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出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无色已蒙蒙亮了。

  何出感到后脑勺痛得厉害,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大肿块,痛得直吸气。

  何出再一抬头,吃了一惊,定睛一看,顿时傻眼了。

  一只皮毛斑斓、美丽之极的大老虎正盘踞在他对面约三丈远的一块大石上,颇为好奇地看着何出。

  何出抖抖索索,想爬起来逃跑,可又不敢动弹。据说老虎只吃活食,自己一动,肯定会被老虎当早饭了。

  但老这么仰躺着发抖,身边又呆着一只大老虎,总不是个事。天知道老虎什么时候会对他不再好奇,而是把他当成一只黄麂吃掉呢?

  何出往日常听说深山里有老虎有豹子,还一直不怎么信。今天他是相信了,相信了也就晚了。

  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待见到棺材了,掉泪又有什么用呢?

  何出一泡尿没憋住,湿了短裤一大片。

  奇怪的是那只老虎见他短裤上颜色发生了变化,反而愣住了,一下跳了起来。何出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

  半晌,没动静,何出睁眼偷偷一看——怪了,老虎走了!

  何出一泡尿吓走了老虎?

  这个世上虽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但还有哪一件比“一泡尿吓走老虎”更古怪呢?

  何出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有那么好。他认定那老虎一定还在附近打转转,强忍着躺了好一会儿,这才偷偷坐起,猫着腰走到那块大石下面,围着大石绕了一圈儿,这才敢肯定老虎是真的走了。

  何出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确实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简直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一条不小的小溪,快活地往山下流。时令已是中秋,该是“水落而石出”的时候了。

  何出脱得精光赤条的,泡进了溪水里。水很凉,凉得让何出浑身直冒鸡皮疙瘩。洗好的短裤晾在溪边的石头上,像是对何出胆怯的嘲弄。

  何出只好不去看短裤。他并不是对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他只是不愿去想由之会联想起的一切。自从上次三万两银子的豪赌之后,何出一直心惊肉跳地过日子,昨天晚上,他更是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了。所以何出不愿去为这些事发烦,他要在这冰冷的水里好好泡一泡,松快松快。

  但刚一闭上眼睛,何出就会看见斑斓美丽的虎皮。他觉得很后悔。他实在是不该去听凌烟阁的箫声,那他就不会到这深山里来,也就不会碰上老虎。

  想到老虎,就听溪边密林深草中噗噗有声,就见草叶间隐隐约约有虎纹闪动,何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了。

  莫非那只被吓跑的老虎回过味儿来了?

  一只虎头探出深草,正看见了何出赤条条的身子。

  何出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晕过去并不等于死了,晕过去的人总会醒的。所以何出又醒了。

  醒来之后,何出才发现,现在自己安全了,因为他睡在床上,床头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放着一把茶壶、一只茶碗和一盏油灯。

  何出觉得,世上最最可爱的,就是这张床,这张桌子,这把茶壶,这只茶碗和这盏油灯。

  而世上最最幸运的人,当然就是何出自己。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猎人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见何出面上神采洋溢的样子,微笑道:“你醒了?”

  何出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上磕了个头:“大哥,多谢你救了小的一条狗命!”

  何出觉得身上凉嗖嗖的,没穿衣服,忙又回到被窝里。

  青年猎户微笑道:“兄弟,别谢,应该的。你的衣服,舍妹正在烤着,就快干了。”

  何出面上很快地羞红了:“恩公您高姓大名?小的蒙恩公搭救,才能从虎口下余生,恩公就是小的的再生父母,小的要给恩公立个牌位,日夕为恩公祈福。”

  何出有时候也能正经起来,而且也能文绉绉地讲几句,只可惜这些话经他一讲出来,让人听来总觉不是正味儿。

  青年猎户一本正经地听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原来我救的是个读书相公。”

  何出的脸一下子更红了:“不、不是,不是……”

  青年猎户大笑起来,拍拍他肩上道:“谁没个倒霉落难的时候?要是你看见我晕倒在溪水里,旁边还有大老虎要吃我,你救不救我?当然会救的,是不是?这不就结了?”

