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健仆带他进入客院的客房,交代洗漱应注意的事项,替他沏上一壶茶,便告辞走了。

  他正在整理床帐和洗漱用具,房门被推开,淡淡的幽香入鼻,进来了徐二小姐。

  徐二小姐是不该前来这种地方的,这里是安顿男客的居室。

  “黄季豪。”徐二小姐坐在桌旁自己斟茶,从小就呼名道姓习惯难改:“我还没去过府城,把府城的事告诉我好不好?有一天,我会去好好玩几天。”

  “二小姐,你真该外出见见世面的。”他走近在对面落坐,脸上似笑非笑;“你们家有钱,兄妹们都练了出色的武功,即使远到南京或京师游玩,也不会出意外,一旦有了婆家,想出外游玩就难了。”

  “你胡说些什么?”二小姐脸一红,俏巧地白了他一眼:“我还小呢!”

  “小?你大姐十四岁就有婆家了,目下已有了一双儿女。如果我记性不差,你已经芳龄二八了吧?”

  “啐!你……”

  “二八姑娘一朵花,干万要珍惜好年华。”他正经八百信口胡诌:“你是咱们邳州第一小美人,这两年上门讨八字的人,恐怕门限为穿了吧?”

  “不关你的事,油嘴。你这几年,到底在干些什么?每年返家三两次,来去匆匆,把家乡的人全忘了吧?你们家虽然算不上大户.毕竞是小康之家,犯得着在外面辛苦地工作?你到底为了什么?”

  “男儿志在四方呀!这点道理你都不懂?笨哦!”他笑吟吟替二小姐添茶:“像你二哥,除了带了一些人到处招摇,纵鹰放犬走马之外,他能做些什么?老实说,一旦家乡发生什么大灾祸,比方说刀兵旱涝,田舍为墟,家破人亡,非流亡在外谋生不可,你老哥的存活率是不大的,除非他能放下公子少爷的身段,替人……算了,这些事你们是不懂的。你们眼中,只有家乡这一片天地,而这片天地是你们控制的,一旦失去控制……

  不说我的事,二小姐,你们家今年收成好吧?”

  他说的是由衷之言,小城乡的人,一辈于甚至十辈子,守住生于斯葬于斯的田地,而生齿日繁,田地却又不可能增加,结果是闲人过多,愈吃愈穷。

  有多数人一辈子没到本乡本土以外的地方,府城在何处只能靠估猜,根本不知道外界的天地。

  他除了和二小姐谈家乡的琐事,谈田地的收成以外,能有些什么话题好谈?二小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足迹不出州城内外,普通人家的姑娘们所知道的琐事,也比她丰富些。

  “所以我要你说些外面的见闻呀:我真的希望到外地走走。听说淮安是大埠,那里的情形怎样?是不是很好玩?”

  小姐凝视着他,明亮的凤目流露出向往的热切神情:“那是韩信的故乡,对不对?’“好玩,那是指男人说的。”他有感而发:“那是商贾往来的大埠.形形色色什么都有,每个人都为生活而奔忙,为自己的野心与希望,将生命投入无怨无悔。不管你把这些人的野心与希望,用好的或歪曲的态度看他们,他们同样活同样死,总比在穷乡僻野.像草木或虫蚁般活得多彩多姿。”

  “我知道,所以说男儿志在四方。”二小组喃喃地说。

  “这是实情。”他淡淡一笑:“我觉得,与其在家乡,耕种三五十亩地.活上几十年。图个温饱然后等着进坟墓,对我或者对这世间,都毫无好处,我实在不必生到这世间来。世间少一个我这种人,世间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坏,何必多此一举?所以,我想活得有意义些,躲在家乡生老病死,毫无意义。”

  “你会带我到外地见见世面吧?”二小姐突然伸手,握住他拈起茶杯的大手紧按在桌上。

  他吓了一跳,摇头苦笑。

  “老天爷!你爹会把我黄家整得烟消火灭。”他轻抚这可爱的小手,心中涌起波澜:

  “你知道你在提些什么儿戏的要求吗?我们都长大了。”

  “我会先请爹答应……”

  “你千万不要提,你一提,我的日子就难过了。你爹宠你,他不会对你怎样,他会把气出在我头上,甚至防患于未然,先拔除惹起麻烦的根苗。”他离座:“你做做好事,快打消了这有灾祸的念头。我只是一个干粗活的小伙计,身不由己的拿钱办事做跑腿的人,自身难保,哪能带一位小姐逍遥自在?我到鹰房走走。你看,我连陪你聊天的时间都不能自主呢!”

