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距离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很近了。驰疾的双马车,再遇阻拦。

如果阻拦的是一群盗匪,也还可以硬闯,盗匪有刀枪兵刃,又兼之强壮凶蛮,与之拚斗,理所当然,无所顾忌。

可叹偏遇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事情可就不好办。可不是,当双马车刚拐一个弯,就看见两个女人,带两个小孩,成一横排,跪于地面。

御车的老头急煞住车,喝斥:“做什么?”

两女伸出一双手,手心向上,频频磕头,老头轻叹了一口气,江湖行走,碰到乞儿乞妇,也是司空见惯。他掏出褡裢,抓了一把碎银子,说:“可怜,拿去吧!”

两女急急上前,抓了银子,忙忙揣在怀里,又朝老头磕头道:“大爷行行好,我几人身弱体衰,肚子也饿坏子,想到市集买吃的,又怕无力行走,大爷行行好,载我几人一程,大爷好心有好报。”

“不行!”老头坚决道:“没有多的地方!”

“大爷行行好,没有地方不打紧,咱们几人不怕挤!”

说完,地面的女人、小孩一骨碌爬起,行动奇快往后奔去,争先恐后欲爬上车,老头喝:“站住!”

女人、小孩看他一眼,仍旧我行我素往车上攀爬,对付穷凶恶极盗匪,他可不费吹灰之力,如今面对几个嬉皮笑脸的赖皮妇孺,他只有厌恶瞪大眼,徒呼负负了。

车内有一个人露脸,这人正是锦儿,她沉喝:“不准上车!”女人愣了愣,立即哀求:“姑娘行行好,肚子饿了!”一包东西从车内递出,锦儿斩钉截铁道:“干粮全在这里,拿去吧!”

女人把干粮抓在手中,仍旧不走,说:“没有水,不是要活活渴死!”

老头返身往车辕走,这几个妇孺显然别有用心,他迅即上了车辕,策马起行。

女人凶蛮道:“你们不给水,咱们就不下车!”

车身起了剧烈颤动,女人、小孩开始撒野,在车厢东碰西撞,拳打脚踢。

一个声音响了:“他们爱坐车,由他们坐好了,这车厢有一笼毒蛇,待会钻出来,可别怪咱们欺负人。大表姊,咱们不必管他们死活!跳车吧!”

几声尖叫,车子颠动更厉害了,车帘一掀,一前一后滚出三个人来。

哦,不只三个人,随三人之后,就是另二个女人,二个小孩。

先滚出来的,一是鲁丽珠,二是锦儿,三是张淘淘。

三个人凌空斛斗,飞滚而出。

后面的,难免争先恐后,却也是斛斗一翻,扑跌而下,落地稍有擦撞,衣衫亦沾尘土,身上却看来毫发无损。

这两个女人、小孩,虽不见得是什么高手,但其身手灵伤,绝非普通妇孺。

御车的老头明白,鲁丽珠等人要跃回车上,决非难事,故而他不曾勒马,如常向前奔驰。

但是,这刹那时,车子倏然煞住了。

不是他要煞,是他不得不煞。

就在鲁丽珠等人将上车未上车之际,前面已有阻挡。

阻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不是土匪,也不是乞妇小孩。这群人的首脑,正大刺刺高举双手,阻拦马车通行。

这拦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帮总管左佐君,在他身旁,有一个亮眼好看的年轻女人,还有一群精壮的汉子。

鲁丽珠等人愕住,但立刻认出来,在左佐君身旁的女人,正是马帮姑奶奶媚人姑娘。

左佐君深深盯御车老头一眼,再瞧瞧张淘淘,最后转向鲁丽珠,朝她一揖:“鲁小姐很意外吧?”

鲁丽珠笑盈盈道:“不错,很意外,不过,对左总管而言,不意外。”

左佐君听出她弦外之音,遂道:“不错,对在下而言,不意外,在下特地赶来。”

鲁丽珠惊讶:“左总管特地赶来,有事?”

“不错,不只有事,且是相当紧要的事。”

鲁丽珠静静望他,讶异更深。

“代帮主手上的宝石顶不见了。”

鲁丽珠一脸茫然:“什么宝石顶?”

左佐君惊奇盯她一眼,说:“西南王托镖的宝石顶,鲁小姐不知道么?”

鲁丽珠稍稍一愕,微笑瞅他:“这什么西南王府托镖,想必是马帮的事,在我闺阁女子,又怎会知道?”

左佐君忽然冷冷一笑,说:“鲁小姐不知道,何不问问这位表小姐?”

话罢,左佐君已转脸,盯住张淘淘,喝:“把这位表小姐抓起来!”

几人奔前,欲抓张淘淘,鲁丽珠忙喝:“等等!为何要抓我家表妹?”

“宝石顶不见,与这位表小姐大有干系,不抓她抓谁?”

鲁丽珠气闷瞪他:“你……”

“鲁小姐不必动气,在下为何抓她,这表小姐心里有数,抓起来!”

左佐君手下冲前,张淘淘突然一仰脸,昂然道:“要抓我可以,说个道理来听听!”

“好,就说个道理你听!”左佐君道:“我帮代帮主出门当天,你有没有在路上拦截,把铁公子骗开?”

张淘淘眼睛骨碌一转:“你说什么把铁公子骗开?”

“明人面前何必装蒜!”

“好。”张淘淘干脆道:“话是你说的,就算是我把铁公子骗开,你要怎么样”

左佐君一愕,以为她会矢口否认,没想到她如此干脆!他稍迟疑,冷笑:“你既骗开铁公子,那宝石顶还赖得掉么?拿下!”

