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在码头贩卖的第三天,也是小混混允许他做生意的最后一天。

  昨晚,从吉安府来的一艘客船,停泊在码头南端最繁华的码头旁,这艘客船并不大,只能乘载三十二名客人。但这艘船靠岸之后。便有三四名仆役打扮的人上下,有经验的人,一眼便可看出这是一艘所谓包船,不附载其他客人。舱门一直闭着,中舱的窗帷一直不见拉开。船夫们显得清阑,与其他船的忙碌形成极不调和的对比。

  巴牌时分,艾文慈提着货篮,从北面缓缓而来,逐渐接近了神秘客船左面的一艘中型客船。

  他头戴竹笠,穿褐衫,腰带上挂着钱囊和汗帕,提着口径两尺半的圆形货篮。这种货篮上面有盖,盖可以挂在篮边,内分六格,分别盛了不同种类的货物。下层可盛不少货物,以补充已售出的货品,所以也称贩篮。他走近船头,含笑叫:“上等贡石蜜,甘润蜜梅。送亲佳品,价廉物美……”

  跳板上匆匆奔下一名船夫,似有急事,不耐地挥手叫:“走开走开,别挡路碍事。”

  他让一旁,欠身道:“对不起,老表。”

  船夫横了他一眼,匆匆走了。他踏上跳板,走向舱前。这时,客人不多,船预定明早启程,因此客人须等到午后方前来登船。赣江水险,船禁夜航,午前不离开码头的船,便不会发航了。客船是贩卖土产最理想的地方,有些来不及在镇上采购的客人,便向小贩们卖些士产赠送亲友。一买三两斤并非奇事。最好的主顾是那些娃娃多的中等人家,买得起也少挑剔。

  刚踏上舱面,跳板摇摇,上来了三名雄纠纠的青衣大汉,衣下鼓鼓的,带了短家伙,随在他身后登船。

  他不在意,张口叫:“卖石蜜,甘润蜜梅……”

  声未落,舱内奔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后生,举着半吊钱,笑吟吟地叫:“买蜜梅,买半吊钱蜜梅。”

  一面叫,一面奔近。艾文慈放下贩蓝。蹲下揭开篮盖,笑道:“小弟弟,我用荷叶替你包好。唔!你先尝一颗。”

  小后生蹲下,指手划脚地叫:“咦!有姜糖,我要两片……”

  蓦地,一双大手抓住了小后生的右手向上提。小后生手上拈着一片三分厚的长方形姜糖,刚要往嘴里塞呢!被人提起,讶然抬头看。

  提起小后生的大汉年约四十上下,暴眼大鼻满脸横肉,留了大八字胡,身材壮得橡一条大牯牛,扭头向身后的一名瘦大汉问:“是那臭家伙的孽种吗?相貌相似呢!”

  瘦大汉阴阴一笑,说:“正是,这是第二个孽种,还有一个十岁的丫头。”

  “七爷说能带就带,你带着好了。”壮大汉一面说。一面将小后生向瘦大汉一推。

  瘦大汉伸手接人,小后生却尖叫。

  “哎唷!抓痛我了,你们欺负人,哎……”

  “不许叫,再叫打死你。”瘦大汉翻着死鱼眼叱喝,扬掌作揍人势。

  “啊!爷爷,奶奶,有人打我……”小后生狂叫。

  “啪”一声响,瘦大汉揍了小后生一耳光。小后生丢掉手中的糖和残,放声大哭。

  船上一阵乱,船夫向前涌,客人也纷纷出舱。

  两名船夫奔近,陪笑道:“老表,小孩子不懂事,何必与他计较?请高抬贵手。”

  艾文慈退在一旁,心中不住地叫:“艾文慈哪!不要多管闲事,烦恼皆因强出头,你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壮大汉怪眼一翻,向船夫冷笑道:“老表,你少管闹事,大爷的事体管不得,管了要倒楣。大爷要找关家一门老小七口,叫他们出来见我。”

  “老表你……”船夫皱眉头。

  第三名大汉湾头鼠目,猛地抢前一推发话的船夫,将船夫推得踉跄后退,鼠目扫向围观的客人,冷笑道:“你们这些家伙给三爷我安份些,走开,没有什么好看了,小心掉下去淹死做枉死鬼。”

