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敏姐弟,在客厅接见三位来客。来客是风闻赶来拜晤唐姑娘的。

  原信曾任职总兵,所辖七千兵马,却有大半是降贼。何太师殉国时,他驻军茶陵攸县,率兵北援时,半途闹兵变,七千兵马一哄而散,他只好解甲远遁。

  另两人也是何太师有旧属,曾任推官的吕震、材官郭舒。三人皆与南天燕子有深厚的交情,听到南天燕子的后人前来湘潭收祖骸,毅然赶来希望能为唐姑娘姐弟尽点力。

  唐姑娘这两天气色不佳,据说玉体违和,女人病麻烦得很,谁也不敢多问。

  正在厅中细叙,吴锦全兴冲冲踏入闷热的小厅。

  三位客人见来了陌生人,不由一怔,本能地离座向来人注目。

  吴锦全穿了长袍马褂,年轻英俊仪表非凡,三位客人颇感意外。

  “贵客光临,唐姑娘,为何不派人知会一声?”吴锦全先笑吟吟地向脸色苍白,倚坐在椅内的唐姑娘打招呼。再抱拳向客人行礼:“在下姓吴,吴锦全,唐姑娘姐弟的朋友,诸多指教。”

  “吴公子,贱妾为诸位引见。”唐姑娘有气无力地说,似乎无力站起:“这二位长辈,皆是家先祖昔日的知交,军中的袍泽。这位是原爷爷原信……”

  引见毕,双方客套一番,分别就座。

  吴锦全早已和唐姑娘有了协议,两人在床上早就定下了互相合作的细节。

  首先,他将在隐山发掘南天燕子假墓的经过说了;当然是润饰过的故事,最后他说:

  “唐前辈壮烈牺牲,足以流芳千古。对前辈忠臣义士的灵骸,在下做晚辈的人,有义务帮助唐姑娘达成心愿,返灵骨子故乡,慰义士在天之灵。

  “只是,有关箕水豹与明月山的事,在下一无所知。唐姑娘姐弟妇孺之身,来自千里外的桐城,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原前辈是唐义上的知交,但不知是否对昔日那些降贼的来龙去脉有所耳闻。”

  “当年老夫驻兵攸县,对明月山略有所知。”原信坦然地说:“那一带山区偏僻,田地甚少,确有不少昔日的降贼散匿其中种山自给。

  “箕水豹本名叫王彪,是李自成的心腹悍将廿八宿之一,但他不曾随同李赤心向朝廷投诚,领了一些心腹在湘东湖南出没,一度经过一些人,查出他的下落来。”

  “哦!原爷爷一向在何处隐居?”唐姑娘问,对算水豹和明月山的事兴趣不大。

  “在昭陵北面的塘村渔糊口。”原信不胜感慨在叹息:“国破家亡,留得残生并非幸福,除了等骸骨入土之外,夫复何言?”

  “原爷爷,吴三桂反清,本来大的可为,原爷爷为何不参加大周……”

  “别提那汉奸国贼。”原信咬牙切齿打断唐姑娘的话:“我是大明的将官,活剥了我我也不会向逆贼大周称臣。正如我宁可死在河里,也不向鞑子屈服。”

  “你仍然留了辫子。”吴锦全刻薄的说。

  “留辫子只是苟活,并不代表我原信屈服。”原信厉声说:“总有一天,我会起来反抗,永不屈服,永不投降。唐姑娘来了,正好由姑娘出面,登高一呼,号召昔日的义上重组义兵,轰轰烈烈干一场。”

  “这件事以后再说。”唐姑娘打圆场:“原爷爷既然能透过一些人,打听箕水豹的下落,能不能立刻进行呢?”

  “只要贤姐弟能动身,老朽立即与吕、郭两位老弟前往明月山”

  “我们还要等一些人。而且,贱妾有病在身,不良于行,三位爷爷可否暂留一些时日?”

  “好的……”

  “依在下的建议,县城人多口杂,三位前辈留在城里,恐怕会发生意外。”吴锦全抢着说:“三位不如回到昭陵塘湾村等候比较妥当。

  “在下知道昭陵那地方,距此地不过是两日船程,下航一天就够了,方便得很,要到明月山,好象必须经过昭陵呢!而且,三位可在这期间先行准备,先与某些人接触,以后就省事多了。”

  “吴公子说的也是,在县城逗留确有不便。”原信毫无心机地说:“唐姑娘,就这么说定了,老朽三人赶回去准备,在塘湾村等候你们前来一同动身。”

  “好的,谢谢三位爷爷鼎力帮忙。”唐姑娘不敢拂逆吴锦全的安排。

  送走了三位客人,唐姑娘愤愤地说:“公子爷,你不许我身边留有人,到底是何居心?

