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门悄然而开,大汉一闪不见。

  安平艺高人胆大,他不住地打量四周的形势,静静地耐心等候,也在思索宅院主人的来路。

  许久许久,等了半刻时辰,既不见有人出迎,也不见先前的大汉出来。整座宅院静悄悄,阴森森地声息全无,不吉祥的凶兆似乎已经光临,沉重的气氛渐渐笼罩了整个空间。

  他开始感到不安了,无形的压迫感渐渐加重。

  “怎么回事?”他自问。

  几经思索,他心中已计划了不少行动的腹案,冷哼一声,举步升阶。

  他站在中间正中,沉声低喝过:“里面有人么?打扰贵府,请开门。”

  没有人回答,死一般的静。

  他猜想带他来的陌生人不怀好意,心中暗暗后悔,悔不该刚才设将那人摸清,所说的事是否与柳姑娘有关,贸然跟来这儿,很可能落入对方预先布下的陷井里了。

  他向后退,退近照壁,突见明窗亮光一闪。

  他猛地飞上院墙,接着沿墙顶的护檐飞掠,奇快绝伦,跃下左廊急趋厅门。

  他以为以退为进的计谋,定然可以骗过埋伏的人,使对方误会他已心怯撤走,便会有动静了。

  可是,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对方不仅毫无动静,那先前从明窗透出的一星火光也不见了,大宅仍然黑沉沉的,寂静如死。

  他一咬牙,伸手轻推中厅门。门并未闭,应手而开,声息全无,似乎毫不着力,沉重的中门似乎并无重量,反而令人惊讶不置。

  厅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古宅中特有的阴霉气息触鼻而生,令人平空感到毛骨悚然,而且有窒息和重压之感无情地袭来。

  如果换了旁人,即使决定进入,也将在门口细察厅中的动静,不会冒失地入厅。

  他人随手进,门刚推开一条仅可容身子通过的空隙他已一闪而入,顺手左右一带,厅门大开,但他已先一步贴身在壁间了。

  寒气侵骨,初冬的寒流令人战颤,似乎有气流在厅中流动,发出仅可听闻的呼啸,霉臭之气更浓,厅中虽然幽暗异常,但似乎可令人感觉厅中鬼影幢幢,并非空间无物的地方。

  安平已横了心,明白今晚有点不大妙,反正今晚已无法再打听消息,且看看诱他来的人到底有何花样。

  许久许久,没听到任何声息,但无形的压迫感却一步步加重,令人心中发虚。

  他到了左面的明窗下,像幽灵般移动,未发出任何声息,一面全神戒备,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面伸手察明窗的形状。

  窗共三层,内一层是木造窗门,早已打开。第二重是木格子明窗,用绵纸泡桐油糊得牢牢地。他用指甲徐徐地、轻轻地、划了一个角形缺口,将指头伸出外面,接触到外层的X字窗前。接触处冷冰冰地,那是铁造的玩意儿,格子甚粗,任何人也休想破窗而出。

  心中不由暗懔,忖道:“如果所料不差,我已身陷牢笼。”

  从手上的触觉猜测,这栋大宅虽则霉气触鼻,其实却是纤尘不染,窗户已经整理妥当,防冬设备十分完善,手指没感到有灰尘积垢,怎会没有人?

  他心中明白,目前是进易出难,如想从厅门退出,可能受到可怕的暗器袭击,也许多面早已受到包围,想出去决非易事。

  他也不想在这时退出,断设有入宝山却空手而归的道理,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甚么可怕的,有道是不久虎穴,焉得虎子?他的胆气已远非半年前可比,没有人可以吓住他了。

  他本想用屠龙断犀匕将窗格毁了预留退步,但稍一思索使不再考虑,岂能预留退步于人?他小心翼翼向在沿壁徐移,以手代目,发现了墙上挂有书画,壁角有花几盆景。从任何角度推测,皆可证明宅中有人居住,决非空宅。

