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怀着一颗充满了惊疑和好奇的心,离开了“达木寺”,转眼间,就绕过了哈拉湖。

一直到现在,古浪仍然在疑惑不安之中,这两天来,由于阿难子及哈门陀都在加紧授技,使他意识到,不久便将有重大的事故发生。

由“哈拉湖”至“土丘”不过只有几里之途,该处只有一片土墟,并无房舍,古浪心中忖道:“奇怪!石明松怎么会住在那里?”

他一路上施展轻身功夫,快似飘风一般。

今夜没有月亮,却有满天的星星。

古浪犹如鬼魅般,在黑夜之中,御风而行,所过之处,草木不惊。

不大会的工夫,古浪已经来到了“土丘”,这只是一座小小的土坡,方圆不过两三里,没有一棵树木。

古浪打量了一下地形,忖道:“这里怎么会有人住?”

他正在犹豫,不知由何处找起,突然,一阵清越的笛音,随着夜风,远远地传了过来。

听到这一曲笛音,古浪如同触了急电一般,脑中立时浮现出那无头石人的影子!

“啊!琴先生果然来了!”

古浪心中想着,精神为之一振,立时贯注全神,注意听去。

但是那笛音却消失了,一阵阵清凉的夜风,使人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方才的笛音清清楚楚,古浪绝不会听错,他回想是由北面飘来,于是他提足了气,一阵急行,已绕过这座小土丘,转到了北面。

出乎他意料之外,在土丘的半腰,一片洼地之中,居然搭着一小间茅屋,圆形的小窗户之中,透出了一片昏黄的灯光。

古浪不禁看得呆了,如果是江湖上的人,在此搭室而居,实在是件颇为怪异的事。

他注意地打量,由那圆形的小窗之中,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心中不禁颇为怀疑,忖道:“莫非室中无人不成?”

但是刚才明明有笛声,所以古浪仍不敢贸然进入。

他在夜风之中静立了一会,突然,一曲极为高昂尖锐的笛音,破空响起。

由于古浪这时立处甚近,猛然之间,不禁吓了一大跳,忖道:“这是什么曲调,为何如此怪异?”

那笛音起音极高,听来极为刺耳,所吹曲调又极度的凄厉,令人不寒而栗!

古浪又在心中忖道:“这吹笛之人,到底有何悲惨的遭遇,因何吹出这等伤心绝望的曲子来?”

古浪才想到这里,那笛音又突然中断,恢复了刚才的宁静,可是古浪的心情,已经大大地受了激动,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在夜风之中,他足足地站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笛音也未再吹起,小茅屋也是一片死寂,好像根本就没有人一样。

古浪的心情完全平静之后,这才想到自己此来的任务,不禁一惊,忖道:“我是来探底的,何以在此发起呆来!”

想到这里,他壮起了胆子,提起了全身之气,慢慢地向那小窗走去。

他很快地接近了那个小窗户,由小圆窗中向内望去。

一望之下,不禁大为惊异,室中的景象,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室中一盏昏灯,一个年轻人,坐在一隅,正是石明松。

他坐在地上,双腿半曲,把头埋在了两腿之间,右手反抱着自己的头,左手拖地,手中拿着一支乌黑色的竹笛。

看他这情形,像是一个牢囚,又像是一个伤心极度的人,凄清之情,令人黯然。

古浪心中好不奇怪,忖道:“如此看来,他必定有一段极伤心的身世,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我并没有像他这样呀!”

石明松一直匍匐在那里,雄壮的肩膀,不时地耸动一下,好似在哭泣。

俗云“惺惺相惜”,古浪莫名地对他产生了一股同情之心,鼻头酸酸的,几乎落下泪来。

他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道:“明松兄,因何在此独守孤灯?”

石明松蓦然一惊,霍然站起,昏黄的灯光,照着他冷涩的面孔,一双明星似的眼睛,注视着古浪。

他面上浮现着一种令人难解的笑容,说道:“哼!你好俊的功夫,我一些也没有发觉!”

古浪微微一笑,说道:“并非我轻功好,乃是你沉思入梦了!”

石明松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吧!你来此作什么?”

古浪见他神情冷漠,有使人难以亲近之感,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明松兄,你可容我入室一谈?”

石明松略为沉吟,说道:“你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古浪立时离开圆窗,转到正门前。

这间小茅屋并无门扉,只挂了一块布帘,古浪掀帘而入。

屋内只不过丈余见方,除了几件细竹编成的桌椅之外,只有一张木板搭成的床,别无他物。

古浪入屋之后,石明松摆了摆手,说道:“请坐!”

他的神情,依然是冷冰冰的,目光也显得很死寂,好似有着极深的心事,而无法开脱。

古浪坐到一张椅子上,石明松却走到桌边坐下,说道:“古兄,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

古浪一时之间,反倒说不出话来,石明松闪亮的目光,一直注视在古浪睑上,使得古浪感到微微的不安。

石明松又说道:“怎么,古兄此来只是为了欣赏夜色的么?”

这时古浪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微微一笑,说道:“今晨一晤,未暇畅谈。小弟一人久居古庙,实感无聊,所以乘夜来访。”

石明松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地?”

古浪一怔,随即道:“我只是随便找找,想不到果然碰到了。”

石明松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古浪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勉强,于是道:“石兄在此居住多久了?”

石明松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三天以前来到此地。”

他说话之时,一双明亮的眼睛,始终注视在古浪的脸上,古浪感觉很不自在,一时再想不出什么话来。

沉默了一阵,始又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石兄你来青海,大概是为的春秋笔吧!”

石明松嘴角带起一丝浅笑,说道:“不错!目下不少的江湖人,都是为了‘春秋笔’来到青海,你大概也不会例外吧?”