  壮大汉接口向脸色大变的船夫哼了一声说:“太爷我姓来,名景。

  大爷的大名你大概没听说过,黄龙埠的汪渊源大人你该有过耳闻,大爷奉江大人手示,将关家一门老少带到储潭山下,就借你这艘船好了。”

  船夫们大惊失色,惶然后退。

  黄龙埠,在县北五十里,出产极品釉土,朝廷派有官吏,由浮梁景德镇御器厂的太监直接指挥,监督釉士的开采及运输,每年运送六十船左右,运至景德镇烧造瓷器。

  由朝廷派至各地的太监,称为中官,这些中官由皇帝老爷派遣,谁也怕他们这群废人,即使是一品大员,也怕他们三分,这些生理不正常的入,几乎没有一个好东西。

  汪大人汪渊源,正是派在黄龙埠的中官,这可恶的东西简直不是人,招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武师痞棍做保嫖,经常到府城来快活,来来去去一大群,甚至还派人鸣锣开道。比知府大人出巡还要神气,还要威风。这家伙每月都要来一两次,已在黄龙阜呆了两年多,每次来都令府城的官民人等叫苦连天,鸡犬不宁。强买强卖小事一件,最令人可恨的是他居然要女人,这恶贼在宫廷学到了正德皇帝的绝活,专找两种女人,处女与寡妇。正德皇帝对这两种女人有特殊的爱好,据说是国贼江彬一手养成皇帝这种嗜好的,带着正德皇帝四出冶游,派人专门抢掳处女与寡妇给皇帝快活。

  赣州府的人对这恶贼恨之人骨,但敢怒而不敢言,因此有闺女的人,早早替女儿找婆家,寡妇则逃至外地藏匿,溜之大吉。但那时一个寡妇想逃至外地,谈何容易?除非在外地有能负担生活的亲友,不然免谈。赣州府谁不知这位恶中官可怕?朱景亮出底细,不但船夫心中叫苦,那些客人更是魂谅落魄,纷纷走避不迭。

  “人都在船上吗?”瘦大汉抓住船夫问。

  “噗通!”船尾有人往水里跳。

  “有人逃走,抓她上来。”朱景向后舱的一群船夫叫。

  “谁不听命,三爷我把你们全带回黄龙阜。”漳头鼠目的大汉向船夫们吼叫。

  邻船的中舱窗帷一晃,有人向外窥视。

  船夫们怎敢不遵,立即跳下三个人,将投水的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小姑娘,七手八脚拖上岸来,再往上带。两女已经灌了不少水,叫不出声音,软绵绵地像是闭了气,码头上,人声嘈杂,围了上百名老少,一个个低声咒骂,却没有人敢上来出头打抱不平。

  舱内抢出一个老太婆,跪在舱面呼天抢地厉叫:“大老爷,饶了我们,饶……命………

  哪!”

  朱景大踏步走近,冷笑道:“你大概就是姓关的老虔婆了。你想带了媳妇孙女逃走,逃得了吗?”

  “大老爷……”

  朱景一脚将老太婆踢倒,叱道:“滚回舱里去,滚!”

  “救命哪!救……”老太婆爬在舱面上狂叫厉号。

  中年妇女与小姑娘被两名船夫放在舱口,瘦大汉把手拖着狂哭的小后生向前一丢,向老太婆叫:“老虔婆,把你的媳妇孙女拖回舱里换衣裙,你再哭叫,三爷我先把你的心肝孙子丢下去喂王八,看你还敢不敢。”

  艾文慈实在忍不住,猛地一拍獐头鼠目大汉的肩膀,说道:“老表,你们做得太过份了。”

  艾文慈并不知黄龙埠汪中官的事,年青气盛血气方刚,不知利害,尽管他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多管闲事,免得破坏自己潜身的大计,可是他到底是个侠胆慈心的青年人,实在看不下去便按撩不住,怒火一升,便不顾后果不问利害啦!

  獐头鼠目大汉转身狠狠盯着他,看清他是卖蜜饯的小贩,愈看愈生气,再看便怒火上冲,鼠目一翻,猛地劈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向下一带,厉声问:“狗东西!是你向太爷我说话吗?”