  何出又是感动又是羞愧,说话也结巴起来:“大哥,我不是……不是这个……”

  青年猎户笑道:“我叫郑楠,楠木的楠。”

  何出忙道:“小……小弟姓何,叫何出,就是出气的出。

  是方家桥人。”

  郑楠笑道:“原来是何老弟!我适才给老弟检查了一下,老弟好像受了不轻的内伤,虽然已好了大半,但在冷水里一激,只怕会落下什么病根。我自己琢磨过一些土方子,老弟若是愿意,不如多住几天,怎么样?”

  何出心里热乎乎的,忙点头道:“那就有劳大哥了!”

  何出觉得,天下还是好人多。

  郑楠世代打猎为生,就住在这深山里,此地已是天目山深处了,离方家桥足有六十里地。

  何出平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别人交谈起来,实属不易。郑楠是个很开朗的打猎人,谈锋也很健,两人边说边笑,居然也很投机。

  一个甜甜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哥,你……你……

  你出来……一下。”

  何出马上想起:郑楠有一个妹妹。他觉得有点奇怪,听声音,她像是有点结巴。

  郑楠笑道:“这是舍妹。大约是你的衣裳已经烘干了。”

  郑楠开门出去,很快将何出的衣裳送了进来。

  何出套好衣服,才觉得心里踏实多了。一个人光身子的时候,毕竟心虚。

  何出还发现自己的衣服已洗得干干净净,补得齐齐整整,烘得热乎乎的。看来,郑楠的妹妹心很细,很知道体贴人。

  几乎是突然之间,何出感到了家和亲人的重要性,也感到了自己的孤寂。

  “大哥,吃……吃饭了!”

  又是那个声音在喊,甜甜的,让何出听了心里暖洋洋,鼻子都有点酸酸的了。

  什么时候,何出也会有个家,也会有个女人,用这么动听的声音叫他吃饭呢?

  何出不知道。有时候他甚至悲观地认为,他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安宁温馨的家。

  何出走出房门,心里吃惊得跟看见老虎差不多厉害。

  一个粗壮高大的女孩子正背对着他,往桌上摆碗筷。

  一条黑亮的粗大辫子在她脖颈上盘了一圈,还能拖到她腰间。

  难道这就是郑楠的妹妹?一个如此高大的女孩子也会有那么动听的嗓音?一个如此粗壮的女孩子会那么细心?

  她比郑楠要高出半个头,几乎和何出差不多高。但乍一看起来,她显得比何出还高还壮实。

  郑楠微笑道:“这是舍妹郑薇,蔷薇的薇。小妹,这是何出何大哥。”

  郑薇慌慌张张地差点没碰翻碗碟,转过身,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何……何大哥好!”

  她的下颏都快抵着胸脯了。她的脸红得像绚丽的朝霞,像怒放的红蔷薇,她的两只手绞着衣角,手指似乎很用力,似要把衣角扯碎。

  何出连忙拱手道:“郑姑娘好。郑姑娘和郑兄的救命之恩,小……在下没齿难忘!”

  说到“救命之恩”时,郑薇的睫毛和手都剧烈地颤了一下,头也埋得更低了。

  郑楠笑道:“老弟,你又来了。上桌坐吧,你肯定也饿坏了!”

  何出和郑楠刚坐好,郑薇已经给他们盛好了饭。

  她的确体贴心细,而且还很害羞,这可能和她久处深山,见不到外人有关。何出不由想到了春妮儿,那个体态婀娜、性情泼辣、美丽凶狠的春妮儿。

  郑薇的体格比春妮儿足足要大两号。猎人么,就得有个猎人的样子,像春妮儿那样的女孩子就绝对当不了猎户。

  何出总是忍不住会想到春妮儿,尤其当看见其他女孩子的时候,总会把她们和春妮儿作一个比较。

  他不无害臊地发现,春妮儿已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和春妮儿相比。

  也许他不该将郑薇也和春妮儿比。郑薇是他的恩人之一,他不该对她有任何不恭敬的念头。

  郑薇吃了一小碗米饭,就推碗站了起来。郑楠顿觉惊讶地问道:“小妹,怎么了?只吃这么点儿?”

