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府辖下的曹州,下辖两县,曹县。定陶。在附近相邻的十一县的城池,除了曹州的州城外,曹县是最大的一座城。由于上次匪乱,曹县未被攻破,依然保持相当的繁荣。但四郊的乡镇残破的程度比曾经被攻掠的县城更惨,快三年了,元气仍未恢复,到处可以看到战火留下的遗痕呢。

  四郊村镇有些已经重建,有些已不在原来的地段,有些则完全在世间消失。而村镇的原有居民,已十不存一,大部分是从外地迁来的人。

  一次惨烈的匪乱,一次可怕的洪水,死亡枕藉,沧海桑田,原有的居民能够渡过两次可怖的天灾人祸,大概是老天爷大发慈悲神明庇佑,因此这些人信神极为虔诚,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些宿命论者,都是些逆来顺受,向命运低头的人,只要能活下去,任何痛苦他们都能忍受,咬紧牙关泰然处之,甚少怨天尤人。

  但新从各地迁来落户的人,大部分来自中部山区,这些人生活在山野间,与野兽为伍,与山争田,狩猎为食,本身就带有粗旷的血缘,掠夺的本性与生俱来,一言不合不惜挺身而斗,为争曲直可以不顾性命,不理会王法。所以他们这些新户,在外型上和气概上,有显著的不同,极易分辨。

  出城北行,经过披云楼,十五里到龙泉寺,再往北不足三里,便是军累集。在本地,村民不叫莘家,叫莘仲。这是附近距城最近的一座市集,只有七八十户人家,如不是赶集的日子,集内冷冷清清。

  集四周建了丈高的土寨墙防贼,建有东南西北四座寨门。集的东北角半里地,便是传说中的夏朝莘仲君墓,那是一座方圆里余的土丘,长满了苍松古柏,至于下面有没有莘仲君的遗蜕,谁也不知道。即使有,也早该化为灰土了。集以地为名,称为莘冢。

  墓与村集之间,有一座建了不足一年的庄院,那就是本县大大有名的缙绅,居百万居陵的庄院,当地的人皆尊称他为居爷或居大爷而不龙泉寺,那是本县一宫一现两大寺的一寺,第一大寺是县西五十里塔,湾镇的大丰古寺。一宫是楚邱的瑞云官。一观,是建于莘仲集内的大清现。

  龙泉寺与大清观相去仅三里,佛门弟子与玄门信徒相处倒还融洽。

  反正百姓小民拜神也拜佛,谁也不干涉谁的事。但观与寺的方外人,却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龙泉寺的东面,是有北村。有北,就是古地名空桑,也叫北毫。当然。这里是不是真的古北毫,得留给考古的人去伤脑筋了。

  有北村有一位姓童的财主,叫童坚,是龙泉寺的十二护法之一,村民皆称他为童员外。

  寺庙的护法是不好干的,不但得自己捐献香油钱,还得劝服信徒们慷慨解囊,因此,和尚们必须尽力争取有钱有势的地方名人给外为护法,这得看住持和首座知客僧是否有此神通了。

  由此推论,凡是名山大寺的护法,社会地位与地方名望,极可能是地方上首屈一二指的人物,决不是一个穷措大,更不是一个家徒四壁衣食不周的村夫俗子。

  童员外的住宅在村北,房舍二十余栋,自成一格,不与村舍毗连,中间隔了一座垂柳成林的广场,宅四周也种植了无数柳树,庄门悬了一块大匾,大书两个颜体大字:柳园。因此,提起有北村柳园童宅,远近皆知。

  有北村并不在路旁,在官道东西两里地,小径从村西伸出,与官道会合处建了一座歇脚亭,可是亭中从不供应茶水,因为附近没有人家,有北村无法供应两里外的茶水。歇脚亭往南,十五里到县城。往北,三里到莘仲集。莘仲集是与定陶县交界的大市集,往北十二里便是县界。