  “好吧,咱们看谁先沉不住气。你们既然将我引来,必定有事待决,我不信你们能憋得住。”他想。

  他占住壁角,定下心神坐下,泰然静候变化。

  久久,有动静了。首先,一丝异香人鼻。

  他反应奇快,不管是甚么香,立即屏住呼吸,将白龙辟毒珠放在鼻端狠狠地吸入几口气。

  接着,厅中心的一张长案上,突然绿光乍起,像是一盏萤灯,幻发着令人心悸的绿芒,绿色的光线依稀可辨,照亮了大厅,显得清冷迷朦,鬼气冲天。

  大厅宽约四丈见方,堂上没有神案,不像是一般民宅的厅堂,倒像是大户人家的花厅。

  四面的墙壁是青碧色,此刻看上去却黑黝黝地,人藏身在内,假使光线不够,还真不易发现。

  萤灯突放光明,但光线极为微弱,只可依稀分辨神案四周丈内的景物,无法照亮四壁。

  安平穿的是青夹直裰,盘坐在壁角不动,很难被人发现,除非他移动,不然谁也不知壁角有人。

  在微弱的线光闪烁,他看到正壁中心稍下方,有一块惨绿而苍白的圆形物体,定神看去,起初认为是壁上悬挂的字画,却又小得不像字画一类物品,最后方发现是一个人的面孔。但只看到面孔而已。不是身躯。

  这张面孔惨绿得怕人,五官不易分辨,只有一双眼睛绿芒闪闪,极为可怖。

  安平心中懔然,感到浑身汗毛皆悚然竖立,脊梁有冷气上升,右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剑把,本能地抓得紧紧地,蓄劲待发,心中悚然忖道:“我不清世间真有鬼,但这家伙怎么只有一张脸孔而没有身躯?这张面孔是这般可怖,必定惨白得不像是人,哼!我倒要看看这是啥玩意。”

  他定下心神,悚然的感觉逐渐消逝,一面留意怪面孔的动静,一面留心四周的变化。

  不久,地面似乎传出沙沙怪响,片刻,腥风扑鼻,地面隐约有物移动。

  他大吃-惊,心中骇然叫:“老天爷!冬天哪来的这许多长虫?”

  原来地下的移动物体,乃是千百条五颜六色、大小不等、长短不一的异蛇,从两座后厅门涌出,向外蜿蜒游动,到了厅中便四散分开。

  有上百余毒蛇向他盘坐的角落游来,发出了喷气异声,急滑而来,游走的速度加快。

  他第一个念头是赶快离开,刚想站起,眼前突然出现异象,快速爬来的毒蛇,在丈外突然静止不动,喷气声亦敛,有些已扭头折向滑走,去势比来势更快。

  他突然憬悟,必定是白龙辟毒珠发挥了功能。

  他心中一定,仍然安坐不动,静观变化。

  久久,毒蛇大部价已逃逸无踪,另一部份则蛰伏不动,似乎已经吓软了。

  惨绿色的面孔突然徐徐上升,升高数尺方行停住。

  他心中冷笑,心说:“果然是人,他居然想装神弄鬼吓我呢!”

  原来面孔上升,被他看出了破绽。那人穿了一袭碧绿色的长袍,与墙壁同色,浑身裹在与背景相同的长袍内,安坐不动,绿光幽暗,所以无法看出底细,这时人影移动,使逃不过他的神目了。

  “甚么人在那儿?”绿面孔说话了。声如枭啼。

  “区区夏安平。”他泰然地答。

  “你不问我是谁么?”对方再问。

  “阁下如果说出,在下并不反对。”

  “老夫是鬼。”

  “是鬼岂会自称老夫?称老鬼岂不更像些?”

  “小子无礼!”对方怒吼。

  “你这是自取其辱,可不能怪我,早些时在下曾经扮鬼,敢说比你阁下扮得更高明些,何必吓唬我?”

  “你小子胆子相当大,果然名不虚传。说,你用什么药物将蛇阵驱散的?”

  “在下不怕蛇,蛇便会怕我,何用药物?”

  “胡说!看来,你小子已经料定咱们有蛇阵,可知定然已发现咱们在图谋你了。说,谁透露消息给你的?”

  “正相反,在下入蓦时分方到达县城,对城中的一切陌生得紧。刚才诱夏某人伏的人,更不可能透露你们的诡计,你阁下的话问得太欠思虑,缺乏事实佐证。”

  他的词锋相当锐利,令对方难以忍耐,意在迫对方暴露将他诱来的意向,因此相当不客气。

  果然料中了,对方勃然大怒,举步欺近,像一个幽灵般冉冉超过长案,声息全无。经过案旁时,萤灯映照下,这人的脸色更为惨绿可怖。窄头、凸眉骨、朝天鼻,高颧、獠牙。凸眉剩下几根疏短的眉毛,留了八字短灰胡。深陷的眼眶中,嵌了一双锐利如鹰,绿芒熠熠的眼珠。身材瘦峭,高约七尺。穿了一袭碧绿色长袍,左胁下挨了一把连鞘长创。步履轻盈,像是脚不沾地,上体毫不晃动,仅一双脚徐徐移走。内行人一眼便可看出,他在用一种武林罕见的轻功提气术,在安平面前示威。

