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宗家的番目,名梭宗达什。达什,译意为吉祥,汉语该叫梭宗吉祥,就是那位花甲年纪的番人。僧格,译意是狮。梭宗狮,是那位相貌狰狞的壮年番人。这家伙已被蓝鹃旗的人所收买,他是梭宗吉祥的堂弟,却愿替哈布尔姑娘卖命,可没将梭宗吉祥放在眼下,目无尊长,不听驱策。但对哈布尔姑娘,却奉如神明,闻声止步。

  柴哲举手一挥。文天霸、田永安、杜珍妮,三人左右一分,撤兵刃戒备。

  柴哲扬剑用番语大喝道:“梭宗家的头人族主,出来答话。”

  梭宗吉祥不敢不出来,越趄着上前说:“汉客,我就是族主。”

  “你是族主,我是客人,如果在友好的态度下见面,我该向你献哈达(红巾或绸白礼巾),但目前不行。”柴哲说。

  番目梭宗达什惊得浑身发冷,惶然地说:“汉客,清说明你们的来意好了。”

  “我已说过,仅是路经贵地,借宿一宵以避风雪,别无他意。”柴哲正色说。

  “那……你们却……”

  “不是我们要生事,而是这位喇嘛沙布伦要行凶。我相信这位沙布伦决不是贵族的坐家僧,而是蓝鹃旗派来监视你们的人。我们杀了他,我们自会担当,有这位哈布尔公主作见证,你们用不着耽心。”

  柴哲一面说,一面在喇嘛身上搜解药,救醒古灵和端木长风。

  梭宗达什不敢多说,无可奈何地道:“好吧,你们可以住下来。”

  柴哲点点头说道:“我们谢谢你。只是,我们不愿意分得太散,请让我们分住两座皮帐。”

  说完,将喇嘛喉中的箭收回,收了剑。

  “好,随汉客自选。”番目毫不抗拒地说。

  “我带两位同伴住在你这里,另三位同伴带三位蓝鹃勇士住在邻右。”柴哲毫不客气地吩咐,转向古灵用苗语说:“灵老、杜姑娘,我们三人押蒙女住在番目的帐中,以防万一。

  白叔、文叔、少庄主,押着三位蓝鹃勇士住到右首的皮帐内。诸位请注意,番人的冬窝子建造不易,一帐中住有一家大小,甚至两家合帐,所以十分拥挤,不可能让出一座皮帐给我们住。因此,晚间除了警觉些之外,我们是客人,最好能遵俗而宿。”

  “俗如何遵法?我可不懂。”端木长风苦笑道。

  “番人如有外客光临,由于帐中一家大小睡在一起,男女横陈,所以主人必定晚睡早起,在客人身侧放置一根木头,暗作记号。早上主人末起之前,不必起来,切记不可移动本头。”柴哲详加解说。

  “这……但是什么道理?”

  柴哲低头一笑说:“如果客人看中了番女,而番女也有情,只消跨木而过,而不令木头移位,主人虽发觉,也不会过问,假使移动木头,主人早上必定冒火,那么,全族的人都会拔刀奔来问罪,后果不堪设想。”

  端木长风呸了一声,笑不可仰地说:“我的老天爷,这些番人不论男女,一年洗不了一次澡,又腥又臭,谁还有看中番女的胃口?”

  古灵呵呵笑,向杜珍娘说:“杜姑娘可伴哈布尔同寝,好好看住她。”

  “我点她的穴道,管叫她睡得跟母猪一般。”杜珍姐笑答。

  柴哲交待毕,向番目说:“族主,这位梭宗僧格是什么人?”

  “我的兄弟。”梭宗达什答。

  “叫他也留在此地,告诉他,晚上安份些。”

  “好。”番自颔首答,立即令族人散去,派人领端木长风押着三名蓝鹃勇士,到右首的皮帐安顿。

  番目的帐中一阵乱,不久,灯火通明,酒宴已备,主人肃客人座。

  所有的人围成圈形席地而坐,番目身旁,坐着他的老妻,和二十余岁的剽悍番人,一个妙龄番女。再就是那位凶悍的梭宗僧格。主客位以古灵为首,杜珍娘傍着哈布尔姑娘。柴哲则坐在妙龄番女的身侧,他的左首是哈布尔姑娘。

  所有的人,皆取下了裹头毡巾,露出本来面目。

  老番妇和番女的衣着,与男人相同,只头部有分别。番女五官倒也相当姣好,一双眼睛经常泛着笑意。她们头发梳成十八根小辫子。这是说,她已十八岁了。辫垂身后,用红巾为发囊,上绣五彩花卉图案,下穿缨络,用金银环片作饰,走动时,叮当作响。颈上,一串宝石环绕项四圈,后面盘住发辫,下端塞入发囊中。两串珊瑚耳坠上挂顶门,下垂过肩,悬挂在脸颊附近晃荡,说是耳坠却不是穿在耳孔上的。看了她头上的饰物,便可猜出她的身份必定不寻常。

  番目就坐毕,先替众人引见。

  老番妇是他的老妻。

  青年人是他的次子,梭宗默(火)。

  少女是他的三女,梭宗藏布(美丽)。

  他说他有两子三女,长子已离家三载,名叫梭宗额林沁(善),音讯全无,生死莫卜。

  次媳在去年坐骑失足,跌入玛楚河失踪。

  柴哲自然不会将古灵一群人的姓名说出,只说了自己的姓名。

  两位番人负责将茶盘送上。中间悬了一只大釜,里面盛着几块近尺长的羊腿肉,每块重约三两斤,骨头在外,便于抓握。

  客人前面,有一只大木匣,中分数格,盛了青棵粉、糖、酥油、干果等等。每人一只木碗,是盛酒的。

  柴哲心细如发,乘酒莱将备的前片刻,用苗语向古灵和杜珍娘说道:“等会儿吃肉时,请看我的举动,以免失礼。咱们没有切肉刀,等会儿主人会替咱们准备,切肉时刀尖不可外向,食罢还刀时,刀尖亦不可外向,不能植刀于地,也不可将刀插在肉上。肉都是半生不熟的,最好取小块的,吃完将骨放在面前,吃得愈干净愈受主人欢迎。吃完肉,主人将亲执客手以衣襟拭净客人的手,不可抗拒。肉吃完,然后方上麦饭,饭吃多少无所谓。木盘中的调味品,可用手抓。”

  番人倒上酒,杜珍娘可就感到头痛了,酒中似乎有股怪味,中人欲呕。她能吃酒,但这种酒却不敢领教。

  主人已知古灵和杜珍娘不懂番语,便以柴哲为主客,含笑敬客,先干了三大碗酒,再敬哈布尔姑娘。

  柴哲从小生长酒乡,他不在乎,三碗酒下肚,脸上只涌起一丝红晕。其实,这种难吃的奶酒,酒味极淡。

  敬过酒,主人请吃肉;在腰间拔出切肉小刀,却发现三位汉客没有刀子,赶忙命番人送上三把小刀,亲自-一奉上,请客取肉。

  柴哲取一块大肉放在左轴上,倒握着骨柄,小刀自外向内一削;肉破血涌出,挑起肉条,血仍不住往下滴。他毫无表情,往口中一塞,吃得津津有味。

  杜珍娘看得心中发毛,用汉语问柴哲说:“我不吃这些东西,简直在茹毛饮血。”

  柴哲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已吩咐主人,你面前那块小的,保证全熟,吃吧!”