  从莘仲集到定陶城,约十八九里。两县城相距不远,全程不足五十里,行程半日,因此沿途没有客店,谁也不注意沿途村落的事,更不会关心他们的遭替兴衰。

  艾文慈在城门刚开时人城,首先便到马市将坐骑卖掉。以他的穿着与身份来说,还不配拥有一匹坐骑,有了反而引起官府的注意。

  他身上有了将近六十两银子,如无意外开支,至少三个月内他不用为了食宿费发愁,不需向任何人伸手。

  在一家小食店中又了些食物带上,带到北门外找处阴凉角落饱餐一顿,倒头大睡先养足精神再说。

  他歇息的地方在黄河的南岸,距城只有四五里,沟水浑浊,水深及腔。这条沟原称黄水(不是黄河),原来的河床宽有三十余丈,经过多次水灾,受到大河(黄河)改道的影响,逐渐干涸狭窄。目下已成了一条小沟,原有的河床几乎全被填平,长满了及腰野草,沟宽不足两丈,不用架桥也可通行无阻。原河床两侧垂杨拂面,清风徐来,在树荫下睡觉,妙极了。

  整整睡了两个时辰,已是近午时分了,突被一阵吵闹声所惊醒,赶忙挺身坐起,向吵闹声传来处看去。

  下游三四十步便是官道,沟上架了以两排巨木构成的矮桥,一部大车陷入桥南首的泥坑中,拉车的两辆牲口拉不动,有十余名挑夫正帮车把式撬动车轮,帮忙将车往桥上推。挑夫们的担子在路旁排成两列,保是长程挑夫所用的盛货柳条筐。路本来够宽阔,足可容两辆大车并行,但多了十余名挑夫扳着木柱呼喝使劲,便阻塞了交通,除了单身的人,车马皆无法通行了。

  而乘小轿正欲过桥北行,挑夫们却不予理会,要等大车撬起方可通行。两名轿夫则坚决要过,双方一言不合,轿夫放下轿,挑夫们放下车,互不相让,便在桥头吵将起来。

  艾文慈心中好笑,掸掉衣裤上的草屑,向桥头走去,自语道:“居陵这家伙曾经跟过刘六一段时日,在他口中应该可以套出不少消息,但不知他目下是否仍与响马贼余孽有勾结?”

  桥头气氛紧张,双方都吵出真火来了。

  南面的官道来了两个青衣大汉,正大摇大摆地向桥间走来。

  一名轿夫似乎火气很大,左手叉腰,右手戟指点向一名挑夫的鼻尖,怪叫道:“狗养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柳园童员外的人,岂是任人欺负的善男信女?快让路,不然打碎你们的贼骨头。”

  挑夫冷笑一声,也怪叫道:“瞎你娘的狗眼,你竖起驴耳听了。在下可没见过什么柳园童员外,抬出姓童的吓唬人么?狗养的!你的臭嘴再不闭上。在下要弄断你的狗腿,你信是不信?”

  轿夫愤然怒吼,欺进怒叱道:“混帐!你在找死,待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挑夫向他招手,怪笑道:“不要光讲不练,谁教训谁,立见分晓,动手啦!抬轿的。”

  轿夫一声怪叫,突下毒手,猛地双腿连环踢出。挑夫狂叫一声,仰面便倒。

  另一名挑夫手急眼快,乘轿夫身形尚未完全停下的刹那间,也欺上出腿猛扫,“扑”一声扫中轿夫的腰背。

  “哎……”轿夫狂叫一声,向前一裁。

  “打!”挑夫们呐喊助威,有两名批大奔向第二名轿夫。

  两名挑夫擒住被踢倒的轿夫,有人在大叫:“把他丢下泥沟去,这些大户人家的恶奴不可轻饶。”

  正乱间,轿门快开,跃出一名俏丽的少女,一身月白衫裙,但见白影一闪,娇叱声入耳:“住手!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贱狗。”

  已来至十余步外的文文慈见情一怔,心说:“妙极了,是她!”