  他出房走了,留下二小姐在房中发怔。

  在家乡,他就是一个听天由命的弱者。

  这位徐家的二小姐,对他还算不错。在本城的子弟中,他也的确人才出众,而且在外地见过世面,二小姐对他另眼相看,是十分自然的事。

  他不想在家乡沾惹任何麻烦,表现得愈平凡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这表示他在忍字上,下了很深的工夫。

  兔子不吃窝边草,他避免发生任何纠纷。这位二小姐很可爱,显然对他甚有好感,甚至对他有情,可惜与他的意念和打算有冲突,必须避免陷入太深。

  他一点也不介意小黄毛丫头的倩,不论是内心的世界,或者现实人生,徐二小姐都没有地位。

  天底下,另有属于他的世界,他的世界不在邳州故乡。

  猎鹰已开始训飞,用一根长长的绳索,捆住猎鹰的一条腿,训练它兜圈子飞,用各种声音和手式,限制它飞的范围,与听从声音和手式指挥。如果训练出了差错,以后解掉绳子,鹰一飞冲天不再回来了。

  再就是限制它飞的范围,以免出猎时,看到远处范围外的猎物,一飞三二十里,猎人岂不光瞪眼?猎鹰通常不负责将猎物抓回,猎人怎能找得到猎物捡拾?

  好的猎鹰,必定知道以猎人为中心,知道狞猎的范围,延伸的极限。

  他训练的期限也到了,是离开的时候啦!

  这次回家歇息,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等于是免费做了徐家八天鹰把式,憋了一肚子怨火。

  午后不久。把三只猎鹰安顿妥当,回到客院把客房稍加整理,准备向主人告辞返家,明天动身前往府城,干他的话计。

  徐元霸与徐二小姐,出现在他房内。

  “徐二少爷,我正打算向你辞行。”池感到一身轻松,八天来的委屈一扫而空:

  “三位鹰把式可以接手,我已经把应注意的事和技巧,全盘告诉他们了,你可以放心,三只鹰都不会令你失望的。”

  “黄季豪,你不能走。”徐元霸脸一沉.一字一吐:“你一定替我完成放飞阶段,我不想功败垂成,把鹰训练好,你也感到光彩呀!”

  “徐二少爷,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脸色也变了:“我有我的工作活计,订了约有如签了卖身契,迟回去三两天,我一年的工资泡汤了。”

  “你给我听清了。”徐二少爷声色俱厉!“我不管,我的要求不容违抗,你……”

  他实在受不了,一股怨气直冲天灵盖。

  “不要为难我,徐二少爷。”他抢着说,尽量强抑心中的不满怒火:“在外面混口食的人,讲的是诚信二字,一言九鼎,不轻于言诺,何况签约订契?你答应我八天,我实践你承诺……”

  “闭嘴!你……”徐二少爷暴跳如雷。

  “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忍下一口恶气:“我要回家。”

  “我没允许走,我不相信有人敢走。”

  “是吗?徐二少爷.我没欠你什么,你听说过富贵不出三代的俗谚吗?”

  “什么意思?”

  “你徐家大量买地,成为一州的富豪,那是你曾祖父初发的时期,已经传了你祖父你父亲两代,算他自己,该是三代了。你这一代如果不能好好保持家业,后果……”

  “该死的东西!你……”

  怒骂声中,徐二少爷重施往昔的故技,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右掌举起了。

  他忍无可忍,右手一伸;扣住了徐二少爷的咽喉,像鹰爪般指尖扣入喉侧,左手也扣住徐二少爷的右手脉门,牢牢地控制住了。

  “呃……呃……”徐二少爷哪敢挣扎,动一动就无法呼吸,痛得冒冷汗。

  徐二小姐大吃一惊,目定口呆怔住了。

  “不要招惹我这种在外面闯荡混世的人,知道吗?”他放手、将小霸王推出丈外:

  “你实在很蠢,应该聪明地得意浓时便好休。”

  “你……你好大的胆子。”小霸王还没学乖,揉揉咽喉提起大拳头要撒野了:“我……

  我要……”

  ‘你什么都别想要。”他冷冷一笑,一点也不怕对方撒野;“你应该放明白些,对我这种人保持五七分戒意,最好保持恐想,避免招惹我这种人。我如果怀恨你,把你们家搞个烟消火灭,鸡犬不留,正好应了富贵三代的俗谚。现在,你还要威吓我吗?”