  “真要命,多脏,怎么放在衣袖上?”杜珍妮苦笑问。

  柴哲呵呵笑说:“怕什么?不论藏人或番人,襟袖油腻愈多愈光愈感到自豪,你看哈布尔和梭宗藏布两位姑娘,她们是公主的身份哩!襟和袖还不是油光水亮?那木碗中的奶酒虽无酒味,又酸又臭,但十分滋补哩!”

  古灵吃得心中叫苦连天,龇牙咧嘴,接口道:“柴哥儿,拜托拜托,另弄些可入口的东西来吃好不?”

  柴哲摇摇头,苦笑道:“不可能的,灵老。除了要将肉煮熟些之外,小侄无能为力,他们长年累月只有这些东西吃,别看我吃得津津有味,这叫做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不吃不行,咱们总不能饿肚子呀。”

  “可不可以烤来吃?”

  “到了蒙人的部落,烤羊肉随时可有。在番人部落,是吃不到烧烤的。”

  藏布姑娘目光灼灼盯视着杜珍妮,杜珍娘虽是男装,但没有男人的粗壮体魄,五官俊美,怎么看也不像男人,难怪藏布姑娘对她动心,假使不是正式的宴会,这位番女恐怕已缠住她了。

  柴哲知道这些蒙番女人毫无贞操观念,深怕引起纠纷,便用苗语向杜珍娘说:“杜姑娘,今晚你必须小心,这位番邦女子对你有意今晚你可能有麻烦。”

  杜珍妮正为了食物难以下咽而光火,冷哼一声说道:“你看好了,等会儿她就有麻烦了。”

  “你可不能动火啊!”

  “她如果讨厌,我点她的麻穴。”

  哈布尔姑娘听不懂他们的话,扭头向柴哲问:“柴哲,你们说什么?”

  蒙人的称谓十分简单,对宗法的观念淡薄,呼名道姓还算是客气的哩!柴哲呵呵笑说:

  “我这同伴说,你们两位姑娘都很美。”

  “你认为美不美?”哈布尔笑问。

  “十分美。”他信口答。

  “进入西番逃避中朝追缉的人,大多在西番落家,做番人的女婿。如果你有此打算,我替你做媒,怎样?”

  “哈哈!你是不是对我这位同伴有情意?可惜我的同伴没有牛羊行聘。如果你蓝鹃旗不嫌贫附马,我或可替你们撮合,如何?”

  哈布尔姑娘撇撇嘴说:“蓝鹃旗的女人,不要像女人般的男人。”

  柴哲向文天霸一指,笑道:“他像个伊克喀喇(大黑马),如何?”

  “哼!像个伊克保喇(大雄驼),我们族里多的是。”

  柴哲身在危境,居然有心情开玩笑,指着端木长风道:“他是我们六人中,武艺最好的一个,人才一表,英俊潇洒,你看他是否合意?”

  哈布尔摇摇头,不加思索地说道:“目光太厉,嘴唇薄,为人阴险刻薄,他这人不好。”

  柴哲心中暗惊,想不到这位蒙女居然善于相人,而且相当有见地,不简单哩!淡淡一笑道:“你似乎通晓中原的相术,只是知而不精。你到过中原?”

  哈布尔凝视着他说:“我到过西宁、兰州、洮州。”

  “是跟着你的族人,打到那些地方劫掠么?”他信口问。

  “到西宁是打劫的,其他不是,是去玩。”

  “去玩?你不怕被抓去杀头?”

  “我才不怕。本族有你们八个汉人,他们都是贵朝廷要捉拿的人,武艺很好。有他们带着,没有人知道我们。”

  柴哲心中一动,道:“那八个汉人是所谓汉奸,他带你们抢劫自己人。”

  “那是不确的,他们不带我们抢劫你们的人。”

  “那他们……”

  “他们替我们贩货购物。”

  “他们之中,是不是有一位姓沈的?”

  “姓沈?没有。”

  “也许他改了姓。其中一个有一半是你们藏人,叫巴颜鲁。他还有一个香名,名和硕丹津。”

  “巴颜鲁?没有这个人。”哈布尔姑娘摇头道,略一沉吟,反问道:“你找这些人有事么?”

  “我们这次在四川杀了人,逃入西番,原意是找去年已先人番境的朋友暂避风头,却不知如何找法!”

  哈布尔姑娘用目光捕捉他脸上的神色,片刻方笑道:“我决不相信你是个杀人逃犯。”

  “事实我是逃犯,杀人、拒捕、杀公差、杀官兵,千辛万苦逃出国境。”

  “真的?”

  “我不骗你。”

  “这样吧,你们可以到我们那儿暂避些时日,我父亲很好客,同时他并不仇视你们汉人。”

  “见鬼!蒙人没有不仇视汉人的,我们汉人把你们赶回大漠。”

  哈布尔咯咯笑,笑完正色道:“你错了,柴哲。我们原是生活在大漠中的人,我们的祖先曾做你们汉人的皇帝,你们将我们赶回大漠,彼此互不亏欠。人与人之间。

  不能永远仇恨,祖先们的事,这一代的人没有理由再提起古老的仇恨。”

  “但你们仍不忘重返中原,无日不在向中原烧杀劫掠。”

  哈布尔的神情很沉重,苦笑道:“人,谁不想生活过得好些?你永不会知道我们在大漠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苦。祖先们留传下来许多有关早年在中原的美好生活。便是神话般绮丽,这些古老的传说,促使我们的族人不怕牺牲,追求那些传说中的幸福生活,逃避大漠的酷寒。饥饿……唉!不必说了。我们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已失去了祖先们奋斗创业雄霸天下的精神,不可能重振祖先的声威了。”

  “但你们仍然秉承祖先的剽悍作风,侵入了西番。““这叫做退而求其次,我们不能不争取生存。番人的牧地很多,我们占一些并不过份。”

  “哼!说得好听,你们要他们做奴才。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不愉快的话题,请告诉我你们那八位汉人的姓名和面貌,好么?”