古浪一笑说道:“不错,我也是为了春秋笔而来。”

石明松冷冷说道:“那我们是一样了?”

古浪点头而笑,然后说道:“恕我多问,刚才你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石明松面色二变,雪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那叫‘恨天曲’!”

他语气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双目斜挑,星目含威,充满了一股怨气。

古浪心中一凛,轻轻地重复道:“恨天曲?恨天曲……石兄,你可否再吹上一遍,让小弟一饱耳福。”

古浪的要求,颇出石明松意料之外,明亮的大眼睛闪了闪,沉沉说道:“恨天之曲,无非是一腔悲愤,有何好听?”

古浪含笑说道:“恨天怨地,并非阁下一人,石兄若真是伤心人,我们不妨同声一哭!”

古浪的话,使石明松颇为惊讶,他痴痴地望了望古浪,然后取过那支竹笛,凑在口边,开始奏起来。

这一次,他吹的声音极低。

古浪若不是看见他一笛在手,真怀疑声音是由地底发出来的。

但闻一缕笛声,低回旋转,呜呜咽咽。

古浪闭上了眼睛,只觉这一曲笛音,与方才所闻者大不相同。

方才所闻者音韵刚强,如今却是低沉婉转,令人为之鼻酸。

曲调渐渐地高起来,断断续续,犹如怨妇夜泣,又如巴峡猿啼,凄凄惨惨,撼人心弦。

古浪沉入笛音之中,回忆起自己悲惨的身世,一时悲从中来,虽然一再地强持,仍然止不住泪水长流,不可自禁!

须臾,曲音又改,由悲转愤,音韵锵锵,宛如敌寇入侵,杀家掳人,妻号儿啼,惨绝人寰。

古浪心情激动,若不是强力支持着,早已大放悲声了。

音调越来越高,恢复了刚才的怨恨之情,古浪沉迷在笛音之中,又情不自禁地兴起满腔悲愤。

他仿佛感觉到,整个的世界,都亏欠了他,每一个人,都欺凌过他,一腔热血,如潮沸腾,想要把每一个人都杀死!

突然,笛音戛然而止,大地恢复了静默。

古浪泪湿衣襟,悲不自胜,久久不能恢复过来。

良久,石明松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唉,如此看来,古兄,你也是伤心人啊!”

古浪这才惊觉过来,睁开了眼睛,见石明松坐左床侧,手持竹笛,面上挂着一丝浅笑,似乎一些也没有感怀身世。

古浪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用衣袖拭去泪痕,尴尬地说道:“石兄吹得好笛,小弟衷心佩服!”

石明松摇了摇头,不发一言,令人难测他的心意。

古浪问道:“石兄,你这吹笛之技,可是琴先生传授的么?”

不料石明松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喝道:“我不认识什么琴先生!难道你以为,天下之人,只有琴先生能吹笛不成?”

古浪不禁吃了一惊,忖道:“怎么一提起琴先生,他就如此暴怒?”

这时石明松的表情非常怕人,只见他剑眉飞挑,一双星目闪闪发光,好似古浪提及之人,是他的生仇死敌一般。

古浪见状说道:“不是琴先生所传就罢,石兄何必如此愤怒?”

石明松的怒气,仍然未能平息,他咆哮着说道:“以后你在我面前少提琴先生!”

古浪不禁有些不悦,说道:“石兄,你年纪轻轻,为人却是如此怪异,真使小弟不解!”

古浪话才说完,突听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孩子!这多年了,你那怨愤之气,还未消灭么?”

古浪及石明松闻声同时一惊,二人不约而向地双双一晃身子,由小门之中抢出屋外。

静静的黑夜之中,并没有一个人影,古浪提高了声音,说道:“什么人?”

未见有人回答,古浪正要再次喝问,石明松突然低声说道:“不必问了,此人我认识!”

古浪心中甚是诧异,石明松又道:“就在前面大树之上,难道你看不见么?”

古浪连忙举目望去,只见五丈以外,有一株半枯的大树,这是这座土丘上,惟一的一棵树。

在树杆之上,坐着一个白衣老人,由于光线太暗,只看见他一头白发,面貌却是一些也看不清楚。

古浪大为惊讶,注目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人没有立即答话,向古浪挥了挥手,古浪只觉一股莫大的劲风,扑面而至,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向旁闪开。

老人以不耐烦的声音说道:“没有你的事!我是来找我儿子的!”

古浪惊诧万分,望着石明松,忖道:“原来他有父亲,为何还要如此感伤身世呢?”

只听石明松说道:“老先生,你恐怕认错了,我乃是无父之人!”

那老人发出一声长笑,说道:“孩子,人生天地之间,焉能没有父母……”

话未说完,石明松已然怒喝道:“老先生,你我素不相识,若再戏言,恕我要无礼了!”

古浪在一旁看着,心中好生不解,忖道:“这是怎么回事?世上岂有强认儿子之理?”

老人听了石明松的话,沉默了一下,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千里迢迢跟你到此,一路上诸般照料,难道你的心是铁石铸成的不成?”

石明松的脸,依然不带一丝感情,他冷冷地说道:“你不必多说了,多说也是枉费口舌!”

老人的身子,在树枝上动了一下,说道:“你……你以为我不忍向你下手?”

石明松一言不发,倒背着手,目光射向远方,对老人所说的话,好似没有听见一样。

古浪很想问他两句,见状也问不出口来,不料那老人突然对他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古浪仰起了头,说道:“我叫古浪,你是什么人?”

老人把古浪的名字,低声地念了一遍,说道:“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名字做什么?”

古浪心想:“怎么这些老人,都是这般古怪?”