  你不信任我?”

  “宝贝儿,不是我不信任你。”吴锦全兴奋地说:“而是你三个人对我十分重要,我不打算过早用武力降服他们。把他们留在县城,让他知道我的底细吗?让他们再被人暗杀掉吗?不,你得听我的安排。

  “只要令祖的灵骸真在明月山,包在我身上,其他的事,你就不必管啦!哦!宝贝儿,好好静下心养病,我好想你呢!哈哈……”

  大笑声中,吴锦全兴高采烈地走了。

  他手下人办事的效率非常迅速确实,原信三个孤臣孽子尚未登船离埠,负责跟踪监视的人已乘舟待发。

  为了能确实控制陆续赶来县城的悍匪,他亲自指挥明暗中的人手,作了妥善的安排,直忙至黄昏将临,方返回客栈坐镇,这期间,把追查李宏达的事摘下来了。

  这一天的收获,他相当满意,认为已向宝藏接近了一大步,对宝藏在明月山的信念,益为坚定。

  进水东门便是东大街,街中段有两家颇令人费解的药店。右首,是占了两间门面的顺安堂;左首,是专卖草药的小店安和坊。

  药材店本来就瞧不起草药店,两家设在一起,委实令人觉得岔眼,觉得双方在斗气互别苗头,作长远的竞争。

  店堂中灯光亮着,草药店巾冷清清,堆满店堂的干湿草药,发出一阵阵药材的特殊气味。

  一个干瘦的樵悴老人,身上穿得破旧,点着一根竹杖,巍颤颤地踏入店堂。

  店东徐淳,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武师,四十多岁壮年,肚子却已挺出来了,武师的这碗饭显然吃不成啦!只好退而求其次卖草药糊口度日,谁愿意请一位大腹便便的人来做师父?

  “老伯,你要些什么?”徐淳上前和气地问。

  “小老儿气血不顺。”老人说话的有气无力:“手脚发僵,眼看躺下去就起不来。请问,有没有治这种病的草药?”

  “老伯,这是平常的老病,要吃补药。”徐淳善意地说:“年老气力衰,机能老化,吃些药修修补补,不要紧的。不过,老伯,你气色虽然差,还不至于躺下去就起不来,要放宽心些。”

  “我要一些技毒的药,特殊的拔毒奇药。可能,小老儿吃错了些甚么有毒的东西,也许是嗅到一些有毒的东西,贵店……”

  “疮毒、火毒、寒毒,小店有最好的药草……”

  “不是这么普通的毒,是消滞气血的毒,使手脚发僵的毒……”

  “真的?请里面坐,我帮你看看。”

  “贵店如果没有特殊的解毒药物,那就用不着费济了,小老儿另找别一家。”老人步履艰难地转身,点着竹杖慢吞吞地向街尾走。

  “可怜!这老人家已经语无伦次了。”徐淳摇头叹息着说,自顾自收拾自已的药材用品。

  两个青衣人一前一后,将小老人夹在中间向前走。

  东大街不论是昼间或是夜晚,都是最热闹和一条街,水东门外便是码头。虽说城门已闭禁止出入,但东大街仍然是夜市最盛的一条街。

  街灯太多,光度有限,仅店铺内透出的灯光略为明亮些。街上行人也不太多,县城小,夜市也为期甚暂,大乱过后下到两年,市况仍然萧条。

  折入上条小巷,不再有街灯。

  小老人折人右首有小巷,走在前面的大汉尚未发现自己犯了跟踪盯梢的大忌。等听到同伴发出的信号,转身时,同伴的身影已进入小巷去了,只好快走折回。

  刚跟入黑暗的小巷中段一家宅院前,伸手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虚弱地跨过高高的门限,门大概忘了顺手关,一步步慢吞吞到了桌旁,将如豆的灯火加以挑亮。

  十余根灯芯同时发焰,堂屋里大放光明。这举动极不正常,即使是有钱人家,灯盏内也不可能放置十余根灯草,放四五根已经足够了。

  小老人挑亮了灯,转身向外。

  青衣大汉站在门内,鹰目炯炯盯视老人冷笑。

  老人腰杆一挺,不再弯腰驼背,似乎突危害氏病了许多。脸上要死不活的表情失了踪,本来昏花的老眼冷电四射,嘴角涌现阴险的笑意。

  “咦!”大汉吃了一惊,脸公一变,心虚地扭头回顾,想看同伴是否到了。

  巷子太黑,门外的确可以看到斜对面的墙根下暗影中,贴着一个人影,以为自已同伴已经来了,胆气一壮。

  “你来了,好,坐。”小老人阴笑着招呼不速之客。

  “你是……”大汉又是一惊。

  “我姓吴,有号而无名,知道老夫真名的人不多。你们有几个人,守在有名郎中和药坊附近,暗中留心前买解毒奇药的人。没错吧?”