  他立即将提在手中以布巾包裹的金针盒拴在腰上,慢慢向前接近。

  一名挑夫见轿中纵出一个少女,吃了一惊,说:“小娘子,回轿里去,打架的事与你无关……”

  话未完,“啪”一声脆响,少女玉手一挥。抽了挑夫一耳光。挑夫健壮如牛,竟然禁不起纤纤玉手一台,被打得“哎”一声径叫,脑袋一歪,仰面跟跄急退,倒入身后的一名挑夫怀中,口中鲜血外溢,大牙脱落。

  接着,少女像一只白蝴蝶,在人丛中回旋飞舞,粉掌翻飞,绣拳翔舞,只片刻间,四周接近的六名挑夫狂叫着仆倒,有三个人竟被击昏了。

  少女云袖飘飘,罗裙款摆,一声娇叱,乘势迫击四散而逃的挑夫。

  两个要过桥北行的青衣大汉刚好到达,一名大汉冲上大叫道:“住手!姑娘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白衣少女怎肯听?伸手便抓住了一名正想往泥沟里跳的挑夫后衣领,抓小鸡似的向后拖,右掌倏扬,作势下劈。

  大汉到了,左手小臂架住了少女的右腿,叫道:“有活好说,不可伤人。”

  少女冷哼了一声,左手放掉挑夫的后衣领,五指如枪,猛地插向大汉的鸠尾大穴,奇快无比。

  大汉虎目怒睁,右掌下削,劈向少女的攻鸠尾的玉掌,“扑”一声将少女的手劈得向下一沉。

  少女反应奇快,罗裙倏扬,弓鞋尖光闪闪地从裙下吐出,猛攻大汉的左膝,而且志在下阴,这一脚真够狠。

  大汉相当高明,疾退一步,左掌下沉,“玄鸟划沙”指尖下取少女的筋骨。

  两人拳来掌往,指攻脚飞,在桥头展开狂风骤雨似的抢攻,各展所学互不相让,不时响起一两声掌拳相接的闷响,双方的劲道半斤八两棋逢敌手,彼此都禁受得起,逐渐打出真火。采取硬碰硬的打法全力相搏了。

  另一名青衣大汉赶开呐喊叫啸助威的挑夫,不住地叫:“让开!让开!拳脚无眼,让开以免误伤。”

  交通断绝,所有的人看得手心冒汗,惊疑不已。

  艾文慈旁观者清,看出少女急功心切,竟然在不自量力硬接硬拼。

  双方艺业相当,内功修为虽分轩轻,拖欠了女人必定真力不继,稳范下风,女人先天上便吃了体型与港劲及耐力皆比男人差的亏,岂能久拖下去?

  他缓步上前,喝道:“大家住手!再打下奇便要两败俱伤了。”

  赶开挑夫的大汉走近,冷冷地说:“阁下何德何能,凭什么敢大呼小叫分他们的心?”

  “你阁下愿意看他们两败俱伤?”他不悦地问。

  “那位千金小姐动手在先,家兄不见得会栽在一个小女人手中。”

  “如果失手栽了呢?”

  “还有在下呢!”

  “你想接手?”

  “不错。”

  “你手痒是不是?”

  “你……”

  “我想奉陪阁下玩玩?”

  “你向在下挑战?”

  “就算是吧。”

  “贵姓?”

  “小姓张,行三,就叫张三。你呢?”

  “在下曹州李景,行四。”

  “哈哈!你李四,我张三,既然是你手痒,桥头地方宽敞,正好施展,找张三就陪你李四玩玩。”

  “在下舍命陪君子,上啦!”

  “老兄,你先请。”

  李景不再客气,“毒龙出洞”,一拳捣来。

  他已看出李景这一拳看似凶猛沉重,其实是引人上当的虚招,退了半步笑道:“加两成劲,老兄。”

  李景跟进,连飞两拳。他双手左指右拨,封出两拳立还颜色,一掌探入,来一记走中宫突入的“小鬼拍门”。

  李景冷笑一声,用上了同样的招式硬接,“啪”一声双掌接实。

  他屹立不移,反而踏进欺近,用的仍是“小鬼拍门”,掌出冷叱:“再接一掌。”

  李是退了一步,脸色一变,钢牙一挫,掌上用了十成劲,也叫道:“有何不可?”