老人接着又说道:“古浪,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在此多有不便,还是赶快离开吧!”

古浪甚是不悦,说道:“我才来不久,还有些话要与石兄交谈,你凭何赶我走?”

老人大怒,提高了嗓子叱道:“快走!不要惹我生气!”

古浪也是烈性之人,闻言不禁更气,说道:“你们若是父子,他为何不认识你?”

老人听了这话,立时暴怒起来,叱道:“大胆的小子!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可要教你吃些苦头了!”

古浪不禁大怒,正要反驳,石明松突然压低了声音,向他说道:“古兄,你我萍水相逢,犯不上为我得罪他,还是离开此地吧!”

古浪摇摇头,说道:“不成!现在已经成了我的事了!”

石明松还未说话,树枝上的老人,已经叱道:“好狂野的小辈!你真要惹我发怒么?”

石明松面上有了焦急之色,低声道:“不必与他争,快走吧……”

古浪大声说道:“我从未见过这等无理之人,有什么本事,尽管让他使出来好了!”

古浪话出如风,石明松想拦也拦不及,不禁皱着眉头,说道:“这是你惹出来的事,我可帮不了忙!”

古浪心中很是愤怒,说道:“自然不关你的事,你进房去好了!”

话才说完,老人在树上一声喝叱,说道:“松儿少与他噜苏!”

说着,霍然站了起来!

他偌大的身子,站在小树枝之上,夜风吹动着他白色的衣袍,发出了忽噜噜的声响。

他的上半身,整个地隐在枝叶丛中,看来很是恐怖。

古浪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由他的身手看来,想必是一个厉害无比的人物。

这时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石明松退至一旁,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时地望望老人,又望望古浪,好似在为古浪担心。

古浪双目注视着老人的一举一动,防备他的突然出击。

那老人由于头脸隐在枝叶丛中,所以看不清是何表情。

这情形维持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那老人始终是一动不动,但是石明松的表情却越来越紧张,古浪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突然,一声长啸发自头顶,古浪便听石明松急道;“古兄留意!”

古浪抬头望时,老人有如巨鹤凌空一般,疾如闪电,由树干上向自己扑来。

只看他这来势,古浪就吓了一大跳,还未端详,老人已然来到当头,两只巨掌,直向他头顶按下!

古浪不禁大惊,一时之间,竞不知如何化解。

老人的一双巨灵怪掌,离他的头顶尚有半尺之遥,一股惊人的劲力,已经涌逼而至。

石明松在一旁大叫道:“快向左遁!”

但是古浪已经来不及照着他的话去做了,百忙之中,想起自己在湖畔所习的功夫。

于是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身子猛然向下一沉,矮下了半尺。

他并未向左闪避,身子一个圆转,竟然闪向了右边,右边掌力最厚,但是由于古浪身法很快,所以丝毫未曾受伤。

古浪躲过了这一招,石明松大感意外,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老人也很惊讶,身子一旋,落下地面,口中“咦”了一声,说道:“孩子,你的武功是何人传授的?”

“我没有师父!”

老人发出一声怪笑,说道:“你们二人,一个自称无父,一个自称无师,都是自欺欺人!”

这时古浪才看清了老人的面貌,一张长长的脸,双目如铃,鼻子极塌,却有着一张大嘴,雪白的牙齿在星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相貌很是凶狠,不见一丝祥和之气,古浪心中暗惊,忖道:“以他这等相貌,要说是石明松的父亲,也确实令人难信。”

古浪想到这里,那老人又说道:“你如果说出了师门来历,我或能放你一命,小子!

你可别糊涂了!”

古浪摇了摇头,说道:“我一身武艺,均是无师自通,你若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那老人听了,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立时又睁大了许多,令人感到一股寒意。

他用经过压抑的声音说道:“我是看你出手,有故人之风,故才想问明一下,你若再执迷不悟,少时就要后悔了!”

古浪向石明松望了一眼,见石明松一再在向自己使眼色,好似在劝自己依从似的。

老人又接口道:“你若真是故人之后,我或许还可给你一点好处,现在快告诉我,你师父是何人?”

古浪一笑,说道:“定要我说出师父也可,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物?”

那老人的两道白眉,本来已经放下来了,闻言不禁又吊起老高,叱道:“好个狡猾的小子!”

他一言甫出,巨灵般的手掌,再次拍出,排山倒海般的劲力,立时向古浪当胸涌到。

古浪哪敢硬接,身子一拧,向右方闪出一丈多远,躲过了这招。

但当他身子才站定时,老人居然又到了身前,冷笑着对他说道:“看你能逃我几招?”

语毕,二指如电点向古浪的“眉心穴”,手法快得出奇。

古浪心中大惊,因为这是他生平仅遇最厉害的点穴法。

二指离他还有老远,已然强风压顶。

古浪被逼得只有后退,但是老人何等神速,一步跨上,五指箕张,又抓古浪前胸,这一招更有龙虎之威,古浪几乎被他那颗大白头吓昏了!

这时石明松也吓呆了,大叫道:“你还不快躲?”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古浪上身猛然向后一仰,足下不动,整个的身子已经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却突又好似流星锤似的,贴地直射,飞出一丈以外。

这一招可谓神妙快速,出人意外,老人面上霍然变色,说道:“啊!又是一招故人之技!孩子,告诉我,你师父到底是谁?”

原来刚才古浪施展的,正是他日夕苦练的“石影之技”,危急之下,自然而然地应用出来。

石明松显然也被古浪的身手所震惊,他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又惊又奇地望着古浪,一瞬不瞬。

老人见古浪不答,沉声喝道:“我问你话,你没有听见么?”

