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无濑一惊回头。

  一个萧洒英俊的白衫书生,正欣赏着地上的字迹,不时发出由衷的赞叹。

  肖无濑的脸色变了,这白衫书生何时来到他身后的,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是谁?”

  书生斯斯文文地一拱手,微笑道:“小可徐鸣山,虎山派一名小卒。阁下莫非肖无濑肖兄吗?敝派宋大小姐昨日回山,谈及肖兄绝世轻功,令小可好生钦佩。”

  肖无濑心中顿生反感,反感之外,还有些酸溜溜的。

  他看着徐鸣山,恍然大悟似地啊了一声:“你就是那个‘小山子’?”

  徐鸣山认认真真地道:“正是,那是宋师姑教训小可时所用之称呼,难免让肖兄见笑。”

  肖无濑又“啊”了一声:“你不去陪你的宋师姑捉迷藏,跑这深山里来干什么?”

  徐鸣山居然一点也没生气,反而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小可奉宋师姑之命,特来向肖兄道歉。”

  肖无濑似乎很吃了一惊:“是——吗?”

  徐鸣山微笑:“正是。”

  肖无濑顿时摆出一付无赖嘴脸,撮着牙花子道:“你宋师姑让你怎么说?”

  徐鸣山不愠不火:“宋师姑说,昨天太过莽撞,失手伤了肖兄,深感——”

  “不是失手!”肖无濑一付得理不让人的口气:“是‘失足’伤了我!”

  徐鸣山宽厚地微笑着,接着道:“宋师姑深感惭愧,不知肖兄可肯屈尊一游虎山。若肖兄肯光临,小可愿充向导,宋师姑还说要亲自向肖兄道歉呢!”

  他越是这样,肖无濑就越觉得不是滋味。肖无濑最怕的,就是徐鸣山这种人,温吞水似的,怎么着都不提气。

  肖无濑瞪瞪眼睛,正想狠狠拿话戳他几句,徐鸣山的脸色却变了。

  四条黑影从破墙上跃了过来,将肖、徐二人围住。

  这是四个黑袍蒙面的大汉,他们的武功看来都不弱。

  四柄长剑,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肖无濑笑嘻嘻地道:“四位,这是干什么呀?有话可以慢慢说对不对?”

  这两句话说完,石板上的字迹已被肖无濑的双脚抹去了。当然,最先抹去的,是“赵轻候”三个字。

  肖无濑看着徐鸣山,却发现徐鸣山也在看他,而且还在微笑。

  肖无濑叹气:“徐公子,你认不认识这四块料?”

  徐鸣山摇摇折扇,很斯文地道:“小可怎知?”

  肖无濑道:“徐公子,我看四个家伙是找上咱俩了。

  你是地主,就由你出头应付。我是客,不敢抢你的生意。”

  一个蒙面人冷笑道:“肖无濑,你毁去字迹也没用,赵轻候早晚也是咱爷们的剑下之鬼。”

  肖无濑真的吃惊了:“你们认识我赵大哥?”

  那蒙面人大声道:“赵轻侯乃虎山弃徒,臭名昭著,为天下人所不齿,亏你还有脸叫他大哥!”

  “赵轻候……赵轻侯……他还没死么?难道,真的是他?……”

  宋朝元在密室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想着心事。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自言自语而不用害怕被别人听见。就算他在这里大哭大叫大笑,也不会有半点声音透出去。

  “他若真是赵轻候,那么,十八年来,他一定是无时无刻不在发愤苦修,以图报复……他这次竟敢潜回虎山,必是有恃无恐……”

  他轻声自语着:“……也许他现在的武功已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否则,他不会回来找我算账的……”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宋朝元虽已老,但从未惧怕过死亡。他有时候也会想到死,但总认为那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可赵轻侯的不期而至,使宋朝元心绪不宁,仿佛隐隐听到了死神的召唤声。

  纵然他神功盖世,但还是惧怕赵轻侯。

  从宋沁的描述,宋朝元已可以肯定,赵轻候已练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神功。否则,宋沁不会在看见赵轻候时,总有一种看见竹叶青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能将一门邪功练到那种地步,是不是已不可战胜呢?