  “你要找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哈布尔机警地问。

  “一个姓谢,一个姓金,一个不会武艺姓沈的人,还有三位一姓高,一姓夏,一姓云,都是三四十岁武艺高强的人,他们是去年到达西宁的。”

  哈布尔沉吟良久,问:“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你问敌友有何用意?”柴哲反问。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撒谎。”她沉静地说。

  “你知道他们的行踪?”柴哲问非所答。

  “秋初,有几个人经过本旗的地境,杀伤了我们几个人,沿河上行逃脱我们的追踪。他们是汉人很可能逃到乌蓝芒奈山投靠。”

  “共有几个人?”

  “六个。

  “他们的相貌……”

  “他们来去匆匆,骑术甚精,看不真切。如果他们是你要找的朋友,请转告他们,除非此后不经过本旗的地境,不然便得偿回血债。”

  “如果那六个人是我的朋友,我会转告的。”

  “你要去找他们?”

  “也许。”

  哈布尔凤目一转,笑道:“乌蓝芒奈山是西番地境中,专收容从中朝遁出的亡命之徒的汉人巢穴,人数已超过两百,你去找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为何会凶多吉少?”

  “他们会和你拼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寻仇而来的么?”

  柴哲不得不承认这位蒙女精明过人,笑道:“你很聪明,佩服佩服。”

  她明媚地一笑说:“你如果对我好些,我会帮忙。”

  古灵见他俩有说有笑,不明所以,问道:“柴哥儿,你们谈些什么?”

  “小侄向她打听沈裹的消息。”柴哲用苗语答。

  “有眉目么?”

  柴哲将所知道的说了,最后说:“目下我们有两条线索,一是利用哈布尔姑娘,北上蓝鹃旗找那八个汉人,看看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物,一是西到乌蓝芒奈山,那儿是到西番亡命的汉人收容所,人多势众,方足以在西番自保并生存,沈襄那群人也许到那儿请求庇护。听哈布尔所说,并不能证明秋初经过此地的那六个亡命,是咱们要找的人。因此,向北或是向西,请灵老决定。”

  古灵低头思量许久,苦笑道:“不谋其事,不知其难,在未出国门之前,我还以为在西番追踪几个汉人,该无多大困难。想不到这一带食宿不易,人地生疏,而且也有汉人在此盘据,咱们所遇上的人皆敌视咱们,看来,这不啻是大海里捞针,并非易事。不管怎样,咱们万不能轻易放弃线索,何处较近?”

  “蓝鹃旗北距八十里,有马的话半日可到。乌蓝芒奈山就在咱们来的方向,不足四十里。”

  “乌蓝芒奈山。”古灵断然地说。

  “明天双方的人都会到来,咱们……”

  “咱们袖手旁观,乘机看看是否有咱们要找的人。”

  “好,就这么办。”

  柴哲不再多说,转向主人客套,询问此地的风土人请,并刺探有关乌蓝芒奈山的人物和形势。

  这顿番人的盛筵,在宾主并不尽欢的情势下结束。就寝时,番目梭宗达什总算不敢多事,并未在众人的身畔放置流于形式的木棍,众人围绕着高灶,-一就帐。

  帐中有高灶,灶下不分昼夜有木柴在燃烧,帐中倒也温暖。番人不用棉被,睡时把皮祆向上一拉,本来就长一两尺的皮袄,掩住了脑袋,连衣带也用不着解,往下一躺,便酣然入睡。

  帐中不设灯火,只有灶口的暗红色光芒透出,视线模糊。帐外风雪交加,帐内鼾声渐起。

  柴哲与古灵睡在外侧,中间是杜珍娘与哈布尔姑娘。哈布尔的左方是柴哲,两人并头同睡。

  柴哲已被帐中的腥臭味,和番人身上的膻具熏得头晕脑帐,不敢将皮袄拉起蒙头睡。他身侧的哈布尔姑娘最后躺下,未躺下之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枕畔,布包内是一个木碗,包巾也就是她的面巾。然后手按着怀内的菩萨;哺哺不绝虔诚地诵经良久,方躺下就寝。

  约莫三更初。一个黑影从里面向前爬。

  杜珍娘难以入寐,她发觉来人是番女梭宗藏布,不由火起,将预先藏好的一枚小骨头向梭宗藏布射去。相距不足八尺,梭宗藏布突然趴伏在地。

  哈布尔似乎已经睡熟,这时突然呼吸一阵紧。

  柴哲不做声,丝纹不动。他发觉杜珍娘并未制梭宗藏布的麻穴,也就不加干涉。

  可是、他并未发觉哈布尔姑娘并未睡熟,更不知哈布尔被杜珍娘的神奇打穴术吓了一跳。

  不久,他听到轻微的爬行声。为了谨慎起见,他暂时不动声色,暗中运功戒备,准备应变。

  光线太暗,番人的穿着大同小异,人已爬近,但难以分辨这人是谁。

  “也许这人要出外如厕哩!”他想。

  黑影到了密闭的帐门旁,悄悄拉开了帐门。

  这瞬间,他扭头看去,心中一跳,暗叫道:“是他!”

  他不假思索,挺身而起。

  身侧不及三尺的哈布尔姑娘,突然奋身一滚,抱住了他,居然力道奇猛,出其不意将他掀倒。

  他猛地滚转,将哈布尔翻倒按在下面。

  哈布尔不肯放手,反而伸脚猛勾。

  他不能不重手,急切间抽不出手来,猛地一叹气,双手一崩,崩开了哈布尔的双手,“噗”一声手起掌落,劈在哈布尔的左肩上,解除了束缚,一跃而起。

  帐中一阵乱,古灵和杜珍娘皆挺身站起。

  “梭家僧格逃掉了。追!”他叫,冲向帐门。

  三人冲出帐门,风雪茫茫,雪光朦胧,外面哪有梭宗僧格的人影?

  柴哲循足迹急走,足迹进入不远处的一座帐篷。

  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向里便闻。

  帐中正在乱,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嘶。

  柴哲向外抢,一面叫:“找坐骑,快追!”

  门外站着一群人,其中掩住左肩的哈布尔姑娘说:

  “追不上了。他的坐骑早已备就,等你们备好坐骑,他已远出里外去了,雪花可将蹄印掩没,你们人地生疏,不必白费劲了。”

  柴哲向她迫近,厉声道:“他走了,你可走不掉。”

  “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哈布尔笑着说。

  “你叫他走的?”

