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志忍不住地长叹一声道:“她老人家太伟大了,可是,如今空有一身绝代武功和无数的金钱,这一个伟大的志愿,却恐怕已没法完成了。”

王长亭正容接道:“那也不尽然,只要你养母的神志能恢复正常,则一切都好办了。”

陈继志苦笑一下道:“但愿如此。”

接着,又注目沉声问道:“表舅,以后呢?”

王长亭沉思着接道:“当时,杨夫人曾背着杨大侠,用很露骨的暗示表示过,如果你养母不介意,她希望能与你养母共同生活,也就是结为异姓姊妹,同侍杨大侠。”

陈继志注目问道:“当时,我养母怎么说?”

王长亭轻轻一叹道:“你养母还是婉拒了,不过,她也很诚恳的表示,希望杨大侠夫妇,能将这一番好意,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陈继志讶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方式呢?”

王长亭笑了笑道:“你养母希望杨大侠夫妇,能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过继于她,不论是男是女,她都欢迎,也都会由衷的感激……”

这下子可使陈继志呆住了。

半晌之后,才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我完全明白了。”

王长亭正容接道:“明白了就好,你,有杨大侠夫妇那名震江湖的生父母,也有陈家这显赫的身世,所以,你的身世,是极不平常,也是足以自豪的,但由于目前情况的特殊,你肩头的责任,也比谁都沉重。”

陈继志正容点首道:“我明白。”接着,又注目问道:“表舅,我还另有弟妹吗?”

“没有。”王长亭接道:“杨陈两家,都只有你这一根幼苗。”

陈继志苦笑道:“怪不得我记忆中的‘杨伯伯’和‘杨伯母’,都对我那么的好。”

王长亭笑问道:“对你的生父母,你脑子里还有印象?”

“当然还有印象,童年的记忆,是最深刻的。”陈继志轻叹着接道:“可是,自从我养母神智失常之后,两位老人家。

就再也没有来过。”接着,又“哦”了一声道:“对了,表舅,我养母神智失常的经过是怎样的,你知道吗?”

王长亭苦笑道:“我所知道的,也就是一般人所传说的,是你生父在酒中作下手脚,奸污了你养母……”

陈继志截口接问道:“表舅,你相信这传说?”

王长亭苦笑如故地说,道:“我当然不相信,但人家都是这么说,而你生父从未否认,甚至于连间接和侧面的辩白也没有。”

陈继志皱了皱眉,接道:“那是为什么?”

“这个。”王长亭接道:“还是等见到你父亲时,亲自去问他吧!”

陈继志“唔”了一声道:“我想,我爸一定是在暗中追查事实真相。”

王长亭接道:“这是无可怀疑的。而且,可以想见,你养母的疯病,与四大世家的惨案,也必然都是同一个人杰作。”

陈继志苦笑道:“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应该都是幽冥教的那位幽冥帝君所弄的鬼了?”

王长亭漫应道:“大致是不会错。”

陈继志接问道:“表舅,那位幽冥帝君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我也不曾见过。”王长亭笑了笑道:“我只听说她姓谭名逸,是当代武林十大家中的首脑人物,功力仅次于你们陈家的人物。”

陈继志接道:“四大家的惨案中,其他三家的人,都已全部罹难?”

王长亭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过,也许还有幸逃不死的人,目前不敢出面。”

陈继志注目问道:“那么,为什么偏偏对我们陈家,还留下我养母和我呢?”

王长亭轻轻一叹道:“留下你们母子,并不是对方的仁慈,你要是往深处想想,就不无蛛丝马迹可寻啦!”

陈继志苦笑道:“表舅,此刻我是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丝头绪来,你还是痛痛快快地说你的想法吧!”

王长亭正容接道:“此中自然是有着极为恶毒的阴谋,你想想看,留下你们母子,对别人有什么威胁吗?”

陈继志苦有所悟地,“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王长亭笑了笑道:“说说看?”

陈继志正容接道:“贼子们留下我们母子,对他们发生不了什么威胁,但对我生父,却是一个莫大的累赘……”

王长亭截口接道:“岂仅是累赘而已,留下你们母子,对你生父而言,更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陈继志有点茫然地苦笑道:“表舅,我方寸大乱,又弄不明白啦。”

王长亭长叹一声道:“自从你养母的神智失常之后,你生父就一直是在暗中活动,而不曾公开出面过,当然,明眼人也都明白,你生父一方面在暗中追查那嫁祸他的人,一方面又在竭尽一切所能,企图将你养母的疯病医好,因为,只要你养母的神智清醒了,则一切真相都可大白于天下。”

接着,苦笑了一下道:“但对方的手段太高明了,你生父的一切努力,都变成徒劳无功,不但徒劳无功,而且发生了相反的效果……”

陈继志截口讶问道:“是什么反效果啊?”

王长亭接道:“有人说,这一切都是你生父的做作,他一面四处邀请名医,替你养母治病,一面却自己将那些名医杀死……”

陈继志忍不住截口怒叱道:“该死的王八蛋!”

王长亭苦笑道:“孩子,平心而论,这也不能怪人家会有这种想法?”

陈继志讶问道:“为什么?”

王长亭正容接道:“你想想看,你生父是何等身手,经过这多年的努力,却一无成就,又怎能怪别人会有这种想法!”

陈继志恨声说道:“那是敌人太高明啊!”

王长亭接道:“可是,人家不一定会这么想。”

陈继志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接腔,其实,他自己也曾经这么构想过的,又怎能怪别人呢!