  码头上旁观的人,突然鸦雀无声,全用惊讶的目光抬头向他注视,暗中替他捏一把冷汗,谁也没料到他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老虎嘴边拔毛。朱景与那位自称三爷的瘦大汉,也感到意外,怔住了。

  獐头鼠目大汉的身高,比艾文慈差上一大截,连头巾算上,高仅及艾文慈的肩下,用抓衣码的手法对付比自己高大甚多的人,不营自我麻烦。但艾文慈并未还击,也没有用盘手对架,也不想用解脱术反制,站立不动一字一吐地说:“老表,得饶人处且饶人,对这些老弱妇孺,何必动粗,老表,算了。”

  “你是关家的什么人?”朱景走近问。

  “可是卖蜜饯的小贩,不认识姓关的人。”他仍然镇定地答。

  “哦!原来是你看不顺眼。”朱景阴森地一笑说。

  “我可不是看不顺眼,而是觉得她们太可怜。”他沉静地答。

  朱景向獐头鼠目的大汉冷然点头示意,接着一脚将货篮扫飞,篮中的蜜饯像雨般洒出,洒落在码头的人群中,立即引起一阵骚乱。

  同一期间,獐头鼠目大汉左手抓住他的衣领向下猛带,右手来两记冲拳,凶狠地揭在他的肚眩上,无巧不巧击在他钱囊上,钱囊破裂,“叮叮咯咯”一阵急响,囊中的数百文制钱跌散在舱板上,四处乱滚。

  “把他也带走处治。”朱景沉声叫,似乎踢飞了货篮尚未满足。

  他不愿暴露武林高手的身份,挨几拳头小意思,何况獐头鼠目大汉的拳头份量并不重,像是抓痒,所以他挨第一拳时,故意慌乱地哎哎叫,身于乱扭。

  可是,货篮被踢散了,十余斤蜜烧完蛋大吉,血本无归。接着是钱被打掉了,钱可是他辛辛苦苦一文一文乞气讨般得来的。最后对方竟要将他带走处治,哪还得了?

  他的怒火陡然上升,像是火山爆发,狂澜既倒,一发不可收拾,猛地一手抓住獐头鼠目大汉的腋窝,一手抓住衣顿上的手,一声虎吼,扭身便摔。

  獐头鼠目大汉正打得过瘾,正在兴头上,做梦也未料到被打得哎哎叫的对手敢反抗,骤不及防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哎”一声惊叫,变成了中箭的雁,扭动翻腾着手脚腾空而飞,再翩然下坠,飞越三丈空翻两周,“砰”一声大震,跌坠在相邻的小客船舱面上。

  小客船的舱面有看热闹的人,五六名船夫,三位英俊潇洒的书生,两名青衣大汉。三位书生一高两矮,高的约有近八尺的身材,玉面朱唇,剑眉虎目,鼻直口方,在书卷气外多了五六分豪气。好一个年轻英俊的玉面书生,头挽发结,穿一袭青衫,大袖飘飘,含笑而立,宛如临风玉树。右手握了一把折扇,不时轻拍着右掌心,泰然自若地与同伴并肩而立,注视着临船的打闹。

  另两名书生约矮了半个头,更俊逸些,也年青些,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可惜脸上稚容末褪,缺少男子汉气概,穿了同样的衣着,看去像是刚入学舍就读的小秀才。一个是瓜子脸,一个双颊稍富泰些。总之,那是两个细皮嫩自豪门富户的小后生,只是身材长得像个大人而已。

  有人飞来,三位书生惊惶地向两侧躲。大汉掼倒在舱面,死狗似的滚至瓜子脸小书生的脚下,小书生的靴尖有意无意地一挑,旁人绝对看不见这一挑的举动,还以为他慌乱躲避呢。

  本来已摔得半死,惊昏跌迷了的獐头鼠目大汉,突然一蹦而起,“哈哈哈哈”狂笑出声,踉跄在舱面奔窜,然后狂笑着奔下跳板,冲入码头围成人墙的人丛中,有人清晰地看到,这恶徒虽在笑,但肌肉极曲得如同厉鬼,笑得眼泪直往下掉。

  人群纷纷躲闪,大汉狂笑着冲出五六丈外,终于“噗”一声仆倒,昏厥了,路上的朱景和瘦三爷弄糊涂了,忘了将人摔出的艾文慈,惊愕地注视着狂笑着奔下码头的同伴,莫名其妙。

  蓦地,有人怪叫:“这家伙被摔得失心疯了,要完蛋啦!”

