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布在路两旁,江都吊客把精锐全用上了。

  九泉三魔牵着受尽折磨的小姑娘,已经在这段布了埋伏的大道上,来回走了三次,仍不死心,定下神等候鱼儿入网鸟儿进罗。

  三个老魔仍是只露双目的魔鬼打扮,像三个魔鬼,牵着一个受难的小鬼,在这条路上往复走动。

  埋伏区全长一里半,走一个来回是三里。

  速度愈来愈慢,姑娘已到了油尽灯枯境界。

  这次,到了南端的埋伏区尽头,即将转身往回走,但姑娘已经倒地不起。

  埋伏区的尽头,有一组五男两女,潜伏在路两旁的草丛中,按预定计划,用信号告诉三魔,已经到了地头,该折向北走了。

  “你不走,拖死了活该。”负责拖人的第三魔阴森森地,用脚挑了小姑娘一下凶狠地说:“你死了,老夫仍可利用你的尸体,引姬玄华出来替你收尸,再把他换两万银子。”

  姑娘已神游太虚,昏昏沉沉,任由对方拖着走,背部磨擦着地面,连里面的裘衣也开始磨损了。她感到双手已经没有知觉,她只是一具没有知觉的死尸。

  但她内心深处,却像春雷般呼叫:“大哥,不要来,不要撞进他们的陷阱里,你……

  走……”

  但她却感觉出,有一股强烈的力量,正在渐渐向她接近,绵绵不绝撼动她的心灵。

  她有灵智告诉,她这股力量来自姬玄华。

  她心中呼叫大哥不要来,这股力量反而更强烈。

  姬玄华像一条毛虫,贴紧地面利用枯草掩蔽,一分分一寸寸向百步外的大道接近,蠕动爬行速度很缓慢,拨草穿越的技巧也熟练精巧,所经处枯草不曾发出任何音响,风吹动草梢,帮助他掩护拨草的动态。

  埋伏在附近的两组人,注意力全放在前面的大道上,即使有人监视四周的动静,也不可能发现贴地爬近的人。

  这是耐力与耐心的大考验,心浮气躁的人决难胜任。

  他必须逃过埋伏人的耳目,无声无息到达路旁,如果不能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先把姑娘于控制中救出,他就只有任人宰割一条路好走了。

  九泉三魔是人性已失的魔道可怖人物,会毫不迟疑,不理会任何威吓,不顾一切后果,残忍冷酷地把姑娘杀掉,他不能冒这种风险。

  白龙与桃花娘子这些人不同,打交道容易得多。白龙有家有小,是扬州的地头蛇,不会和他赌命玩命。桃花娘子是风流荡妇,貌美如花,生活如意,这种人必定惜命,本身没有与和他偕亡的意念和本钱。

  不久,他从两组埋伏的人中间,一寸寸穿越三十步的空隙,向大道一分分接近。

  接近区他选择在埋伏区中段,他一点也不在乎两端的人合围。

  近了,大道在望。

  路南端百步外,大二两魔走在前面,黑袍飘飘,拖着像从九泉爬出地面僵尸的小姑娘,缓缓向北迈步。

  “老二,姬玄华恐怕不会来了,见机远走高飞啦!”大魔的注意力放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说:“他虽然是初出道血气方刚,拼命争取扬名立万机会,富有进取野心,不惜向强权桃战的年轻人,但知道碰上的人物他惹不起,肯定会明时势溜之大吉的。他是一个花花公子,决不会为一个勾到手几天的小女人,拿自己的命来冒险抢救,恐怕已经逃出百里外了,咱们还在这里眼巴巴枯等。我看,得改弦易辙另打主意了。”

  “老大,不要轻估了这种狂妄的年轻人。”二魔用警觉的口吻说:“他们有时是非常固执顽强,野心勃勃志比天高。姬玄华敢向威震天下的生死一笔挑战,为何肯在中了些少迷香之后就远走高飞?所以我认为他会来冒险,来让咱们赚两万银子横财。”

  “生死一笔这家伙真的肯付吗?”

  “他有的是钱,银子又不是他的。”二魔信心十足:“那是他欠姬玄华的债,姬玄华不死,早晚这笔债要还的,用这笔钱可以买到姬玄华,让他们任意宰割,他当然肯付啦!只不过有点心不甘情不愿而已。”

  “我仍然有点不放心,抓住姬玄华之后,与那老狐狸打交道,必须特别小心。奇怪,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两端都没有信号传来,姬玄华可能真的逃掉了,咱们白忙了一场。”

  “天色还早,急什么?”二魔的耐性高些,话锋一转:“有了这笔银子,咱们到南京找朋友盘桓也风光些。听说笑面无常汪老兄,在南京混得光鲜得很。咱这次从山东南下,囊中不怎么充裕,混得也不怎么如意,正担心脸上无光呢!有了这笔银子,咱们也该光鲜一下了,姬玄华可算是咱们的财神爷,妙极了。”

  笑面无常汪云飞,是黑龙会的副会主,但这家伙往昔的朋友,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黑龙会口碑太差,如果让人知道他的黑龙会副会主身份,必定有些朋友,像避瘟疫般避得远远地。

  九泉三魔从山东南下,途经扬州,在江都吊客家中作客仅有三夭,还不知道黑龙会覆没的消息,而且也不知道笑面无常是黑龙会的副会主。

  人为财死,老魔真不该贪财的。

  世间到底有儿个人,能逃出名枷利锁的羁绊?每个人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向争名夺利的崎岖大道奋勇迈进,死而无悔。三老魔年届花甲,依然恶性不改,依然在这条名利大道上拼死迈进。