  “不错,梭宗僧格是主张与本棋和平共存的人。”

  “你叫他去做什么?”

  “禀告我的消息,于你们有利。”

  柴哲冷哼一声,向古灵说:“灵老,等我的消息,我去追他回来。短期间风雪掩不住蹄迹,他跑不了的。看住这女人,小心了。”

  说完,命番目派人牵坐骑,不必备鞍,以免耽误时刻。

  追出谷口,蹄迹向北延伸,风雪交加,奇寒彻骨。他不顾借坐骑,全力狂追。

  雪厚三尺,蹄迹甚深,短期间不致湮没。

  尽管他全力鞭策坐骑,但马儿在偌深的雪地奔驰,快不了,驰不到三五里,马儿已难以支持,举步维艰,行将力尽。

  前面,隐隐雪光中,相距不足半里,一匹坐骑的隐约身影,正向北一步步趱行。

  这一带是平原中起伏不定的小丘陵地带,白皑皑一望无涯,雪花扑面,寒风虎虎厉啸,只能看到移动中的模糊身影。

  他并不真知道何处是北方,既无星斗指引,也无山林地形可资辨识,云沉风恶,大地如银;雪光朦胧,他只能凭风向概略猜出方向而已。

  其实,他所追逐的方向并非正北,此地山多平原少,风向被山岳所挡,变幻莫测,分界点因山势而变易,在白昼方可分辨正确的方向。

  看到了人影,他心中大喜,无论如何,他得阻止棱宗僧格逃走通风报信,怕这家伙至蓝鹃旗搬弄是非,更怕这家伙挑唆附近的番人兴师蠢动,后果可怕。

  他双足一紧,加上两鞭,马儿奋蹄跳跃。可是,只奔出半里地,前蹄骤失,“蓬”

  一声大震,冲倒在地,雪花飞溅中,柴哲飞出三丈外,飘落在朦胧的深雪中。

  他心中叫苦,不再理会马匹,展开轻功狂追。

  远远地,出现了一座不太高峻的小山,松林上端白,林下黑,前面的骑影正向山林中驰去。他心中大急,脚下一紧,全力飞赴。

  长期追逐,岂能用轻功?人到底不是铁打的,终会有真力虚脱的时候,追近山下,人马的踪影已失,只剩下深深的蹄痕,他自己也气急败坏了。

  他循蹄迹奔近山下被冰雪掩护了的树林,不由一怔,林缘,一匹健马站立在雪地中,摇头摆尾不住喷气,鞍上却没有人。

  “难道是幽灵之马么?”他心中暗叫,在三丈外站住了。

  据传说,大积石山附近,有一匹幽灵之马出没其间,附近的牧场最怕这匹神乎其神的怪马,如果发现了它的形影,必须花重金远道请来几个活佛设坛念经消灾,不然,马群如不被引走,也会发生严重的瘟疫,只有喇嘛僧方有驱除瘟疫的无边法力,但却无法消灭这匹传说中的幽灵之马,喇嘛活佛因为法力道行差些儿,因祸得福财源滚滚而至,替每一座牧场行法消灾,收入大有可观。

  幽灵之马据说是没有鞍的,这匹马鞍辔齐全。

  “这家伙发觉有人追踪,所以弃马逃人林中藏身了。”他心中暗叫。

  有马而不知利用,逃人林中怎生躲得住?他冷笑一声,举步向马儿走去,马儿附近必定有逃走的足迹。走一近马儿,他怔住了,足迹确是有,却不只一个人的靴痕,显然骑士不止一个,至少有三个以上,不可能的。

  “咦!”他脱口叫。

  暮地,林中传来一声如枭啼的狂笑,笑声震得树上的积雪纷纷下坠,声如暴雨。

  树影后,接二连三踱出三个高大的人影,穿着翻皮白裘,如不是脸部暴露在外,人与雪同色,很难分辨他们是人,难怪走近了仍难看清人影。

  “什么人?”一名白影用番语问,声如狼曝,其声刺耳。

  “过路的人。你们是谁?”他也用番语反问。

  “见你的鬼!大雪封山,半夜三更,怎会有过路的?说实话,从何处来?”

  “从梭宗家来。”

  “往何处去?”

  “随处走走。”

  “私通蓝鹃旗?拿下他!”白影沉叱。

  左面的白影大踏步欺进,神情满不在乎。

  “且慢!”柴哲叫。

  “你要分辩?”欺进的白影问。

  “正是。

  “擒下你之后,你有分辩的机会。你投降就缚呢,抑或是要我动手打你个半死?”

  “我是追人来的……”

  白影不由分说,一串怪叫,疾冲而上,左手五指如钩,劈胸抓到。

  柴暂不得不出手自卫,猛地出脚飞踢,将脚下的积雪踢得像暴雨,向冲来伸手的白影射去,人随雪花冲上,大喝一声,铁拳疾飞。

  白影骤不及防,未料到柴哲会用雪花袭击,雪花打在身上,噗噗有声,声势甚雄,百忙中双手上封保护脸部,扭身闪避,柴哲却一闪即至,近身了。

  “蓬蓬蓬!”拳头着肉声暴起,如中革鼓,三拳俱都捣中肚腹,白影虽穿了厚裘,仍禁不起重有千钧的铁拳打击,连退四五步,“哎”一声惊叫,双手狂乱地向下封架,脚下大乱,身形失闪,上盘出现空门。

  “噗噗!”柴哲来一记“左右开弓”,两拳不偏不倚,击中白影的两颊,其快无比。

  “嗯……”白影门声叫,“砰”一声仰面便倒。

  柴哲退后两步,冷冷地道:“你们该平心静气谈谈了,最好免伤和气。”

  一照面间,他便将白影击倒,干净俐落,奇快无比。另两个白影人大吃一惊,右面的白影大喝一声,拔下背系的番刀,急步抢进吼道:“砍下你的狗头!”

  柴哲拔剑出鞘,立下门户叫:“要动刀剑行凶,你们这是找死!”