  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的,他就是艾文慈,出手轻重他心中有数,一看大汉的光景,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内家练气高手当然会点穴术,又是医道高明的郎中,一眼便可看出征候来,行家嘛!他向小书生瞥了一眼,心说:“小家伙,你在替我把灾,存心坑人吗?”

  朱景被叫声所惊醒,大喝一声,抢上“高探马”起脚进攻。

  艾文慈把心一横,没有事怕事,事发便不用怕了。他不愿暴露自己是行家的身份,要装切装到底,向后逃。

  朱景一脚落空,进步来一记“蝴蝶双飞”,仍然用脚抢制先机进攻。

  南拳北腿,江西南路的练武人,腿上功夫没有双手高明;这家伙双腿迅疾无比,凶狠霸道腿出风生,紧迫抢攻势如狂风暴雨,锐不可当,要将艾文慈踢下船去。

  艾文慈转身逃走避招,逃了两三步便无处可逃走了,船舷墙挡住啦!其实他早就看到那儿搁了一条短篙,长约五六丈。正好派用场。

  朱景的连环腿就是够不上部位,就差那么一两寸。靴尖一而再落空,腿势已尽,艾文慈也恰好俯身抓起竹篙,恰好转身轮篙便扫,一切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像是预先演练过的,顺乎自然计划极精,一攻一逃,一追一退,攻招势尽,逃者反击,毫无破绽,完美之至。

  “噗”一声响,朱景的腰挨了一篙,想躲也躲不掉,这恶贼腰硬如铁,竹筒一声两段。

  妙极了,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五六丈的竹篙断了一半,不是正好使用吗?

  赣州府一带,几乎无村不设馆。这是说,任何一座村落,部设有武馆教练子弟们防身保命。武馆的有关兵刃方面,主要的是刀、枪、凳、棒。而以律为必修的功夫,而捧招有百分之八个从枪中蜕化而来,因此子弟们多多少少会几手捧招,所以开口问人,只问拳棒怎样怎样,决不会问阁下拳枪如何如何?

  篙花一斜,“噗噗噗”三声轻响,朱景的胸前连接了三点。恶贼的双手狂乱地对、架、拦、抓、拨急如骤雨,怪的是篙如神龙,就是沾不住篙,封不住抓不住,只能脸色发青跟路后退。

  艾文慈装模装相,用上了庄家乱劈柴打法,吼一声出一篱,一连三声虎吼,左劈右扫两丈内虎虎生风。

  朱景挨到第三记横扫,左膝突然被打折,“噗”一声跌出丈外,跌至跳板头,险些滚下码头。

  “哎……啊……我……我的腿!”恶贼躺在舱板上抱腿狂叫。

  “打得好!”看热闹的人拍掌狂叫。

  瘦三爷鬼灵精,一看不对,踊身一跳,跳下了邻船,逃命去了。

  艾文慈丢掉断篙,抢上一把抓起朱景,将铁锤似的大拳头抵在恶贼的鼻尖上,咬牙切齿地叫道:“你这杂种可恶,陪我的蜜饯来,不然我拆了你的骨头,撕下你的狗耳朵来,你敢说个不字,我要打掉你满口狗牙。”

  朱景的块头也不小,但比起艾文慈来。仍然差了一截,在艾文慈的铁腕控制下,感到右肩臂似乎已被抓碎了,痛得冷汗直流,下面小便失禁,没命似的狂叫:“我……我赔,我……我赔。放……放手……啊

  艾文慈五指松了七分劲,但拳头并末离开对方的鼻尖,说:“我今天带了十六斤各色蜜饯,公平地算,论斤两不论货品贵贱,每斤你赔我两百五十文,共是四两银子,拿来。”

  “还有货篮钱,别便宜了他。”人丛中有人怪声怪气地叫。

  “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

  朱景慌乱地在怀中掏,掏出一锭五两小银,脸色死灰,手颤着将银伸出叫:“赔……赔你五两…”

  艾文慈夺过看了看,塞人怀中说:“我多一文也不要,货篮不要你赔,舱饭上约有千余文钱你去捡回一千,算我找回你一两银子。去,捡。”说完,将朱景向钱堆中一推。

  “好………好汉,我………不………不要了,放………放我走。”朱景爬伏在钱堆上号叫。

  “你不要就算了,滚你的蛋。”

  朱景如逢大赦,爬起单足跳动,一拐一拐地下船而逃。

  艾文慈扭头向船上的船夫叫道:“你们快把那些老弱女流送走,然后开始走吧,不然就走不了啦!恶贼们岂会甘心罢手?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顾不了你们啦!”