  安平也徐徐站起相迎,面面相对,无畏无惧地盯视着这位自称为鬼的人。

  “你小子认得老夫么?”这人在丈外止步,不友好地问。

  安平摇摇头,冷冷地说:“抱歉,在下对老丈陌生得紧。请问,老丈派人将在下请来,有何见教?将有利于在下么?”

  “老夫姓牟,单名彤。”

  “在下出道太晚,对老丈的名号陌生很紧。”

  “难道说,你的师门设将山灵牟彤的名号告诉你?”

  “对不起,家师不是江湖人,不会提及。”

  “那么,宇内四凶你该听说过吧?”

  “宇内四凶?不错,在下曾听人说过,却不知四凶的名号,也许听说过,但却忘记了。

  听说,守内四凶是三十年前的人物,这些年来早已不见踪迹,不再有人提及他们早年的罪迹恶行,可能早已成了冢中枯骨啦!”

  “呸!闭上你的臭嘴!老夫就是四凶之一的山灵牟彤。”

  安平有点心惊,却不是害怕,道:“原来前辈是四凶之一,久仰久仰。但不知前辈派人将晚辈引来,有何用意?”

  “敝主人有事找你,所以派人将你引来。”

  安平又是一惊,这老凶魔居然有“主人”,那位主人必定是极为可怕的人物了。

  “可否请贵主人出厅相见?”他从容地问。

  “家主人要试试你的胆识,设下了四道相试的小计,你若能通过四关,方和阁下相见。”

  “请教相试的小计,可好?”

  “其一,看你是否有胆量随咱们的手下家仆前来;其二,看阁下是否逃得过异香和蛇阵。其三,看你是否胆怯得被老夫吓走。”

  “还有一试,是么?”

  “你果然名不虚传,三试皆平安渡过了。其四,是胜得了老夫手中宝剑,家主人方肯接见。”

  安平冷冷一笑,不悦地说:“在下与贵主无亲无故,素昧平生,如此故作神秘,不是太过份了么?如果设身处地而论,阁下有可感觉?退一万步说,贵主人要见夏某,可知在下是否愿见贵主人呢?真是些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自私自利之徒。哼!你们把夏某看成什么人?”

  说完,举步便向大门走去。

  “站住!”山灵牟彤沉喝。

  安平充耳不闻,走近大门,伸手拉在门扣。

  “你敢不听命?”山灵牟彤沉叱,一闪即至。

  安平倏然转身,沉声道:“闭嘴!你凭什么要在下听命?岂有此理!”

  山灵大怒,猛地欺近伸出鸟爪般瘦骨嶙峋的右手,五指如钩,劈面便抓,并且怒喝道:

  “老夫要教训你。”

  安平已转身拉开了门扇,冷风吹入,爪已近身。他早有准备,蓦地不出反退,左肩斜撞入山灵的怀中,左手拨开抓来的右爪,右拳疾飞,来一记“霸王敬酒”。

  山灵相当高明,火速仰身后退,避过一拳。

  安平冷笑一声,顺势扭身一脚扫出,捷逾电闪。

  “噗!”扫中了山灵的左胯。

  “哎……”山灵惊叫一声,侧冲八尺外,踉跄而退。

  安平一脚踏出厅门,心中一懔。院子中,十二名黑衣人一字排开,脸上涂了磷光粉,乍看上去,看不见身躯,只可看到绿光闪烁的十二张可怖脸孔,以及十二把反映着星光的长剑。十二个人屹立阶下,似有所待。

  他脚下稍一迟疑,被踢退的山灵乘机反扑了。

  山灵暴怒如狂,拔出长剑丢掉剑鞘、狂风似的冲到,剑发厉啸,喝声刺耳:“小辈,拔剑转身。”