古浪心中一动,答道:“好!既然你一定要问,我就告诉你!我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琴先生!”

老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阵狂笑,说道:“哈……就你刚才那两招看来,倒确有些像是琴先生的弟子,不过我还要试你一试!”

古浪知道,对方再次动手,比起方才,必然更要厉害得多。

他加强戒心,全神注意着老人的一举一动。

老人说完了那句话,双目如明灯一般,注视着古浪,好似在等他说出实话似的。

古浪仍是一言不发,注视着老人,心中暗思应付之策。

老人等了一阵,见古浪仍没有实说之意,两道白色的眉毛又渐渐向上耸起,眸子里也闪出了一点凶光。

最后,冷冷地说道:“好小子,我定要你说出实话来!”

话声一落,身如狂风一般,疾扑面前。

这一次他的身法更快,一双巨掌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古浪头顶压下!

威势之猛,真个是惊天动地,仿佛山河倒倾,日月为之昏暗!

古浪如果不是身受,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浑厚的掌力,一时惊吓得不知所措。

在老人的预料之中,古浪是绝对难逃这一击的,但是古浪自幼习武,天赋异禀,应急才能,每出一般想象之外。

只见他身上猛然一个旋转,足下“八风步”,竟转到老人背侧。

接着,一舒猿臂,二指如电,反而点向老人的“志堂穴”!

这一来,老人更是又惊又怒,他暴喝道:“你居然敢还手!”

一语才毕,古浪的二指,已经点在他的背上!

古浪正要加点劲力,突觉老人穴道之中,一股极强的力量反弹出来,心中不禁大吃一惊。

他连忙收掌侧步,已然不及,腰眼一麻,再也支持不住,扑地栽倒。

古浪倒地之后,便听老人一声冷笑道:“小子!这番要让你多吃些苦头!”

说罢,二指一并,便向古浪胁下点到!

古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老人二指如电,点了下来,只有闭目暗叹:“唉!

想不到……”

不料他一念未毕,突然一股急风来自后方,同时响起一声喝叱道:“老头儿,你好大的胆子!”

紧接着,古浪但觉全身一麻,人便昏死过去。

天色将明之时,古浪悠悠醒了过来,发觉自己睡在禅房之中。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胸间微微有些酸痛。

窗外淅淅沥沥落着细雨,寒风一阵阵地透窗而入。

古浪闭上了眼睛,默思了一阵,才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心中很是诧异,忖道;“是谁把我救回来了?那个怪老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正在疑思之际,哈门陀推门进入,他身上尽被细雨淋湿,进房之后,随手取过一块白布,擦拭着身上的水渍。

他一面擦身,一面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他动手!”

古浪乘机说道:“他到底是谁呀?”

哈门陀哼了一声,显得很气恼地说道:“闹了半天,你连他是谁还不知道?他就是琴先生!”

古浪不禁蓦然一惊,由床上翻身坐起,说道:“什么,他就是琴先生?”

哈门陀坐到椅子上,说道:“我骗你做什么?”

古浪心中感到很是失望,他原以来,琴先生必定是个文雅的书生,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怪人!

这时哈门陀又道:“我办完事之后,见你还没有回来,便赶了去,幸亏我有此一行,不然你就没命了!”

古浪甚是气愤,说道:“琴先生既是江湖上知名之士,难道他就这么随便乱杀人不成?”

哈门陀哼了一声说道:“这年头谁还讲这些?你快起来,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古浪匆匆下床,随着哈门陀来到了前殿。

他们分别坐下,哈门陀正色地说道:“现在时间非常紧急,各路人物都已赶到了‘哈拉湖’,为春秋笔而起的一场大战很快便将暴发了!”

接着又说道:“据我所知,阿难子也该到哈拉湖了!”

古浪一惊,脱口道:“啊!你可曾见到他?”

哈门陀脸上挂上一丝仇意的笑容,说道:“哼!我不必见到他,他今日不来明日必来,这一次,春秋笔的主人,势必要易人了!”

古浪强自镇定着,说道:“江湖上这么多人,都是来抢春秋笔的吗?”

哈门陀接口道:“你来此练武功,不也是为的‘春秋笔’?他们又何能例外。”

他说着,霍然站起,来回地踱着步子,情绪显得很是不稳。

古浪见这情形,知道他有重要的话要说,耐着性子等听下文。

哈门陀踱了一阵步子,接着说道:“我现在告诉你一个事实,无论来了什么厉害人物,那支春秋笔都必将为我所得!”

古浪闻言又是一惊,哈门陀又继续说道:“我告诉你,阿难子是我的师弟,我们二人的武艺是一师所传!”

古浪虽然已经知道,但也装出惊讶的样子,说道:“啊?原来他是你的师弟!”

哈门陀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接道:“多年前,我因犯了师门之戒,被先师惩罪,十五年中,不准与人动武较技,所以‘春秋笔’才落到他的手中!”

古浪惊道:“十五年……现在过了几年了?”

哈门陀目光望着檐前雨丝,说道:“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来,我受尽了欺凌,从不反击,因为我紧守着先师的遗训……”

古浪听到这里,忖道:“如此看来,他倒是个颇有信守之人。”

哈门陀接着又道:“所以上一次‘达木寺’之战,我没有参加,这一次我本来也不想参与,因为距我戒期届满之日,已不过只有两年时间,我不愿为了春秋笔,而毁了我十三年的苦守!”

古浪问道:“那么你现在怎么到‘达木寺’来了?”

哈门陀目光一闪,说道:“我正要告诉你……因为我有一件未了之事,十三年来,无时不牵挂在心,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等两年了!”

古浪睁大了一双俊目,问道:“那么你是要毁戒了?”

