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略一沉吟,摇头道:“小的不知道。”

  “你这厮胆敢违抗头儿的禁令,定然比别人聪明机警,消息灵通,竟敢推说不知?”秋华恶狠狠说,手上加了一分劲。

  老李声嘶力竭地挣扎,虚脱地叫:“请……请不要伤……伤我……”

  “说!”

  “爷台明鉴,这里的人经常死伤累累,也经常补充,死多少补多少,每年大概总要补上一二十个,除了头儿知道数目之外,其他的人从不过问,确是不知。”

  “你这里共有多少牧奴?”

  “有四五十个。”

  “每年要死掉一二十么?”

  “爷台,这里的人,性命比牲口更不值钱。”

  “你这里有没有姓景的牧奴?”

  “姓景?小的没听说过这个姓。”

  “该听说过有从灵州逃至庆阳被掳的逃犯吧?”

  “小的只是一名监工,是禁止向牧奴打听消息的。”

  问不出所以然,秋华心中为难。牧奴分散在八处居住,事实不许可他逐处去找,今晚的事。不必等到天明便会被发现,明晚牧场必定加强戒备,机会不再啦!同时,牧奴的死亡率惊人,半年岁月漫漫,这些牧奴度日如年,死伤枕藉,人不如畜,姓景的是否捱得到今天呢。查遍三座牧场,得花多少对日?他想:“我必须明查了,暗访稽延时日,说不定这几天姓景的已是性命垂危,我不能再拖了。”

  他立即决定了大胆的行动,向老李冷笑道:“老兄,今天的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怪我不得。”

  老李心胆俱裂,狂叫道:“大爷饶命!小的发誓,今晚的事决不透露半个字,决不……”

  “我这人不信任任何人,你……”

  蓦地,不远处的墙角暗影中,传来爽朗的笑声说:“哈哈!

  姑且信任老夫一次,如何?”

  秋华一惊,丢下老李戒备,喝道:“请现身,让在下看看你阁下是否值得信任。”

  墙角中转出一个黑影,星光下脸目难辨,但从头顶上的道士髻看来,头发仍是黑的,并不算老。穿一件老羊皮外袄,身材硕长,点着一根打狗棍,慢腾腾地举步走近,先是呵呵一笑,说:“据老夫所知道的,四海游神在江湖上行道不到三年,名气虽不如五虎三龙响亮,但论真才实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得的是,做案从不杀害事主,与人动手伤人而不杀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你老弟如果是四海游神,老夫倒得亲眼看看杀人灭口。呵呵!看老夫是否有知人之明。”

  “阁下贵姓?”秋华冷冷地问。

  “呵呵!你还未承认你的身份呢。”

  秋华拉下蒙面巾,冷笑道:“吴某所行所事,任性而为,从不自命什么正什么侠,也不承认不杀人,阁下信口胡诌,抬举在下亦正亦邪亦侠亦盗,愧不敢当。如果你想证实你的知人之明错误,将立可看到。”

  说完,俯身伸手抓起老李。

  来客呵呵一笑,摇手道:“老弟,何必意气用事破戒呢?刚才你所问的话,老朽已经听到了,依老朽看来,杀了这人同样对你找人的事有碍,何必呢?结果既然相同,老弟委实犯不着为此破戒杀人。”

  “阁下听到在下的话了?”秋华阴森森地说,丢下老李,向来客踏进一步。

  来客呵呵一笑,说:“老弟动了杀机,千万别胡来,老朽不碍你的事。”

  “阁下贵姓?”秋华再次询问姓名。

  “老朽鲜于昆。”

  “哦!原来是西海怪客鲜于前辈,江湖上极为难得的正道奇人。在下眼中有你这位前辈,但假使碍了在下的事,休怪在下放肆,剑下可不知有人,也许在下艺业不如你,但在下并不畏怯。”

  西海怪客呵呵一笑,说:“老弟,别谈这些好不?我这人行事有点怪毛病,喜欢就事论事,我不问你的为人如何,只知你这次大闹宜禄镇的事做得十分有道理,值得相助,你不会拒绝老朽的好意吧?”

  秋华略一沉吟,问道:“前辈知不知道在下为何而来?”

  “你并非存心救这些可怜的牧奴而来,只是为了找人。”

  “找人是不错,但决非为了行侠。”

  “真的?”