  他扭头便走,奔下码头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但他并不是有始无终的人,从另一条巷子绕出,躲在巷角注视码头上的动静。

  他却不知,有两批人始终跟在他身后紧盯不舍,一批是三名青衣久,另一批是三名书生中的两人,一高一矮,矮的是瓜子脸小书生。

  码头上乱哄哄,船解缆而去。关家一门老小七口,则由一些好心人热心地急急送走了。

  他心中一宽,吁出一口长气,举步返家。他心中雪亮,不仅暗暗叫苦,出了这样子意外,赣州容不下他这号人物啦!千算万算,人算不知天算,想不到碰上了这档子倒楣事,一切计划成空,一番心血尽付流水。

  目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离开合江镇,至少得尽快离开赣州,朱景口中的汪大人,必定是赣州府可怕的狗官,不然怎敢光天化日派人在龙蛇混杂的码头行凶抢人?所以他得定,大风山庄的事,以后再说。

  千紧万紧,卷包袱逃命要紧,他洒开大步,由小巷走向大街。

  快接近巷口,他蓦地冷笑一声,自语道:“老兄们,别做梦。”

  他放慢脚步,后面脚步声渐近。

  距巷口还有十余步,小巷前后无人,脚步声到了身后,有一双手搭上了他的右肩膀,语声入耳:“老表,借一步说话。”

  他右转身,右手一拨,拨开了搭在肩上的手,左掌劈出叫:“滚你的蛋!老兄”

  “噗”一声响,劈在一名青衣大汉肩头上。

  “哎……”大汉狂叫,向后挫倒,跌了个手脚朝天不住鬼叫。

  三步外还有两名青衣大汉,不能叫缠住,他扭身撒腿便跑,奔上了大街,前面不远便是人声嘈杂的庙市,正好甩脱追踪的人。

  巷角转出两名书生,高身材书生向抢救两名同伴的青衣大汉笑道:“你们太冒失了,后背的搭肩,自找苦吃哪!”

  说完,两人含笑扬长而去。两大汉架住同伴,也急急走了。

  两书生跟入了人潮浪涌的市场,高个儿书生向同伴说:“双双,这样跟是不可能的,这位仁兄是个机警绝伦的老江湖。”

  “哥哥,依你又待如何?”双双问。

  “派人打听,龙凰盟派有不少人在此地活动。”

  “好啊,人追丢了,只有如此啦!”

  “真是他吗?双双,别弄错了才好。上次你在山东把人追丢了,中都也不去啦!派人送信给爷爷,十万火急地把爹妈也请到山东,白跑了一趟。”

  “当然是他,你不信任我的眼睛?”

  “不是不信,而是怀疑他怎会做起提篮小贩的?”

  “这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不好?”

  “晴!瞧你,处处袒护着他,不害臊。呵呵!”

  两人谈谈笑笑,从庙侧绕出大街,扬长而去。

  艾文慈在庙市逗留甚久,料想追踪的人必已放弃追寻,方取道返回镇北的住处,一面走一面想:“那三个书生好面善,像是在那儿见过。凡是面熟的人,我必须提防他们是敌非友。小心撑得万年船,我可不能在阴沟里失风。”

  他的住处,是一条小巷中的一间小茅屋,左右邻都是些贩夫走卒,都是些靠小本营生的人,当家的都去赶庙市去了,妇道人家少出门,大门皆掩上不问外事。平时,巷内是顽童们的天下,一些肮脏的小娃娃整天嘻戏在垃圾堆附近。这天也不例外,看不出任何异状来。

  他提防着,警惕着,发觉无异状,方大踏步到了家门口。可是,把门的铁将军怎么不见了呢?

  他心生警兆,迟疑着伸手轻推木门,门匝手而开,里面突传出叫唤声:“进来,老表,这是你的家。”

  窄小的草棚内,大刺刺坐着两个健壮的青衣大汉,坐在中间那人年约三十出头,粗眉大眼,八字胡,脸色淡褐,流露着倔傲不可亲近的神情,天气太热,敞开了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带上插了一把匕首,撤然注视着他。另一人年亦相当,自净脸皮像个病鬼,身材瘦而高,在靴筒上带了一把短匕首。

  他脚下迟疑,心说:“那家伙的消息好灵通,就把我的住处查到了。”

  敞胸大汉哼了一声说:“怎么,还要请你进来不成?”