  白影冲到,“青龙入海”照小腹就是一刀刺出。

  柴哲挥剑招架,“铮”一声震偏钢刀,顺势回敬,拂向白影的胸口。

  白影向后退了两步,避过一剑,斜身切人,立还颜色,抢攻上盘。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柴哲崩开刀,狂风似的卷入,剑虹疾吐,“唰”一声刺中白影的右肩。

  这瞬间,站在外面的白影发出一声长啸,左右的积雪中人影暴起,五名趴伏在地,利用积雪掩身的白影,在地上发出了暗器,暴雨般向柴哲集中攒射。这中间,有崩簧的响声发出。暗器乱飞中,有三枚细小的暗器,从右后方一个娇小的白影手中发出,无声无息,连破风的声音也难以听到。

  被刺中右肩的白影,听到啸声便忍痛用劲向后倒,“蓬”一声躺倒在深雪中,暗器间不容发地从上空呼啸而过。

  柴哲毫无防备,未料到四周的雪下藏有这许多人,发觉有警,已无法问避了,暗器如暴雨般从左右齐聚,相距又近,反应再快也无能为力了。

  他发觉左右积雪乍动的刹那间,本能地知道有警,大事不妙,不假思索地向上急纵。该死的积雪不受力,上纵必须用劲,双脚疾沉,上纵的起势便慢了一刹那,躲掉了其他的暗器,连用簧管发射的断魂针也被躲掉,却无法躲过娇小白影所发射的三枚小暗器。上升八尺左右,突感到右大腿一麻,他知道糟了,但已无法可施。

  “有毒的针类暗器!”他心中暗叫。

  他向下急降,猛地伏倒,一把扣住受伤的中剑白影,用剑扣在白影的颈下,站起大喝道:“谁敢上?在下已扳回老本,有人替死了。”

  他已猜出这些人不是番人或蒙人,只有汉人方使用各式各样的暗器,所以用汉语喝。

  可是,药力已循血脉上攻,搏斗时血液流动快速,毒物又歹毒无比,他只能支持短暂的片刻,喝声刚落,眼前已经发晕,手脚突然发软,握不住剑,使不出劲,“噗”

  一声剑失手下坠,身形一晃。

  中剑被擒的白影伤势并不重,柴哲无意下杀手,这家伙立即抓住机会,抓住柴哲仍搁在肩的手,猛地俯身,用全力抓紧柴哲的手臂,将柴哲向前摔出。

  “砰!”柴哲大背摔背脊着地,被摔出两文外,跌在雪中失去了知觉。

  在晕厥前片刻,身躯飞翻的刹那间,他听到一个女子尖亮嗓子大叫:“他中了我的透骨毒针。”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从彻骨奇寒中醒来,有人用雪在他的脸上擦动,冷得令他不住打寒曝。

  他看清了处境。这是一座番人用的黑羊皮帐,只是没有设高灶,而起低灶,低灶像是座长型的火坑,烟只能从帐顶的通气孔排出,因此帐中弥漫着烟火味。

  帐中点了两盏羊油灯,坐着八个人,穿的虽是番人的装束,露出的头部却表明他们是汉人。八人中,其中一人赫然是个二十余岁的美丽少妇,瓜子脸,远山眉,樱桃小口泛着一丝今男人心动,充满诱惑性的微笑。

  他被捆住手脚,侧躺在皮褥上,捆绳像是鹿筋索,捆得他手脚发麻。

  一个豹头坏眼,高大精壮的大汉,正用雪揉他的脸面和脖子。

  他吸入一口气,突然说:“在下已经醒来了,老兄,省些劲。”

  落在这些不明情由便动手杀人的匪类手中,哀求也是死,不屈也是死,反正是死,何必死得像病狗?要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因此他说话的口吻,充满了傲视一切的气概,困顿中仍不失豪气。

  大汉无名火起,“叭叭”两声给了他两耳光,怒叫道:“狗东西!你还想在太爷面前逞英雄?瞎了你的狗眼。”

  掌力奇重,打得他脑袋发晕。甩甩脑袋,他冷笑道:“你难道以为在下要向你磕头讨饶不成,你才瞎了狗眼。”

  大汉再次举手,但被一位脸颊无肉。双耳招风的中年人摇手止住了。中年人盘膝而上,阴阴一笑道:“小伙子,不必逞强,何必自讨苦吃呢?目下你是砧上肉,充好汉也得看看场合,对不对?”

  “哈哈哈哈!”柴哲大笑,挣扎着坐起说:“在下已出国门,冰天雪地的季节到了西番,人地生疏,天寒地冻,吃食既无着落,身侧全是饱含敌意,仇视汉人的蒙番,你以为在下怕死么?活得过今天,明天说不定埋骨冰下,来春便可肥土了,除了杀我,你们吓不倒我的,大不了砍掉脑袋,留下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姓柴的永不屈服,永不讨饶。老兄,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们这许多人倚众群殴,用暗器偷袭,虽擒住我也并不光彩。”

  “你的嘴很利害。”中年人冷冷地说。

  “你们又羞又恼,是不?”他不在乎地反问。

  “咱们别废话了,阁下贵姓大名?”

  “呵呵,在下并不想和你们在嘴上称英雄。区区姓柴,名哲,陕西人氏,年末十八,尚未娶妻,闯荡江湖混饭,在成都杀官差,亡命西番。够了么?”他怪声怪气地答。

  “你闯荡江湖多少年了?”

  “不到一年。”

  “你认识几个江湖名人?”

  “老兄,你以为江湖名人肯折节下交我这个无名小辈?未免大抬举柴某了。”

  “以你的艺业来说,足以脐身于江湖一流高手之林面无愧色,决非无名小辈,令师定是武林了不起的名宿,阁下能见告么?”

  “徒忌师讳,恕难奉告。”

  “阁下同来的五位同伴,他们贵姓大名。”?

  “咦!你老兄似乎知道柴某的底细哩!”

  “你先前所看到的坐骑,是梭宗家的第二号人物,梭宗僧格的坐骑,他已成了咱们的俘虏,他全招了。”

  “那你还问什么?”

  “他是代火里刺哈布尔传信的人,哈布尔也所知不多,所以必须由你加以供实。”

  “哦!原来如此。这几个人我也不太清楚。只知一个姓古,一个姓白,一个姓杜、一个姓文,另一个姓得怪,叫端木长风。他们是成都翻云手李家琪叔侄的朋友,咱们在茂州道上邂逅结伴同行,如此而已。”他信口胡扯。

  “翻云手李家琪?哦!这人我认识,是黑道上不可多得的重义气朋友。你要找一些人,有何要事么?”

  “听说闻香教的两位重要人物到了西番安身立命,柴某因此想投靠他们,中原已无处容身,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只好在西番安身立命。”

  白莲教的人,自称闻香教,不称白莲教,以避免引起官府注意,如果被官府抓住,一律就地斩决,所以不敢公然自称白莲教徒。

  “哪两个重要人物?”

  “谢龙韬与金宏达。”

  “你怎么知道?”