  谈说间,抵达埋伏的中段。

  他们一点也不耽心安全问题,四周皆有江都吊客的人埋伏,姬玄华不出现便罢,出现在里外便会被发现,不可能有意外事故发生,他们有充裕的时间迎接前来送死的姬玄华。

  “有空的话,我想到湖广走走。”大魔另起话题:“南天教主近来据说大展鸿图,香坛正向河南一带发展,招纳众多的亡命,局面比往昔更……咦……”

  路有的旱沟人影暴起,眼角瞥见有物以高速移动,刚刚讶然转首察看,人影已合。

  姬玄华用上了平生所学,暴起的速度捷逾电光石火,身动人到,三丈空间一闪即至。

  三魔的注意力放在后面,希望能早早看到姬玄华出现的信号,眼角余光也发现有朦胧物体闪动,但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打击已如雷轰电掣,一切都嫌晚了。

  后颈挨了一劈掌,脑袋像被利斧所劈,硬生生被劈断,脑袋飞甩出丈外。

  夺过捆绳,飞快地拉断了姑娘的手上绳圈,两老魔正好怒吼着拔剑冲来。

  一声刀啸,单刀出鞘。

  “不斩碎你两个贼老狗,绝不罢手。”姬玄华怒吼,一双手变成血红色,伸出的单刀似乎也变了颜色,焕幻出的的火焰似的光华。

  两老魔是识货的行家,倏然止步,手中剑龙吟隐隐,露在外面的鬼眼,出现惊骇的厉光。

  “纯阳真火!”大魔骇然惊叫:“北天王的惊世绝技你……你不是北天王……”

  “上!两个狗都不吃老混帐。”姬玄华厉叱:“就算你们爬在地上磕头叫饶命,我也会毫不留情斩碎你两个贼老狗,你们是位高辈尊的高手名宿,竟然无耻地如此迫害一个小女孩,你们不死,天道何存?”

  四面八方呐喊声大作,埋伏的人纷纷现身向这里狂奔。

  他必须在对方涌到之前,把最强劲敌除去,以收杀鸡警猴的功效,才能吓阻大群涌来小人物。

  “老二抄到后面去……”大魔刚招呼二魔分开去夺唐姑娘,灼灼刀光已啸风而至。

  剑一挥,剑气猛然迸发。

  刀挟风雷君临,剑气一泄而散。一声厉叱,刀光飞旋而入,击破护体魔功的暴响似霹雳,洒飞出漫天血雨,猛烈飞腾的刀光令人望之胆落。

  三魔的剑晚一刹那攻出,大魔的形影已经变了。

  再一次怒吼,刀光再发连声霹雳。

  刀光一泻而入,血雨再次飞洒。

  姬玄华出现在姑娘身侧,解腰带将人背起,系扎停当,最近的两群埋伏男女,共有十四人之多,呐喊着蜂拥而来。

  他们所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两老魔被劈成几块散飞了一地。

  好残忍的大卸八块,好惨烈的瞬间快刀分尸。

  “你们,是时候了。”姬玄华的刀血迹触目惊心,指向惊怖止步的十四个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辰未到。你们,时辰到了,刀刀斩绝,决不留情,我姬玄华的刀,替你们招魂,杀……”

  另两批人远远在二十步外,让这十四个人被分尸的景象,吓了个胆裂魂飞,三魔的无头尸体手脚还在抽动,最强劲的三老魔已不成形,这些人怎经受得起一刀?

  十四个男女,向路两端狂奔,急如漏网之鱼,胆都快被吓破了。

  姬玄华向北追,去势如逸电流光,一闪便到了走得最慢的人身后,一刀便劈破了那人的后脑,越尸而进,再一刀又劈翻了一个。

  以背向敌,任由他像斩瓜切菜般大杀特杀。

  七个人没有一个是回头格斗而死的,全都被姬玄华从后面一刀一个砍翻了。

  第二批冲来的八个人,领先的赫然是长像狞恶的江都吊客。

  八个人眼睛目击七个同伴,被赶上的姬玄华刀刀斩绝,想救援也力不从心,而且被惊得魂飞魄散,冲势急剧减弱,最后停在二十步外,一个个脸无人色,如见鬼魅般不住发抖,斗志化为乌有。

  姬玄华到了,高举血刀威猛如天神。

  “刀刀斩绝,决不容情。”他声如雷震,血刀向前一指:“谁是江都吊客?把脑袋伸过来。姬某运刀的劲道极为猛烈,不要怕,不痛的,刀下头落,一下子就过去了,保证别无痛苦。出来!”

  一声惊叫,有两个人扭头狂奔。

  江都吊客怎敢出来?快吓呆了。

  从南面赶来的人,看清路面的碎尸,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不约而同向后转,一哄而散。

  江都吊客并不笨,怎肯出来伸脑袋等待刀落?猛地向后飞窜,丢下同伴不管了。

  “你走不了!”姬玄华大叫,一跃而止。

  五个男女狂叫着两面一分,落荒逃命。

  “转身!”吼声似炸雷。

  江都吊客头一缩,飞跃而起。

  刀光赶上,霹雳随之。

  江都吊客身在空中,脑袋突然中分了。

  身后奔来脸无人色的白龙,带了三名爪牙。

  “姬老爷,饶了他们吧!”白龙声嘶力竭在后面狂叫:“他们身不由己,请住手……”

  刀光在一名大汉的头顶撤回,大汉惊怖地向前狂奔。

  “你很幸运。”姬玄华转身,血刀指向气喘如牛,脸色死灰的白龙:“杀你们这些土霸,我不会手软的,我的女伴只剩下一息,你怎么说?”