  何出也认为,她绝对应该每顿饭都吃四大碗才对。

  郑薇面上血红,低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洗……洗碗!”跳起身就跑,差点把板凳碰倒了。

  郑楠看看何出,有些恍然。

  何出洗净了脸,梳好了头发,的确是个高大而英俊的小伙子,难怪郑薇要不自在了。

  何出被郑楠看得一怔,郑楠已笑了,道:“老弟,我忘了问了,你怎么跑到这老山里边来了?”

  何出马上就愤愤不平地将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郑楠。

  郑楠面上的笑容在渐渐消失。

  何出讲完了,郑楠才沉声道:“老弟,你有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何出惊讶地道:“我能有什么宝贝东西?”

  郑楠慢慢地道:“他们找你的目的,一定是想逼你交出什么东西来。”

  何出脸色有点发白了:“他们是干什么的?”

  郑楠苦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你介绍的情况,他们都是武林高手、江湖豪客。他们插手的事情,一定不会简单呐!”

  何出愤愤地道:“不错。凌烟阁和秦琼打起我来不还价钱,还会点穴。还有,那三个赌钱的什么‘赌神’,三万两银子输了,跟没事儿似的.等嘻嘻地就走了,吓得我楞没敢要!”

  郑楠想了想,叹了口气:“老弟,我估摸着眼下方家桥肯定来了不少人,正等你回去呢。”

  “那怎么办?”

  何出跳了起来,惊慌失措。

  郑楠道:“你要不愿惹麻烦,就在我这里避避风头,上山打打猎。我这里很僻静,很少有人能找到的。”

  何出愁眉苦脸地想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我还是得回去!”

  郑楠道:“回去会很危险的。”

  何出苦笑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小弟我也死过两三回了,也不怕了。这些人既然一定要找我,总能找得到,躲总不是个事儿。……我明天就走。”

  郑楠叹道:“老弟,好气魄!”

  他已看出来了,何出不是个一般人物。何出昨晚受的内伤极重,可居然神奇般地好了大半,若非有精湛的内功,极难办到。而且,找何出麻烦的人,都是些扎手人物。郑楠以前出山用兽皮换食物用具时,就听人讲起过这些有名的人物。这许多人名,自然不会找一个凡夫俗子的麻烦。

  何出道:“郑兄大恩不敢言报,日后郑兄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弟是孤儿浪子,也没什么大能耐,能办到的事,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

  郑楠深深地看了何出一眼,很开朗地笑了:“小妹,还有酒吗?”

  郑薇在厨房里应声道:“干……干什么?”

  郑楠笑道:“要酒能干什么?喝点儿呗。”

  郑薇的声音有点儿发抖:“你答应我以……以后不喝……喝酒的,—……一醉就是好……好几天……,,郑薇似乎一个人躲在房里哭,要不声音怎么会这么怪呢?何出感到很奇怪。

  郑楠道:“今天不同啊。”

  “那……好吧。”

  郑薇抱一坛酒走了过来,闷声闷气地道:“就……就……这一坛了。”

  郑楠笑嘻嘻地道:“好妹妹,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好不好?”

  郑薇不说话,扭头就走。

  郑楠倒了两碗酒,端起自己的一碗站了起来。

  “老弟,我敬你一杯,望你能够化险为夷!”

  拼酒,那是何出的拿手好戏。

  三碗酒拼下来,何出面不改色,郑楠却已成了红脸关公了。

  郑楠醉眼迷离,前仰后合,短着舌头叫道:“何出,换……换大碗,再……再来三

  ……大碗……”

  何出连忙借故跑进厨房,却见郑薇正在暗暗饮泣,低声道:“郑姑娘,你去站在你大哥背后,给他端几碗凉水喝,他已经醉了,分不清是酒是水了。”

  郑薇泣道:“他……他不能……喝酒,……”

  何出苦笑道:“真对不起,我还以为他挺能喝的,郑姑娘,你别生气。”

  郑薇抹抹泪,道:“我哥—……一直想练酒量,可就……

  就是没练……练出来。”

  若在平日,何出一定会大笑出声,但现在他却只想哭。

  郑楠为什么“舍命陪君子”,不就是为了摆酒为他壮胆吗?