  安平火速转身,“铮”一声清鸣,寒影剑已将山灵刺来的长剑搭住,撤出偏门,两把剑粘住了。

  这瞬间,娇喝震耳传来:“肃静,主人驾到。

  “开!”安平低叱,手腕一振。

  山灵的剑倏然外张,连人带剑侧飘八尺,脸色大变。

  安平也侧跨一步,寒影剑发出隐隐龙吟。

  厅门立被封死,被五名鬼形大汉堵住了。

  安平本可立即突围,他相信五名大汉无法将他拦住,但他不能示怯,同时也想看看这些人的主人是谁。此时突围而走,糊糊涂涂被人耽搁了一晚工夫,岂会甘心。他退至壁角坐下,大方地收剑入鞘,静观其变。

  两侧的后堂门灯光大明,八名千娇百媚的女郎高举着精巧的纱灯,轻盈地出厅,在长案两侧列班,雁翅排开。

  接着,一左一右出来了两个年约花甲以上的怪老人、右面那人年长些,左耳缺耳轮,额角刀痕,右眉陷现一坑,鼻骨中断,右鼻翼不见,只留下一个大孔。兔唇,牙齿所剩无几,右眼不见睛。左手齐肘缺,右脚落地发出异响。原来是一条假腿。腰带上悬了一把刀,刀鞘斑剥古旧。如果这位老人家与山灵同时出现,恐怕安平真会以为世间有鬼怪出现哩;右面那人也长得十分唬人,大马脸,山羊眼,鹰勾鼻,薄嘴唇,老鼠须,像煞了城惶庙中的马面鬼。更可怕的是,他的脖子上盘了一条浑身火红,形如赤炼蛇的五尺怪蛇,身穿一袭双袖特异的怪袍,肘以下的袍袖像是以藤枝所编就,各缠了一条浑身碧绿的小蛇,三角形的蛇头部近鼻端生了一只翡翠色小角,一看便知不是青竹蛇。他手中,挟着一根形如蠕蛇的六尺紫色蛇杖。

  这两个狰狞老人,加上形如厉鬼的山灵牟彤,形成了三丑,狞恶无比,足以在光天地日之下,吓破英雄好汉的虎胆。

  相反的是,八名女郎却美如天仙,相对之下、显得美丑悬殊.美的更美,丑的更丑,鲜明而强烈,令人生畏。

  灯光再明,又是八名美艳的女郎高擎纱灯而出。之后又出来了八名雄赳赳气昂昂的英俊青年,全部一色箭衣,像是王府的卫士。八个人一般身材,一般英俊,一般年纪,一式打扮,佩剑挂囊,威风凛凛。

  最后出来了三名俏丽的侍女,拥簇着两个艳丽超群的女人,令厅中为之生色。

  异香扑鼻,中人欲醉。

  “惭愧!蛇阵出现前的香风,证明了那时有一个女人曾在厅中出没,而我却毫无发现,却误以为有人用迷香暗算。这些女人中,定然有轻功出类拔萃的高手在内。”

  这两个女人好美,美得令男人心动神摇,端的是风华绝代,美绝尘寰。左首的女人穿一身黛绿衣裙,右首的女人穿一身青。她们所佩带的兵刃是刀而不是剑,女人带刀的似乎甚是罕见。

  她们的年龄已在四十左右,从她们的眉梢眼角可看到笑纹,女人眼角出现了笑纹,而且是艳妆后仍可发现,那便可以断定决不是三十以下的青春女郎了。

  两人的脸蛋有点相像,只有一个是远山眉,一个却黛眉带煞。乍看上去,两人都端庄华贵,神色雍容,但仔细端详,却可发现内在妖媚本质,决难逃过老于此道的高手眼下,只能骗过常人的耳目。

  侍女送来两张大环椅设在长案后,侍候两女整衣人座。案左右内侧,站着两个鬼怪般的老人。外侧雁翅排开八名擎灯女郎。案后,两女身后是三侍女,然后是另八名擎灯少女,案前两侧,八名壮士叉腰分立,弧形列位,神色肃穆。

  所有的目光,全落在两丈外站在壁角的安平身上。

  看清了所有的人,安平心中暗懔,忖道:“如果所料不差,可能是云梦双姣来了。看情景,宇内四凶之一的山灵,竟然是她们的属下,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她们怎配役使这个无恶不作的可怕魔头?怪事。”