  “我……我……”

  “都是你害的。”

  “天啊!我……我敢拒绝生死一笔的要求吗?”

  “你要负责。”姬玄华厉声说。

  背上的小姑娘,已经恢复知觉。

  “大哥,饶……饶了他们吧!”小姑娘颤声说:“他们固然贪婪,但情有可原……”

  “小华,你感到怎样?”姬玄华柔声问。

  “还撑得住,我……我怕你中伏,心里一直祝祷你不要来……”

  “我非来不可。小华,我抱歉,昨晚我手脚发软,眼前发黑,不得不丢下你逃命……”

  “我好高兴你逃掉了,大华哥,今生今世,我只想和你活在一起,不想一起被人杀掉……”

  “不要说话保住元气,我们先找地方替你详作检查。”血刀转向白龙一指:“虽则我的女伴受到严重伤害,但我答应你的交换条件,你如果不遵守,我一定再大开杀戒,刀刀斩绝,决不留情。”

  “我发誓,我会全力相助。”白龙咬牙说:“生死一笔那些混蛋,害苦了咱们扬州群雄。”

  “好,带我先找地方安顿,派人追回我们的包裹。”

  “请随我来。”

  杀神在苏州大开杀戒,已令江湖朋友心惊胆跳。扬州群雄死伤甚惨,消息传出,江湖朋友更为不安,大多数地方豪霸收敛了许多,有些人干脆不过问江湖事,以免惹祸招灾,尤其忌讳强出头助恶寻仇的事,好朋友上门一概谢绝。

  船逆水上流,五名舟子全力以赴。

  一天,两天。这天一早,船驶离了扬州码头。

  不能升帆,北风劲烈,寒气砭骨,只能靠四枝大桨趱赶。

  船分三舱,是漕河行走的船只中,速度最快的所谓巡江快船,本来是江防水军专用舟,后来民间的富户也依式建造,不但减轻了重量,在外型上也逐渐发展成特有的型式,速度也提高了许多。

  淮安至扬州这段河面,是白龙朱海的势力范围。他的山门在扬州,沿河各码头都有他的死党坐镇,他的船只不分昼夜,皆可通行无阻,连担任河防的官兵,也认识他的旗号标志。

  这艘快船,就是白龙所提供的。他自己不敢出面,所以船上没插有他的旗号。

  当然他不敢公然与东厂专使为敌,姬玄华对这件事,相当谅解他的困难,同时也不希望风声走漏,婉拒他派心腹随行的好意,悄然秘密动身北上追踪。

  唐季华小姑娘安顿在中舱,门窗闭得紧紧地,舱内不受寒流侵袭,也避免受到有心人的窥探。大白天,舱内仍点起一盏气死风圆形照明灯笼。

  姑娘的内外伤势,正以奇快的速度复元,经脉的禁制早就解除,内伤也有良好的药物治疗。

  由姬玄华用导引术相辅,复元得更快。

  背部仅擦伤肩胛的几处肌肤,仅手腕的勒伤稍为严重些而已。

  姬玄华把她当成病人,不许她走动。

  舱窗仅拉开一条缝,以便察看往来船只。

  姬玄华倚舱壁而坐,小姑娘倚在他怀中,不住伸头向窗缝察看,显得神采奕奕。

  “不要再看了,有白龙的这几位弟兄,还用得着你指认他们的船只?”姬玄华将她按下,拧拧她的鼻尖,逗得姑娘笑缩成一团:“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赶上生死一笔的船,这家伙心虚,逃得还真快呢!”

  “我想,我是你的累赘。没有我,你早就追上他们了。”小姑娘泄气地说:“一个人盲人瞎马似的在外闯荡,真是危机重重遍地荆棘。大哥,你认为我的武功造诣,比得上高黛吗?”

  “武功根基,你比她扎实高明,轻功她要比你高一分半分。”姬玄华实话实说:“你的六合解脱神功火候精纯,她望尘莫及。她格斗的经验比你丰富,只要你能稳扎稳打撑过百招,她不但奈何不了你,而且胜算不会超过三成。小华,千万不要气馁,江湖上能击败你的人为数不多,连生死一笔也休想稳占上风。”

  “可是,迄今为止,我还没和任何一个强敌交手,便已九死一生,几乎……”

  “所以,一个武功盖世的人,并不一定能成为威震天下的风云人物,而一个下三滥却有成为大豪大霸高手名宿的可能。每天都有豪气干云,武功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豪勇地踏入莽莽江湖,而大多数在出道初期便丧志以殁,因为凭武功高强,并不能保证成功立业,用各种卑陋手段杀人多得很。小华,这件事办妥,我先送你回苏州。”

  “你……你不管我了?”小姑娘脸色一变。

  “小华,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姬玄华轻抚她的秀发,语气无限温柔:“你要知道,爱一个人,不凭感情的冲动,须兼具情义和责任。你不要骗我,说你爹让你保护荀家的船过江。”

  “这……”

  “你是偷跑出来的,我一定要送你回去,向你爹说明白,除非你爹首肯,我不会带你遨游天下。就算你爹首肯,我也不会让你涉及我的江湖生活,带你真的逍遥自在遨游天下开眼界,而不要你在刀光剑影中浪掷你我的生命。世间美好的事物太多,为何要在杀人与被杀中虐待自己?”