  “在下陕西人,与青州近邻,当然知道。”

  中年人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道:“世间知道他们两人逃入大漠的人虽然很多,但知道他们逃入西番的人却少之又少。哼!你的消息到很灵通哩!好家伙,在下可得好好逼出你的实情来。”

  “咦!你像是知道他们哩!你老兄贵姓?”

  “在下当然知道,三年前,在下与谢龙韬是知交好友。在下姓吕,名俊国。”

  柴哲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笑道:“哦!原来他们之所以进入西番,定是吕兄召请他们的。”

  “吕某曾派人促驾,但他们并未到来。”

  “真不巧,看来,在下也无法找到他们了。”

  “从实招来,你找他们有何用意?”

  “在下已经说过了,信不信由你。”

  “你的番蒙语言皆可乱真,定然是官府派来的鹰犬。”

  “官府派我一个十六岁的人进入西番,岂不是太瞧不起官府了么?老兄,你是他俩人的朋友,居然阻止投奔他们的人,不知有何居心?他两人又不是什么奇男子大丈夫,在下也不一定要投奔他,你老兄瞧着办好了。”

  “你这贱骨头不打不会招,来人哪!给他尝尝马鞭的滋味,看他能挺得了多久。”

  两名大汉挺身站起,在身旁撩起一条马鞭,冷笑着走近,一个嘿嘿冷笑道:“小子,你招不招?”

  “在下该说的都说了,马鞭可不能要柴某胡说八道。老兄,你动手好了。”他泰然地说道。

  一名大汉冷哼一声,动手用小刀割开他的衣襟,压住他的双脚。“叭”一声暴响。

  马鞭在他的胸肌上开花。

  他桀桀怪笑说:“柴某到西番投奔谢金两人,不但要与蒙番为敌,连汉人也成了死对头,甚至谢金两人的朋友也靠不住。算我姓柴的倒霉,生有时死有地,认命啦!

  你们有何法宝,施展好了。”

  一顿记记着肉的马鞭,在他身上开花,一鞭一落实,只片刻间,他便成了个血人,但他连哼也没哼一声。

  美少妇有点过意不去,叫道:“吕爷,不必逼他了,解回山寨,由寨主拷问算了。

  明天咱们将与蓝鹃旗的人决战,时候不早,我们得养精储锐,准备明天的拼搏呢。”

  中年人点点头,笑道:“云姑娘说得不错,暂且饶他。住手!”

  两大汉放手离开,柴哲躺着不动,脸上呈现痛苦的表情,肌肉在抽搐,闭上双目暗中调息。从外表看,他像是昏厥了。

  灯火倏灭,众人已经就地躺下了,火坑中炭火熊熊,帐中仍可视物。

  两名大汉睡在他左右,监视着他。

  “我得先脱身。”他心中不住地想。

  他下定决心,先睡一觉再说。

  身上的鞭伤小意思。他受得了。安心大睡,将安危置之脑后。

  监视他的人久久不见动静,以为他昏厥了,心中戒意渐消,不久也先后沉沉入睡。

  练功有成的人,心中就像有一座计时器,想甜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便会自行醒来。

  他醒来了,帐外风声呼呼,帐篷都在摇撼。利用火坑的幽暗光线,他双目张开一条缝,小心地打量形势。

  妙极了,八个人都睡得很沉。

  他的手脚是分开绑的,手和脚都可伸缩自如。

  他的双脚一点点向上收,绑在后面的双手一点点向下移,手脚渐渐接近了。

  他的靴筒中,各藏了一支长仅四寸的小铁翎箭,手指一触靴简,心中大喜过望,箭居然未被搜走,妙极了。

  他悄悄拔出一支铁翎箭,徐徐恢复原状,利用箭镞的锋尖,平心静气地刺割绑在手腕上的鹿筋索。

  不好用劲,相当吃力,但为了活命,他必须耐心地将绳索割断。鹿筋索坚韧无比,但在锋利的箭铁一点点切割下,久而久之,一股绳索行将割断,紧要关头,帐外突传来隐隐人声。

  “老天爷!别教这些家伙有所举动。”他心中暗叫。

  好不容易割断一股鹿筋索,偏偏帐外传来了隐隐人声,柴哲急出一身冷汗,大事不妙。

  如果让这些家伙发现,以后再也不会有脱身的机会了。

  踏雪声已近,第一个惊醒的人是吕俊国,其次是睡在内侧的云姑娘。

  柴哲心中暗暗叫苦,停止了一切活动,将小铁翎箭纳入掌心,闭自留意静听动静。

  帐外不但有踏雪声,而且有人说话,有个沙嘎的嗓音含糊地说。“寨主可能改变了主意,不然便不会命青松山的人用灯光信号召回埋伏的人。你进去知会吕头领一声,咱们立即拾掇,到青松山听候差遣。”

  “好,你们准备上路,召返各处伏桩,我进去知会吕头领。”另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带有浓重的四川口音。

  吕俊国已挺身站起,一面整农一面问:“外面是孟老弟么?怎么回事?”

  帐门掀开,进来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用四川口音说“洪头领接到青松山打来的灯光信号,着召返四方的伏桩,火速至青松山下会合,可能有急事。”

  “是什么时候了?”吕俊国问。

  “四更未,时候不早啦!”

  “后帐的姜头领知道么?”

  “洪头领已派人前往通知了。”

  “好,我们这就准备。”

  附近共有三座黑羊皮帐,众人火速拾摄。两名大汉将柴哲挟出帐外,居然未检查捆绳,将他放在雪地里,解开他脚上的鹿筋索,其中一名大汉叫道:“小子,咱们要走了,你必须靠一双腿在马背上好生坐稳了,不然便得拖着走,知道么?”

  他故意装得十分委顿疲乏,有气无力地说道:“如何安排,柴某已经别无选择,何必多问?”

  “你知道就好。吕头领已经将你的事,用灯号通知了青松山信号站,转禀寨主请示,寨主来了通知,要咱们明晨派人押解你上山。沿途你给我安静些,千万不要自找苦吃,别做逃走的梦。”

  “承教了。”柴哲冷冷地说。

  不久二十四名骑士在前面的山坡下会齐,吕头领的八个人走在中间,每人皆有一匹骏马代步。梭宗僧格被捆了双手,骑在光背马上,由前面的八名骑士押解。

  柴哲也被安置在一匹光背马上,一名大汉在前面控缰,另一名骑士带着柴哲的百宝囊和暗器袋,策马傍着柴哲而行,负责照应防范柴哲逃走。

  人马开始移动,不徐不疚地趱程。

  半个时辰后,前面朦胧的雪地中,一个黑影迎面而来,领先的人叫道:“前面有人,备战。”

  马群左右一分,正展开间,前面的黑影站住了,传来一长三短四声羌笛的振鸣。

  “山寨来的人,归队。杜领先的洪头领大叫,接着向身旁的同伴叫:“用胡哨回答信号,快!”