  他看对方只有两个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大踏步入屋,冷冷地说:“侵入民宅,非奸即盗,你们两位有何见教?”

  “告诉他。”敞胸大汉向同伴说,神情倔傲,“文兄,兄弟病豹胡杰,先替你引见孙孝宗。”瘦鬼大汉一面说,一面用手向孙二爷举手虚引,并未离座,也相当傲慢。

  “哦!原来是码头二爷,小可本打算今晚前往府上拜谒的。”他沉静地说。

  “二爷我却反而来看你了,这是你莫大的造化。”孙二爷狞笑着说。

  “小可深感荣幸,但不知二爷有何指教?”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我都明白为何而来。”

  “小可没有二爷高明,不能未卜先知。”

  “文英,咱们别来装糊涂,经过先前码头上的事,你的大名目下已传遍了全府。”

  “咦!二爷!谁知道小可的贱名?”

  “你迁来镇上的第二天。咱们便知道了,你以为二爷我是饭桶不成?当然,在此事发生之前,咱们只疑心你是外地无处容身的小流浪汉而已。”

  “也许是官方派来的人呢?”他抱过一张长凳坐下说,神情令对方难测。

  “哈哈哈哈……”孙二书捧腹狂笑,笑完说:“官府中根本用不着派人来潜伏或卧底,相反地,官府中却有咱们的人,而且为数甚众。”

  “哦!原来如此,那位朱景口中的汪大人,大概也是二爷的后台罗,所以二爷的弟兄,任由他们在地盘内行凶掳人。”

  “阁下,不可语中带刺,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汪狗官在黄龙埠,百姓叫他江公公,在本府附近,只有他的爪牙走狗才称他为大人。至于我们,直叫他汪大监。”

  “他却敢派狗爪子在码头上行凶。”

  “知府大人也怕他几分,咱们不愿知府大人丢掉乌纱帽,不得不让他三分。”

  “那么,你们是想将小可交给汪太监了。”

  “不然,英雄惜英雄,惺惺相借,二爷奉康大哥所差,前来找阁下商量。”

  “事情已经闹了,小可已不打算在赣州府混啦!但不知二爷商量何事?”

  孙二爷貌着他,怪笑道:“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要你留下来。你身材魁梧,拳棒了得,击倒朱景的招术虽不见得高明,但年青力壮,是个可选之材,不瞒你说,不久之后,赣州将风云变色,龙蛇毕集,咱们需要像你这种可派上用场的人才,保管你不久之后,将受到康大哥的重用,前途末可限量。”

  “这个……”

  孙二爷离座向门外走,一面说:“不许多废话,咱们这种人讲究刀对刀枪对枪,说一不二,不需要嘴皮子了得,你的底细,咱们已经重新着手调查,当然咱们不能轻易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不久前已派人到府卫分别向同知、通判、推官三位催人查你的底案……”

  “什么?查我的底案?”

  “看阁下人才一表,武艺相当高明,来自外地,甘心做一个小贩,谁不起疑?坦白说,一个从外地前来落籍,而且是单身汉,或多或少有些麻烦。像打伤了邻居,得罪了朋友,拿刀子戮巡捕等等,官府中可以查得到的。”

  到了门口,跨出门又扭头笑道:“给你一天工夫权窃利害去留,明天我派人来讨回音。

  你如果愿留下,我就替你安排去见康大哥。这期间,没有人敢动你一毫一发,但你必须呆在屋里,在外面恐怕照顾不来。”

  病豹胡杰临行,扭头笑道:“文兄,屋子里咱们已派了行家检查过了,也许有些首尾不清,如果行李家俱物件不在原位,休怪。藏在柴堆中的那匣金针出自名匠之手,咱们已派人取走了,明天便可原匣奉还,不必惦念,再见。”

  艾文慈呆在屋中,心中极感不安,这些人神明可畏,潜势力庞大,去留之事,他必须冷静考虑才行。

  他回房察看家惧行李,果然不错,备物虽皆在原位,但所有的暗记告被破坏无遗,搜查之彻底,不问可知。

  藏在厨下柴堆中的金针匣不见,这是唯一失踪物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心中一横,决定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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