  “可是……”

  “不要多说,好吗?”姬玄华掩住她的小嘴:“你爹就很聪明,壮年便急流勇退,他日子不是过得很愉快吗?我知道他对南金刚的所作所为,心中怀有歉疚,他决不会允许你承受衣钵,做一个女金刚。我把这件事办妥,立即回程,而且从现在起,不许你跟在我身边动剑。”

  “人家……”

  “谁都不行,这是我和生死一笔的债务。”姬玄华郑重地说:“我只想和你并肩携手游出玩水,不希望你像女金刚一样和我挥剑并肩杀人。”

  姑娘正要争辩,舱门已响起叩击声。

  “左舷,两艘船,正点子。”门外的舟子叫。

  姑娘跳起来,凑近窗缝向外瞧。

  “对,就这两艘。”姑娘兴奋地说。

  左前方五六十步外,两艘快船相距三十余步,每船有六枝长桨,以相当快捷的速度上航。

  “能超越吗?”姬玄华问。

  “可以,我们比他们快。”外面的舟子答。

  “超过去,兄台。”

  “可是……姬爷,超越犯了追踪的大忌……”

  “在下的目标,是另两艘船。”

  “我知道。姬爷,他们很快要会合的,主将在这两艘船上,不可能遥控其他船只行动,因此将很快会合,盯牢主将的船错不了。”

  “好吧!”姬玄华同意对方的看法:“兄台,今明两天如果他们仍没会合,我要赶到前面去。我不希望他们在淮安府会合,淮安府有魏奸贼的几个大奸大恶坐镇,会派兵护送他们。一进淮安府,就不易找他们讨债了。”

  “好的,姬爷。”门外的舟子应喏着走了。

  生死一笔精明干练,是东厂的档头中,不可多得的好人才,离京办案的经验极为丰富。

  这几年来,他以缇骑专使的名义,多次远至天下各地,搜捕东林党的忠义志士,满手血腥赚了数十万造孽钱。这次下江南支援前两批专使,他算是完全失败了。

  但他另一任务,却是百分之百成功。这任务是替国贼魏奸邪,运走忠实走狗织造太监李实,所搜刮江南的金银珍宝,支援专使不是他的主要任务。

  他始终抢先一步,走在姬玄华前面。

  姬玄华以旱天雷面目,抢劫虎丘魏奸生祠,生死一笔却早了两个更次,天一黑就把秘密藏在生祠的金银珍宝运走了。

  其他的金银,他利用荀秋阳南货的雄厚资本,换用庄会票交回专使孙百户携带,三十二万两银子只有一张纸,谁抢到手也毫无用处,只能算是一张废纸,因为会票的提款人是东厂衙门,十分安全可靠。

  所带的私货,也装在荀秋阳的货船上,有一部份人保护,加上荀秋阳本身的护航武力,威力强大的军器更令毛贼们丧胆,谁也休想打私货的主意。

  姬玄华找的是他,他也希望姬玄华以他为目标,由他引诱姬玄华追逐,货船与随行的专使船只,必定不受干扰,如意算盘打得很精。

  而藏匿珍宝的秘舟,走在他的前面,完全不引人注意,安全得很。

  他却不知,姬玄华也是老江湖,知道因势利导的技巧,早已逐渐了解他的部署,摸清了他的诡计,虽则始终晚了一步。但在他达京师之前,妙计还不能算是成功。

  在扬州时,他一知道姬玄华逃脱天罗地网,便知道江都吊客一群扬州群豪靠不住,急急奔返府城,船立即启航逃之夭夭,不需打听结果了。

  船昼夜兼程,到达高邮州,他心中大定。姬玄华解决扬州群豪,不是短期间便可解决的事,再被南京回航的五艘专使座舟所吸引,耽误的时间更久,再也休想追上他啦!

  正如白龙朱海的水路弟兄所料,他不可能遥控先走的藏宝舟,紧张的情势一松,他必须与藏宝舟会合,以免发生意外。重要的人手不在藏宝舟内,碰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另一些英雄好汉,岂不灾情惨重?

  他又不敢把重要的人手,部署在藏宝舟内,万一被姬玄华赶上了,他便没有人手可用啦!

  他预定与藏宝舟会合的地方,订在偏僻的小县城宝应附近,那一带,正是洪泽湖与射阳湖的两湖水贼,最活跃的地方,必须集中全力,防备水贼和各路不怕死的亡命抢劫。

  但他内心深处,姬玄华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船驶过界省镇,已经是未牌初,算是离高邮湖地区,进入漕河地势最低洼,人烟最稀少、盗贼横行最多的广大沼泽区。