  “唔!似乎咱们在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大汉总算明白了。

  “不错。”

  “你在替谁办事?”

  “不久你就知道了。小老头,你好象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就够了。”

  “是不是云华山庄的人?在下知道,贵山庄南来的人,快死光了,你一定是随后赶来的。你说姓吴,大名到底是什么?”

  “老夫说过,老夫有号无名。”

  “贵大号是……”

  “一绝。”小老人阴笑更浓了:“吴一绝,这绰号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大汉脸色骤变,而且开始打寒颤。

  “阴司三煞的吴……吴一绝?”大汉嗓音都变了,眼中有惊恐的神色:“你……你不是吓人吧?”

  “吴一绝决不唬人,如假包换。”吴一绝拍拍胸膛说:“信誉保证,站在你眼前的,正是三四十年之前,凶名昭彰,杀孽满身的宇内凶魔,阴司三煞的老二吴一绝,只要一见便绝。”

  “朱兄快来……”大汉扭头大叫。

  贴在巷对面墙角的黑影一闪即至,踏入大门信手将门掩上。

  大汉骇然一震,脸色灰败。

  又是一个老人,其实还不算老。

  只是,阴森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你……”大汉如见鬼魅,几乎语不成声。

  “我也是有有姓有号无名。”新来的老人说:“姓郑,郑一空。一见就空。你知道我就是明司三煞的老三,我也是如假包换,人真影实。”

  这种城里的小户人家,门户都是连栋的,空间有限,没厢没院,厅堂前面是大门,门两侧设窗,之外便是通后面天井的走道,两侧别无门户。

  现在,吴一绝阻住通向后面的走道,郑一空守住了大门,除了破壁而遁,别无进出路线,有如奔鼠钻入了死窟。

  青芒一闪,大汉拔出了匕首。

  “在下仍可一拚。”大汉抖嗦着说:“你……你们都老了,早年的名……名头,唬不了人…自古英雄出少年……”

  “桀桀桀…”吴一绝怪笑连连:“你是英雄吗?好,快来埋葬我这快人士的糟老头吧!

  匕首利不利?大概你磨得很勤快,而且经常抹油不让匕生锈,怪亮的。好好看准了,上啦!”

  “放我一……一马……”大汉终于失去拼的勇气,崩溃似的颤抖着叫,匕首几乎握不牢,手抖的太厉害了。

  “放你一马?可以,只要你招供,饶你一死。”吴一绝狞笑着说:“我老了,做事不再做的太绝。人生七十古来稀,快七十岁了,心肠也软啦!”

  “我……我知无不言……”大汉的匕首终于失手落地。

  “谁派你来的?”

  “搜魂公子。”

  “哦!果然不错,搜魂公子。”吴一绝苦笑:“他为何派你?有何贵干?”

  “我知道李宏达中了毒,要查他的落脚处。”

  “哦!查李宏达?”

  “上面的人说,公子要降服李宏达,他是唯一敢与吴锦全抗衡的人,武艺深不可测。公子传下十万火急命令,要全力查出他的下落,而且要快,因为姓李的只剩下了两天活命的机会。

  “他是中了致命的慢性奇毒,中了公子专用来收服高手人才的奇毒。如果地不露面躲起来,期限一到必死无疑。

  “他躲起来了,他没有帮手,一定会请藏匿他的人,到药坊找治毒的药和找治毒的郎中,所以派出的人,皆从郎中和药坊着手去查。”

  “原来如此。”

  “老前辈一定不是李宏达的人,尚请高抬贵手,晚辈有眼无珠……”

  “你们公子怎么知道李宏达没有帮手?”

  “我……不知道。”

  “按魂公子目下在何处?”