  “不错,为了一千两银子的重赏,在下来了。”

  “出重赏的人是谁?”

  “恕难见告。”

  “如果被你找到要找的人,会不会反将人送入火坑?这件事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当然考虑过了,在下并非利令智昏的人。”

  “这个我倒相信,但仍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知道你的钱财得来容易,散得也快,断不会为了区区千金而做下昧良心的事,因此愿诚心助你一臂之力。”

  “前辈如何助法?”

  “替你找想找的人,这一条路我比你熟。”

  “好,在下深领盛情。”

  “要找的人,我已知道大概,但只知这人姓景,大名你还没见告呢。”

  “今晚在下尚有事待办,请前辈在破晓时分,于昭仁寺见面,届时在下当坦诚相告。”

  “好,破晓时分在昭仁寺碰头,不见不散。”

  “这位监工老李……”

  “交给老朽处理,给他吃一颗千日醉酒丸子,保证他昏睡十来天,你便可以安心不破杀戒了。”

  秋华抱拳行礼,笑道:“那么,有劳前辈了,晚辈告辞,破晓时分再见。”

  “老弟,何前倨而后恭那?呵呵!你办你的事,这里交给我啦!”

  秋华长揖而退,说声“再见”,身形一闪,便隐入暗影中。

  西海怪客解了老李的绑,将一颗酒丸纳入老李的口中,向秋华隐没处笑道:“小伙子,你跑得了?”

  但见他身形一闪,蓦尔失踪。

  秋华用全速赶回藏马处,牵出坐骑扑奔辛大爷的庄院,距庄院三里地,藏好坐骑,戴上蒙面巾,向庄院接近,藉草木掩身摸近了庄西。

  他身后,西海怪客像是个无形质的幽灵,在二十余丈后紧跟不舍,飘忽间儿如鬼魅幻形。

  庄院建在废浅水城的废墟上,占地极广,四周设有防狼的木栅,里面建了四五十栋房屋。辛大爷所住的主宅是九进楼房。

  屋大人少,晚间各处张灯,仍然显得阴森森地,似乎里面鬼影憧憧,到处藏匿有不祥的阴影。辛大爷以牧奴的血肉起家,每一寸土石都沾有牧奴的血汗,十余年来,牧场的荒野中,不知埋葬了多少苦命的冤魂,而他的牧场却欣欣向荣,耕地和牲口逐渐扩大、增加,但他却不知满足,欲望永无止境。

  接近外栅,秋华一跃而入。

  三更未的更柝声,从庄中传出。蓦地,西北角隐隐传来凄厉的胡哨声。

  “当”警锣一响。

  庄中人声隐隐,不久蹄声大起,三十余匹健马驰出四庄门,狂风似的奔向西北角。

  “警讯传到了,来得恰是时候。”他喃喃自语。

  他先前闹事处的槽仓将警讯传出,这儿去了三十余名高手驰援,实力大减,他减少了不少顾忌。

  各处暗影中皆有警哨,他不能大意,表面上平静,暗中危机四伏。辛大爷对庄中的警卫控制得十分严密,庄中逐渐平静。

  似乎没发生其他事故,显得安谧平静,警哨们各就定位,严加戒备。

  人地生疏,秋华必须找入拷问消息,悄然接近小巷口一名藏在墙旁的警哨。

  警哨抱着单刀,贴在墙壁上,任何方向接近,皆难逃监视之下。

  秋华远远地看清了警哨的位置,略一思索,便溜至小巷中,大踏步向警哨走去,老远便故意放低声音问:“谁负责这儿的?”

  警哨转身注视,本能地说:“是我,周宗,你是……”

  “头儿来了么?”秋华信口问,一面急步走近。

  “你问谁?咦!你……”

  秋华已一鞭抽出,“唰”一声便卷住了周宗的脖子猛地一带,“当”一声刀响,警哨的单刀堕地,叫不出声音,向秋华急撞而来。

  秋华一把接住,将人按在墙根下,解开长鞭改用手控制咽喉,低声问:“小声回答,不然宰了你,知道么?”

  “你……”

  “华山老人的三个门人住在何处?”

  “在……在场主的宅中。”

  “在哪一栋?”