  小霸王打一冷颤,总算学聪明了。徐家养了一些打手恶仆,但摆摆威风,吓唬本乡本土的人,的确有大用,对付外来的江洋大盗,哪派得上用场?

  刚才被制痛苦难当,也让小霸王聪明了,如果黄自然的手下不留情,咽喉很可能成了一个大血洞,手指扣住气喉猛然往外拉,结果将令人不寒而栗。

  “黄……季豪,你……你不会做……做这种绝事吧?”徐二少爷心虚地说:“我们小时候……小时候虽然打打闹闹……”

  “我不会记恨,也不介意积怨。”他打断二少爷的话:“只希望你们不要做得太过份,以免引起旧恨新仇。我走了,希望日后不要让我的朋友来找你们。”

  拉开门他大踏步离去,留下小霸王兄妹俩发怔。

  淮安府清江浦镇,地属清河县,是漕河的大埠头,距县城仅里余,距府城却有五十里左右。

  在这里,必须办渡河的验证手续,船在通济闸北关办理税务,驶出清口,便可放舟渡过大河(黄河)北上,所以北上的船只客货,必须在这里停泊。

  自镇西码头直至清口水驿这两三里码头区,栈埠林立,市肆繁荣,水陆交通十分繁忙,一次停泊上百艘平底大型漕舟,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茂源栈,位于北关大街的南端码头大街。

  这是一家有如报关行的栈号,承揽清河县、桃源县、宿迁地区的客货报关,上下打点,觅船承载等等业务,本身没有船只,主要业务是中介和客货报关,人脉足,信誉不差,有五六十名伙计,属于中小型的栈号。

  有必要时,派人随船护卫送过河,负责与大河北岸的关卡打点,甚至可以远送至出东济宁州,保证客货不会沿途出纰漏。

  黄自然就是茂源栈的十位主事之一,经常需往河北岸奔波。

  在茂源栈,他不是出色的伙计,只能算是中等人才,工作也不怎么繁重。所有的伙计包括东主在内,谁也不知道他是身怀绝技的神秘人物。

  销假报到的第三天,便有一位青衣小帽的中年人,在他经常小饮的酒肆淮阴老店,笑吟吟地邀他小饮。

  来几味下酒莱,两壶高粱烧,双方既不通名,也不寒喧话家常.三杯酒下肚,尽说些个旅途风花雪月闲话。

  傍晚时分,正是进膳时光,食厅二十余副座头满座,人声嘈杂,粗豪的汉子们百无禁忌。

  一张叠成方胜的纸角,悄悄地塞入他手中。

  “三更正,等你。”

  中年人麓低声音:“我把消息详情奉告,是否肯帮忙,你可以完全作主.我只能说:

  兄弟,我们全靠你了。”

  “好,三更正。”他一口应允,接着提高嗓音:“老哥,谈谈你在沧州的艳遇好不好?沧州狮子应州塔,一铁一木是天下奇观。你老哥当然没有兴趣去看铁狮子,该打发旅途寂寞……”

  “你算了吧!小兄弟。”中年人笑得邪邪地:“在沧州哪能有艳遇?沧州的乡亲们不论男女,性格与他们的铁狮子一样又凶猛又狠,好像不论男女,都从小就练武功,腿上功夫尤其了得,得罪了哪家的闺女,挨上一记窝心腿哪有命在?”

  “也难怪辣!”他一口喝干了一碗酒,自行斟酒:“京都四大镖局名镖师,七八成来自沧守,那是白道英雄的大本营。你不要不服气,老哥,像你我这种见了刀枪就害怕的人,哪有胆子到沧州讨野火?”