  “只……供有上面少数几个人知道。我们这些在最近三两年中,被威逼利诱不得不听任他驱策的人,除了偶或可以看到一个戴苍白面具的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公子的庐山真面目,更不可能知道他在何处落脚。

  “除了直接指挥我的人之外,跟上面的人见面如不戴鬼面具就戴头罩,似乎他们无处不在。也许,你这儿就有上面的人监视着我……”

  “有两个人监视着你们两个人,他们都死了。”门开处,陌生的语音清晰入耳。

  多了一个相貌堂堂的青袍人,是蔡长河。

  “没问出口供?”吴一绝向蔡长何问。

  “没有。”蔡长河摇头苦笑:“周老哥求供的手不虽然够很够毒,可是那两位仁兄所知有限,无从供起。他们都是单线控制的,指挥掌握却灵活无比,实力之强大,令人心惊胆跳,这位换魂公子真了不起。”

  “只有吴锦全那狗东西,才有如此庞大的实力。”吴一绝咬牙切齿说:“向他下手,错不了。”

  “吴老哥,不会是吴锦全。”蔡长河肯定地说:“他们的人,根本不知道李小哥中毒的事。”

  “阁下,你们的人如何对付吴锦全的人?”吴一绝转向大议问。

  “我们奉到指示,便暗中留意吴锦全那些人的言行举动,不许干预或插手管他们的事,只将所见所闻向上呈报而已。”

  大汉乘乘吐实。

  “蔡老弟,时辰紧迫,我们得加紧追查。”吴一绝焦急地说:“逐个往上追!”

  “只好如此了!”蔡长河也束手无策。”

  “阁下,你上面的人是谁?”吴一绝向大汉问。

  “金刀伏魔仇秦。”

  “他目下在何处?”

  “原来住在北大街的高升客栈,但他很少在一处地方停留过久,我的消息规定用纸团送到他住的二进丙字第六号房,塞入门缝就没有我的事了。如果找到了李宏达,由一人看守,另一人把消息带回,自会有人前来接应。”

  “你很合作,老夫这就去找金刀伏魔。”

  “老前辈……”

  “老夫答应饶你,不会食言。不过,你必须做一个月的白痴,以后结果如何,得看你的造化了。”

  “不等大汉有所举动,已被郑一空在身后抓住了。

  金刀伏魔不在高升客栈。

  搜魂公子的组织极为严密,指挥采用单线,其根线出了意外,线便中断。

  眼线失了踪,监视眼线的另一组两个人也同时失了踪,负责接应的人便知道发生了意外,消息将以最快的速度传出,线立即就切断,线上端的金刀伏魔怎会在客栈中等候厄运临头呢!

  螳螂榆蝉,黄雀也在一分伺伏。

  已牌初,城市郊的河湾里,划出一条小船。船上,除了两个舟子操桨之外,乘客有三位:蔡长河、女煞皇封三姨、张碧瑶。

  小舟先划向东岸,然后向上游急驶,这种代步的小舟,桨长船轻,沿江岸行驶,两个舟子四支架,速度相当快,下放时更是势如奔马。

  上航六七里,江流东折,支流仍向南伸。支流上游,是易俗河,数里外便是易俗河镇。

  小舟不走易俗河,沿江东驶。

  蔡长河坐在后面的船板上,不时扭头回望,眉心逐渐紧锁。

  “往岸靠。”他突然向舟子说:“找并不太隐秘的河岸停泊。”

  “咦!大爷不是说要到里外的禾事吗?”舟子大感意外。

  “船费已经付了,近些岂不对你有好处?”蔡长河似笑非笑:“本来是到未享,临时想起有点事要料理,一两天之内还走不了。”

  “那就谢谢大爷啦!这就靠岸。”舟子喜不自胜,立即向前面操舟的同伴打招呼。

  女煞星是老江湖,知道情势有了意外变化。

  船靠上长满树木的河岸,三人提了包裹急急往里走。

  两个舟子收了跳板,然后将船驶离。

  轻舟来势如脱弦之箭,向小舟冲来。

  “等一等,靠岸。”轻舟前面一名大汉叫。

  轻舟上有五六个凶猛人物,小舟上的两个舟子大吃一惊,怎敢抗命?乘乘将船重新靠上河岸。

  轻舟灵活地并排停妥,首先有三人跳上岸向树林内急掠。

  “那三个男女雇你的船,他们是怎么说的?”一个年约半百的三角脸大双向小舟中的舟子问。

  “说好了雇船到禾亭,单程,十两银子已经付清了。”舟子不胜惊恐直说直供:“不久前,那位大爷突然要小的靠岸……”

  “他们好机警。”大汉向同伴说:“发现咱们跟踪,所以弃舟就陆。追!”