哈门陀踱到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摇了摇头,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毁戒的!想不到我初来‘达木寺’的时候,就遇见了你!”

古浪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精神一振,因为哈门陀即将说出传他武艺的原因和目的了。

哈门陀回过头来,一双闪电般的目光,盯在古浪身上,半晌才说道:“我一生未曾收徒,所以在此紧要关头,找不着为我效力之人,那天我一见到你,便知道你必也是为‘春秋笔’而来,所以临时想到了办法,传你绝技,由你动手,事成之后,‘春秋笔’借我一用,然后永远归你!”

古浪这才明白,原来哈门陀打的这个主意。

哈门陀见古浪没有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可惜时间不够,我无法把你造就出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动手之时,我在暗中助你,不过这样做仍是很困难的……”

他说到这里,皱了一下眉头,思索了一下,又道:“因为这次所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无一不是拔尖的厉害人物,尤其是琴先生,如果我自己能动手,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借你之手的话,就大不相同了!”

古浪心想:“若是没有你,我也要为春秋笔拚死呀!”

想着,脱口说道:“我不怕困难!”

哈门陀严肃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会尽力的!届时他们一发现我出现,必定大为吃惊,每一个人都会紧紧地看着我,那时将是你的机会,不过……你得了春秋笔之后,若是不念我相助之情,另生二心的话,那你就……”

古浪装出气愤的样子,说道:“你把我看低了!”

哈门陀道:“但愿如此!现在惟一令我头痛的,就是我师弟阿难子了!”

提到了阿难子,古浪心中一动,问道:“阿难子怎么样?”

哈门陀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若说阿难子,对我倒是很好,他的一身武功,还在琴先生之上,自从得了‘春秋笔’之后,比我也还要高上许多……”

古浪听到这里,不禁又惊又喜,但对哈门陀也增加了不少戒心,忖道:“如此看来,哈门陀的武功仅次于阿难子,而在琴先生之上了!”

哈门陀又道:“我与他同门学艺,自幼一起长大,虽然性情不投,他对我倒是很敬重的,十三年来,恪于师命不相往来,但我亦不便为‘春秋笔’……”

他说着,似乎发觉自己说得太多,突然停了下来。

但是古浪原是聪明绝顶之人,已然悟知了哈门陀的意思,是想借自己之手,把阿难子害死。

他暗中这样想,表面一些也没有露出,仍聚精会神地听哈门陀继续讲下去。

哈门陀说道:“好了,大致的情形你已知道,往后一切看我指示行事,昨日你已与琴先生交过手,应该知道厉害,此外况红居等人,也无一不是江湖上极厉害的人物,弄不好便要把性命送掉,万万不可大意!”

古浪口中连声答应着,心里却盼望哈门陀赶快离开,好与阿难子会面,听取对策。

但是哈门陀今日却不外出,命古浪练习所传功夫,并特别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解。

古浪着急也没有办法,只得耐下心来。

一直到了正午,哈门陀才叫他停止,说道:“休息休息,吃完午饭再来!”

一上午的时间,古浪不但复习了“石影之技”,同时也把哈门陀所传功夫,练到得心应手,心中很是高兴。

但是他一直惦念着与阿难子见面,有哈门陀在此,阿难子是不会出现的。

古浪正要除去湿衣再行进食,哈门陀说道:“做什么?换了干衣服,少时还不是淋湿?不要换了,快吃饭吧!”

说着取出干粮,古浪无奈,只好穿着一身湿衣,坐下啃食干粮。

哈门陀才咬了两口,突然停了下来,说道:“有人来了!你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身子一晃,已经出了门,其快如矢,这是古浪与他相识以来,第一次见他显示武功。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哈门陀还没有回来,古浪心中甚是诧异,忖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琴先生寻来了不成?”

正自猜测,哈门陀却忽在门口露面,说道:“古浪!我有事,下午你自己练习吧!”

古浪不知何事,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哈门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等我!早则二更,迟则天明!”

最后一句话未落,人已去得无影无踪。

古浪赶到门前,细雨之中,不见一个人影,寒风阵阵,带着雨丝,把门内地上都淋湿了。

他连忙关上了门,脱去湿衣,换上一套黑色的劲装,越发显得精神奕奕,一表人才。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闪进一人。

古浪定睛一看,连忙施礼道:“老前辈!我正在等你!”

进来之人,正是阿难子,他身上一件葛黄色的长衫,足下一双半旧的草鞋,雨中而来,竟未沾一丝水渍。

阿难子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事情已经很紧急,我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古浪先已听哈门陀如此说过,这时阿难子也如此说,足见事情确是很紧急了。

阿难子坐在床沿,双手套在袖简内,说道:“哈门陀大概已经告诉了你,他的话倒是不假!这一次到‘达木寺’来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江湖上极厉害的人物!”

古浪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已经会过琴先生和况红居了。”

阿难子嗯了一声,说道:“从明天开始,他们都会到‘达木寺’来,后天早上,我就要公开露面了!”

古浪闻言问道:“你为什么要公开露面呢?”

阿难子微微一笑,说道:“这是‘春秋笔’主人定的规矩,总之,他们此来,为的是夺取春秋笔,而又深知我不很易与,所以必然会生出一些新奇的花样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我本来有一套完整的计划,现在由于时间,已无法进行,因此只有提前在今天就把‘春秋笔’传给你,以后你就是‘春秋笔’的主人了!”

古浪乍闻此言,不禁吓得呆了,两目圆瞪,望着阿难子,说不出一个字来。

阿难子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道:“你未来的任务是极艰巨的,不知你有这个勇气没有?”

古浪这时已清醒了,躬身道:“晚辈誓必竭尽所能,维护此笔的威誉!”