  初冬时节,秋风已过,河水渐低,大规模的漕运已经停止,因此河上往来的船只渐稀。

  从界首至淮安的山阳县黄浦镇,全程八十里。再北,十里径河口,再十里平河桥,这一百里水程,最好不要夜航,在大白天也可能出意外。

  今晚,他们不可能赶到宝应县,界首至宝应有六十里左右,夜航太危险,船一沉,什么都完了。

  暮色苍茫,船靠上了池津镇码头。这一带风浪甚大,比高邮湖的声势弱不了多少,夜间行驶相当凶险,不遇贼遇上风同样糟糕。

  船是从苏州雇用的,苏州的舟子胆子小,不敢冒险,也无冒险的必要。

  这是漕河旁的一座小小市镇,不是宿站,更非漕船码头,户不满百,居民十之七八是打渔人家,附近的几座大湖,鱼鲜之丰今人难以置信。大湖都是有水道相通的,中间是广阔的沼泽区,几十斤重的大鲤鱼平常得很,还有水怪(江豚或白豚)、猪婆龙(鳄鳄的一种)、巨鳗……四十余年前掘河远离凶险的泛光湖,据说就发现了两条蛟龙。

  人都在船上住宿,吃腻了船上的饭菜,有些人急急上街,在最大的一家食店大快朵颐。

  这些人大半是北地的旱鸭子,在船上过日子,大有度日如年的感觉,江南的软巴巴稀饭,简直倒尽了胃口,他们需要的是大块肉大碗酒。

  生死一笔与七个首要人物,刚好凑上一桌,强逼着店家宰了头羊,几只鸡鸭,从船上搬来一罐徐沛高粱烧,赶走店伙开怀畅饮。

  酒酣耳热,话题从天南地北,提到苏州的大灾祸,一个个气愤填膺,大骂姬玄华出气。

  死了不少人,姬玄华仍然像缠身的冤鬼,怎能不骂?

  另两桌也有十几个人,也在骂,而且怨天恨地,恨不得马上把姬玄华抓来生吞活剥下酒。

  镜花妖也在座,她显得忧郁,落落寡欢,她实在骂不出口,在内心深处,她明白,姬玄华并没负她,反而是她负疚良多。

  “咱们这次算是栽到家了。”二煞冷梅喝了三碗酒,死人面孔有了血色,说起话来仍然冷森森:“这几年来,咱们跑遍天下捉人杀人,无往而不利,何等风光?没想到这次在苏州,竟栽在个初出道的姬玄华手上。这个人咱们东厂的档案内,竟然一无所知,他到底是从哪一块地上冒出来的狗杂种?韩小妹,你曾经和他同食共枕,难道竟然对他一无所知?”

  镜花妖心中愤怒,却又不敢发作,这鬼女人骂姬玄华是狗杂种,岂不是嘲笑她与狗杂种同食共枕吗?

  “他口风紧得很,我怎知道?”她强抑愤火,委委屈屈地说:“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多,唯我居士把我逼得很紧,最后甚至不许我和他见面,我探口风也没有机会呀!”

  “不要为难她了,斗智斗力她哪是姬玄华的敌手?”邻桌的勾魂无常大声说,阻止二煞冷梅逼迫镜花妖:“你们听我说,我在怀疑,姬玄华与旱天雷之间,是不是有关连?该不会是巧合吧?诸位可曾想到这两人的关系?”

  包括生死一笔在内,全都紧皱眉头沉思。

  从来没有人,把姬玄华与旱天雷联想在一起。

  也难怪他们无疑,旱天雷出现苏州第一次露面,姬玄华已经在苏州落店好几天,毫无迹象表示两者之间有何关连,何况姬玄华的一举一动,皆在三家走狗的有效监视下,无所遁形。

  旱天雷抢劫生祠的同时,生死一笔的人,确曾严密监视姬玄华的举动,直到太湖蛟率领水鬼袭击座舟,才失去姬玄华的踪迹。而那时,十几里外的虎丘生祠,旱天雷已大开杀戒,一鼓作气洗劫生祠饱掠而去。

  “不可能有关连。”接引使者冯贤说得斩钉截铁:“姬玄华与五岳狂客一群混蛋合作,走得很近。侠义道英雄与江洋大盗,会走在一起吗?五岳狂客嫉恶如仇,决不会自坏以一生心血得来的名声。再说,他抢走了魏公生祠数十万金珠,犯得着和我们死缠不休?”

  “不要多说了。”生死一笔懊恼地说:“多说徒乱人意。不管他是不是旱天雷的化身,追究也无补于事,反正两个都是咱们的心腹之患,都是咱们誓必杀之才甘心的人。目下该担心的,仍是姬玄华,这混蛋冤魂不散,不及早宰了他,咱们休想安逸。咱们最好不要和前面的人会合,干脆留在后面等他,集中全力毙了他永除后患。”

  “算了吧!”勾魂无常冷笑:“咱们这几个人行吗?除非把燕山三绝那些人全用上。长上,咱们在船上是安全的,姬玄华一个人,决不可能用船追上来撒野,能甩脱他才是上策。”

  “不可能把燕山三绝那些人,调过来全用上。”生死一笔摇头苦笑:“上次在扬州,追魂神胆陆档头就明白表示过了,他们护送珍宝回京是唯一要务,不会和姬玄华拼命。上次他们死了十几个人,到现在还埋怨我调度不当呢!其实他们已吓破了胆,在扬州逗留片刻便急发航,要他陪我威胁江都吊客,他如坐针毡迫不及待匆匆走了。我又不能直接指挥他们,孙大人不在,谁也休想调动他们。万一会合后,姬玄华追来了,珍宝如果有所失闪,他一定会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所以我想和他们会合,以免日后有大麻烦。”

  “他们并非吓破了胆。”勾魂无常为其他的人辩护:“而是保护珍宝第一,如非必要,不想暴露实力,不希望牺性有限的人手,会合之后,就可以看到他们如何对付姬玄华了。因为姬玄华肯定会追来,扬州那些牛鬼蛇神,决不比鱼藏社的杀手高明,阻挡不住姬玄华的雷霆搏杀。”