  两人谈谈说说,似乎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镇上没有夜禁,天一黑码头区灯火通明,市街上人群来来往往。旅客与水夫满街满巷。

  中年人离开淮阴老店,一摇三摆走向街中段的高升客栈。

  这是稍像样的客店,有供携眷旅客投宿的上房,但仍以供应大统铺为主,旅客形形色色,真正有身份地位的大爷们,不愿在这种旅舍投宿,好处是,不会引起歹徒恶棍的觊觎。

  中年人却不知道,有人注意到他,可知淮阴老店并不安全,同样会受人注意。

  两名大汉突然拦住了他,前面淮阴老店在望。

  “你想干什么?”那位粗眉大眼的大汉。劈面拦住去路,质问的口吻。满含不测的威胁。

  另一名大汉,靠近他的身左。怪眼炯炯光芒慑人,那股跃然欲动随时皆可能出手扑上的气势,也令人心中凛凛如受束缚。

  淮阴老店的店门.正有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女进入。这两名大汉的装束,与那群男女相差不远,宽大的外衣内,暗藏有匕首一类短兵刃。

  “我?我晚膳后返回旅店呀:“中年人一看两大汉的气势,便知道逞强不得,示弱地指指前面的客店:“我住在淮阴老店。哦!两位有何指教?”

  两大汉用怀疑的目光,不住地打量他,眼中有疑云,也似乎犹豫不决。

  他的外表,完完全全是一个老实的小商人,不折不扣的所谓小四方贾。这种人天下各地多得不可胜数,而且都是官府核准的正当行业身份,持有可以合法穿州过县的路引证明,规规矩矩的小生意人。从外表看,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在江湖闯道的好汉.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化装易容痕迹,是一个无害的人。

  两大汉互相打手式,转身走了。

  中年人楞在当地,大感困惑。

  身后被人轻拍了一掌,有人超越他身右。

  “放心大胆正常地活动。”超越的人是黄自然,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语音说:“没有人跟踪你,这两个家伙,是前面住店的男女中,派在后面警戒的人,以为你可疑,所以现身盘问。进店后好好歇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小心了。”

  他心中一宽,原来黄自然一直就尾随着他,保护他返店,当然主要是留意是否有人跟踪。

  真不巧,这一进客院本来没有几个旅客,现在却客满了,那群男女就在这进客院住宿,院子里就派有一个人警戒,另有一名仆妇指挥店伙。

  “今晚真得小心了。”他尾随在店伙身后暗付,店伙替他启锁;“这些人来路可疑,相当霸道,稍一大意,可能有是非。”

  “客官请稍侯,茶水即将送来。”店伙收了锁门的锁退出:“今晚旅客甚多,客官请自小心门户。”

  “谢谢关照,好在我没携有财物。”他向店伙笑笑,关上房门挑亮了灯火。

  警觉地检查行李,幸好没有任何异状。

  警觉性与好奇性,是出门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留心外面的动静。

  可以隐约听到外面的人声,似乎那些人一个个沉稳老练,没有人大声说话,行动轻灵矫捷,与其他乱糟糟人声嗜杂的客院完全不同,颇不寻常,似乎可以感觉出,有一种令人难安的气氛,笼罩了这座客院。

  “这些人是何来路?一定不是好路数。”他自言自语:“似乎人数不少,可不要道了池鱼之灾。”

  与大批不是好路数的人,住在同一座客院里,出了事很可能被波及,真得要十分小心免出意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旅客不断涌入投宿,但这座客院却显得静悄悄。

  原来是客院已经客满,几间上房大半被那批神秘男女所住下,不再接纳其他的旅客。

  这些人很少出房走动。没有人高声说话,连店伙也心中有数。走动时脚下也尽量放轻。

  天黑后不久,屋顶上突然传出声息,似乎有猫在瓦面行走、只有细心的人才能听到声息。

  院子只张挂有三盏照明灯笼。各处走道不见有人走动,唯一的人影,是一个担任警戒的中年大汉。

  中年大汉非常警觉,发现了屋顶的动静。

  “朋友,何不下来赐教?”警卫沉声叫:“咱们办事相当讲理,遵守江湖道义,所以也希望对方也讲理守规矩。不要躲在暗处令人莫测高深,引起误会就有所不便了。”