  “啪”一声轻响,他向侧一引。

  李景上当了,掌力被引偏,人向左前方冲出。

  人影一闪,他已近身,左手五指如钩,扣住了李景的肩胁窝攒心要害,潜劲倏发,李景浑身全软了。

  “阁下,叫令兄住手。”他冷冷地说。

  “你……”李景仍想反抗地叫。

  “你若不叫,在下先把你放倒再去制令兄,那就脸上难看了,阁下。”

  李景的兄长已把少女迫至桥头,迫得少女迟向桥侧,再迫进两步来,少女可能要掉下泥沟去了。

  “大哥,放过那女人。”李景不敢不叫,叫声急促。

  李景的兄长收招后退,飞跃倒退丈余,倏然转身。

  艾文慈放了李景,笑道:“得罪得罪。大家都是管闲事,不必因此而伤了和气。其实,大家都有错,这年头,能过得去就算了,打出人命来总不是件好事,对不对?”

  李景龇牙咧嘴苦笑,说:“张兄,你高明,在下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那是我大哥李松,在曹州算不了什么人物,但拳脚决不含糊。”

  “凭良心说,阁下也不含糊。”艾文慈笑着说。

  李松走近看清了艾文慈的脸容,先是神色一紧,接着旺出一口长气放心地笑道:“咱们兄弟俩无意逞强欺负一位少女,只是那位小姐实在不像话,不由分说先发制人抢先动手,委实令人不敢领教。兄弟生长曹州,方圆百里内的武林世家了如指掌,却不认识这朵带刺的花儿;不知她是何来路。”说完向乃弟偷偷打眼色示意。

  “那位轿夫不是说,他们是什么柳园童员外的人么?”

  李松直摇头,说:“童员外一家子,根本就没听说有任何人练武。咱们走吧,要赶路呢。”

  李景向艾文慈笑笑,客气地道:“张兄是否要到定陶?不打不相识。

  咱们同路交个朋友,如何?”

  “在下有事,不急于赶路,改天到曹州时,再拜望两位,可好?”

  “好,兄弟住在学舍东街,一问便知,兄弟当活樽以待,再见。”

  一名轿夫受了伤,轿子少了一个人,等于是人断了腿,何况另一名轿夫需人照料,轿子只好留下啦!挑夫们已狼狈地挑着货担匆匆走了,桥头留下轿子,也留下陷入泥坑的大车。

  艾文慈微笑着向白衣少女走去。白衣少女香汗淋漓,站在桥侧生气。

  他身材雄如壮狮,相貌英俊,一双大眼明亮清澈,更难得的是神光内敛不致锐利摄人,绽起微笑时,极易博得陌生人的好感。走近少女,他欠身笑问:“姑娘是回城呢,抑或是往前走?”

  少女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反问:“你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毫不动气,笑道:“在下并无急事,如果姑娘回城,可由轿夫送去。

  假使姑娘往前走,在下愿在旁照应,送姑娘至龙泉寺柳园童家。”

  “不要你管。”少女噘着小嘴说,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未带怒意,不住在他的脸上源来源去,丝毫不惧,全无羞态,相当大胆。

  他再次欠身,微笑道:“对不起,在下多事了。”

  说完,举步便走。少女一怔,不悦地叫:“慢着!你这人怎么说走便走?”

  他心中暗笑,止步扭头苦笑道:“在下要赶路,姑娘不要在下管。在下不走,难道厚着脸皮找挨骂不成?”