  武林中素有“邪不胜正”之说,可宋朝元从来不相信。宋朝元认为,任何一门功夫,只要你能练到极致,就是不可战胜的。

  “他的刀一定是把很特别的刀,这把刀可以将他的武功中的邪恶诡异发挥得淋漓尽致。赵轻候若不报仇则已,若要报仇,就必须拥有一柄这样的神刀……”

  宋朝元深知武器对施展武功的重要性,他更知道刀对于刀客的意义。

  因为他自己就有一柄神刀,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位不世出的刀客。

  “他身边居然还有其他人,一个叫肖无濑的青年高手,……还有没有其他人呢?……”

  后天,就是他的寿诞,赵轻侯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下手呢?

  宋朝元不用猜不用想,脱口而出:“寿筵之上!”

  赵轻侯绝对不会仅仅要了宋朝元的命就算了,他一定还会当着天下武林人的面,让宋朝元威风扫地,变成一堆臭狗屎。

  “赵轻侯啊,赵轻侯……”

  宋朝元仰天浩叹。

  要知道,这个令他焦头烂额,寝食难安的赵轻侯,原来不过是他的第九个徒弟啊!

  宋朝元怎么能没有感慨呢?

  他的面上,一时凝重,一时轻快,一时狠毒,一时慈和。就像这密室中的烛火,忽明忽暗。

  宋朝元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宋大小姐今天心情简直糟透了。实际上从昨天碰到徐风涛起,她的心情就没好过。

  她恨徐风涛,恨得牙痒痒。他凭什么不让徐鸣山跟她好?他凭什么当场给她下不来台?他凭什么让徐鸣山自己掌嘴?

  可宋大小姐又不敢和徐风涛较真儿。他毕竟是徐鸣山的父亲。现在若是闹翻了,那还有个好?

  有气没处出,你说宋沁的心情能好吗?

  宋沁闷了一早上,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就要去找徐鸣山,而且要上他家去找,看徐风涛能怎么样。

  宋沁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女孩子,念头一起,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气冲冲地走进徐家,却只见到了徐鸣山的母亲,一个有点浪的半老徐娘,昔年江湖上艳名颇炽的马香兰。

  马香兰迎着她,亲亲热热地问候了宋大小姐的玉体,然后道:“鸣山下山去了,不知道要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我赶着问,他也不肯说。”

  她的笑意颇有些暧昧。

  宋沁却没注意,只是不高兴地道:“我爹又没传令让他下山,他出去干什么?胆子倒不小!害得我到处找他!”

  马香兰笑道:“老爷子寿诞就要到了,鸣山大约是采办什么寿礼去了吧。这孩子,可孝顺呢——”

  宋沁四下看看,冷冷道:“大师兄呢?”

  马香兰道:“不清楚,在后山吧。”

  宋沁隐隐觉得,马香兰今天的态度有些古怪,但她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这种感觉。

  她虽深爱徐鸣山,却讨厌他的父母,尤其讨厌面前这个浪劲十足的马香兰。

  她哼了一声,道:“大师兄现在在后山干什么?”

  马香兰道:“他也没说,一大早韦师弟来找他,也不知咕哝了些什么,就一起出去了。”

  宋沁觉得很奇怪,不由又想起了父亲眼中的凶光。

  难道这几天真的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她连招呼都没打就出了门。

  马香兰冷冷笑了一声。

  宋沁正气得七佛升天,迎面撞上了韦观。

  韦观见了宋沁,立时红了脸,嚅嚅着说不出话来。

  宋沁皱眉道:“韦观,你看见几位师伯师叔没有?”

  韦观摇头。

  “那,小山子呢?他上哪儿去了?”

  韦观还是摇头。

  宋沁看他张口结舌的模样,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心中的憋闷气愤一扫而光:

  “瞧你那傻样儿。叫我姑姑!”

  “姑姑。”韦观叫得可比徐鸣山干脆多了。

  宋沁不由想起昨天母亲夸奖韦观的话,心中一甜,娇声道:“小观子,姑姑对你好不好?”

  韦观“噗哧”一声笑了,又连忙掩住口,但仍是笑得肩头耸动。

  宋沁气得扬起了小手:“你笑什么?”

  韦观吓了一跳,不敢笑了:“姑姑,我不是笑……姑姑,我也不敢,只是……只是……”

  宋沁气呼呼地道:“只是什么?”