  “要不要分一半人先到禾亭等候?”另一名马险人问。

  “他们就希望咱们跟到禾亭,这种老把戏只能骗初出道的楞头三,走!”三角脸大汉一面说,一面跃登河岸,转向三个操舟大汉下令:“在这儿等,不可远离。”

  不久,三角脸大汉,赶上了先登岸追踪的三个同伴。

  这一带全是树林、荒野、小山、丘陵……就是不见人烟,当然也没有路,偏僻幽径鬼打死人。天下大乱数十年,两湖的肥沃田地也有许多荒芜了,谁还对丘陵区有兴趣?不见人烟该是十分正常的事。

  草高及肩,人走过遗痕清晰可辨。六个人不再分散,大胆地循踪急追。

  远出三四里,进入一处小山的西坡,眼前出现里余长的茅草地。这种可盖屋的茅草也称丝茅,高仅三四尺,根可入药叫茅根,踩在上面滑溜溜地,湘省一带山区,这种野茅地很好走,视野广没有荆棘阻挡,但相当危险。

  因为猛兽最喜欢躲在茅草里睡大觉,看见猛虎就完啦!逃都逃不掉,没地方好躲避,茅草地本来就是猛虎最好的猎场。

  六大汉沿草迹追了半里地,前面十余步外,草捎上突然升起两个村姑打扮的人影。

  “你们真来了呀?”女煞星朗笑着说。

  两女的包裹不在身边,手中却有连鞘的长剑。

  六大汉一拥而上,立即六方大包围。

  “女煞星,那个中年人呢?”为首的大汉沉声问,老公鸭嗓子刺耳难听。

  “走了。”女煞星说:“你阁下认识我女煞星,我却不知你的来路,不公平。”

  “在下姓冯,冯百韬。”

  “哦!洞庭三蚊的第二蛟,六爪蛟冯寨主,难怪轻舟追得那么快。奇怪!云华山庄冒犯了你们吗产“与你们无关。”六爪蛟狞笑:“你们云华山庄六个男女,神气活现大摇大摆驾车乘轿,从武昌一直就跟在后面看风色,咱们根本就做得理会你们。”

  “哦!你们是吴锦全的人?”女煞星恍然。

  “不错,咱们负责水路呼应。替你们雇船的那位中年人呢?他姓甚名谁?”

  “为何问他?”

  “昨晚他在高升客栈鬼鬼祟祟进进出出,穿了长袍象个人样,行踪可疑,吴公子要知道他在打甚么主意。”

  “高升客栈是人人可以进出的地方……”

  “其他的人可以进出,你们这些企图不明的人就不可以鬼鬼祟祟出没。客栈内住有吴公子的人,所以必须查出底细。”

  “我明白了,高升客栈内,有你们几个人。”

  “唔!你也知道?可知那人一定是你云华山庄的人,你们都脱不了身。那人呢?跑那儿去了?”

  “你一定要见他?”

  “不错。”

  “他就在你们后面。”女煞星向来路方向一指。

  十余步外的草丛中,站起手握连鞘长到的蔡长河。

  “诸位。”蔡长河沉静地说:“在下出入高升客栈,与吴公子无关。你们在该店安置了几个眼线,总不能不许分人出人吧!你们跟踪而来,不会有什么收获的,请不要再跟踪,好吗?”

  “咱们懒得再跟了,你们的秘密,咱们会从你三个人口中间出来的。阁下人才一表,气概不凡,请教你阁下尊姓大名?”

  六爪蛟神气地说:“你们是乖乖随咱们回县城呢?抑或是要在下动手赶你们走?”

  “请不要咄咄逼人。”蔡长河继续采取低姿势,不愿诉诸武力:“在下讲的是实情,出入高升客栈的确与公子无关……”

  “你给我闭嘴,少噜嗦。”六爪蛟反而更神气:“在下要答复。”

  “阁下……”

  “擒住他。”六爪蛟不耐地叱喝,举手一挥。

  一名五短身材的人缓步而出,一阵怪响,九节钢鞭从衣下抖出,美地腾起一道青虹,然后一节节地叠人掌中,抓握得整整齐齐,这人身材矮小,手短脚短,可是手掌却不小,似乎手指特长,居然可以一把抓住九节握牢。

  “在下不与你们计较。”蔡长河站得笔直,口气软中有硬:“你们走吧,不要误了在下的事。”

  “你的废话有完没完?”五短身材大汉狞笑着问,已逼近一丈之内。

  “在下处事的宗旨,是诉诸理性避免暴力……”

  “拔剑!”

  “不要逼人太甚……”

  哗啦啦怪响急骤,青虹笔直地吐出,九节鞭象是激喷成一条钢枪,凶猛地疾刺蔡长河的胸口,软兵刃顾成了硬钢枪,刀剑一类兵刃如果上封架结实,必定上当。

  蔡长河斜飘八尺,轻灵逸毫无火气,鞭距体不及五寸身形方动,动如雷门危机乍消,重视时九节鞭鞭势尚未发尽。

  “你走得了?”五短身材大汉豪勇地怪叫,火扑出鞭折向猛抽,破空的厉啸说明或道的凶狠强烈程度。

  蔡长河这次不再问避,不能再诉诸理性啦!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刀剑临头还有理性好讲?