  “天杀的!我已经感觉出,这狗东西距离我们愈来愈近了。”神拳铁掌是吃过苦头的人,对姬玄华特别敏感:“他认为吃定我们了。任何一个人,认为对手软弱得像待宰的羊,一定会毫无顾忌下手攻击的,决不会手软放弃两万银子之事。”

  他说姬玄华愈来意近,真有人神色大变。

  “不要说蠢话扰乱人意。”生死一笔不悦地叱喝:“我算无遗策,迄今为止,仍然能有效地控制他的动静,不再威胁到咱们的安全。我估计扬州方面,最少可以缠住他三至五天,这时就算他动身追赶,永远也追不上咱们了,你们没有风声鹤唳的必要。明天会合之后,他最好死在扬州算了,免得让咱们剥他的皮示众天下,哼!”

  “你们实在应该花钱消灾,早些把两万银子给他的。”镜花妖叹口气说:“他以花花公子的面目遨游天下,花的钱像流水,有机会多赚些,他怎肯放过?你们这次下江南赚了好几十万……”

  “女人,给我闭嘴!”生死一笔大为光火:“这不是花钱消灾的问题,而是东厂威信的尊严不能损毁,你懂不懂?我问你,他到底善用哪一种兵刃?身边暗藏了些什么歹毒器械?”

  “他身上根本没携有兵刃暗器,买来或夺来的兵刃用后即丢。”镜花妖说:“我想,十八般长短兵器都精通,摘叶飞花也可杀人,不需携带兵刃遨游天下。”

  “鬼话,你在长情人的志气。我想,他对你可能仍有几分温情。”

  “长上,你这话有何用意?”镜花妖脸色一变:“你饶了我吧!请不要再从我身上打主意。”

  “嘿嘿嘿……”生死一笔发出一阵阴笑:“那对你也有好处呀!你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得到好处咱们也跟着沾光,何乐而不为。”

  “你……”

  “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安排,嘿嘿嘿……”

  船顶着凛冽江风,轻灵地滑过小村镇河面,可以清晰地看到码头上,所泊靠的二十余艘大小船只。生死一笔的两艘船灯火全无,不见人迹。镇街上也灯光稀少,这小地方没有夜市。

  从舱窗缝向码头察看的唐小姑娘,用肘轻碰姬玄华的手膀。

  “这时向他们讨债,正是时候哪!”小姑娘低声说:“再这样无所事事跟踪,烦都烦死了。”

  “跟踪本来就是无聊最烦人的事,没有耐性的人难以胜任。”姬玄华轻松地说:“傻女孩,这时找上他们,能讨得到两万银子的债吗?”

  “这……”

  “只有傻爪才会带了笨重的金银,在数千里长途中冒风险,我保证把他们剥光,最多只能搜到三两百银子,距两万两差了十万八千里,何必费神?”

  “收一两算一两……”

  “你老爹是百万富豪,你怎么这般小家子气?呵呵……我要他们前面的人偿付。”

  “他们也不可能带有两万银子呀?”

  “珍宝折价,抓一把就够了。”

  “你是说……”

  “那两艘船,其中一艘藏着从虎丘魏奸生祠,搬走的价值数十万珍宝,我要定了。”姬玄华眼中闪烁着冷电:“大奸大恶窃国,我窃大奸大恶的珍宝,虎狼相残大快人心,我心安理得,杀起人来理直气壮勇气百倍。”

  “哦!旱天雷抢劫了生祠……”

  “他抢了好几处生祠,连魏奸的故乡最大的生祠也抢了。”姬玄华眼中,肉食猛兽的厉光更为炽盛:“珍宝对富有的人,只是一种玩赏物。但对家破人亡的穷苦百姓来说,却是救命的灵丹。我把这些珍宝,让富有的人玩赏换取他们的金银,救助濒死的百姓,各蒙其利,我做得于心无愧,手段是暴烈了些。但我问过苍天,请苍天指示我有否更好的手段做得更好?”

  “大华哥,苍天怎么说?”姑娘的嗓音也变了。

  “苍天什么也没说,他是袒护大奸大恶的。”姬玄华狞猛的神情极为慑人:“家父号称天王,自以为替天执法;你父亲自以为是金刚,可以扫灭天下邪恶。结果,两人心灰意懒,枉劳心力不可回天。”

  他的嗓音变得很可怕,一双拳头握得紧紧地。

  “十二年前,记得那个派太监至各地征税的皇帝吗?那是万历四十三年。从七月就开始闹旱灾,蝗虫遮天蔽地。直至四十四年四月,旱蝗再起,饿死了二十余万人,饥民易子相食,男子杀妻充饥。我从山西、湖广、南京,几位亲朋好友运粮进入灾区救灾。前后三年,我家的千万家财,以及万亩的大田庄,三易其主,在这三年中仅剩下草屋一间,家财散尽后继无力,眼睁睁看着万千饥民在痛苦中填于沟渠。小华,我就是在那种惨绝人寰的环境中成长的呀!那种欲哭无泪的无力感,使我觉得如果没有钱,你连救一条虫也不从心,所以……

  我能怎办?我能正正当当凭一双手规规矩矩赚钱来救助苍生吗?我能赚多少呢,养活自己也不容易哪!我只是一个匹夫,我不懂用仁义道德救世的大道理。当我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狂奔百里去催请另一救灾站紫急拨粮,踏过满地饿殍的原野,我只有一个念头:你已经无法用仁义道德去救他们了。”