  何出一直走到方家桥镇边,还能感到昨日那顿酒给自己带来的温暖,还能感到郑氏兄妹纯真深厚的友谊。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景色怔住了。河滩上居然搭起了十几个小棚子。看来找自己麻烦的人还真不少,连镇上的三家客栈都住不下了。

  远远地,他听到前面有人吵架。

  “你们这是干什么?找不到何出,拿我们撒气吗?告诉你们,我老六可不是好欺负的!”

  是老六的声音。

  老六当然不是好欺负的。虎山派第三代弟子的儿孙们,拳脚还是很不错的。若不是虎山派已倒,谁也不敢欺负他们。

  有人在怒叫:“妈的,这小癩痢还真有两下子!”

  看来老六正在和人家打架。何出咧嘴一笑,快步跑了过去,叫道:“老六,谁敢到方家桥来捣乱?”

  老六喜叫起来:“好家伙,何出!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镇上只怕要翻天了!”

  正在围攻他的人听见“何出”两字,一齐住手,一齐转身,瞪着走来的何出。

  看热闹的小伢伢们都叫了起来:“疯子来了,何疯子来了!”

  老六首先奔到何出身边,还没告状,先愣了一下,怪叫道:“哟嗬!何出,原来你长得挺不赖呀!”

  方家桥的男人,得到老六夸奖“长得不赖”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何出,另一个当然是老六自己。

  老六马上又意识到现在不是嫉妒的时候,一指迎过来的十几个人,怒声道:“这十几个杂种一天到晚叫着找你,弄得镇上鸡飞狗跳的!”

  何出看看走过来的十几个汉子,再也笑不出声了。他只觉得膝盖有点发软,背上有点发冷,眼前有点发黑。

  这十几个大汉,个个佩着腰刀,个个粗眉大眼,个个膀大腰圆。这十几个人随便往谁面前一站,不必说话动手,吓都能吓死胆小的人。

  当先一个五十来岁的威猛老人,两眼喷火,一步步逼向何出。

  何出转身想溜,突觉脖子一紧,已经被拽住了后领,拎了起来,耳中听得一声冷笑:“小兔崽子,想跑?”

  老六见状大怒,飞起一脚,踢向拎起何出的老头的腰,动作又快又准又猛又狠。

  没想到叫起来的是何出,这一脚正踢在何出屁股上。

  老六以前曾一脚踢死过一条疯狗,这一脚的力道可想而知。何出若不是脖子被勒,只怕会叫得比杀猪还响。

  老六一愣,怒道:“搞什么鬼?”正待再踢一脚,两把金光闪闪的刀已逼住了他的心口。老六自然只有老实了。

  威猛老头扭过何出的脸,狞笑道:“像不像那个狗娘养的?”

  他身后的那十几个大汉都仔细地打量着何出,眼睛都很像毒蛇信子。

  所有的人都点点头:“像!”

  何出一下来了兴头:“喂,老头,你们说我像谁?”

  老头见他居然还能笑,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叫道:“像你该死的王八爹!”

  何出顾不得计较口头上的得失,急问道:“你告诉我,我爹是谁?”

  他这一问,老头倒愣住了,“你小子是真疯还是假疯?”

  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怀疑何出神智上的毛病。

  远远一人笑道:“何出,你爹叫何一弓,你娘叫许心心,你爷爷叫何长山,你祖爷爷就是当年天目派的掌门人,号称‘江南拳剑第一’的何大侠何廷秀,拎着你的老家伙叫金正庭,是你爹的手下败将,你要小心他!”

  何出喜出望外:“啊,你说的是真的么?”随即脸一沉,喝问道:“你怎么知道?”

  “有毛病”的何出,又提了一个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金正庭冷笑道:“司马鹤,老夫劝你少管事!”

  原来那人就是请石呆子喝酒的“死马”。

  司马鹤朗笑道:“这怎么叫管闲事呢?你姓金的与何一弓有仇,我姓司马的就没有了吗?”

  金正庭冷笑:“只可惜,司马公子来晚了。”

  “晚吗?”司马鹤似乎很吃惊地道:“不晚吧!”

