也……也说不清楚。陶林。你起来。”

“多谢夫人!”陶林挺身而起,仍旧是低头垂手。

百花夫人道:“多年不见,你的修为越发的有了进境,燕家四小也算黑道的一流高手,竟被你立毙当地,可真不容易。”

陶林低声道:“上禀夫人,陶林未奉夫人之命以前,怎敢要他们的命,不过是拍了他们的昏穴,等候夫人你的发落。”

百花夫人闻言,不由粉面通红。

武家出手,分寸至为要紧,百花夫人的功力,远在陶林之上,只因一时为突如其来的变化分神,故而并没有看清楚陶林的手法。

此时,被陶林点明,无异是自己看走了眼,有些儿难以为情。

陶林自知失言,忙道:“老奴不成章法的招式,才能骗过这四个鬼灵精,夫人不要见笑。”

百花夫人噗嗤一笑道:“老实人也会说谎,干脆说我摸不到你神鬼莫测的掌法不是直接了当吗?”

陶林有心转变话题,朗声道:“启禀夫人,这四个小鬼如何处置?”

百花夫人道:“他们受人差遣,身不由己,饶他们一死,也好带信回去。”

“夫人慈悲,必有好报!”陶林口中说着,折身去向躺在地面土坑中的燕家四小,对每个人的左胸右肋轻拍两下。

像是巫师耍弄玄奇幻术似的,燕家四小随着一个个叠腰坐起,如梦似幻,痴呆呆的发愣。

陶林大声道:“燕家娃儿!四个人听着,夫人饶你们不死,叩谢过了快点滚吧!”

燕小大眨眨眼睛,怅然若失,指着陶林,半晌才道:“你?你……”

陶林朗声道:“燕小大,听明白了没有?”

燕小大揉揉双眼,仿佛不信。然而他瞧瞧一下四周,却又是活鲜鲜的事实,因而不怒反笑道:“好在我们兄弟早已洗手,捕头也奈何我们不得。”

陶林怒道:“放肆!捕头只能逮捕你,现在我可以毙你。”

燕小大把舌头一伸道:“还是当年的狠劲。”

燕小二定了下神咬牙道:“姓陶的,我们是前辈子有缘,今生总是碰头!”

陶林沉声道:“善恶不两立,冤家路窄。”

百花大人道:“陶林,早点打发他们走,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是!”陶林恭身应了一声,转面对四小道:“夫人与你们过了招,算是你们天大的荣耀。借你们的口,转告暗香谷的谷主,就说夫人的老奴才我还活得硬朗,有事,冲着我来。随时接,随时候。滚!”陶林说到后来,双脚前挫,掌势向外连连挥动不已。

他并不是像一般人挥手示意。他在挥手之际,带起一阵阵隐隐劲风,一掌比一掌强劲,一掌比一掌凌厉。

这是示威,是警号。

它——那阵阵隐隐劲风,代表着多重意义,最主要的是:你们不服,可以要你们的命。

燕家四小已经领教过陶林的手下功夫,常言道:“光棍眼睛亮”,又道是:“光棍不吃眼前亏!”

燕小大点头道:“好!咱们走!暗香谷要如何,反正有你陶捕头,后会有期!”语未落,人已一跃而起,弹身向溪堤上游穿去。

其余三小如影随形,衔尾追上。

百花夫人向身后的乐无穷道:“见过陶前辈!他可是我的故人。”

乐无穷拱手齐眉道:“晚辈见礼!前辈慈悲!”

陶林忙道:“少见!乐总管的大名,陶林早已耳闻,果然英雄出少年。”

乐无穷尚未答言,百花夫人已莲步轻移,施施然道:“陶林,随我来。”

陶林恭身让路,随着百花夫人身后,进了花厅锦堂,转过屏风,百花夫人方才就花凳上落坐。

“咕嗵!”陶林不由分说,双膝落地,直挺挺的跪在地面,语带凄楚的道:“老奴今日前来,有一桩事要向夫人禀明,而且要夫人俯允,不然老奴今天跪死在地上,今生今世也不起来。”

百花夫人不由花容失色,忙道:“陶林,二十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这等样儿?快快起来。”

陶林低头道:“除非夫人答应老奴的请求。”

百花夫人忙道:“究竟是什么事?你不说清楚,要我如何答应。”

“这……”陶林吱唔了-下,望着栏杆外的乐无穷。

百花大人心中明白,遥遥的对帘外侍立的乐无穷挥挥手。

乐无穷恭礼退出。

百花夫人道:“此地再无别人,有什么话可以站起来说啦。”

陶林仍旧长跪不起,仰脸道:“老奴是为一个身世飘零的女孩儿求情。”

百花夫人更加不解的道:“女孩儿,身世飘零的女孩儿求情?”