阿难子脸上浮起一层安慰的笑容,说道:“我知道我不会看错的……”

他说着,由袍袖之中,取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小盒子,上面刻有三个绿色小篆——

“春秋笔”!

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量,震撼着古浪的心灵,他双目都发了直,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来。

阿难子慢慢地把小盒子打开,那支震惊天下,被武林人目为第一至宝的春秋笔出现了!

那是一个六寸多长的金色小笔,通体发亮,晶莹光滑,照人毫发。

笔头是白色的狼毫,整整齐齐,平贴成锥形,在根部有着血红色的一圈浅纹。

阿难子双手把它拿起,端放在书桌上,然后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古浪立时也跟着跪了下去。

阿难子跪下之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春秋笔第四代主人,敬告历代笔主,春秋笔已届转手之时,谨将传予第五代弟子古浪!”

他声音极低,但是字字清晰,含有无比的威力。

古浪只觉全身热血沸腾,紧张到了极点,他这时的情绪过于复杂,但是“兴奋”占了极大的成分。

阿难子说完便站起身来,说道:“古浪,现在听我传训!”

古浪已经稍微冷静下来,毕恭毕敬地答应了一声,阿难子道:“春秋笔原是分辨善恶之笔,执笔之人,若是本身为恶,必遭天谴!现在我宣读门规,你仔细听着!”

说完,便把门规一条条地宣读出来。

门规内容包括极广,凡是稍涉罪恶之事,一概禁绝,足有数十条之多。

等到阿难子宣读完毕,古浪发下誓言,这才站了起来。

阿难子收起了“春秋笔”,并未交给古浪,说道:“门规你都清楚了,我另外还抄写了一份留给你,现在且再听我交代几件要紧的事!”

古浪躬身答道:“弟子恭聆谕示!”

阿难子用深沉的声音说道:“第一件事,你掌笔二十年后,必定要寻一品技双绝之人,把笔传给他,你应记好日子,二十年后一定要传下去!”

古浪点头道:“弟子知道!”

阿难子又道:“另外一件事也是目前最重要的,这是我的过错,因为我寻到你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春秋笔法’你一招不会,只学了发笔接笔之法。”

古浪睁大了眼睛,说道:“那么现在怎么办呢?”

阿难子道:“春秋笔的始祖创下规例,永远不许将笔法画制成图谱,所以我也无法留下图谱让你慢慢参研,而如今江湖之上,全晓这‘春秋笔法’的只有两人。”

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其中一人自然是我,另一人是上一代笔主之妻,名叫桑九娘。”

古浪并未听过“桑九娘”其名,问道:“这桑九娘还在么?”

阿难子点头道:“她还健在,所以你的‘春秋笔法’,只有请她代传,我已留有书信,以后你持函去寻她!”

古浪奇道:“可是……以后你老人家不能传我么?”

阿难子一笑道:“达木寺这一会,便是我飞登极乐之时了!”

古浪不禁大惊失色,急问道:“师父!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难子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不必着急,坐下来待我慢慢地告诉你。”

古浪满怀疑惑地坐了下来,无限焦急地望着阿难子,关怀之情,溢于眉宇。

阿难子笑了笑,说道:“我们虽然相识不久,难得你有这等真挚之心,我在临去之前,能收你为徒确是快事!”

古浪听他这种口气,好似临终之人说话,不禁着急地说道:“师父!我决定尽全力来保护你!”

阿难子淡淡一笑,说道:“你以为凭哈门陀、琴先生、况红居等人,就能把我置于死地么?”

古浪怔怔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阿难子笑着又道:“非也!凭他们几人,就是联起手来,也不能伤我分毫!”

古浪又不禁大为惊讶,暗忖:“这几个人没有一个不是威震天下、技压群雄之辈,难道他老人家真有托天之能么?”

这时阿难子又接口道:“你大概也知道,练武之人,到了最高的境界,便可白日飞升……”

古浪听到这里,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曾听说过这类传说,但一直认为不可能,想不到居然真有此事。

阿难子说道:“这并不是无稽之谈,我尘事交待完毕,五日之后,便要飞升了!”

古浪望着这个仙风道骨的人,不禁有几分相信。

阿难子接口道:“所以我很遗憾,不能亲传春秋笔法,不过桑九娘见了我的手谕,一定会传授给你,当然她会很刁难,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克服的。”

古浪见要阿难子亲传武艺,已是不可能之事,只得说道:“师父放心,弟子半年之内,一定要学会‘春秋笔法’。”

阿难子摇头道:“以你根基,半年之内学成春秋笔法并非难事,但是要桑九娘传你,却不是容易之事,我给你一年半的时间,一年半内若是再学不到,那算是我把你看错了!”

古浪听阿难子如此说,知道去寻桑九娘必定困难重重,但是他有着坚定的信心,且不愿有负阿难子所望,于是说道:“师父放心!弟子就是性命不要,也要学会‘春秋笔’法!”

阿难子笑道:“你有此志甚好!明天起,我就不再来找你了。”

古浪一惊,问道:“为什么?师父你……”

阿难子道:“我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情要赶着去办,再者,我把‘春秋笔’传给你之事,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古浪点点头,想到未来的艰苦任务,不禁暗暗自己勉励着自己。

阿难子站了起来,又道:“以后见了我,不可露出一点相识的痕迹,哈门陀聪明绝顶,让他怀疑到我与你相识就不好办了!”