  四长两短的胡哨声传出,对面的黑影重新移动,渐来渐近,原来是一人一骑,栗色枣骝在黑夜中看去是黑色,马上的骑士却是白色的。

  洪头领率领手下迎上,高叫道:“在下洪锦全。”

  骑士高举右手的马鞭,答道:“兄弟李玉山,奉寨主金谕,前来传信。”

  “李兄,寨主有何吩咐?”

  “请诸位头领速至青松山会合,三寨主已经在那儿立候,要在天明前攻袭梭宗家,攻占山谷布阵,等候蓝鹃旗的人决一死战,彻底解决蓝鹃旗的鞑子,一劳永逸,永除后患,不许鞑子南下牧马。”

  “兄弟捉了两个人……”

  “请洪、自两位头领派人护送,随兄弟押返山寨。”

  “灯号不便细禀,但兄弟已将蓝鹏旗有重要人物在梭宗家的事传出,不知……”

  “青松山已将消息传回寨中。因此寨主决定提前发动。”

  “时候不早,兄弟必须赶往青松山会合。两个俘虏即交与李兄带回山寨。”洪锦全急急地说,立即与吕俊国商量,各派了两名大汉,带着柴哲和梭宗僧格,告辞走了。

  柴哲心中大喜,也十分焦急。看了对方这些人的举动,有章有法,分明是一支训练精良的军队,他们的寨主能将这些散漫的江湖人训练成军,真不简单哩!

  对方提前发动进攻梭宗家,他对双方的纷争不感兴趣,更不管他们的死活,但古灵带着人落脚在梭宗家,这位吕头领已表明是谢龙韬金宏达的朋友,落在这些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及早脱身,及早返回梭宗家示警。

  只有五个人押解,机会来了。

  他开始取出小铁翎箭,再度切割鹿筋索。但先前押解他的两名大汉。在一旁监现得十分紧,他不敢放胆进行。

  梭宗僧格被押在前面,押解柴哲的仍是先前的两名大汉。马匹在深雪中行走,颠簸得很利害,反而对柴哲有利,便于弄手脚。

  不久,接近了一座树林。柴哲己经割断了鹿筋索,藏好小铁翎箭,正小心地放松手上的绳圈。

  马匹绕林右而走,前面的李玉山突然叫:“前面有可疑的人,备战!”

  前面不远处,三个灰影徐徐从林中险贯出,像三个幽灵,举步从容,脚下轻如鸿毛,似乎是浮在雪上的靴子并不向下沉落。

  “桀桀桀……”怪笑声划空而至,刺耳难听。

  三个灰影一字排开,挡住去路,笑声发自中间的灰影,中气充沛,震耳欲聋。

  李玉山跃下马背,迎上用番语问:“什么人拦路?说!”

  中间的灰影止住笑声,用中原语音说:“小子,老夫听不懂番语。”

  “咦!阁下是?……”李玉山用汉语讶然问。

  “先别问我,老夫要问你。小子,你就是刚才过去的人,回来得好快哩!”

  “你……”

  “老夫算定你要回来的,所以在此等候。”

  “等我有何责干?”李玉山硬着头皮问。

  “等你带路,老夫要你带咱们三人上鸟蓝芒奈山忠义堂。”

  “在下不是乌蓝芒奈山的入。”

  “废话!你小子想在老夫面前掉花枪不成?”

  李玉山反而哈哈笑说:“咱们是巴罕岭的好汉,远从三百里外赶来,昼伏夜行,在附近布下天罗地网,赶走乌蓝芒奈山的熊寨主,夺下附近五百里方圆的油水。”

  灰影一怔,冷冷地问:“你小子的话当真?”

  “在下决不虚言。”

  “你姓甚名谁?”

  “在下神拳李玉山,在陕西地境不是无名小辈,中原江湖的朋友,何必对李某不陌生。”

  “巴罕岭的寨主是谁?”

  “终南三猛兽,阁下是否有过耳闻?”

  “哦!原来是火焚钟楼,杀伤官兵,抢劫西大街十六户,血案如山,被秦王府护卫赶离终南的三猛兽,他们还没死哇?”灰影怪笑着说。

  “咱们到西番重振声威,花了五年心血,大有所获,目下财源充裕,兵强马壮。

  大寨主青狮周起风,依然龙马精神。二寨主黑虎林魁,艺业更胜往昔。三寨主白犀唐河,威震蒙番,蒙番的小儿闻名不敢啼哭。目前咱们正开拓河湾地域,要赶走乌蓝芒奈山的人,将蓝鹃旗的蒙人赶回西海。阁下如果与乌蓝芒奈山的人有过节,何不与本山的人联手?

  明天将是决定生死存亡的一天,阁下将可一见乌蓝芒奈山的人,如何?”

  “你瞎了眼啦,狗东西!你以为老夫是听人使唤的人么?”灰影破口大骂。

  “阁下好大的口气,亮名号。”神拳李玉山不悦地叫。“你坐稳了,竖起驴耳听着,免得吓了个屁滚尿流。”

  “哼!李某闯过天下.多大场面没见过,你想吓唬我?”

  灰影桀桀笑道:“凭你们终南三猛兽,也配和乌蓝芒奈山的人作对,简直在做白日梦。”

  “乌蓝芒奈山三个寨主,大寨主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娃娃。二寨主无情剑熊应龙,一个江淮小武师,杀伤人命亡命西番。三寨主金蛇剑陈如海,燕子矾的钓鱼匹夫,成得甚事?阁下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

  “小子,你知道那位女大寨主姓甚名谁么?”灰影冷冷地问。

  “只知她姓裴,他们山寨里的人、也难得见她舞刀弄到,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他们占据乌蓝芒奈山,不知底细。”

  灰影柴禁继笑,笑完说:“大概你们只知道这么多,难怪如此狂妄。姓裴的女娃娃不会武功?哼!连老夫也不见得能在她的剑下讨好,你们这些人可笑亦复可怜,居然还没摸清对方的底,就敢前来开拓势力范围。”

  “你是谁?”神拳厉声问。

  “你总该听说过黄山三魔吧。”

  “你……”神拳打着冷战问。

  “老夫天魔田成。”灰影一字一吐地说。

  “老夫地魔许昌。”右首的灰影接着说。

  “老夫人庞管仁。”左首的灰影高声说。

  黄山三魔,是近二十年来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庞道人物,为人亦正亦邪,亦侠亦魔,性情有时平和,有时古怪,变幻莫测,白道人士侧目,黑道巨孽也敬鬼神而远之,横行江湖二十年,是人人头痛的魔道高手。

  神拳李玉山毛骨悚然,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身上冒冷汗,硬着头皮说:“前辈请……请海涵,不知前辈需要晚辈效劳么?”