  金正庭道;“何出已在我‘金刀帮’手中,你来晚了!”

  “是吗?”司马鹤刷地一声抖开一把大折扇,摇了几摇,笑眯眯道:“我可以将这个傻小子夺过来。”

  金正庭面上变色:“妄想!”

  司马鹤笑得更迷人了:“不是妄想。依本人的武功,金帮主和这十个老兄好像还是挡不住的。”

  何出大声抗议:“你们干什么!当我是银子吗,抢来抢去的。”

  金正庭抬手又是一个耳光,何出的两边脸都肿了起来,像个秋柿子。

  老六看得心疼,却不敢出声。

  何出被金刀帮的人拎着,进了老方的酒店,司马鹤自然也跟了进来。陆续进来的还有许多横眉立目的汉子们,其中包括前天晚上吃了大亏的凌烟阁和秦琼。

  老方的酒店里挤满了人,他的酒店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客人。只可惜老方今天注定了不仅赚不了钱,还极有可能要赔本。

  因为这些人不是来喝酒的。他们是来打架的。

  金正庭清清嗓子,沉声道:“各位清静一静,静一静!”

  喧闹声顿时一寂。

  金正庭很满意似地扫视一下四周,高声道:“各位,咱们今天一起到这里来,聚在一起,原因无非是一个,那就是咱们都是何一弓的仇人。这老魔头害苦了咱们,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让咱们没脸见人。十三年前,咱们联手一击,终于将何一弓和许心心消灭,但走了他们的小崽子——何出!”

  他看看何出,何出正怨毒地盯着他,眼中已闪出了仇恨的火花。

  他一直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仇人是谁,今天却都知道了。

  可惜他知道时,已经被仇人们抓住了。

  金正庭移开眼睛,正想再说什么,何出突然叫了起来:

  “等一等,我有话说!”

  金正庭一愣,司马鹤已笑道:“你有话就说,想来金帮主不会不让你说话吧?”

  何出大声道:“姓金的,你说我爹骑在你头上拉屎撒尿,可要有真凭实据。我爹总共在你头上拉了几泡屎、撒了几泡尿?”

  哄堂大笑。

  金正庭气得脸上发青,突然狠狠伸指戳中了何出的哑。

  麻二穴。

  司马鹤叹了口气,道:“为什么说真话的人总会惹人厌呢?”

  金正庭只当没听见,也只好当没听见,他虽然不怕司马鹤,但也不愿得罪司马鹤。

  他咳了几下,又喝道:“俗话说,斩草要除根,这小魔头已经修习了何一弓留下的《太清秘笈》上的功夫,早晚会引起江湖浩劫。今日我姓金的便将这小杂种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话音刚落,有人放了一个很响很大的屁,众人顿时又哄闹起来。

  金正庭老脸通红,咆哮道:“是谁在捣乱?”

  众人笑得更响了。

  金刀帮的十几个大汉举起手中金刀,老方酒店里顿时金光闪闪。

  金刀帮在江湖上虽不算大帮,但其实力却是谁也不敢小视的,众人的笑声平息下去了。

  金正庭威严地环视一周,又道:“而且,这小杂种藏有《太清秘笈》,各位若是想得到,势必战乱绵延,死伤无数。

  因此,金刀帮为了武林利益着想,将何出……”

  又是一声很响的屁。放屁的人分明是要金正庭的好看,要让他下不来自。

  金正庭气极:“龟儿子,有种的,站出来!”

  一声狂笑声中,一个小老头站到了金正庭面前。

  真有人出面了,众人也就不再嘻闹,静悄悄地看好戏。

  小老头冷笑道:“我不是龟儿子,是鼠祖宗。”

  金正庭仔细一看,忍不住面皮焦黄,声音也变哑了:

  “葛无礼,你也来了!”