  “第二进西跨院客房中。”

  秋华一掌将周宗劈昏,塞在檐下的衍梁上,迳奔正宅。

  二进院的西厢房甚多,廊下挂有两盏气死风灯,很讨厌。他先看清廊侧的形势,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四周似乎没有人,便沿廊下向前逐房探视。

  一排客房共有八间,很容易分辨,上了扣的自然没住人,一摸便知。

  摸至第五间,门外没上扣,伸手徐推,门后己上了闩。他大胆地叩了三下,干脆叫门而入。

  里面的人相当警觉,问道:“什么人?”

  “在下周宗,奉大爷之命,前来知会一声。”

  门内亮了灯,有人起床穿衣,脚步声近门后,微怒的声音从门缝中传出:“你是周宗?

  你他妈的简直昏了头,客人已经不在,你奉命前来报什么……咦!你……”

  房门刚拉开一半,秋华已经抢入,冷电四射的剑尖点在房内人的胸口上,低喝道:“要死你就叫唤好了,要活就闭上嘴。”

  房内人是一个壮汉,只穿了亵衣裤,披着羔皮袄,灯光下脸色苍白,张开双手吓得愣住了。

  秋华掩上房门,低喝道:“客人已经不在,到何处去了?”

  “你……你是……”

  “呸!太爷在问你,不是你问我。”

  “这……”

  “华山老人的三个门人到何处去了?”

  “我……”

  “唰”一声啸风怪响刺耳,剑芒一闪,壮汉的羔皮外袄应剑破裂坠地,冷冰冰的剑尖重新贴在壮汉的咽喉上。

  “你不想活了?”秋华沉叱。

  “我……我想……想活。”壮汉战抖着说。

  “他们目下在何处?”

  “在……在地牢。”

  “地牢?”

  “是的,大爷命人在茶水中下了蒙汗药,将他们弄翻,送至地牢囚禁,要先放出他们走了的消息,如无动静,再杀人灭口。”

  “地牢在何处?”

  “我……我只知在……在五进院的地……地底下,但从……

  从没去过,只有大爷的几个亲信,才……才能在那儿走动。”

  “带我去看看。”

  “大爷,那……那是……不可能的,地牢秘口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设有机关埋伏,谁走近谁死……”

  “真的?”

  “小的发誓,如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秋华沉吟半刻,接着冷笑一声问:“辛姑娘的香闺在何处?”

  “在……在第六进院的楼上。”

  秋华突然一掌劈出,壮汉应掌便倒。他将人放回床上,熄了灯出房,掩上门冷冷笑道:

  “抓住辛丫头便有办法了。”

  退回廊口,他吃了一惊,一名警哨直挺挺地躺在壁角下,声息全无。他俯身检视,发觉这人被点了昏穴。

  “咦!今晚不止我一个人来哩!”他自语。

  他觉得制住警哨的太过大意,制了人为何不藏好?便弄开一扇厢房,将昏了的警哨塞入门内,利用壁根的阴影,绕出六进院的西端,从一座偏屋破窗而入。自从进入庄院,他始终不敢从屋面走,以免暴露行藏,屋顶活动方便,但却容易被人发现。

  槽仓有警,庄中已派人前往支援,本宅中外弛内张,看外表声息全无,暗中所有的人已经全部惊醒了,大部份的人已早作戒备,紧张地等候变化,如临大敌。

  辛姑娘的香闺在二楼,有六名侍女侍候她。已经是四更初时分,如在平时,她也许仍在沉睡未醒,但警讯已令她警起,心中极为不安,不知在槽仓闹事的人,会不会到庄中生事。

  她一身劲装,和衣倚坐在火盆旁沉思。两名侍女张罗茶水,整个花厅中只有她们三个女人。

  一名侍女奉上一杯参汤,笑道:“小姐,已经四更天了,小姐不是说过,四更天不是夜行人活动的时间么?槽仓远在八九里外,来人既然在那儿闹事,不会再来庄中捣乱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辛姑娘就侍女手上喝下参汤,伸了个懒腰说:“多年来庄中没有人前来闹事,突然出了乱子,倒很新鲜呢!但也委实令人心中紧张。看样子,今晚可能平安无事了,小娥,你去告诉楼

  下的两位师父,要他们回去安歇,不必……咦!”

  她倏然站起,本能地抓住了放在膝前的长剑。

  楼下,“砰”一声响,似乎有物倒地。

  “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她向小娥说。

  小娥站在梯口,向下叫:“沈师父,怎么啦?”