“什么东西?”

“宝石顶!”

张淘淘撇撇嘴,不屑道:“什么宝石顶?听都没听说过!”

左佐君冷笑:“还以为你干脆,原来并不干脆!休怪不客气了!”

“等等!”张淘淘说:“是不是搜身?要搜让姑奶奶来搜好了!哪!”她张开双臂,一派潇洒。

左佐君暗吃一惊,这女子厉害,不只看穿他心事,且口无禁忌,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姿态。他怔忡着,缓缓说:“表小姐说笑话,你身上有无宝石顶,一望可知,倒是你坐的车厢,该搜一搜!”

鲁丽珠、张淘淘迅速交换眼色。左佐君似笑非笑朝鲁丽珠拱手“鲁小姐,得罪了!”

几个人奔向车厢,鲁丽珠不慌不忙,叫:“等一等!”

左佐君讶然问:“鲁小姐怕人搜查么?”

“左总管凭什么搜查?”

“鲁小姐原谅,有密报,宝石顶在你车上。”

鲁丽珠一讶,冷然道:“若不在车上,你怎么说?”

“不在车上最好!”

鲁丽珠冷笑道:“总管这话说得轻飘飘,听着不受用,你听着,这车厢,谁也别想碰!”

左佐君哈哈大笑:“我也告诉鲁小姐,这事由不得你!”

话刚完,葛大六一马当先,攀住车厢。车子忽然剧烈晃动,很快向前冲去,左佐君一窜而前,拦住前路,说:“老人家,请留步。”

老头瞪住他,悻悻问:“你为何拦路?”

“车上有可疑东西,我拦路查查。”

“你又不是雇主,拦路查看什么?”说着,突然扬高声音:“大姑娘,车子你不坐,我可不等你,咱们后会有期!”

他扬鞭策马,左佐君的两名手下忽地冲向车辕,欲扯他下车,老头马鞭左右一挥,打得两人掩面惨叫,躲之唯恐不及。

老头的马鞭挥向牲口,牲口一声长嘶,撒开四蹄,急窜而去。左佐君见牲口狂奔,赶紧侧身一闪,随后,车厢已驰至身畔,左佐君伸手一攀,稍稍一跃,人已上了车。

鲁丽珠等人惊愕之际,马车已疾驰而去。

马车一走,剑拔弩张气氛为缓,媚人深深望鲁丽珠,柔声说:“害得大小姐连车也坐不成,多有得罪,大小姐要车,媚人可代为张罗。”

“不必,些微小事,不敢劳烦姑奶奶。”

“不劳烦,此地是马帮地界,要雇马雇车,吩咐兄弟就是,一点不劳烦。”

“好意心领。堂堂马帮,有此鲁莽总管,令人不敢领教。”

媚人不自在笑笑,腼腆道:“宝石顶不知下落,总管心急,鲁大小姐请勿见怪。”

说着,朝鲁丽珠一福,旋即,她一个转身,望住张淘淘,问:“还没请教,表小姐贵姓芳名?”

张淘淘微一昂首,说:“姑奶奶问得好,姑奶奶即使不问,我也很想告诉姑奶奶,我姓张,叫张淘淘。”

媚人脸色一变。

“张海容是我爹,我正想问姑奶奶要人,我爹哪里去了?还有张玉儿又哪里去了?”

媚人呆住了,役料到她坦白至此,问话也单刀直入。她强作镇定,语气淡漠道:“我不认识张什么容,也不认得张什么儿,表小姐,你恐怕弄错了。”

“不要装蒜,我爹张海容与玉儿,是你把他们杀了灭口?”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冷漠傲然,转身欲去。

一个汉子树后牵出一匹座骑,侍候媚人上了马,旋即四名汉子,各乘一骑,紧紧相随。

张淘淘扬声道:“把人杀了,灭了口,还不认账,等抓到把柄,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媚人回眸瞪她,一脸骄傲,气焰逼人。

张淘淘却嗤之以鼻:“咱们的大表姊,是马帮代帮主的未婚妻子,咱们可没凌人气焰!”

媚人眼里的傲意消失,昂着的头突然垂下,她急急拍马,急急窜前。马蹄掠过,烟尘弥漫,只是瞬间,媚人和跟随兄弟,去远了。

左佐君攀上车厢,前面御马的老头似无所觉,仍旧挥鞭策马,把车子驾得飞快,车身因而起了剧烈颠动。

左佐君与葛大六一阵翻寻,未见宝石顶踪影。车厢角落倒有三个包袱,一探手,软绵绵,说不定是女人的亵衣亵裤,他不想找晦气,令葛大六自行翻翻,看看可有什么物件?

“回禀总管,就是几件女人家的东西!”

宝石顶究竟哪里去了?左佐君张望一下,朝上瞧瞧,说:“葛大六!上车顶看看!”

车速忽然缓下,左佐君暗觉不妙,急翻身下跃,直奔车前,霎时呆了,他的手下高踞车辕,老头已然见,原先的双马只剩单马,唯一的牲口嘶叫着,左佐君手下急忙勒马。

“怎么回事?”

手下朝前一指,前方半里处,隐约见得一人跨坐马上,正急急奔跑……

“刚才总管跃上车,我跟着撒腿就追,直追上车辕,想把老头赶下车去,我与他有番搏斗,老头险被我打下车辕,不知怎的,他突然割断绳索,骑着一马逃之天天。”

左佐君大惊,气闷道:“他哪里是逃之夭夭,根本是乘隙脱走,事情只怕不妙!”

“总管……”

“快!传令下去,务要将老头逮住,宝石顶只怕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