陶林朗声道:“是的!她是当年大司马锦衣侍卫蓝天倚的么女儿,也是老奴现在的主子,蓝秀。”

“她!”不知怎的,百花夫人忽然从座位上一惊而起,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半坐半立的欠着身子,许久没有动弹,如痴如呆,仿佛泥塑木雕般不发一言。

陶林哀声道:“老奴自从大司马府惨变,就随同夫人二妹进入桃花林,二小姐不但传授了桃花造酒秘方,而且潜修武功,控制了恶毒蜂群……”

百花夫人这时才悠然的道:“这些我都知道。”

陶林又道:“二小姐因练武入魔,经了多年的挑选,才将毕生功力传给了一个身世飘零的女娃。天缘凑巧,这小女儿竟是蓝侍卫的亲生女儿。”

料不到百花夫人连连摇头道:“不!不是他亲生的女儿,是……”她忽然忍住。停下话来,略一沉吟道:‘你继续说下去。”

陶林虽知有异,但是,他养成了东主威严,向来不敢发问,只是紧接着道:“二小姐性子向来急进,为了培育传人,不分日夜将本身功力倾力传授,终至力竭仙逝。”

他说到这里,悲不自禁,老泪纵横。

百花夫人也滴下几滴泪来,无限凄楚的道:“二妹她……太也的性情急燥。”

陶林道:“二小姐临终之前,再三叮咛老奴,要我全力侍侯蓝姑娘,老奴也曾发誓,愿意牺牲性命,为蓝姑姬驱策。”

百花夫人强打精神道:“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陶林仰脸道:“二小姐的功力,源自夫人,老奴请求夫人高抬贵手,不要插手管桃花令符之事,使二小姐的遗志得以发扬。”

百花夫人连连点头道:“这件事我本来不管,而今知道桃花令符是我二妹桃花仙子的遗志,不但绝不横加阻挠,而且要全力从旁协助,以慰二妹在天之灵。”

“多谢夫人!”陶林颔首为礼又道:“有夫人这句话,无异百万雄兵,老奴不虚此行。”

百花夫人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起来了吧,还跪着干吗?”

谁料,陶林又道:“还有一件事,也请夫人惠允。”

百花夫人道:“哦!说吧。”

陶林迟疑片刻,久久不语,像是十分为难。

百花夫人道:“说呀!有再难之处尽管说。”

陶林抹抹额头上的汗珠,缓缓的道:“金陵世家的三公子,常玉岚,夫人对他印象如何?”

百花夫人不由一愣,不解的道:“怎会提起这个人来?陶林,常玉岚他人品不差。”

陶林忙道:“上禀夫人,蓝秀姑娘情有独钟,对常三公子朝夕不忘,所以……所以……”

百花夫人微微一笑道:“及其少也,则慕少艾,男女之间儿女之私乃是常情,这何必大惊小怪,又与我有何牵连呢?”

陶林伏地道:“老奴大胆,据传言大人对常三公子也是爱护有加……”

“哈哈……哈……”不等陶林说完,百花夫人仰天而笑,花枝招展不可抑止的道:“哈哈……原来如此,蓝秀这孩子怎会想到这一层!陶林,你跪了半天,打了一阵,该饿了,随我去一面吃饭,一面再谈,起来。”她说完,率先起身,向锦堂回廊走去。

陶林不能再跪在地上,也只好起身,尾随着绕过屏风,转入回廊。

天柱山横亘在江淮之间,整年云雾弥漫。

断魂崖就在天柱山群峰之中。

由于山势险恶,樵猎断路,慢说是断魂崖,就是天柱山通往山里的崎岖羊肠,也少有人来。

然而,近一个月来就大大不同了。因为相传天柱山断魂崖的悬崖之上,有一亩大的平地,长有百十株异种奇茶,由于常年雾霭浓浓的没有开朗的时候。这种茶就叫做“云雾仙茶”。据说喝了“云雾仙茶”不但生津止渴,还可延年益寿美容养颜,虽不会长生不老,却真的可以培养元神,怯病驱邪。

光是这些,还不足为奇。

江湖人都知道,无论中了任何邪毒,即使是毒入内脏伤及脾腹,只要饮用“云雾仙茶”,也能解毒化邪不药而愈。换一句话说,有了“云雾茶”,中了任何毒,也勿须解药。

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多年来,有数不清的江湖人物,打白道的、黑道的、邪门的、正途的,不少人进入天柱断魂崖,也没有一个可靠的消息。

因此,十余年来,再没有人提到断魂崖。

沧海桑田,十年风水轮流转。

一个月来,寻取“云雾仙茶”的-阵风,又吹开了来。

原因起于工湖山雨欲来,黑白两道谁都想到了仙茶的妙用。所以,天柱山的荒径山路。不时有三山五岳的访客,不分日夜的隐伏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