  楼下灯火已熄,秋华将一名师父抵在壁角,手叉住对方的咽喉,附耳低喝道:“回答,不许捣鬼,不然死无赦。”

  保镖师父的眼珠往外暴,舌头拖出口外,好半天才缓过气喘息着叫:“是小娥姑娘么?

  没有事,朱师父碰倒了长明灯。”

  “小姐要你们回去安歇。”小娥叫。

  “小的遵命。”保镖师父服帖地答。

  秋华一掌将保镖师父劈昏,疾趋梯口。

  “沈师父,快将灯点上。”小娥在上面叫。

  秋华像头狸猫,无声无息的窜上。梯口的小娥刚转身入内。

  秋华到了,伸手一勾,便勾住了小娥的脖子向外带,捉小鸡似的提出楼门外。

  辛姑娘先前听清了沈师父和小娥的说话,以为没事,放下剑重新坐下,低头伸指轻抚被炭火烤热的裤管,未留意厅口的事。

  她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毫未在意地说:“小娥,到房中叫小梅出来,撤走火盆,我要安歇了。喏,把剑先放回房中。”

  她信手将剑向后递,却听到十分耳熟的声音在身后说:“别忙,你也许还用得着。”

  她大吃一惊,反应甚快,突然向前一跃,跃过火盆,猛地旋身拔剑挥出,身手相当矫捷。

  剑虹一闪,“铮”一声暴响,她感到右臂发麻,虎口酸疼难当,剑脱手而飞,“当”一声大震,跌在两丈外的壁角下。

  “哎呀!你……”她骇然叫。

  秋华隔火盆而立,手中的长剑冷电四射,剑尖点在她的胸口,隔着衣裘,她似乎仍可感到从剑尖上传来的冷流,彻骨奇寒,直迫内腑。

  秋华拉下蒙面巾,笑道:“叫房中的小梅出来,不许声张,不然彼此不便。”

  房门恰在这时打开,侍女小梅的身影刚出现,秋华的左手一扬,一颗打穴珠已击中小梅的胸前玄玑穴,“哎”一声轻叫,砰然倒地。

  “只有咱们两人了,大概你肯安静的商量了。”他向辛姑娘怪声怪气的说。

  辛姑娘惊得粉脸变色,但仍然顽强地说:“庄中高手如云,你来得去不得,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

  “辛姑娘,你看清你自己的处境了么?”

  “本姑娘不怕任何威胁,你占不了多少优势,庄中的师父们不会让你来去自如的,你的处境比我好不了多少。拿开你的剑!”

  她强横的说。

  秋华冷笑一声说:“喝!你的千金小姐脾气可大着呢。”

  “你一个江湖亡命……”

  秋华大怒,收剑出掌,“啪”一声给了辛姑娘一耳光,把她打得连退两步。

  她不等脚步站稳,猛地一脚急飞,包了铁尖的弓鞋如果踢实,那还得了?

  “有贼!”她尖叫。

  秋华伸手一勾,勾住了她的脚踝一掀,她仰面便倒,摔得甚重。

  秋华俯身一掌劈下,她居然还能招架,伸手急拨。

  秋华变劈为擒,扣住了她的腕脉一扭。

  “哎唷……”她痛得失声尖叫,身躯随势急转。

  秋华一掌将她拍昏,拔一把飞刀在奎上划道:“明晨于昭仁寺交换人质,以地牢的华山三门人交换小丫头,辰牌正一过,杀无赦。四海游神留字。”

  “砰”一声大震,东窗突然自行震毁,跌入一名保镖师父,滚了两滚便寂然不动。

  楼梯口脚步声凌乱,高手赶到。

  他一把挟起辛姑娘,便待向梯口冲。

  破窗人声乍现。

  他正待将飞刀掷出,那出现的人影的叫声先到了:“老弟,从这儿走,跟我来。”

  原来是西海怪客,他不假思索,纵向窗口。

  庄中大乱,灯球火把在各地接二连三地点起,屋中的人纷纷抢出,警锣声狂鸣。

  西海怪客带着秋华钻入一座房屋,直趋后厅,在漆黑的角道内一阵急走,最后进入一处温暖的小屋里。

  “要进入地道了,脚下小心。”西海怪客叮咛。

  不知走了多远,西海怪客喝道:“止步!前面是地道出口。

  如果他们发现咱们从地道脱身,可能已有人先一步在前面堵截,准备动手。”