  “嘿嘿嘿……”一阵刺耳的阴笑发自屋顶。

  没有人跳落,阴笑声也停止了。

  一座客房有启门声传出,踱出三个人,泰然绕出走廊,到了院子的中央。

  是一位青衫飘飘,面如冠玉特别俊秀的小书生.身材似乎还没发育成熟,像是十三四岁的美少年,居然幅了剑。幸好用的是儒士技剑式。如果佩在腰间,鞘尖可能触地,虽则只是二十八寸的剑,比三尺剑要短两寸。

  另-位是道装打扮,胡子已经花白的老道,手中有拂尘,腰尖有剑。

  另一位身材高壮,虬须戟立,年约半百壮得像一座山,佩的却是稍轻的狭锋单刀。

  “嘿嘿嘿……”阴笑声又起。

  这次,笑声尖题了些,直传耳膜,已具有以音伤人的威力。

  “呵呵阿……”老道大笑,笑声恰好中和阴笑的音波,消去伤人的威力。

  双方的笑声支持了半刻,势均力敌只好罢手。

  五个黑影飘落,全用青巾蒙面,刀剑系在背上,穿的也是紧身衣,外面披了青色风氅,可以藉衣改变形态,夜间像是黑色,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

  照明灯笼光线朦胧,即使不蒙面。也不易看清五官,分辫不出相貌。

  “你们放出风声,要找妙手灵官黄升平。”为首的蒙面人阴森森地说,一听便知是发明笑示威的人:“老夫要知道为何?”

  “本公子要拜会这位神秘的大侠客。”少年书生用悦耳的怪嗓音说:“妙手灵官享誉江湖十余年,迄今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不多.也没听说他那些知交好友,侠踪在江湖出没如神龙。本公子打听出一些相当可靠的线索,据说他的老家在淮安附近。找他没有门路,所以本公子放出风声,希望知情的人,能供给消息。”“为何要找他?”

  “一方面是专诚拜会,另一方面是想求证一些事。”

  “可恶!你是这样找人的?不但打草惊蛇,反而使他深怀戒心躲得更稳。”

  “本公子是善意而来的……”

  “去你的混蛋善意,你是谁?”

  “咦!你诺大年纪自称老夫,为何如此缺乏修养出口伤人?岂有此理。本公子姓江。”

  “绰号。”

  “没有绰号。”

  “江什么?”

  “你知道本公子姓江就够了。”

  “给我赶快滚离淮安。”

  “你配起我走?你又是哪座寺庙的大神佛?可恶!”江姓少年也冒火了,年轻人修养有限。

  “你知道我叫老夫便可。”蒙面人也不愿亮名号:“你们在这里招摇,误了老夫的大事。老夫不是寺庙里的大神佛,而是杀人如屠狗的狂魔。你这小狗再三在老夫面前无礼,罪该万死。但老夫不想因此而引起仇家的注意,大发慈悲放你一马,你必须在明早破晓之前,乖乖给我远走高飞逃命,本然……”

  “你少做春秋大梦。”江姓少年大声说:“本公子的事还没有着落,是不会离开的。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骚扰。”

  “三娘子,把他们全毙了!”蒙面人狂怒地叫吼。

  一声鬼啸发自左侧房舍的屋顶,随即飘下一朵灰云,阴风乍起,灰云袅袅而散,接着绿色的芒影流动,黑雾随即涌发。

  “百毒桃花瘴!”老道惊叫:“退!速离险境,快!抢上风,妖妇该死!”

  江公子一声冷叱,双手齐扬,倍同伴向客房飞退,发出紧急的信号,破窗从房后撤走。

  蒙面人正向另一侧急退,其中退得慢的两个人,发出怪声向前一栽,挣扎着爬行。

  老道的身形倏逝,一道白虹破空飞升。

  屋上四面都有人现身。有人发出可怖的惨叫,在升起的白虹前猛然蹦跳,摔倒,骨碌碌向下滚。

  蒙面人的两个同伴,是被江公子所发的暗器击倒的,被击中处不是要害,人倒下挣扎死不了。

  屋上的人,并没有往下跳的打算。

  五个蒙面人的三个,包括自称老夫的人,也从另一面房舍,跃登瓦面不敢在下面逗留,可知所有的人,都不敢冒中瘴的危险跳到下面挑战。

  最后终于有人往下跳,这才发现江公子男女十六人,已经不在客店。显然知道百毒桃花瘴可怕,像老鼠般悄然溜之大吉

  蒙面人也来了十二个人,竟然损失了三个。

  中年人在房中留意外面的动静,双方打交道的经过全部了然。

  就在蒙面人自称杀人如屠狗的狂魔时,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弹指发声,骇然回顾,灯光下看得真切,来人是黄自然,似乎是钻窗而入的,竟然毫无声息发出。