古浪连声答应,阿难子又道:“我飞升之时,你亦不可露出悲伤之情,我的尸体留下,你亦不可理会,那一群老怪物,愤恨之余,也许会毁我的躯体,你也千万不可阻拦。”

古浪口中答应着,心中却是非常难过。

这时阿难子由怀中取出了那只装着“春秋笔”的金盒,又把三个折叠得甚好的小封套,一并放在金盒之中,说道:“这三只封套,一封装的是历代笔主传下的门规,另一封装的是我留给你的遗言,很多细节都写下了,等我飞升之后,你再拆阅。”

这时雨点加大,天色阴沉,古浪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伤感。

阿难子又道:“另外一封信是给桑九娘的,我已写下了地点,这边事情一完,你就立时赶去,知道么?”

古浪低头答应,心中却无法开脱那股悲伤之情,显得很是黯然。

阿难子看在眼中,作色道:“江湖男儿,怎可作此女儿态?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飞升,不同一般死亡,你再如此,为师就要不高兴了!”

古浪凛然一惊,说道:“弟子只是觉得师恩如山,竟无法报答,所以感到难过。”

阿难子正色道:“只要你行侠江湖,不辱我‘春秋’门规,岂不胜于报答千百倍?”

古浪连忙收起戚容,连声称是。

室内沉默下来,房外雨声沥沥,阿难子似在思索什么,古浪则静静地坐着,有些呆痴。这事实在发生得太突然、太惊人了!

少顷,阿难子打破沉寂,说道:“我不放心的只是一个人……”

古浪问道:“师父不放心谁?”

阿难子目光透向窗外,说道:“我担心石明松那孩子可能会对你不利!”

古浪大奇,说道:“他武功未必比弟子高,师父何必担心?”

阿难子摇头道:“我并不是担心他加害你,而是那天我太大意,在传你笔法时被他撞见,一旦他知道我就是阿难子之后,必然会联想到我们的关系,他若是向你纠缠,岂不被其他人看出破绽?”

古浪也觉有理,说道:“那么弟子该怎么办?”

阿难子思索了一下,道:“我看那孩子也是绝顶聪明,只可惜我没时间查访他的为人,不然倒可点化他几句……”

古浪接口道:“若是他跟着我,琴先生必然也会跟着我,他们不是师徒么?”

阿难子摇头道:“他们名为父子,其实不是……他人的私事,我也不必告诉你。现在我们只有弄点玄虚,等众人来齐后,你可在他面前故意对我表现些仇恨态度……”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道:“能够骗过他最好,否则你要多加小心,他是聪明人,心里有什么事,不会露出痕迹来的。”

说完,把那只小金盒递给古浪。

古浪双手接过,小心地藏在怀内,外面丝毫看不出来。

阿难子说道:“最后要告诉你的,哈门陀传的武功,不可荒废,日后必有大用,他对你有传技之德,不论他将来如何,绝不可伤害他!”

古浪称是,阿难子看了看天色,说道:“我要走了,哈门陀被我骗了出去,一时不会回来,你可以休息休息,记着我的话,好自为之。我去了!”

古浪连忙叫道:“师父……”

两字喊出,阿难子已不见影踪!

古浪走到门前,遥望雨地之中,回想这些日子的事,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

这个传奇的人物,极快地闯进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一件至宝、一片挚情,和一个沉重的担子,然后又像风一般地消逝了!

傍晚时,雨势渐小,恢复了牛毛状。

哈门陀一身透湿,满面怒容地走了回来。

古浪连忙迎出,问道:“老前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哈门陀怒冲冲地道:“跑了一个下午,屁事也没办……”

说到这里,似乎感到不该与古浪说这些话,立时停了下来,接道:“你自己可曾复习武功?”

古浪说道:“我一直在练习,刚刚才歇手!”

哈门陀点了点头,在室内走了两转,突然说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况红居与那个小女孩,你们到底有何瓜葛?”

提到童石红,古浪不禁心中一跳,说道:“我与她只是两面之缘。”

哈门陀哼了一声说道:“那她为什么一直在庙外打转?见了我马上就逃开了!”

古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哈门陀闪了一下眼睛,说道:“你出去看看去!”

古浪闻言正合心意,立时答道:“好,我去去就来!”

一面说,一面已向房外奔出。

哈门陀摇了摇头,自语道:“这小子的岁数也差不多了!”

且说古浪出了禅房,奔向庙门口,心中寻思道:“这姑娘来找我做什么?”

思忖之间,已经出了大门,一双俊目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心中很是诧异,忖道:“莫非她已经走了么?”

想到这里,不禁略感失望,牛毛细雨,直打他脸上,痒痒的,但他一点也不觉得。

他脑中浮现着那女孩的影子,娇美天真,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他感到些微的焦急,踏着石阶,向山下奔去,沿途不住地巡视。

但是始终没有见到她的影子,不禁又失望地忖道:“她定是走了,可惜哈门陀不早些告诉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没有?”

“她冒雨前来,必定有要紧的事……”

正想到这里,突然一个细柔的声音说道:“喂!你在找我吗?”

古浪猛然吃了一惊,连忙回身望去。

只见童石红立在一株小树之下,满头秀发披散下来,已然被雨水淋得湿透,贴在脸上。

古浪不禁讶然问道:“咦!姑娘你是怎么了?”

童石红翻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奇怪地说道:“我没有怎么呀?”

古浪道:“这么大的雨,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童石红又翻了一下眼睛,说道:“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古浪不禁面上一红,说道:“那……那么姑娘来此作甚?”

童石红伸出了水湿的手,拭了拭脸上的水渍,抬目望着达木寺,说道:“我想到庙里去玩玩。”

古浪说道:“既要到庙里去玩,为何在庙外徘徊?”

他说着,一双俊目盯着童石红,童石红垂下了头,略显不安地说道:“我……我怕!”

古浪不觉笑了起来,说道:“那不过是座空庙,有什么可怕的?”