  黑暗中,西海怪客对地道似乎十分熟悉,伸手在壁间一阵摸索,突然“吱嘎嘎”一阵刺耳怪响传出,星光入目。

  “出去!小心了。”西海怪客叫,首先一跃而上。

  四周静悄悄的,鬼影俱无,左面半里地,庄院灯火齐明,但没有人声,警锣亦止。场主驭下甚严,有警时仍能肃静无哗,沉着应付。

  地道口与地齐平,附近是小丘陵地带,一些矮树光秃秃地,确是不见有人。

  “快走!他们人多,被围住就麻烦了。”西海怪客叫。

  “黑夜中何惧人多?”秋华笑答。

  “老弟,千万不可轻估了三大牧场的实力。”西海怪客一面走,一面用告诫的语气说。

  “他们除了人多,有何可恃?”秋华追问。

  “人多固然是他们一大长处,但其中也不乏高手。”

  “但……但在下只会了一位不见得高明的冷眼追魂,而且他还是翔雁牧场的首席保镖。

  至于浅水牧场,似乎连一个稍像样的人都拿不出来呢。”

  “三大牧场中,翔雁牧场实力最弱,论为人,杨五场主也稍开明些,这就是白天在十字街口他向你笼络的原因。”

  “前辈是说,浅水牧场有比冷眼追魂高明的人物?但……但怎么不见他们出面呢?”

  “老弟听说过六盘四狼么?”西海怪客反问。

  “听说他们是十年前的大贼,曾经被少林的明业大师赶出中原,禁止他们在六盘山以东地区活动。小可出道太晚,闻名而已。”

  “明业大师德高望重,是当代的佛门高僧,武林的长者耆宿,艺业超凡入圣,从不轻言武技,他竟然亲自出手惩戒六盘四狼,可知事态的严重了。明业大师已失踪三年,听说已和张邋遢张三丰,逃到峨嵋山证道去了……”

  “咦!张三丰不是在武当山开山立派五年了么?”秋华接口问。

  西海怪客呵呵一笑,说:“他才不至于俗到在武当受人箝制哩!”

  “受人箝制?前辈的话,小可不懂。武林人苦练一生,穷毕生精力参研绝学,志在开山立派,何等光彩?他……”

  “我问你,你想不想开山立派做一派的开山鼻祖?”

  “我?我天生不成材,志不大才也疏,连想都懒得去想。”

  “哈哈!说得妙,该为你浮一大白。张三丰已修至半仙之体,他岂会与凡夫俗子一般……”

  “但武当山大兴土木广建宫观,开派大典已举行了四年,武当派三字已在江湖广事流传……”

  “谁看过张三丰在武当主持大典么?”

  “这……这倒没听说过,但武当之有派,内家拳剑四字在林扬名,却是铁的事实。武当的老道公然称他为祖师爷,也铁的事实,难道有假?”

  “呵呵!你到底年轻,不知世事诡谲。”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当今皇帝逼出来的,来头大啦!十年前,皇室叔侄挥戈,建文帝不是自焚于宫么?”

  “不错,当今皇帝已经诏告天下,谁都知道。”

  “知道个屁,建文帝已逃出火窟,遁入空门流落在江湖中,据我所知,他的佛名叫应文。”

  “见鬼!你怎么知道?”

  “不但我知道,张三丰也知道,明业大师也知道。不止我们三人,九年前黄山天都峰耆宿大会中,佛道俗三家二十名宿,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其他九人全知道,那次大会极端秘密,内容我不能告诉你,总之,那次决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保全建文帝的生命。”

  “你的话可是真的?”秋华讶然问。

  西海怪客站住了,转身凛然地说:“老弟,你的为人,老夫知道甚详,但我仍然不能对你说明其中秘辛。老朽的话,字字皆真。逊帝目下在云南,张三丰与明业大师藏在峨嵋,主要是吸引官府的注意。张三丰是太祖高皇帝的知交,当代皇帝与逊帝皆是他眼看着长大的人,自不愿眼看着他们叔侄相残。但当今皇帝却凶暴残忍,已知道侄儿逃出江湖,侄儿一天不死,他夺来的江山永不会安稳,因此派使臣逼张三丰交人。张三丰当然不肯,因此装疯诈颠,四海逃避。六年前,老道被逼得大为不耐,向使臣保证逊帝决不和当今皇上为难。当今皇上仍不死心,但表面上又不得不放手,派工部侍郎郭-,隆平侯张信督丁夫三十余万,大建武当宫观,用意是买好张三丰,也等于是逼张邋遢遵守诺言,陷住他以便暗中派人缉拿逊帝。当今皇上凶残暴虐,决不会放手的。咱们十三人到处放谣言,分布天下各地,老朽负责西北,放出逊帝已遁入漠北的风声,大军云集边墙,原因在此。独角青龙范松远至安南沿海,乘风破浪,四海潜踪,散布逊帝入海的谣言,致有太监郑和率三万大军二下西洋之举,不久将三度扬帆了。这些事情,你千万不可胡说八道,不然,老夫必定杀你。”