  “大华哥,你……你也无力救天下苍生呀!”姑娘感到眼前朦胧,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摸到满手泪水。

  “我知道。”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我只能有一步走一步,做一个匹夫所能做到的事。

  天下大乱将起,我不知道日后的道路该如何走。也许,我会像你爹和我爹一样,心灰意懒不再问人间疾苦,找地方躲起来颐养天年。”

  舱门响起敲击声,惊醒了倚偎着睡在窗下的爱侣。

  “有事吗?”姬玄华掀被而起。

  “看到灯号了。”门外的舟子说。

  白龙的组织相当庞大有效率,信息的传递十分迅速确实。两天之内,沿河各埠头策应的人便已准备就绪,布下了绵密的策应网。

  拉开窗,便可看到右前方黑沉沉的河岸,一星暗红色的光芒不住闪烁,绵绵不绝呈现一长三短的闪光,固定在原地不会晃动。

  “这是什么地方?”姬玄华问。

  “那是泾河镇,已经进入淮安府地境了。”

  “他们的船在这里?”

  “信号指示是的。”

  “在偏僻处靠岸,谢谢。”

  “不客气,遵命。姬爷请小心。”

  “我会的。”

  “我是说,-津镇那批人,可能易船赶来了,他们的人手倍增。”舟子说:“三更天就发现后面有一艘船跟来,时远时近十分可疑。”

  “让他们来吧!正好一网打尽。”姬玄华凶狠地说:“免得浪费时间,回头再收拾他们。”

  船向右岸靠,已经是五更初正时分了。

  泾河镇也是一座小镇,官道从这里开始北伸,宽度增加了一倍,而且平坦笔直。从淮安南伸的百余里耳堤,延伸到宝应,官道就在堤内,堤与路形成极为壮观的景色,工程极为浩大,至府城约五十里。

  泾河在镇南,是一条经过人工整修的泄洪支河,深六尺宽五丈,河口建了一座巨大的水闸。每当漕河水浅,便闭闸管制水位。洪水暴涨,则启闸泄洪水灌入射阳湖,从湖东流入大海。

  泾河镇比-津镇大一倍,赶不上宿头的零星漕船,可以在这里泊靠、修理,所以码头的规模不小。

  码头泊了二十余艘船只,两艘毫不起眼小型货船,泊在码头最北端,平平凡凡毫不引人注意。

  天终于亮了,船只先后发航。

  这两艘小货船,却没有启航的迹象。舱面有人走动,打扮与一般水客毫无二致。

  姬玄华出现在码头,墨绿长袍穿得像仕绅,袍袂掖在腰带上却又粗野不文,撸高大袖像个打手,手中的码头工人大手钩像个工人,站在那儿不伦不类,盯着舱面上活动的人邪邪地笑,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怀好意的人。

  两艘船的舱面,各有两个船夫打扮的中年大汉,魁梧的身材与剽悍的气质,可不像真的船夫。

  四双怪眼全落在姬玄华身上,眼中涌起警戒的神色。

  “喂!你们在等会合的船吗?”姬玄华亮大嗓门叫:“不要等啦!他们两条船出了祸事,不会来了,是祸躲不过,也躲不掉的。”

  “你胡说些什么?”一名中年大汉沉声问。

  “你知道我说些甚么,是吗?”

  两个大汉上了码头,直逼近至丈内。

  “老兄贵姓?”为首的大汉怪眼中凶光暴射,声如洪钟:“咱们少见。”

  “你们一直躲在虎丘那座奸祠内,当然少见啦!”

  “咦!你……”

  “姬玄华,杀神姬玄华,记起来了吧?”

  舱门急开,躲在里面的人纷纷抢出。

  “狗东西!你欺人太甚。”大汉大吃一惊,也勃然大怒,猛地挫马步踏进,一记现龙掌吐出,掌出风雷发,无俦的掌劲涌发如骇浪惊涛,内家掌力极为雄厚,急怒出手威力万钧。

  “且慢动手……”最快登上码头的人大叫,是曾经与生死一笔光临江都吊客大宅的人,追魂神胆陆新,京都大名鼎鼎的十三太保之一,手中一对鸳鸯铁胆,五十步内可击破内家高手的头颅。

  这位陆大档头的地位,其实与生死一笔相等,但在京都的声威人望,都比生死一笔高。

  由于在东厂的地位相等,所以难免面和心不和。这次随孙贴刑官出使,追魂神胆只听孙百户的指挥,对生死一笔爱理不理,生死一笔所定的一切妙计行动,必须透过孙百户才能推行,大有缚手缚脚的障碍存在。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追魂神胆只完成自己的份内任务,不理会生死一笔是人之常情。

  生死一笔透过孙百户,逼追魂神胆派了十四个人,要一举埋葬姬玄华。结果十四个人从此平空消失了,为了这件事,双方曾经闹得很不愉快。

  姬玄华竟然追来了,不是好兆头。

  生死一笔可能已经遭了殃,招出运金珠船只的秘密,不然姬玄华怎会找到此地来?