  少女笑了,笑得很美,左颊绽起一个酒涡儿,说:“你这人真别扭,好难说话。我要回去柳园。”

  “听说至柳园还有十里路左右,大热天姑娘怎能长途跋涉?不如转回城雇一乘……”

  “回城也有五六里,不如前走。”

  “但姑娘……”

  “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深闺弱女……”

  “在下知道姑娘了得,把挑夫打得落花流水。但……”

  “不必但来但去,走吧。”

  “姑娘请。”他举手虚引说。

  女人走路,是不可走在男人的前面的,只能在后面跟。她不客气地走在艾文慈的右首,裙袂飘飘,步履轻盈。

  他在路旁折了一束柳条,编成一个头盖,递给少女说:“毒太阳讨厌,戴上可挡烈日。”

  少女接过戴上,笑道:“你很细心,不像个武夫。”

  “呵呵!武夫也有细心的人。在下张三,不知姑娘的芳名能否见告,以便称呼?”

  她轻怫地一笑。说:“说话温柔,谈吐不俗,你……”

  “呵呵!过奖。其实,在下是个粗人。”

  “贱妾姓商,小名叫……叫……蓉。”她欲言又止地说,贱妾两字轻腔轻调。

  “商姑娘与柳园童家有亲?”

  “童员外是家父的朋友。你不像本地人。”

  “在下是京师大名府内黄县人,听说曹、单二县有地可领,跑来碰碰运气,却来晚了,地都有了主啦!耽了近百日,只剩下返乡的盘缠了,再不走便得流落贵地,做异乡饿鬼啦!”

  “你是种地的?鬼才相信。”

  “我家世代务农,族中人丁兴旺,地却无法增多。我这一代兄弟七人,每人分不到两亩地,再不到外地混,不饿死才怪。”

  “你的武艺十分高强,何不到衙门当差?找份护院或保镖的行业当无困难,那比种地好上千百倍哩!”

  “姑娘,你不懂,田地是根本大计,当差保镖护院,都是用性命冒风险……”

  “没出息。”她说。

  “人人都像我一般出息,天下就太平了。”他也笑着说。

  “人人都像你,世间多没出息?这样吧,你跟着我,不必回大名府种那两亩没出息的地控饿怎样?”

  “这……”

  “我会善待你的,你,人才一表.有你和我作伴,我相信彼此必定相处得来。答应我,好不好?”

  “这……”

  “你这人真是优柔寡断,婆婆妈妈。”

  “这……但不知今尊……”

  “家父方面,不必担心,目前他不在此地,我可以作主。”

  “但不知姑娘是否方便?我一个外乡人,未免……”

  “我目前寄居童家,只有两名待女在身边待候,你娶亲了么?可把尊夫人接来,我也可多一个伴。”

  “老天!谁肯嫁给我这个穷措大?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敢娶亲……

  哎呀!姑娘小心些。”

  商蓉在他说话时,突然脚下失闪.向前一栽,事急从权,顾不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嫌.他干脆商蓉挽住他的手臂,羞态可掬地笑道:“好险!

  谢谢你。”

  “姑娘站稳了。”他故意正经地抽回手说。

  “我有点乏了,扶我走好不好?”她不放手,甜笑着问。

  他轻轻地挽住她,柔声道:“前面如果找得到车轿便好了,姑娘怎受得了这种苦?唉!

  真是那些该死的挑夫可恶,李家兄弟也不是好东西。”

  商蓉含情脉脉地扭头注视着他.腻声说:“你很关心我嘛!你答应我了?”

  “我……好,愿为姑娘效劳。”

  “你可不能反悔啊!你知道那李家兄弟的来历么?”

  “他们是营州……”

  “见鬼!他们是两天前到达莘仲集居家的一群客人之一。居家的主人居陵,表面上是个地方仕绅.暗地里却是个坐地分脏的大盗。”

  “什么?这……”

  “我们不谈这些,谈谈你自己的身世吧。”

  他确是到过大名府,信口胡诌,有条不紊。商蓉也信口胡扯,她说她的父亲与童员外是多年的好友.父亲至外地谋生,把她寄养在童家童家对她很好;拨出一幢独院给她居住.衣食无缺,她自己也有用不完的金银,唯一令她不满的是与童家的小一辈男女谈不来,也就是说,她感到寂寞,因此不时到城中走走散心。