  秋华惊疑了好半天,讶然道:“小可不是多嘴的人,但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不明白?”

  “小可从不想卷入这些狗屁事的漩涡中,也从不作替朱家皇朝卖命的打算。相反地不时和那些大人们开开玩笑,捞他们一笔油水。这种惊天动地的王朝秘辛,你为何要告诉我?”

  秋华泰然地问。

  “因为老朽要你明白老朽的为人。”

  “你替逊皇卖命……”

  “不,只是看不惯而强出头管闲事罢了,与卖命无关,十二位耆宿中,没有一个人得到好处。”

  “就算是吧,但小可很少管别人的闲事,前辈为人如何,小可并不重视。”

  “你必须重视的,须知人生在世,人格的清高最为重要。”

  “为何小可必须重视?”

  “因为老朽想收你作衣钵传人。”

  秋华又是一惊,讶然道:“小可一个江湖浪人,不值得前辈垂青。”

  “你出道为期甚暂,近年来你在陕西四川的行事,老朽已留心打听了。这次你在西安的举动,老朽早有风闻,你前脚离开西安,我后脚便跟上了。总之,老朽认为你是个值得造就的少年人,所以今晚利用机会坦诚相告。老朽这一身绝学,有点舍不得带入坟墓,因此……”

  “前辈,小可的恩师……”

  “令师是落魄穷儒展波涛,对么?”

  “你怎……”

  “十字街口你出奇招伤了冷眼追魂,那招奇学叫‘回龙引凤’,正是令师的不传之秘,只有我方能看出来龙去脉。告诉你,令师是老朽三十年前的故友,他不会反对你带艺重投明师的。如果你有所顾忌的话,那就做我的记名门徒,如何?武林规矩是不禁记名门人的。”

  “未获家师恩准之前,任何事小可也无法答应。”秋华断然地说,语气极为坚决。

  “你真不答应?”西海怪客沉声问。

  秋华放下昏厥了的辛姑娘,戒备地说:“正是此意,前辈强人所难,不是有失风度么?”

  “强行收徒,武林中不乏先例,老朽收定了你。”

  “小可断然拒绝。”

  “没有商量么?”

  “没有商量的必要。”

  “好小子,你居然敢不识好歹,先教训你再说。”

  秋华退后两步,手按剑把冷笑道:“你不要倚老卖老,在下并不见得怕你。”

  西海怪客一声怪叫,打狗棍发出啸风之声,倏然扫出。

  秋华拔剑急架,“啪”一声暴响,不但没将打狗棍砍断,奇大的震撼力,反而震得他虎口发麻,膀子发热,脚下马步一虚,退了一步。

  “打!”西海怪客冷叱,迫上兜心点到。

  秋华不再硬接,向侧一闪剑化长虹,反击怪客的腰胁,无畏地出招抢攻。

  两个接上手,展开快攻,在黎明的星光下全力相搏,各展绝学周旋。

  十余招后,打狗棍愈来愈凶猛,但见漫天彻地全是快速闪动的棍影,八方飞腾,六合扑击,把秋华困往了,棍网重重,如同惊涛骇浪。

  秋华沉着地应付,接了十余招,他知道不妙,棍风直迫内腑,无形的可怕潜劲由四面八方迫到,迫得他运剑十分吃力,不能运转自如,内力修为相去太远,只有挨打的份儿,那怎么可以?