  追魂神胆不但武功超绝,而且险诈阴毒,口中高叫且慢动手,意思是有话好说,引诱对方分心。叫声中两枚铁胆已破空电射,破风声似绵绵殷雷。那是高速飞行中,空气在铁胆后形成急剧涡流。所冲击而发的声浪。但铁胆飞行比声音快,前面的人不可能听到这种殷雷破风声。

  手钩一挥,猛烈的掌风挡不住钩,钩贯入大汉的手腕,大汉的身躯猛地蹦起。

  这种码头工人使用的手钩,长仅尺余,钩粗如手,可以钩住一只百斤货袋拖或抛上丈高,使用十分灵活,钩住一个人甩出,轻而易举。

  铁胆来势如奔电,猛地在两尺上空,啪一声相撞击,稍大的一枚右飞,贯入大汉的胸膛深处,击出一个寸六大小的血洞。

  稍小一分的一枚左射,落人姬玄华手中,有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不见了。

  “还给你!”姬玄华沉叱,左手一挥,铁胆破空,速度更快,见光而不见影,殷雷声更为慑人心魄。

  同一瞬间,钩光临第二名大汉身前,一声震开大汉刺出的匕首,顺手一拂,钩住了大汉右胁一带,大汉狂叫着向侧飞抛,胁上也出现了血洞。

  “呃……”到了十步外的迫魂神胆仰面便倒,铁胆陷入肚腹,内脏烂成一团,死在自己的铁胆上。

  “不杀光你们,决不罢手。”姬玄华扬钩怒吼:“你们永远没有机会,返回京师害人了。”

  共上来了二十六个人,倒了三个,二十四个弧形列阵,一个个咬牙切齿。

  中间的五个人,都是年近花甲的高手名宿,一看便知是首脑人物,却都是船夫打扮。

  但他们的手中,却有各式各样的杀人利器。

  “长上完了……”救助追魂铁胆的人狂叫:“肚……肚子好像炸…炸坏的……”

  “你…你好狠……”那位留了山羊胡的人,咬牙切齿伸剑厉叫。

  “老狗,闭上你的狗嘴!”姬玄华怒吼:“姬某是光明正大,和你们这些武功超绝的人玩命的,你昧着良心,竟然指责我狠。苏州民变的受害人周顺昌大人,你们是如何凌虐惨杀他的?你们这五年来,到底在魏太监的指示下屠杀了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女老少?到底是谁狠?谁毒?谁丧尽天良?你说!说不出道理,我活撕了你这老狗王八,说一不二。”

  一声怒吼,首先疯子似的冲上五个人,两剑两刀加上一根虬龙棒,分三方同时发起疯狂攻击,上中下三盘同时发招。

  人太多,不可能同时一拥而上,争先冲上的人,一定是最为自负武功出众的高手。

  第二批抢出的人中,有两个抢先发射袖箭和飞刀,从前面五个人的空隙中穿越,暗器比人先到。

  街上有不少人远远地旁观,没有人敢上前管闲事,有些是镇民,有些是其他船只上的旅客。

  两个年轻的旅客,腰间一佩剑一佩刀。

  “这算什么?混蛋!”佩刀的年轻人虎目怒睁,手按上了刀把:“罗兄,咱们插上一手。”

  一旁靠来一位中年人,伸手虚拦。

  “两位,去不得。”中年人好心地劝阻:“出门人闲事少管为妙。”

  “哪能不管?他们倚多为胜……”

  “老弟,无所谓倚多为胜,这可不是江湖名利之争,更不是豪强争霸之斗。”

  “那他们……”

  “他们是朝廷的钦差,东厂的堤骑。”

  两个年轻人一怔,傻了眼。

  “罢了!”佩刀的年轻人叹息着说。

  “你怎知道是东厂的恶贼?”佩剑的年轻人不死心追问。

  “我从苏州跟他们来的。”

  “你……”年轻人脸色一变。

  “我不是他们的人。”

  “那你……”

  “不要过问,小兄弟,你们冷眼旁观好了,那位年轻人应付得了。”

  两个年轻人骇然变色,张口结舌倒抽凉气。

  就这几句话的时间里,码头已成了血肉屠场。

  惨号声此起彼落,飞掷的人体洒了一地。

  姬玄华像一头冲入羊群的猛虎,左手所及处人体暴退,右手的钩可怕极了,钩住人便往其他的人刀剑上甩,利用人体制造攻击的机会,指东打西逐一收拾,兵刃暗器皆无法接触他快速闪动的身躯,他用上了真才实学,招不虚发,所向披靡。

  三冲错五盘旋,四周摆平了十二个人。

  “杀!”他胸中发出压迫而出的破声,震耳欲聋令人闻之毛发森立。

  被钩住颈背的人飞掷而出,撞向山羊胡老人。

  山羊胡老人非常了得,身形下挫高不及三尺,从人下窜进迅捷无比,剑平射人头前脚后,身剑合一扑上了。

  “铮!”钩奇准地击中剑身,钩反挥人切入手下绝情,钩背重重地击中老人的鼻梁,脑袋的上半部,硬生生被钩像刀砍般打飞了。

  再一次杀声,钩勾住了从侧方抢人的一名大汉大腿,右手一挥,大汉斜飞而起,运钩的手法灵活万分。

  “这小于真有万斤神力,久斗而精力不减。”中年人背着手,泰然地观赏屠场的惨烈恶斗毫不动容:“比他老爹年轻时强多了,真是后生可畏。”

  “大叔,他……他老爹是……是谁?”佩剑的年轻人语声抖切,被惨烈的屠杀吓坏了。

  “北天王。”中年人简要吐出三个字。

  年轻人大概听说过这号人物,打一冷战摇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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