  黄自然低声说:“来了许多人,即将有所举动。跟我来。”

  两人跳窗溜走,脱离是非场。

  九个男女蒙面人,背走了一具尸体,两个被暗器击伤的同伴,飞槽走壁向镇外撤走。

  示威成功,但损失也可观。

  镇南有一条大道,与县城的北门衔接,相距仅里余,沿途不许建房屋,便于与县城隔离,县城的市民,不希望清江浦镇的人带来杂乱。

  九个人折入东面的小径,向两里外的一处农舍飞奔。也许是急于脱离现场,或者心中有所恐惧,因此全力飞赶,忽略了有人尾随。

  即使他们留意,派有高手断后警戒,也无法发现尾随的飘忽如魅,动时一闪即逝,伏时形影俱消,难以看到形影的人。

  几间农舍黑沉沉,最南端的一家终于出现灯光。

  尾随的人无意紧逼追踪,从容不迫消失在农舍附近的草木丛中。

  五个人聚集在厅堂中商议,三男两女。

  “老天爷!咱们到底碰上什么人了?”上首那位面目阴沉,留了花白山羊胡的人,语气中有恐惧:“竟然会以气御剑,仓卒间竞然把咱们在屋顶的人击毙。”

  “都是你误事啦!事先不盘问清楚,冒冒失失就下令动手,栽得真冤。”那位又娇又媚,隆胸细腰身材喷火,脸蛋又美又艳的年轻少妇型女人,用埋怨的口吻说:“那杂毛老道的飞剑,是以我为目标的,如果不是我机警,死的将不是夜枭鲁老兄而是我了。

  孙兄,你真够精明老练呢!糊糊涂涂就断送了一位朋友,最后连对方是何来路也毫无所知。”

  下首的粗眉大眼中年人,将两枚打造得并不怎么精致,份量也不重的三棱针,往桌上一放。

  “也许可从暗器中,查出一些线索。”中年人将针向左右的人分递:“黑夜中仓卒间,居然能射中右环跳穴,用意是活擒,不然咱们将多死两个人。”

  针长仅四寸,粗如竹筷,一头重一头轻,前后开锋对角开三棱,这表示定向非常稳定,不须用丝穗定向,构造简单,打磨容易,不属于精巧的暗器,通常使用人须戴手套护革,因为是两头开锋,而且锋开对角,发射时极易割伤掌指。

  “屁的线索。”另一位中年人瞥了手中针一跟,顺手递给身旁的另一位妖媚女人:

  “既无特殊外型,也无任何标记,品质差,本来就是随用随丢的便宜货,任何铁器店皆可打造,怎么查?向天下数十万家大小铁器店查?那有用吗?”

  “明天白昼去盘道。”妖媚女人将针递交给美丽的女同伴;“我离魂姥女只要用些心机,一定可以把他们的根底挖掘出来。”

  “算了吧!可别误了正事。”粗眉大眼中年人断然反对:“再闹下去,咱们就白来了,妙手灵官那混蛋一定在这附近建有秘窟,一走了之,咱们今后再找他另建的秘窟,可就难似大海里捞针了。”

  “你们只知道摆出强盗面孔,稍不顺意就打打杀杀,正事没有着落,倒霉的事却层出不穷,难道就不想改变策略?孙老,你得拿定主意,你是主事人。”美丽的女人的口气仍有埋怨:“那牛鼻子老道,既然一眼便看出百毒桃花瘴的底细,我连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如何防范?我要倒霉了,真霉气。”

  “三娘子,你不要一股劲埋怨好不好?”孙老急躁地拍桌子:“咱们暗中踩查,那姓江的小狗却公然大张旗鼓放风声,把他们赶走,咱们哪有找出妙手灵官那混蛋的希望?”