  “我得走。”他心中拿定主意。

  说走便走,乘对方一棍疾攻下盘的机会,不再用剑拆招,故意露出来不及接招的败象,双脚一点,倒飞丈余。

  “哪儿走?”西海怪客大叫,已猜出他的心意,飞步赶上,打狗棍抖出一朵棍花,跟踪点到。

  秋华突然挫倒,滚出八尺外,猛地激射三丈,如飞而遁一面叫:“老家伙,咱们会有再见的一夭,这次算你狠。”

  “小辈休走。”西海怪客怒叫着急追。

  “你行,在下让你一次。”秋华答,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他的轻功十分了得,一跃三丈,钻人矮凋林中急掠。他心中有数,利用星斗分辨方向,计算着所走的距离,向左绕走。

  奔了半里地,已扔脱了老怪客。绕了半圈,不们不倚恰好回到原地,远远地便看到昏倒在矮凋林旁的辛姑娘,他脚下加快,奔近辛姑娘。

  蓦地,矮凋林中传出一声狂笑,西海怪客一跃而出,怪笑着说:“哈哈!你才来呀?”

  秋华火起,大喝道:“接刀。”

  声出手动,柳叶飞刀接二连三出手。

  西海怪客呵呵笑,支起打狗棍,双手轻灵地挥动,连接三把飞刀,叫道:“小伙子,住手,别献宝了,你这人很有骨气,老夫不再找你的麻烦就是。”

  “你的话算数么?”秋华戒备着问。

  “老夫岂会和后生晚辈说话不算数?但有条件。”

  “在下从不在受人胁迫下谈条件。”

  “你并未受胁迫,你的轻功很好,打不赢尽可开溜,你这小狡猾机灵得紧,不会被虚名所累而逞血气之勇白送死的。这样吧,老夫先找令师,征得令师同意后再找你,这条件不算苛刻吧?”

  “一言为定,如果家师恩准,在下自然同意。”

  “好,一言为定。你先走一步找坐骑回寺,我去阻一阻追兵,吓一吓他们,交换人质便方便多了。”

  “咦!前辈怎知小可要交换人质?”秋华讶然问。

  “哈哈!如果不知道,我会让你将人家大姑娘掳走?你忘了我一直追随在你身后么?你先到翔雁牧场,听到他们对华山三门人不怀好意,动了妇人之仁,不忍心令三个侠义门人在送性命。所以顺便入庄救人。呵呵!你的鬼心眼如果我猜不着,还用爱惜你要收你为徒么?

  天色不早,快走吧!”

  五更尽,黎明时分他回到昭仁寺住处,细察布下的小巧机关,发觉已有人曾经来过了。

  他先将辛姑娘塞在壁角,点燃松明,发觉墙上有人用铁指功留下了两行字:“六盘四狼是浅水牧场的贵客,四贼返六盘未回,近日将回到牧场,务必小心,不可大意。西海怪客留。”

  “哦!原来是他,他竟然早回来了。假使他要追我,我逃不掉的。他的艺业委实唬人,也许比恩师高出甚多哩!”他苦笑着自语,对西海怪客的造诣暗暗心惊。

  他捆上辛姑娘的双手,方将姑娘弄醒。

  辛姑娘发觉自己成了房中囚,惊得打一冷战。她所坐处,正是秋华席地铺妥的床褥,熊皮为背,包裹作枕。看到床褥,她感到心向下沉,尖叫道:“要杀我快动手,你如果……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秋华先是一怔,最后会过意来,勃然大怒,巨掌疾挥,“啪啪”两声给了她两耳光,将她击倒在地,冷笑道:“呸!你把吴某青成什么人了?吴某浪迹江湖,美人儿见得多矣!虽说食色性也,但在下还不屑做这种可耻的事,只要你不生得贱,在下决不会动你一根汗毛,你鬼叫个什么劲?岂有此理!”

  说罢,将昏头转向的姑娘推平,用熊皮将她盖住,站起来冷冷地说:“天气寒冷,你好好躺一会儿。我劝你安静些。少打逃走的主意,不然在下要制你的穴道,或者剥了你的外衣,谅你也无颜逃走。”

  说完,他出房而去,在四周巡视一遍,方返回房中倚在壁角下假寐。

  辛姑娘吁出一口放心的长气,凤目炯炯的不住向他打量。这一生中,她在溺爱中长大,骄横任性,飞扬跋扈,她要天上的月亮,辛大爷如果可能的话,也会替她将月亮摘下来。庄中所有的男人,见了她人人头痛,如不是畏如蛇蝎,便是奴颜婢膝。