  鞭来势似奔电,抽肩措背刚柔莫测。

  他不闪不避,不退反进,就在鞭将及肩的刹那间,身形前冲,恍若电光一闪,已斜撞入对方怀中,鞭落空下砸,他的右掌已按上对方胸口。

  “哎……”五短身材大汉尖叫,身形倒飞,背部凶猛地撞向后面两文外的两位同伴,双脚离地,九节鞭已不在手上,在已脱手失落了。

  两位同伴本来是准备声援的,不由大吃惊,本能左右一分让至两侧。

  “砰!”五短身材大汉终于仰面摔倒,斜滑至女煞星脚下,前后足被震飞及摔滑出四文左右。

  蔡长河这一堂威力委势却美妙轻灵不带火气,就这么进步出掌轻轻一推,人便飞出去了。

  女煞星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敌人滑到她的脚前,她的右脚向前一挑,尖尖的弓鞋有职钢锭,毫无阻滞地贯人对方左太阳穴内。

  “铮!”一声清鸣,女蓝星拔剑出鞘。

  “走掉一个,后患无穷。”女蓝星大叫着。

  张碧瑶也拔剑。她有少林的灵丹内服,有最好的金创药外敷,皮肉之伤复原得快,全身的鞭痕已经结痴,瘀血绝大部份已经消散,事急仍可一拚,她必须拔剑。

  三比五,绝不能放走一个,她不得丁不冒创口进裂的危险一排。

  右面十余步外,突然从草丛中升起三个一般高,神色冷后的青饱佩剑人。

  “女煞星,你们退,这儿的事不要你们管。”中间那位青袍人一面缓步向前行走,一面冷冷的说:“这些凶悍的水寇没将你们云华山庄放在眼中,那就让他们试试咱们阴司三煞的斤两。”

  阴司三煞,人名树影,事隔余年,依然有震慑人心的威力。

  六爪蛟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阴司三煞早就死了!”六爪蛟象疯子般狂叫,双脚却不听指挥向后直退:“不要过来……”

  三煞继续过来。举步人容不迫。

  “不要怕。”青饱人说:“我周一了是很慷慨的,给你一下便了。”

  六爪蛟扭头撒腿狂奔,象是见了鬼。另四位仁兄也不慢,四散而奔。

  “周兄,放他们一条生路。”蔡长河不忍地叫:“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除恶务尽,不能留下后患。”周一了断然拒绝,发出一声短啸。

  草丛中此起彼落,传出互相呼应的信号,但看不见人影现身。

  “啊……”已逃出三四十步外的一名大汉,突然发出一声临死的惨号,消失在草梢下。

  不远处,升起另一个青影,举手打出了结的手式,向下一挫,消失了。

  “兄弟派在山嘴前的了望哨,发现他们追踪的船只,再发现你们提前靠岸,便知道你们已发现警兆,从这一带绕来,所以兄弟赶先一步布置。”周一了与蔡长河肩并而行,一面加以解释:“蔡兄,你不是江湖人,不了解江湖的金科玉律,逃掉一个人,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兄弟必须断然处置,休怪!”

  女蓝星和碧瑶姑娘,以似乎不肯相信的目光,迎接阴司三煞。

  “不要感到诧异,我们的确是阴司三煞。如假包换。”

  周一了居然向女煞星笑了笑,又说:“你的绰号叫女煞星,不客气地说,在咱们三个老不死的面前,你象是小巫见大巫,哈哈……”

  “前辈见笑了。”女煞星脸一红:“云华山庄如果以侠义道卫道者自居,必须受到当局的注意,不得不摆了豪强态度,掩护真正的目的。”

  “造反?恩?”周一了笑问。

  “这……”女煞星欲言又止。

  “前辈明鉴!”张碧瑶姑娘勇敢地说:“无所谓造反,大汉江山本来就是我大汉子孙所有的。”

  “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姑娘。”周一了含笑向姑娘点头:“你们的所作所为,老朽不愿置啄,人各有志。各人立身行事各负其责。姑娘来了八宝紫金夺命丹?”