  云梦双姣,指的是三剑二刀五亡命的“二刀”,是这一代崛起江湖的名人中,名号仅次于八大高手的年轻高手。

  “二刀”,是指武林中两把十分可怕的宝刀,一名“驭光”。一称“天雨”,皆是价值连城、可断金切玉的神刃。刀的主人,就是云梦双姣。

  云梦双姣不是亲姐妹,而是尽人皆知的结拜姐妹,同是广湖人氏,年岁相近,意气相投,姐姐姓钟名琼,江湖绰号称为柳神,妹妹姓李,芳名瑶,绰号叫青狐。她们俩的名声不太好,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女妖,不但人尽可夫,而且吸探术极为高明,极为侠义门人所痛恨。但她俩不仅有宝刀在身,而且轻功极为高明,机警绝伦,在江湖中,行踪飘忽,有如鬼魅,谁也休想盯她们的梢,对她们无可奈何。

  近些年来,两女的消息沉寂已久,江湖上传说纷经,莫衷一是。有些说她们已被破扇竹萧所搏杀。有些说她们已找到如意郎君,改邪归正做了贤妻良母云云。

  女人力弱胆小而谨慎,不宜使用单刀,单刀号称“拼命”,岂能适合女人使用?所以江湖中的武林女英雄,用刀的少之又少,安平看出两女的佩刀有异,所以猜想是云梦双姣到了,看他们居然能役使四凶之一的山灵,因此懔然心惊,猜想双姣重行出现江湖,艺业当不至于与五亡命同列了。

  山灵收了剑,上前疾趋案下,躬身行礼道:“回禀两位姑娘,这小辈艺业奇高,老朽业已尽力,无奈他何。”

  左首的穿绿少女冷然注视着坐在壁角的安平,翠袖一挥,曼声说:“牟老辛苦了,退在一旁,候命差遣。”

  山灵应喏一声,再次行礼,退到右面带蛇老人的下首肃立,目灼灼地打量着安平,怪眼中闪烁着困惑而惊疑的眼光。

  穿青的女人粲然一笑,向同伴道:“琼姐,小妹问问他。”

  “贤妹请自便。”穿绿的女人笑笑。

  安平沉得住气,虎目闪闪生光,毫不畏怯地打量着众人,从容地猛吸白龙辟毒珠的气息。

  穿青的女人挺直腰干,向安平问:“喂!你就是新近名震江湖的神龙夏安平么?”

  安平淡淡一笑,泰然地反问:“姑娘,你认为在下是与不是?”

  “本姑娘在问你哪!”穿绿的女人笑道。

  “区区不是已经回答了么?”

  “你并未回答。”

  “呵呵!姑娘既然派人将在下诱来,何用多问?”

  “唔!阁下倒是精明。”

  “姑娘也不笨。”

  “怎见得?”

  “先派人诱在下人陷,再派人相试,然后出面审讯口供,岂不聪明过人?姑娘如果不事先查明在下的底细,这会儿在下赶了两百余里、刚抵吉水之际使将在下诱来?”

  “本姑娘并未到过玉笥山,却派了眼线在那儿看风色,你从官道来,本姑娘的人也到了。”

  “请教诸位将在下诱来,有何用意?”

  “慕名引见,怎么你口口声声说是诱来?说得这般难听,何必呢?”

  “呵呵!像这样的慕名引见,在下可不敢领教。在下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有何见教,可否明示?哦!在下尚未清教诸位的高名上姓呢!失礼,失礼。”

  “你是个生意人,可能不知本姑娘的名号。但这半年来行走江湖期间,总不会不知道云梦双姣吧?”

  安平反而心中大定,笑道:“在下略有耳闻,但却不是在行走江湖期间知道的。从衣着的猜测,姑娘定然是有一把天雨刀的青狐李瑶姑娘了。那一位姑娘,自然是有驭光刀的钟琼姑娘,不错吧?”

  “你很精明,猜得对极了。要不要我替你引见几位前辈?”

  “是山灵和那两位么?”安平指着怪人问。

  “不错.他们两位是百残老人周昌,和蛇神曾瑞,看了他们的长相和兵刃,你便知道他们是谁了。”

  安平注视两人半晌,点头道:“果然人如其名,一看便知,百残老人与山灵同是四凶之一,至于蛇神曾瑞,在下却没听说过。两位姑娘出道出四凶晚得多,辈份也低,但看今晚的排场,这三位前辈却是姑娘的属下,委实令在下心中懔懔,而且深感诧异。”

  “除了这三位前辈之外,本姑娘所属的八男十六女,无一不是万中选一的高手,足以和江湖的高手名宿互论长短。”

  “真的?在下岂不是身陷绝地了么?”