  来的小老头,正是江湖上人人避之若蛇蝎的鼠仙葛无礼。

  葛无礼被称为“鼠仙”,是因为他能役鼠,能利用老鼠给他的对头染上鼠疫。甚至有人断言,葛无礼本人就是修炼成人形的鼠精。这么说自然不准确,但葛无礼的两头尖的长脑袋、滴溜乱转的小眼睛和他那几根又稀又直的胡须,让人一看便会想起老鼠来。

  没有人敢不买葛无礼的账。只要你没有杀死他,那么你今后的生死就全由他掌握了,“鼠仙”就有这个本事。

  有人不信,被葛无礼的老鼠奔进家中,染上鼠疫,一家死绝。

  有人想杀葛无礼,但葛无礼很难被人追到,他的轻功绝对是一流的。等待那些追他的武林高手们的,往往是一大群乱冲乱咬的老鼠。

  既敢称“仙”,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小小一个金刀帮,自然没放在葛无礼眼里。

  葛无礼见金正庭胆怯心虚,干笑几声,走到被挟制的何出身边,伸出干枯焦黄的手,拍拍何出的脑袋,洋洋得意地道:“这人,我要了!”

  他竟敢公然要人,竟敢当众不给金刀帮一点面子。

  酒店里的人开始往后退开,连桌子板凳也都随着往四边挪,空出了中间场子。他们都知道,这场架是非打不可了。

  金刀帮的腰刀都已对准了葛无礼,只要金正庭一声令下,立刻便会砍向葛无礼。

  场子既然已归置好,金正庭和葛无礼谁要是胆怯退缩,就会一辈子被人笑话,一辈子抬不起头。

  司马鹤退得最远,都快退到门外了,他仍旧摇着他的那把折扇,面带微笑地看着金正庭。

  秦琼和凌烟阁却动也不动地站在最前边,秦琼金锏紧握,凌烟阁玉箫横执,也都死死盯着场中的金正庭。

  葛无礼对四周的刀光辉若不见,只是看着何出,眼中闪着慈祥的光芒,低声道:“好小子,原来你还活着啊。”

  何出已被金正庭点了哑、麻二穴,此时居然点点头,含糊不清地道:“凭什么我就该去死?”

  金正庭面色大变,司马鹤神情欣然,秦琼和凌烟阁丝毫不吃惊。

  葛无礼也怔了一下:“啊……你会移穴?”

  何出很认真地道:“姓金的没点准。”

  金正庭面色上涨成了茄子色。但他强忍住怒气,没有发作。当众现这么大眼,也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情了。

  葛无礼笑道:“你小子很倔强,说话干噎人,倒像你爹的脾气。”

  何出急问道:“我像我爹吗?”

  葛无礼叹了口气,道:“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何出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我爹的仇人?”

  葛无礼摇摇头:“没仇没冤,你爹没惹过我,我也没找过他的麻烦。”

  何出喜出望外地道:“你是来救我的吗?天下还是好人多呀!”

  看见何出那付诚挚天真的模样,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好笑,只有秦琼和凌烟阁没笑。他二人吃过何出的亏,自然知道何出装天真的本事。

  葛无礼也笑,笑得仍然很慈祥:“我本意并不是来救你的,不过你若要我救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把《太清秘笈》交给我,我就帮你对付这些人。”

  他直陈自己是为秘笈而来,令所有的人面上变色。

  何出一脸的迷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葛无礼笑道:“我知道秘笈一定被你藏起来了,你只要答应把秘笈给我,我马上就帮你打跑这些人。”

  “这些人”当然是指所有的人。除了司马鹤仍在微笑,金正庭仍在冷笑外,所有人都已脸色发青或发白。

  何出死不认账:“什么秘笈?我真的没有啊!”葛无礼居然也不生气,对付何出这种年轻人,葛无礼有的是耐心。

  金正庭阴沉沉地一笑,低吼道:“姓葛的,今儿老子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先剐了你,为江湖除一大害!”

  葛无礼朝何出笑笑,道:“人家要杀咱俩了,你说该怎么办?”

  何出苦着脸道:“等死呗。”

  葛无礼摇头道:“你看见他们手里的刀没有?”

  何出点头道:“看见了,都是金子的。”

  葛无礼冷笑道:“金刀帮其实缺的就是金子,穷得叮当响。你以为那刀是金的?错啦!那是铁的,只不过上面镀了一层金而已,那还是金正庭老婆卖身子换来的!”

  金正庭一声暴喝,十七柄金刀如狂风暴雨一般,卷向葛无礼和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