  这两天来,她第一次见到一个敢向她挑衅的大男人,第一次发现有人并不为她的美动心,第一次发觉有人居然敢动手揍她。

  这一切新鲜极了,是一种她从来未经历过的灾难,从未体会过的滋味,觉得被人虐待委实不好受。

  起初,她羞愤交加,愤怒如狂。愤怒没有用,威吓也失效,根本不理睬她那一套,粗暴地回报她的威吓,她几乎发疯,恨不得将秋华剁成肉泥,方消这口恶气。

  但她这时平静下来了,对壁角假寐的秋华,开始用奇异的心情去思索。

  灯光下,秋华脸上的一切她看得十分清晰,相距不足二尺,看得真切。她觉得秋华英俊的脸部,蓬勃着坚决顽强的气息和神韵,这神韵她除了不时可在她父亲的脸上找到外,整个牧场的男人,全缺乏这种神韵。

  似乎,她觉得从秋华雄伟的身躯中,奇异的体温传到她身上了,鼻中嗅到一种与牧场的男人完全不同的汗味,令她感到窒息和奇异的压迫感。在寂静中,她先前的恐惧感渐渐消失了。

  “他到底是怎样一种人?”她心中暗问。

  “这是个奇怪的坚强男人。”她替自己回答。

  渐渐地,另一种感受麇临,她不再讨厌秋华了,觉得秋华与常人不同!

  她感到手腕被捆得发麻,想转身十分不便,但不转身压在下面的半边身子委实受不了,这辈子她第一次睡这种冷硬的床,自然不安逸。她的手被捆在背后,转身只能由前面滚,一滚之下,熊皮只能盖住一半娇躯,冷气袭来,她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滚动声惊醒了秋华,他挺腰坐正,一言不发,将熊皮拖平替她盖好,重新倚壁假寐。

  “咦!他并不粗暴嘛!”她心中暗叫,对秋华的好感又增了两分。

  “喂!替我解绑好不好?”她用出奇柔和的声音叫。

  秋华睁开虎目,瞪了她一眼,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不行。”

  说完,重又闭目假寐。

  “我保证决不逃走。”她轻声说。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今晚怎么了?她从来就没有用过这样柔和的声音向男人说话哩!

  “我不信任你的保证。”秋华闭着眼睛说。

  “你不信任我,我要用脚踢你。”她说。

  “你踢踢看,我连你的脚也给绑起来。”他冷冷地答。

  “算你霸道,我认输了,解了绑好不好?”

  “不行!”

  “讲讲理好不?”

  “哼,你还讲理?”

  “我一个女孩被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绑起来受罪,说不过去吧?”

  秋华坐正身躯,注视她片刻,他发觉这位任性的辛姑娘神情已完全不同,粉脸上已看不到乖戾的神色了。

  他挺身站起,笑道:“咱们先约法三章,怎样?”

  “还能怎样!反正我已落在你的手中了。”她也笑答。

  “如果你想逃走,我要捆你的手脚。你想动手,我狠揍你你大呼小叫发横,我就塞上你的嘴。”

  辛姑娘坐起,转身笑道:“反正我知道无奈你何,才不愿自讨苦吃呢,解嘛!”

  秋华解了她的绑,沉下脸说:“你给我乖乖地睡,少噜嗦。”

  她柔顺地躺下,问道:“吴爷,你来到宜禄镇到底为了什么?”

  “少废话。”

  “那么,你将我掳来又有何用意?”

  “闭嘴!告诉你少废话。”他凶狠地说。

  辛姑娘噗嗤一笑,说:“你不会再打我了,因为你不会打对你和善的人。”

  他俯身举掌,虎目一翻,便待抽她一耳光。

  她闭上眼,呲牙咧嘴愁眉苦脸准备承受。

  秋华收回手,苦笑道:“我真该堵上你的嘴。你一个小丫头,落在一个江湖浪人手中,你居然不害怕还唠唠叨叨,真是见你的鬼。”

  “我小名叫小婷。”她突然说。

  “没人要问你。”他没好气地答。

  “昨天你不是问我么?”她笑问。

  “昨天是昨天,今天……唔!有人来了。”他挺身站起,吹熄了灯火。

  北面“砰”一声响,有一块木板倒下了。那是他安下的小玩意,任何人经过皆可自行倒下示警。

  “我不会逃走的。”她低声说,稍顿又道:“千万小心。”

  “我想,令尊的靠山六盘四狼该来了。”他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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