  “是的。李大哥他……”

  “走吧!就在前面的河湾里。”周一了脸色暗下来了,一面走一面说:“李贤侄如果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哼!除了你们之外,凡是曾经到过湘潭来的武林人,逐一诛除,绝不留情。”

  船舱里,小玉姑娘满头大汗地为李宏达按摩着全身,帮助他气血运行,不能让任何一部份久但。

  碧瑶钻入窄小的船舱,匆匆地说:“蔡姐姐,先喂他吞服夺命丹,看看反应再说。”

  “张姑娘。”李宏达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没有用的,何必浪费夺命灵丹呢?这种奇毒是……”

  “只要有丝毫帮助,就不能放弃。”碧瑶断然地取出夺命丹捏破腊衣:“八宝紫金夺命丹虽然不能祛除奇毒,至少可以保住心脉,延缓毒性侵入心经。你救我,也没问我的意见;现在,我也不听你的。”

  “张姐姐,水。”小玉倒了一碗茶水送上。

  不管他肯是不肯,碧瑶硬是将丹丸塞入他的口内。与小玉相比,碧瑶显得坚强而稳定。

  一个闯荡江湖的女人,性格就具有几分反叛性,要不。最好乘乘进厨房。

  两女盘坐在他身边的舱板上,焦急地注视着他脸上气色的变化,船内部外死一般的静,似乎一声咳嗽就会发生可怕的变化。

  久久,他脸上苍白的气色毫无改变。

  久久,舱外终于传出女煞星的声音:“碧瑶,有何变化?”

  碧瑶贝齿咬着下唇,突然挺身而起,拉了小玉便走,一头钻出舱面。

  舱外,站了不少屏息以待的人。舱面窄小,人显得太多太挤了。每个人的神色都是沉重的,每一双眼睛都充满焦虑。

  “没有功效,丹药无法加激气血运行。”碧瑶突然举手掩面:“没有独门解药,李大哥他…他他……”

  “我们走!”周一万向自己的同伴挥手,颇肉不住颤抖:“先把吴锦全弄来!”

  “周兄。”蔡长河急叫:“全城兵勇一动,后果如何?有剑神和秦晋二绝等等功臻化境的手在,你们要付出多少代价?”

  “死至最后一人,也要把他弄来陪死。”周一了铁青着脸说:“集中全力出其不意突袭,成功有望。”

  “周兄绰号称阴司三煞,以明狠毒辣威震江湖,怎激动得失去本性了?”蔡长河改变策略:“家叔在联城地头熟,一定会查出金刀伏魔的藏身处。我想,李小哥也不希望周兄作破釜沉舟的打算。”

  “蔡姐,给我一艘快船。”碧瑶抹去泪水抓住小玉的手郑重地说。

  “快船?张姐姐的意思……”

  “尽快赶往长沙岳麓山。”

  女煞星大吃一惊,惶然抓住她的肩膀,变色大叫。

  “碧瑶,你疯了?你……”

  “我不疯,三姨,我要碰碰运气。”碧瑶郑重地说,“你……”

  “张姐姐,怎么一回事?”小玉讶然问。

  “去找十方行者。”碧瑶简要地说:“把李大哥带去。回来时如果的死尸,一定会有两具。”

  “甚么?”

  “十方行者法名释非净,是少林监院大师悟光师伯的死对头。”女煞星说着打一冷颤:

  “出家之前,诸位大概听说过这号人物。

  “谁?”周一了问。

  “毋不净。”

  “一乾二净毋不净?”周一了也脸色大变:“那姓毋的家伙,比我明司三熟更恶毒百倍,他不是血有肉的人,他还没死?”

  “他出家已有廿年,少林迄今仍在旦夕提防他登山门行凶。世人但知他动辄置人于死,却不知他善用毒物。他出家并非出于自愿,而被峨嵋伏寺虎至善大师所逼的。天下间千道他行踪的并不多。

  “我们是在三年前,从日月盟的一位同道口中,知道他在道林寺隐身,自称十方行者。

  碧瑶虽然不会曾叩拜祖师爷,但她仍然是少林门人的子女,去找恶毒的凶魔求取解取药。那还有命在?”

  “我们都去。”周一了咬牙说。

  “多去一个人,便多了一分失败,增一分敌意。”瑶瑶说:“为了李哥,那怕是粉身碎骨,我也决不皱眉。

  “我这条命是李大哥救的,受人涓滴,报以涌泉,我知道我自已在做什么。三姨,不要阻止我。蔡姐姐,我要船,要不会武功的船夫。”

  “好,马上动身。”小玉一咬牙:“请诸位长辈下船,我,加上阳叔,够了。张帆下航,傍晚就可以抵达。”

  “谁有救李大哥的良策,请提出来。”碧瑶凛然地说:“不然。就请不阻止我们……”