  “事实如此,决无虚假。其实。足下并非身陷绝地,只要阁下应允本姑娘所提出的条件,对阁下不仅无害,而且获益非浅。”

  “有意思,说上正题了。试条件吧,在下洗耳恭听。”安平轻松地说,其实心中并不轻松,只是不敢形于表面而已。

  “首先我得问你,为何与游龙剑客结怨。”

  “这个嘛,在下亦大惑不解。”安平不愿说出内情。

  “世间能冤仇深结的事,只有四件,那就是酒、色、财、气。你与游龙剑客所结的怨,是一个色字。”

  “不,只能说是与五湖浪子结怨,游龙剑客是五湖……”

  “能将经过说来听听么?”青狐抢着问。

  “说来无趣之至,不说也罢.何况说出来也并不光彩。”

  “你知道我姐妹与游龙剑客的交情么?”

  “不知道,何不直截了当说出来听听?”

  “我们与蟠龙堡之间,互相订有协议,在江湖发展期间,彼此虽各行其是,但却有互相帮助的默契。”

  “哦!原来你们是相助游龙剑客对付在下的。”

  “又不尽然。我们直接与狄老堡主青云居士订下的协议,至于互助的默契,是否遵守却不一定,须知默契与协议两者差异甚大。”

  “听姑娘的口气。倒是大有文章哩!看来,在下似乎吉凶参半。我这人生性耿直,不喜欢勾心斗角,诸位的用意,何不明白地说出?”

  “你为了一个女人与五湖浪子结怨,何苦来哉?我姐妹愿为你两人化解仇怨。”

  “多谢姑娘盛情,请教如何化解法?”

  “这就是本姑娘要提出的条件。”

  “请说。”

  “我姐妹一力担当你与蟠龙堡化解伊怨的重责,你则与我姐妹并肩行道江湖。条件极为优厚,幸勿轻易放过。天下间不乏殊色佳丽,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而与实力雄厚的江湖人结怨?蝗说那位姑娘姓彭,可否将她的底细说来听听?”

  安平坚决地摇头,断然地说:“在下不是江湖人,在江湖无道可行。至于蟠龙堡的仇怨,在下并不介意.那位彭姑娘的事,在下毫无所知,五湖浪子自作多情,他找我根本是无理由。”

  青狐粉脸一红,不悦地说:”姓夏的,你避重就轻,事实对姑娘所提出的事,并无确切的答覆。”

  “夏某并无答覆的必要。”安平泰然地说。

  “你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么?”

  “看清了。”

  “你仍然一意孤行?”

  “在下择善固执。”

  “难道你活腻了?”

  “在下希望长生不老。”

  “你不想另行物色佳丽?”

  “瑶池仙子也不禁令在不动非分之念。”

  “你嘴强……”

  “艺业不弱。”安平抢着答。

  “你以为能逃出我姐妹所布下的陷阱?”

  “很难说,也许可能。”

  “你何不试试?”

  安平整在站起,笑道:“不用试,在下该走了。”

  说完,从容举步向厅门走去,在一干男女高手的注视下,举步从容不迫,脸上仍带着笑意,但一双手十个把头轻微地伸缩,表示出心中仍有些地紧张,也表示随时准备动手应付突变的决心。

  青狐向柳神钟琼冷然颔首,表示谈判希望已绝,该用强了。

  柳神冷哼一声,星目冷电外射,沉声道:“周老,拿下他。”

  百残老人周昌欠身道:“遵命,但不知要活的呢,抑或是……”

  “要活的,伤不重也行。”柳神冷然地说。

  百残老人突然像幽灵般闪出,奇快无匹,只见人形乍隐复现,已出现在安平面前,然后方传来他的木脚落地时所发出的轻微声息。

  “小子,你敢不听话,哪儿走?”百残老人用漏风的怪嗓子叱喝,独眼厉光四射,脸貌狞恶骇人。

  安平叉手而立,沉着地说:“阁下,你活了偌大年纪,怎地开口就叫人小子,你简直白活了一辈子。想怎样,你说吧。”

  “两位姑娘的条件,你必须无条件地接受。”百残老人一字一吐地说,并未发怒,不在乎安平出言挖苦。

  “在下已经表示得够明白了。”

  “老夫奉命擒你。”

  “那么,为何不动手呢?”