童石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谁说是空庙?刚才我就看见一个老和尚走进去,我就是怕那个老和尚!”

古浪说道:“一个老和尚又有什么可怕的?”

童石红面上一红,说道:“那老和尚样子好凶,我本来要进去,就因看见他就不敢进去了!”

古浪见她一片稚气,心中更觉好笑,说道:“姑娘既有兴趣,我就陪姑娘进去看看好了,不过这庙院早已败落了!”

童石红闻言怔了一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古浪一扫,突然问道:“你恨不恨我?”

古浪知道她是为那天关闭自己之事,当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恨你!”

童石红非常高兴,脸上现出了笑容,向前走了一步,说道:“那天本来是请你吃饭的,谁知婆婆反而把你关起来,真不好意思……”

提起了况红居,古浪立即想起况红居对自己说的话,她要自己与她合作,夺取春秋笔,就好像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得到“春秋笔”似的。

古浪心中存下这个疑问,想由童石红口中探听,于是笑道:“看!雨又大了,我们赶快上去吧!”

说罢当先而行,童石红跟在后面,踏着被雨水冲洗一新的石阶,缓缓而上。

古浪走在前面,偶然抬头一看,只见哈门陀的身影,在庙门口一闪而逝。

他不禁心中一动,忖道:“哈门陀又在弄什么鬼?”

古浪暗中存下了戒心,自己警惕着:“少时与童石红谈话的时候,我可要注意些,不要提及‘春秋笔’之事。”

他一路思索着,童石红也未发一言。

不一会的功夫,已经到了庙门前,二人先后跨了进去,童石红顺手把门关上。

入庙之后,不见哈门陀,古浪目光四面扫去,似见正殿一角,有一身影微微一晃。

他心中好笑,忖道:“这真是怪事,我们二人谈话,有什么好偷听的?”

才想到这里,童石红突然在身后碰了他一下,以很低的声音说道:“喂,我们到正殿去看看好不好?”

古浪好不奇怪地回过头来,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小声说话?”

童石红手指了一下殿角,低声说道:“我怕那个老和尚偷听。”

古浪颇为惊异她的目光之灵,说道:“我们又不谈什么背人的话,怕他何来?”

二人说着,一同来到正殿,不料古浪才把门推开,突然“吱”的一声怪叫,一物扑面而至。

古浪大惊之下,急忙挥袖一拂,并加了几成功力。

那黑色的异物,又是一声怪叫,由古浪的头顶掠过,拍翼而去。

古浪及童石红一齐抬头望去,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已然凌空飞去。

古浪脱口道:“唔,这里哪来的蝙蝠?”

童石红在旁接口道:“这庙久无人居,自然会有这类东西,没有什么奇怪的。”

古浪却仍觉奇怪,忖道:“我住了这么久,就没见过一只蝙蝠,今天怎么突然有了?”

他心中如此想着,但嘴上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跨进殿内。

童石红跟着入殿,这座大殿正面供的是如来佛的全身大像。

由于哈门陀每日来此念经,所以香烛不断,这时正烧着陈香残烛,香气充斥全殿。

童石红走到了佛像前,弯身跪下,双目半垂,低声地祷念起来。

古浪见了暗笑,忖道:“想不到她倒如此虔诚!”

他想着也就坐到一张木椅上,思索刚才发生的事。

童石红这一跪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古浪无聊之余,竟差一点睡着了,身子向前冲了一下才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睛看时,不禁一惊,原来童石红已经不见了!

古浪连忙站了起来,四处寻找,不见人迹,若说她出殿而去,他就坐在门口,绝不可能不知道,再说,她也没有理由偷偷地溜走。

他提高声音叫道:“童姑娘!童姑娘……”

满殿回响,却听不到童石红的回应。

古浪用手摸着头,自语道:“这真怪了,我只不过打了个瞌睡,这么大的人怎就不见了?”

自语间,目光偶掠侧殿,心中不禁一动。

原来侧殿供着一座观世音菩萨,当古浪的目光掠过时,那尊观世音像,似乎微有晃动。

他寻思道:“如此看来,庙中必定有了外人,却不知为什么要向童姑娘下手?”

他心中疑思着,立时提高了戒心,注意着四面八方,真所谓是耳目并用,无论哪方有一点警兆,也逃不过他的视听。

全殿之内,只点了两截残烛,光线暗淡,颇为恐怖,那些坚立着的佛像,影子在满室晃动。

古浪这时已缓缓走到那观世音像之前,口中故意自语着道:“童姑娘真是孩子气,与我作耍……”

他如此做作,目的在抽空子扑到佛像之后一看究竟。

不料就在他还未有所举动之时,那座观世音像,突然笔直地倒了下来!

古浪一惊,连忙伸出双掌,把那佛像扶住,同时双目如电,向佛像之后看去!

奇怪的是,佛像之后,什么也没有,古浪手托佛像,生怕有人施行暗袭,不好闪躲,于是匆匆把佛像扶好,松开了手。

所幸这过程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古浪既惊且疑,冷笑了一声,又故意说道:“哼!童姑娘,你真会开玩笑……”

话未完,身如飘风一般,又向观世音旁边一尊罗汉像之后扑去。

他的身法不可谓不快,但是仍然一无所见,心中好不愤怒。

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这暗中之人,决不是哈门陀,而是另有其人!

这间大殿倒是不小,足有十余丈见方,立有不少佛像,古浪断定这暗中之人,必然是躲在某个佛像背后作祟。

他伸手入囊,摸出了三粒石子,身子一闪,反而躲到观世音像之后。

他这一着果然奏了效,半晌之后,一个罗汉像后,探出了半个人头,古浪立时抖手打出了两颗石子,喝道:“我看你出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