  两人谈得投机,像是一双亲密的爱侣。她挂在艾文慈的臂弯内,满面春风不避路人的眼目,旁若无人。艾文慈反而感到不安。

  一个有心勾引,一个有意亲近,一拍即合。

  到有北村,必须先经过龙泉寺。看看红日西斜,他们依假着近了龙.泉寺。寺位于官道东西不足半里地,从小径析入通向龙泉寺的笔直小道,便可看到巍峨的寺门,路两侧垂柳成荫,红色的院门两侧院墙上,六个大字鲜明在目:南元阿弥陀佛。院门内外古柏如林,两旁是高大的槐树,钟鼓声和法器声隐隐传来,和尚们似在做法事。

  两名穿着音便服的中年僧人,提着一个柳条筐,出院门要到寺有的菜园撷取自种的莱蔬,发现有男女光临,互相一打眼色,站在道左等候。

  商蓉将已干了的遮阳柳枝园丢掉,现了脸面,相距约三丈左右,两僧一怔,堆下笑,一僧讲然问:“咦!商姑娘,怎么像是从城里走路回来的?”

  艾文慈心中一动,冷眼打量两名僧人。如果是正式受戒获有牒度的出家人,决不会称一位女郎为姑娘,应称施主或女居士。

  两僧的脸色如古铜,一双大眼布满红丝。但眼神仍然凌厉。头上载了僧帽,看不到顶门的戒疤。

  “别提了,在黄沟桥头遇上了一群横蛮的挑夫,童员外的轿夫被殴伤了。”

  “咦!姑娘怎会任由一群挑夫撒野?”和尚粗眉轩动地问。

  “恰好碰上莘仲集两个姓李的兄弟强出头,我几乎失手哩!”商蓉若无其事地说,转向艾文慈低声道:“张兄清在前面等我,我有事与这位大师商量。”

  艾文慈不得不走,笑笑径自走了,在前面小径转角处相候,暗中留意众人的举动。

  商蓉直待艾文慈走出十丈久,方向和尚问:“家父有消息么?今天我到葛二爷府上打听,他说你这里或可知道呢!”

  “风声紧急,令尊已撤离东陵镇,昨晚离开的,先到峪阳集会合,预定今晚可到此地,暂时藏身,等风声过后,再秘密迁至南京避风头。请转告令堂放心。童兄那儿也请转告,如非必要,不可前来与今尊见面。

  以免引起注意。刚才那人是谁?”

  “来自大名府的人,武艺不差,他助我阻止李家兄弟行凶,我准备留他在身边保镖。你派人去查查李家兄弟的底,姓居的是不是也想打咱们的主意,必须查明。”

  “好,我派人去查。只是,目下风声紧急,大小姐千万小心,不可将陌生人留在身边,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为上。”

  “我理会得,你末免疑心太大。再说,我一个人怕什么?如果他真是卞店主的眼线,我反而可以吸引他的注意,爹便可从容藏匿,岂不甚好了?我走了,爹如果来了,派人通知我一声。”商蓉说完,微笑着走了。

  她就是商大爷的女儿商玉蓉,城乐县的风流娇艳一枝花。那天艾文慈与悟净杀入商府,她被艾文慈所击倒,并未看到艾文慈的相貌。

  她进入有北村,不走童员外的正门,绕至宅有进入后面的一栋独院。

  独院四周花木扶疏,环境清幽雅静。有一名仆妇管家,两名小姐自己带来的待女张罗起居,与童员外的内宅,隔了一座月洞门,不足一箭之遥,童员外严禁所有的家奴接近月洞门以内各处,大小姐不走正宅,不致引起童宅的奴仆注意。

  艾文慈正式成为大小姐的保镖,安顿在客房中。仆妇与两名使女,皆称他为张师父或叫三爷,大小姐本人则先是称他为张兄,等到接风酒宴摆上,已是黄昏光临了,她极自然地称他为三哥了呢。