  “你必须改变策略。”桃花三娘子坚决地说。

  “你又有何妙策?”

  “盯牢姓江的小狗,准备浑水摸鱼捡便宜。”

  “这……”

  “看气势,江小狗对妙手灵官,并没有多少敌意,说不定真可以把妙手灵官诱出来,届时,咱们……”

  “说不定他们双方联手,结果咱们两面受敌。”

  “孙老,你又有何良策?”桃花三娘子冷笑。

  “这……”

  “也许只有这条路好走,孙老。当机立断,以免失去机会后悔无及,咱们对付不了以气御剑的高手,想赶他们走毫无希望。”另一个女人替桃花三娘子助势;“躲在他们后面等机会,成功的希望甚浓,值得一试,不要三心两意了。”

  “好吧!恐怕只有这条路好走了。”孙老只好让步采纳:“那姓江的小狗,一定要查出他们的根底来,绝不饶他,哼!”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也不会饶了我们。”一直不曾开口的年轻大汉冷冷一笑:

  “我们向他们挑衅,以为吃定他们了。他们有十几个人,一个老道就把我们吓跑了。三娘于在客店用桃花瘴,被老道看出底细,如果误杀了旅客,他们很可能协助官府追凶。

  我敢打赌,他们图谋我们的心念更切,孙老不饶他们,他们来必肯放过我们呢!大家留神防备吧!而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你在泼冷水吗?”

  “你想听好听的,是吗?好,那就说些好听的,让你高兴高兴。放心啦!他们其实心中害怕,除了哪位老道之外,都怕桃花瘴,所以我们有时间撤走。下次一见面,三娘子就施放……”

  “你给我闭嘴。”桃花三娘子脸一沉,杏眼睁圆:“你的意思,是要我面对妖道的飞剑?”

  “我的意思,是请你分一些桃花瘴给咱们使用,每个人都可用桃花瘴攻击……”

  “你在痴人说梦。”三娘子打断对方的话:“你以为百毒桃花瘴是用水制造的?可以任意取用?真没知识,找挨骂。”

  一声厉叫划空而至,所有的人惊得跳起来。

  那是警卫被杀的厉叫声,强敌已到了农舍外围。

  四家农舍都是独立的,很容易被孤立起来。但如想登堂入室,天知道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农舍有不少房屋,有些零星房舍散处屋前屋后,夜间容易藏匿,似乎处处有不测。

  警卫虽然被杀,但已尽了责任,入侵的人无法悄然登堂入室,不敢强行进入。

  外面的人不敢进,里面的人不敢出。

  双方都概略知道对方的能耐,确也不敢妄动。

  里面的人会用毒,屋内使用桃花瘴毒威力倍增。

  外面的人善用暗器,夜间暗器的威力也倍增。

  双方也没有不惜代价的决心,所以形成僵局,等候天亮对自己有利,才会发动攻击。

  天亮,对里面的人不利,必须在天亮之前打破僵局,以免失去地利被困死在内。

  十几个人,包围一家有六七座房舍的农宅,事实上有困难,人分得太散也没有作用。

  因此人分为四方伺伏,每一方仅三至四人,不敢分散,监视着一方,用信号联络,随时可将人手集中应付情况。

  西面的一组有四个人,两男两女,藏身在数株桃树下,二十步外是农宅的牲口栏。

  午夜届临,栏内的两头小驴大吼大叫,引起刺耳的噪音,打破午夜的沉寂,听觉受到扰乱,而夜间警戒,最可靠的却是听觉。

  黑影俏然到达四人身后,无声无息像幽灵,即使没有驴子的大吼大叫,四人也无法察觉有人接近。

  有心计算无心,结局已经决定了。

  打击之快,有如迅雷疾风,掩近身后双手齐动,耳门轻轻一击,便陷入昏迷境界。

  四个人几乎在同一刹那倒下,根本不知道自已是如何倒下的。

  将一个人扛上肩,黑影循原路悄然退走。

  佩了长剑的中年人,被摆平在一株大树下,顶门有一只“大手轻抚,头部的几条经脉也受到不同程度的禁制,耳中同时听到低沉怪异的声浪侵袭。

  片刻,这人口中发出伊伊晤晤的声音,表示已脱离昏迷的境界,至少可以发出声音,不是死人。

  “你们为何要找妙手灵官黄升平。”问口供的黑影是黄自然,问话的口音死板板地。

  “我……我也不清楚。”中年人也用死板板的嗓音回答:“只知道少爷要找这个江湖最神秘的游侠,希望证明一些事。我们放出的话是求见,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都感到好奇,谁也不想招惹这个侠名动江湖的游侠。”