  “当然。”百残老人说,右手缓缓伸出。他的五个指头像是鹰爪,瘦骨嶙峋,血管暴起形如蝗蚓,指甲锐利如刀尖,渐近安平胸品,五指缓张。

  安平并不因为对方是个残废老人而大意,在未弄清对方的意图前,不敢妄行接招,徐徐挪动右脚,退后一步。

  挪后的脚仍未落实,百残老人突然低叱,人已斯近,由爪变掌兜头便劈,恍如巨斧开山。

  安平心中一懔,展开了真才实学,电光石火似的向右一闪,在间不容发中避过雷霆一击,远出六尺外,似乎仍可感到刚才老怪压下的潜劲依然在体,仍然有受到压迫、气血翻腾之感。

  “这是什么掌力?”他悚然地想。

  百残老人一掌奇袭失效,有点错愕,冷然咧嘴一笑,再次扑上伸手便抓。

  安平决定接招,功行右臂猛地拨出一掌,并蓄势准备反搭鬼怪的腕门。老怪只有一条手臂,他不愿用双手应敌。

  百残老人发出一声来枭般的怪笑,沉肘出腿,右面的假腿突然踢出,捷如闪电。

  安平斜身相避,挫腰换招,沉掌拍向踢来的假腿。

  “啪!”击中了,着掌处如触金刚,震得掌心发麻,原来假腿是钢铁所打造,粗如真腿。

  百残老人身形左荡,被拍得立不住脚,但不等假脚落地,人即凌空,左脚藉身形反扭的劲道,凶狠地扫到。

  这瞬间,柳神钟琼向蛇神伸出一个纤指,轻轻一晃。

  蛇神轻轻地点头,左手一伸,缠在背上的异蛇悄然落地逸走。蛇身碧绿,地面也是同一颜色,虽则灯光明亮,目力虽则锐利亦难发现。

  百残老人一掌双脚挥动如飞,攻势凶猛绝伦。安平第一次碰上艺业相当的高手,不得不以绝学周旋,他感到对方掌腿上的劲道出奇的凶猛,而且隐含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潜劲,似乎无法加以抵抗,袭来的异劲不走直线,及身时逼得气血翻腾,护体神功所受的压力奇大,甚至会发生窒息的感觉。幸而百残老人进击的把式虽然凶猛无匹、但并无奇处,尽可应付裕如。同时,他也察觉到百残老人对他所进击的招式,似乎也有所顾忌,双方皆避免劲道直接相拼,招发即收不放使老。因此,两人在两丈方圆的空间凶狠地进退盘旋,全力相搏,形成了难解难分的局面,力搏二十余招,势均力敌,两人都浑身腾起汗雾,神色凝重,谁也未露败象。

  强烈的罡风劲气,意阻不住贴地蠕滑而来的怪蛇,被它侵入了斗场,突然激射而出。

  蛇神以杖击地的奇异声传到,怪蛇像一道虹影,射向安平的脚下。

  这瞬间,安平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出一招“罡风扫云”左掌扫拨,右掌突然接着推出,他终于忍不住加用左掌了,少用一只手毕竟不便,需用双手的拍式无形中瓦解,威力大减,他不能放弃自己应获的优势了。

  百残老人斜身挫腰,避开上盘的急袭,反掌削出,人亦随势切入。

  安平大喝一声,招变“天宇云沉”,右掌全力下击。

  百残老人招出“抬头望月”,全力上接。他已取得切入近身的优势,不愿放弃优势避招,所以全力硬接,出招接拍的瞬间,身形一扭,身左已接近安平的身右。他如果能架住安平下击的一掌,便可取得绝对优势了。