  韦观期期艾艾地道:“姑姑叫我……小……小罐子,这个……这个……”

  宋沁一怔,旋即大笑起来,用胖乎乎的手指点着他的额角,笑道:“姑姑说你是小罐子,你就是小罐子!”

  韦观也笑了,口齿也清楚了:“好,小罐子就小罐子,只要不是破罐子就行。”

  宋沁抿抿笑散了的鬓发,撇撇嘴儿道:“哟!小观子,人家都说你老实,我看你也油嘴滑舌的不正经!喂……小观子,你喜不喜欢……喜欢姑姑?”

  韦观激动得两眼放光,颤声道:“姑姑,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宋沁娇嗔地扭了扭腰:“你说嘛!怕什么,姑姑也不会吃了你。”

  韦观差点没栽倒在地:“喜……喜……喜欢!”

  宋沁的脸儿也已飞红,声音温柔得像春水一样:“小观子,你听不听姑姑的话?”

  韦观怎么会不听呢?现在哪怕宋沁要他从山顶滚到山脚,他也会听的。

  “那好,你去找徐师伯或者徐鸣山那坏小子。只准暗中相随,瞧瞧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回来偷偷告诉我,姑姑必有重赏,你去不去?”

  韦观有点迷惑不解:“为什么要跟踪徐师伯和徐师兄?”

  宋沁瞪眼道:“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

  韦观心里颇有点酸酸的,他明白这位大小姐是在利用他去探查情郎在干些什么,她喜欢的人不是自己。

  不过韦观马上就又高兴了,因为他喜欢她,今天有了替她效劳的机会,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功到自然成。韦观相信这句话,他觉得,只要自己肯下工夫,未必得不到这位刁蛮美丽的大小姐。

  宋沁微微笑道:“好了,你去吧!记着,今天晚上,到姑姑房中去,记下了么?”

  韦观已热血沸腾。

  肖无濑一怔,旋即大怒:“放你妈的屁!”闪身而进,劈面就是一掌。

  那蒙面人似乎没料到肖无濑会突然动手,微一愣神,肖无濑的手掌离脸已不足半尺。危急之中,身子空地仰天而倒,斜斜飘开,身形曼妙异常。

  肖无濑一掌落空,已知不妙,右脚虚踢,身子已然跃起,一缕轻烟般掠入了深草中。

  他知道,若是被这四人缠上,自己可就要吃苦了。

  转眼之间,肖无濑已然消失,留下四个蒙面人和徐鸣山面面相觑。

  “见鬼!”那个蒙面人愤愤地骂了一句,低声道:“传令下去,封锁所有路口,一旦发现肖无濑和赵轻俟的下落,立即烟火报警,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虎山。”

  一个蒙面人应了一声,举起一只竹笛,吹了几下,四下里远远近近都有笛声响应。

  那蒙面人横了呆立当场的徐鸣山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肖无濑扑进树林后,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刚喘了两口粗气,刺耳的笛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肖无濑知道,这一片树林已被严密地监视起来了。

  肖无濑苦笑:“奶奶的,这帮王八蛋究竟是什么人?”

  若是他们不是虎山派的,那么虎山派又岂能容忍别的帮会在自己的禁地里耀武扬威?

  如果他们是虎山派的,事情就可以解释了。赵轻侯是虎山派弃徒,虎山派上下自是必欲杀之而后快。而且自己也得罪过宋沁,当属必杀之列。但徐鸣山为什么不趁机偷袭自己呢?徐鸣山为什么又说不认识那些蒙面人呢?

  莫非徐鸣山在骗自己?

  肖无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不想了,懒洋洋地向树林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肖无濑停了下来,恐怖地瞪大了眼睛,盯着一棵树。

  那是棵碗口粗的檀树,树皮被剥去了一大块,露出了淡黄的树芯。

  那上面有一个紫红色的心形图案。

  天下第一黑帮紫心会的杀人标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肖无濑的血都凉了,头皮发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批蒙面人,难道会是紫心会的?

  那个紧心图案似乎能使定身法似的,让肖无濑无力移动自己的手脚。他很想说几句笑话自嘲一番,或是骂自己几句。

  他张了张口,却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