  “我……”周一了老眉轩动。

  “周爷爷,我求你。”碧瑶含泪跪下了。

  周一了老泪纵横,伸出颤抖的双手扶起碧瑶,突然将她拥入怀中。

  “生有时,死有地;孩子,不要勉强。”老人家濒声说:“保重,知道吗?我诚心的祝福你。”

  久久,第一个默默下船的是蔡长河。

  最后下船的是蔡夫人,拍拍爱女小玉的肩膀含泪说:“你没见过世面,要听碧瑶姑娘的话。”

  船终于张帆远去。

  掌舵的老人姓阳,操舟术十分高明,小舟御风而行,顺流快逾奔马。

  舱内,两位姑娘坐在宏达身旁,商量好每半个时辰,替他用推拿穴法流通气血,免得肌肉因久压而僵化。

  宏达昏然若睡,精神虚耗情况不妙。

  “蔡姐姐,其实你不该来的。”碧瑶叹口气说:“太危险了!”

  ‘张姐姐你……”

  “我欠他一条命的恩情,而你……”

  “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小玉低下头:“只是……我觉得我要来。”

  “你真会说话!”

  “也许,我是为你而不来。”

  “为我?”

  “你是日月盟的人?”

  “我不是,我只是愿意为他们奔走的人。家父也不是日月盟的盟友,只是一个认为当的人而已。他们是可敬的一群;一群为民族大义而甘心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和人。我觉得,仅是生降死不降,男降女不降,苟活做顺民是不够的,必须有某些人用行动来表示精神不死,这才活得的意义。”

  “我好惭愧,张姐。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你是……”

  “南天燕子与何太师一度驻节全州,结交了当地一位早年从中原迁居南荒的人,一个早年曾是武林健者的隐世高人,那就是我爷爷蔡柏青。”

  “哦!中原双杰的玉面天罡蔡柏青是你爷爷?失敬失敬!”

  碧瑶由衷地说。

  “湘潭殉国十二义士中,我爷爷死在南天燕子身旁,四周清兵尸如山积,血流成河,死时身中三十六箭。”小玉的泪水挂下腮边:“为了怕满人追查义士的遗族,所以家母及二爷爷,不时架舟前来湘潭深看动静。

  “南天燕子的朋友中,象凌霄客关崇岳、神手张乾等等,与家祖该也有所往来。关崇岳化关一孤筹组日月盟结帮,但不能说全不关心。”

  “那……你是暗中帮助唐姑娘姐弟的了?”

  “见鬼!”小玉笑了:“南天燕子的家世,难道我二爷爷不比旁人清楚?南天燕子如果有儿女,他能不接来湘南?

  “那自称唐淑敏的姐弟俩,根本就是骗子,我们根本就懒得理会她们,我们只耽心追查十二义上遗族的人。”

  碧瑶低头沉思,眼神不时变化。

  “张姐,你在想些什么?”小玉颇感意外地问,对碧瑶中断谈话的态度感到奇怪。

  “我在想,冒充死人的后代,原因何在?”碧瑶柳眉蹙得紧紧地:“其中必有重大阴谋。”

  “这不是很明显吗?可以公然挖宝呀!”小玉毫无心机地说。

  “一个走几步都要人扶的少女,加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拿什么挖宝?”

  “张姐,不要忽略了女人的能力。”小玉为唐淑敏姐弟辩护:“她用不着自己挖,自然有人替她挖。最初是女士幅,然后是夺命一枝春和蓝田姐妹,现在是吴锦全,这些人不是在替她措吗?”

  “同情心、贪心、和野心。唔!这小女人真会利用人性的弱点。问题是:宝物出土,她能得到吗?”

  “她得到了吴锦全,不是吗?”

  小玉这小丫头,似乎比粗壮大叫的碧瑶懂得要多。

  如果吴锦全真的挖到了宝藏,而唐姑娘得到了吴锦全,谁是真正的得主,这不就很明白了。

  “不对,”碧瑶大摇其头:“象唐淑敏那种弱不禁风的少女,能控制雄才大略目无余子的吴锦全吗?目前的情势,是吴锦全得到了她,她是人财两失。”

  “那可不一定呀!别忘了,女人有倾国倾城的能力。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陈圆圆就这样断送了大明江山。吴锦全再英雄,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碧瑶仍在摇头:“这里面大有文章。”

  “你的想法是……”

  “不用想了,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碧瑶愤愤地拍拍自己的前额:“天知道日后要发生什么灾祸?我真得好好休息了。”

  船轻水急,风帆吃饱了风,破水飞驶速度惊人,湘潭城远远地消失在船尾,船似箭般冲向河床逐渐加宽的城府一段江面,驶向百里外的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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