  “你们少爷找他,一定有找他的原因理由。”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理由,少爷也没向我们说明,而且告诫我们所有的人,遇上这个人绝不可冒失得罪他。”

  中年人有问必答,不知道的事也据实回复。

  “晤?很怪。你们少爷的身份,说来听听,姓江,江什么?”

  “四少爷叫江雷,最近才在江湖走动,听说武功拳剑十分了得。”

  “他是你们的四少爷,怎么听说他的武功拳剑十分了得?怎么听说的?”

  “大爷到底有几个少爷,知道的人并不多。我的衣食场在淮安徐州一带,甚至很少与大爷见面,奉大爷派来信使的面渝,协助少爷寻找妙手灵官的下落。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位四少爷的事,只是听说而已。”

  “哦?原来你是淮泗城隍朱世标,本地区江湖朋友的仁义大爷。你尊奉尚义门的旗号。你口中所称的大爷,是往昔的尚义门门主,江湖朋友称之为江湖之王,但以号令黑道朋友为主,名震大江大河的四海狂鹰江万里。”

  “对,就是他。”

  “你一个老江湖,本地区的地头神,居然带着四少爷乱搞。妙手灵官黄升平根本不在淮安,你应该知道呀!你是愈混愈回去了。”

  “那有什么办法?少爷只听他几个亲信的话,一口咬定得到正确的消息,硬指妙手灵官藏匿在淮安。我费尽口舌指证妙手灵官不在本地区,少爷就是不信.逼着我作徒劳的搜寻,我又能怎样?妙手灵官在江湖行侠十余年,声誉口碑都不错,就算他在本地区隐身,我也不会留意他,他对咱们守规矩的江湖朋友没有威胁。”

  “去你的!你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其实你并不怎么守规矩。你睡吧!做个好梦,你根本不知道你遭遇了些什么事。我弹指两声,你就浑然入梦了。”

  在预定的时间内不发出平安的信号,便引起主事人的疑心。

  前来查看的是江少爷,带了三名同伴。

  “你们怎么全睡着了?不像话。”把四个人弄醒,江少爷冒火地责备:“四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不要责备他们,少爷。”救醒淮泗城隍的中年人,神色紧张不安:“他们受到袭击,不可能睡着了,怪的是人都完整无缺,袭击的人手下留情。少爷,咱们碰上超凡入圣的高手,受到戏弄了。”

  “是里面的人?”江少爷讶然指指农舍;

  “不可能。”中年人肯定地说:“如果是,他们四人早就死了。朱世标,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呀!”淮泅城隍一头雾水:“我……我们怎么啦?”

  “你们全躺在这里睡着了。”

  “哎呀!”淮泅城隍跳起来:“这……这怎么可能?我……唔!我确是睡着了,梦见……”

  “梦见你平生得意事。”

  “是呀!我……”

  “别说了。”中年人制止淮泗城隍说梦:“少爷,这可能是警告,不许咱们生事,很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是妙手灵官来了。”中年人打一冷颤:“没弄清咱们的来意,他手下留情,如果处理不当,激怒了他可就麻烦了。咱们走吧!在他的隐身处打打杀杀,天知道他能忍耐多久?咱们回客店去等;他很可能到客店找我们。”

  “可是……”

  “这些妖孽既然也来找妙手灵官。”中年人指指农舍:“就让他们去找吧!我几乎可以肯定,妙手灵官已经注意他们了。妖孽们找妙手灵官,那会有好事?咱们暂且袖手旁观,尽量不要介入。”

  “好吧!我们走。”少爷从善如流,留在这里也的确有危险。

  老实说,他们还真没有铲除妖孽的把握,双方人数相差无几,他们没有几个人能避免受到桃花瘴的伤害,所付出的代价将相当惨重、与对方决战确是不智,对任务的达成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久,四野已无人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