  “老夫人地生疏,要你带路。”天魔田成冷冷地说。

  “但……”

  “不许推倭!”

  “晚辈带了两个俘虏,须……”

  “把他们宰了。”

  “但晚辈不敢接近乌蓝芒奈山,怕打草惊蛇。”

  “有老夫在,怕什么?”

  “这……”

  “你不答应?”天魔田成厉声问。

  神拳打一冷战,急急地说:“晚辈遵……遵命……”

  “把他们杀了,留三匹坐骑给我们。你们处置俘虏,老夫到林中取物。”

  “晚辈遵命。”

  “好,且稍候片刻。”天魔冷冷地说,三人转身人林。

  神拳李玉山一面向马匹走近,一面用番语向同伴叫:“难备驱马,向西南走。”

  声落,一声低叱,飞跃上马,七匹马折向狂奔。

  林中的三魔没料想到神拳李玉山胆敢逃走,齐发怒啸,展开踏雪无痕轻功绝学,全力狂追。

  前半里,三魔从二十丈外拉近十丈以内。神拳李玉山的党羽出没在番境四出劫掠,所有的坐骑皆是千中这一的良驹,所以能在草原和山区飘忽无定,不但马好,骑术更精,拼起命来,马儿发奋狂奔,三魔势难追及。

  追了里余,人的体力已发挥至极限,追近至五六丈了,但却可望而不可及。

  之后,距离开始拉远,三里以外,后面已看不见三魔的身影了。

  马的体力也迅速地消耗,奔近一座小山下,马儿仍能勉强支持,但双手被绑的梭宗僧格已无法支撑,双腿力竭,骑术再佳也撑不住,大叫一声,栽下马来。

  幸而马儿的速度已成了强弩之末,比小跑快不了多少。“蓬”一声大震,梭宗僧格重重地掷落在浮雪中,雪花飞舞,梭宗僧格在雪花中滚动,立即昏厥。

  “哎呀!这家伙快完了。”在马后监视的大汉惊叫。

  前面的神拳勒住缰,扭头叫:“把他绑在马上,快!”

  这瞬间,柴哲摇摇晃晃,要向下倒。

  在后面监视的大汉策马跟上,从侧方冲到,伸手扭身一把扶住叫道:“这家伙也要倒了……”

  柴哲早已恢复了自由,猛地出手扣住大汉的脉门,一扭一带,大汉惊叫一声,被柴哲揪下马来。

  柴哲也飘落地面,“噗”一声闷响,一掌劈中大汉的后颈,大汉应手向下一伏,知觉全失。

  柴哲手急眼快,夺过大汉带着他的百宝囊和暗器囊,火速挂上肩,拔出大汉的剑,跃上大汉的马背。

  说快真快,快逾电光石火,其他的人措手不及。

  神拳李玉山反应甚快,策马冲来拔剑叫:“擒住他,弄断他的腿骨。”

  生死关头,慈悲不得,柴哲左手一扬,大喝道:“下马,老兄。”

  神拳李玉山感到右肩一麻,接着痛彻心脾,右肩窝射入一支铁翎箭,贯入两寸左右。如不是柴哲手下留情,这一箭足以要他的命。

  “哎……唷!”神拳狂叫,身形一颠簸,扭身坠马。

  五个人去掉了两个,柴哲精神一振,不急于逃命了,策马向一名大汉冲去,吼声似乍雷:“留下命来,老兄们。”

  大汉也策马前冲,钢刀作势进击。

  两匹马狂急地相对冲刺,几乎擦身而过。

  “铮”一声暴响,柴哲架住了砍来的刀。

  坐骑一冲而过,冲出五丈左右,兜转马头,再次冲刺,这就是一回合。步战斗照面,马战拼回合,出招接招只有错身的一刹那,必须行雷霆一击。

  双方接触,大汉的钢刀发迟了一刹那。柴哲的坐骑突然向外侧,剑虹一闪,剑已先一步送出,大汉的钢刀尚未落下,剑已穿透了大汉的右小臂。

  “哎……”大汉狂叫,单刀脱手,马儿已冲刺而过。

  大汉不敢再兜转马头,向前直驰。

  “还有两个。”柴哲大吼,马儿冲出五文外,立即折向,向另一名大汉冲去。

  只一回合,大汉便负伤而逃,另两名大汉心胆俱裂,策马急遁。

  柴暂不策马追赶,一跃下马,向刚狼狈站起的神拳李玉山走去。

  神拳心胆俱寒,一步步向后退。

  柴哲迫近至丈内,伸出左手,扬了扬剑,冷笑道:“阁下,拿来。”

  “你……”神拳恐惧地叫。

  “拿我的箭来,我不杀你。”

  “但……但拔不出来……”

  “拔不出也得技,箭键的锋钩很小。你不拔,我宰了你再拔。”

  “我……我拔给你。”神拳狂急地叫,猛地一咬牙,“哎”一声大叫,箭拔出来了,浑身在抽搐,颤抖着将箭递出。

  “你连递交利器的规矩都不懂么?”柴哲沉声问。

  神拳递箭是锋尖向外,赶忙转过锋尖递出,切齿道:“在下认栽。”

  “你不认栽也不行,带着你的同伴,上马,黄山三魔如果追到,你死定了,快!”

  柴哲冷冷地说完,走到梭宗僧格身侧,揪起梭宗僧格趴放在马上,方将梭宗僧格弄醒。

  神拳已将同伴放上马背,迳自走了。

  “哎……哎……”梭宗僧格怪叫。

  “不许叫,我已经救了你,叫什么?”柴哲用番语叫。

  “你……你是……是谁?”

  “我是柴哲。”

  “你……你要将……将我……”

  “我不杀你,要将你带回梭宗家。”

  “放……放我下来。

  “不行。”

  “你……你不认识路,我……我知道。”

  柴哲想想也对,解开他的手脚,冷笑道:“我应该用马拖你走……”

  “请……请……不……不要……”

  “那就上马!”

  梭宗僧格不敢不上,吃力地爬上马背。

  “巴罕山的人,要在天明前进攻你们的山谷,你最好赶快走,回去早作准备。”

  柴哲一面上马,一面说。

  梭宗僧格大惊,抽着冷气说:“快,我领路,希望能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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