  他右掌以抬头望月接招,身形一扭之下,左手的半节臂膀,已凶狠地撞向安平的右腰胁,十分辛辣霸道。

  “噗!”双掌击实,百残老人身躯一沉,左断臂所击的部位失去准头,低了许多。

  安乎感到手掌一麻,正想加上十成劲下压,发觉右胁危机光临,正想扭身避招。

  蓦地,他感到右小腿一麻,脚下一软,突感脱力。

  “糟!”他惊叫,掌发千斤神力向下一压,身形暴升。

  同一刹那,右胯下方被断手肘击中,“蓬”一声响,身躯退得更快。

  百残老人厉叫一声,坐倒在地,右手显然下垂,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

  安平退出丈外,右脚突然屈倒。

  “拿下!”青狐叱喝。

  蛇神像劲矢离弦,飞射而至。

  这瞬间,黑影从天而降。

  香风扑鼻,厅门白衫乍现。“啊……”厉号声震耳,把守厅门的五名鬼面人,像被狂风所刮,翻滚着跌入厅中。

  黑影抢先一步,“蓬”一声大震,和蛇神换了一招,罡风迸射,隐雷震耳。

  蛇神“哎”一声惊叫,骤不及防之下接了一招,吃了大亏,蛇杖丢掉了,盘在脖子上的赤色异蛇突然腾空而起,右手的青蛇则贴地射出。他本人仰面急退,几乎躺倒。

  黑影更快,一把挟起安平,凌空而起,“哗啦啦”一声暴响,人隐没在新辟的承尘孔内,屋顶的碎瓦断木,从破孔内雨点般洒落。

  厅口侵入的白影幻化一道白虹,射入承尘孔内,落下的碎瓦断木皆向四方激射。

  追逐黑影的赤色怪蛇,刚腾至承尘孔,便被白影所击落像枯叶般飞出两丈外。

  事发仓卒,谁也没料到顶上的承尘会被人无声无息弄开,掀掉了数块木板,从天而降将人弄走。

  蛇神的蛇杖弯曲成弧形,显然曾被人用重物所击。

  厅中大乱,柳神一声娇叱,站起大袖一挥,一丛柳河随袖而出,射向行将隐入承尘孔的白影。

  柳钉无法接近白影,相距八尺便纷纷下堕。

  白影不见了,厅口一声虎吼,出现了一头锦毛巨虎。同对,一颗巨大的蛇头高抵门楣。

  厅中鸡飞狗走,灯火凌落,众人狼狈地向后堂逃命。

  巨虎大蛇突然消失不见,但厅中已人云厅空。

  安平昏昏沉沉,神智有点迷乱,直觉地感到已被人挟得腾空而起,来人是谁他却不知道了。上了瓦面,但觉耳际风声呼呼,如同腾云驾雾,不知身在何处。

  数起数落,他模糊地听到有女人的嗓音叫唤:“留下人,不然休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接着是挟他的人发出奇异的狂笑,身躯疾沉,眼前一片黝黑,有物擦衣。他昏沉地想:

  “这人很机警,降下瓦面从房舍中窜走,追来的女人,便不会放胆追赶了。”

  不知经过多久,他已完全陷入人事不省的境地。

  大宅的后堂中,柳神钟琼粉面铁青,大发雌威,把手下的男女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暴躁地向山灵叫:“牟老,赶快去找总管来,问问刚才那戴头罩的人是谁。”

  山灵尴尬地说:“姑娘不必问了,这人老朽认得。”

  “他是谁?”

  “他使用的兵刃是铁童子,出其不意将曾老哥震倒,艺业超尘拔俗,他是九地人魔崔真,不然虽则变起仓卒,曾老哥也不至于在一击之下吃此大亏。”

  “这老魔也跟来了?”柳神惊问。

  “游龙剑客的手下弟兄,曾发现人魔与夏安平在道中交手,恐怕是为了私怨而将人救走的。”手掌红肿的百残老人接口道。

  “糟!那……那夏安平落在人魔之手,岂不糟了?”青狐变色叫。

  “是的,那老魔心狠手辣,夏安平落在他手中,岂有幸免之理?”

  柳神长叹一声,焦急地说:“他已被曾老的碧螭所伤,一个时辰之内如果不将他找到,恐怕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

  “那……我们必须赶快去找咧!”青狐叫。

  “贤妹,如何找法?难道要我们搜城不成?”

  “谁知道那带了龙虎前来的白衣女是谁?”柳神问。

  没有人回答,久久,百残老人惑然地说:“能驱龙役虎的人并不多见,再说,县城之内,龙蛇如何能进来?会不会是白莲会的妖术作祟?”

  山灵怪眼生光,突然说:“恐怕是五湖浪子所说,在庐山所遇见的彭姑娘来了。带了龙蛇在城中不易藏匿,何不派人游说游龙剑客,动双方所有的人手,大索城郊各地,也许有效。”

  “人多有何用处?”柳神问。

  “命出动的人分带毒饵与猛犬,分头搜索。猛犬发现虎踪,必定不敢前往走动,强制牵走,定可将虎引出,再用毒饵强犬吞食,龙虎伤犬自己亦将毙命,便可接近了。”

  “好,别无他法只好一试。”柳神同意地说,立即分派人手,派人前往游龙剑客落脚处请求协助。

  二更未三更初,大批人手纷纷出动。五湖浪子却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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