  一个保镖师父,本来就不配与主人同桌共膳,何况主人是个大闺女?但大小姐却不讲究俗礼,遣走了侍女,与保镖师父把盏欢叙。他有意将艾文慈灌醉,以便套口风摸清底细,再加上有意亲近,春心大动,这一席酒自然风光绮丽,不足为外人道。酒至半酣,她逐渐放浪形赅起来。

  今晚她巧施铅华,穿了一身绯色的衣裙,天气炎热,桃红春衫薄,半壶酒入旗,她已有了三五分酒意。女孩子微熏时最为动人,她撩起红袖,露出半段凝脂般的玉臂,亲自替艾文慈斟上一杯酒,眼角含春,媚笑如花地说:“三哥。你先喝我三杯酒,我有话问你。”

  艾文慈是个干杯不醉的酒坛子,三五斤酒等于是喝水。他已猜出这席酒不简单。贼女人必定对他的身份不放心,他当然不会上当,说话多了早晚会露出马脚的,最保险的是尽可能让贼女人说话,多喝酒,少不了要贼女人酒后吐真言。

  他放肆地握住她执壶的手,带了三分醉态,情意绵绵地注视着她问:“你是主人,你自己不喝三杯,岂不是不公平么?”

  她感到艾文慈的手火热,热得令她心跳,男人的气息令她的气血浮动,将胴体倚着他,腻声问:“告诉我,三哥,如果我陷你三杯,你是否对我说实话呢?”

  他以手指心,微笑着说:“蓉姑娘,你要不要我指心发誓呢?”

  “你想誓些什么?”

  “誓的是姑娘国色天香,人间绝色,世无其匹,我……”他手上一紧,另一手将杯递至她的热樱唇边。

  她有点迷乱,不由自主地就他手上干了杯中酒,含糊地问:“三哥,你家中还有何人?”

  “有两位兄长,四位弟弟,唉,家道中落,怨不了人。你到内黄县问问,榆树镇张家祖上岂是低三下四的人。拼读传家,在地方上谁不尊崇?要不是大前年闹贼,逃难外出回来得晚了些,原有的田地被人占了,何至于出外谋生?”

  “哦!我真想到大名府一游,去看看你的家乡。”

  “这里到敝部只有半月路程,而且通车马,你如果有兴,我愿为导游。”

  “好!明天就走,好不好?”她信口说,媚目含情地紧吸住他的眼神。

  他猛地揽住她的柳腰,笑道:“好啊!我真有点惦念兄弟们呢,我们明天就走,回到家中,我保证他们会热情地欢迎你哪!我相信他们见你这般娇美的女郎,非惊异得变成傻瓜不可!”

  “你呢?”她眯着眼间。

  “我?我像是在做梦。”他含彻地说,猛地在她的半露粉颈上香了一吻。

  商玉蓉终于崩溃了,嗯了一声,倒入他怀中。

  他紧拥着她,温存片刻,在她耳畔低声说:“蓉,你作得了主么?”

  “作主?作什么主?”她不解地问。

  “令尊同意你外出旅游么?”

  “我爹不管我的事。”

  “但……不向你爹惠明,岂不……”

  “我爹不在哪!”

  “这……”

  “放心啦!明天再作决定,也许要等两三天,我爹便可回来了。”

  她说明天便可决定,又说两三天她父亲便可回来,此中大有文章。”

  艾文慈心中有数,他不能操之过急,含糊地说了几句醉话,双手不老实在她身上放肆地游行,把她逗得情潮高涨,欲火上升,腻声低唤:“三哥,找……我不胜酒……酒力,抱我歇……歇息。”

  窗外,两个黑影已来了半个更次,静静地注视厅中的一切。

  两黑影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内堂,其中一名黑影幽幽一叹,向同伴说:“这人可怕极了,用这种卑鄙手段对付一个少女,不是太残忍太可怕了么?小姐,我们管不管?”

  “既然来了,管就管到底吧!商苑这老贼逃掉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必须看到他受报。”

  “这位郎中既然是个卑鄙的好色之徒,我们又何必帮他?”

  “我们不是帮他,而是铲除商贼。”小姐说完,举手示意速走,人影一闪,便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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