王长亭也长叹一声道:“所以,敌人留下你们母子,让你生父永远背着一口黑锅,疲于奔命,却永远并不明真相,也永远出不了头,而他却可以为所欲为地搅他的武林霸业,只等时机成熟,再收拾你生父和你们母子,以斩草除根……”

陈继志禁不住恍然大悟地,连连点首道:“对了,表舅这一分析,真是透彻极了。”

接着,又注目问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王长亭沉思着道:“目前,一切情况都在逐渐明朗中,你我二人,也没法插手,暂时,只好听候你父亲所作的安排。”

陈继志皱眉问道:“我爹究竟是怎样安排的?”

王长亭苦笑了一下道:“你爹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他的行动和安排,有时候,连他们那三剑客中的其余二位,甚至于连你的生母,也未必会知道,至于我,那就更不用说啦!”

陈继志苦笑着,嘴唇牵动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王长亭一举酒杯,说道:“来!咱们喝酒……”

两人默然饮了几杯闷酒之后,王长亭才忽有所忆地,注目问道:“继志,你看方才那个李明远的武功怎么样?”

陈继志微微一怔道:“表舅问的是那一方面?”

王长亭接道:“我说的是那厮的武功深浅方面。”

陈继志笑了笑道:“那厮的身手,算得上是相当高明,但比起表舅你来,却还差了一二筹……”

王长亭截口苦笑道:“你错了,事实恰好相反,而是,那厮比我高明的还决不止一二筹。”

陈继志禁不住身躯一震道:“难道说,方才那厮还藏了私?”

王长亭正容点首道:“正是……”

陈继志若有所信地接道:“所以,李叔叔才在暗中通知你让那厮离去?”

王长亭占点头道:“我想,这也是原因之一。”

“那么。”陈继志接问道:“还有些什么原因呢?”

王长亭接口说道:“方才我也说过,李明远也有功力更高的人在暗中指挥着,这情形,当然瞒不过李二侠的法眼。

同时,由于目前双方,都还在暗中部署,不便正面冲突,所以,才促使双方都自动收兵。”

陈继志禁不住苦笑着。长叹一声道:“表舅,对于目前这种扑朔迷离,勾心斗角的局面,对我来说,好像刘姥姥游大观园,有点目不暇接呢!”

王长亭正容接道:“孩子,你年纪太轻,又缺乏江湖阅历,自然不易适应目前这波诡云谲的局面,稍假时日,你就会习惯啦!”

XXX

以“三剑客”中的老三,“迷糊酒侠”朱伯伦为首的群侠们,所租用的那艘楼船,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之下,舟行甚快,第二天午后,已掠过真口,直放江州。

由于相聚了一天多,彼此都很投缘,同时,也由于闷居船舱中显得无聊,大伙儿上下古今,天南地北,无所不炎,那位于君璧于相公,也跟大家混得很熟了。

这是一个有着半天灿烂晚霞的黄昏。

群侠们晚餐之后,大伙儿都在甲板上散步,并欣赏这黄昏时分的江天美景。

“地狱神医”张劲秋则独倚左舷,俯视浩浩江干的滔滔烛浪,默然沉思着。

于君璧也缓步踱了过来,并含笑问道:“张兄何思之深耶?”

说着也许是种巧合,目前这附近二丈之内,就只有他们这二位。

张劲秋笑了笑道:“于老弟,你看上游那艘乌篷小艇是否有点儿透着可疑?”

说着,并抬手向后面一指。

于君璧顺着张劲秋所指的地点瞧去,只见上游约莫半里之外,正有一艘乌篷小艇,飞疾地冲了下来。

他目光一扫之下,禁不住含笑反问道:“何以见得?”

张劲秋正容接口说道:“因为,一般乌篷小艇,不会有偌大的速度,眼前的这一艘,显然是有武功极高的人,在以,真力催舟,……”

于君璧已在张劲秋的身旁停下来,一面扭头向后面那艘乌篷小艇注视着,一面却是脸色微变地说道:“那……莫非是为了对付你这位神医而来的坏人?”

这一天多以来,于君璧这时约略知道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来历所以才有这一问。

张劲秋点点头道:“很可能……”

于君璧惊“啊”一声道:“又接近了很多……还不赶快告诉朱大侠他们去!”

张劲秋神秘地一笑道:“这真是皇帝不急,急了太监呀!”

于君璧正容接道:“张先生,学生我可是一片好心。”

张劲秋微笑道:“这个,在下当然知道。”

于君璧接道:“知道就好,不可站在船舷边了……”

说话间,并抬手向张劲秋的左腋拉来,那情形,好像是要拉着张劲秋,一同进入船舷中去。

张劲秋仍然向后面那艘乌篷小艇打量着,似乎没听到于君璧的话,当然也根本没有离去的打算。

于君璧的右手快要接触张劲秋的左腕时,突然疾如电掣地,往上一抬,迳行点向张劲秋的前胸的“七坎”要穴,同时,左手中也突然亮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向张劲秋的前胸猛然一刺。

这变化,实在是太意外了!何况,双方距离又那么迫近。

像这情形,即使张劲秋的功力再高,也势将难逃一死。

但张劲秋的反应之快,也令人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

当于君璧双手齐施的刹那之间,张劲秋却突然之间,矮了一尺多,使得于君璧右手的一指落空,而左手中的匕首,却刚好被张劲秋的牙齿咬住。

张劲秋目前所露的这一手,实在太高明了。

高明得不但使当事人的于君璧,心头大震地,来不及有甚反应,连在不远处的朱伯伦,朱家凤父女,陡地发觉之下,也禁不住精目中异彩连闪不已。

张劲秋既然具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其反击的动作,也自然是快速已极的。

只见他,一口咬住对方的匕首后,立即双手齐施地,发动反击。

由于他目前是施展炉火纯青的“缩骨神功”,使自己变得矮了一尺多,因而他双手,都是攻向对方的下盘。

但于君璧的身子,也够高明,尽管是变出意外,他还是于危机一发之间,一个倒翻,飞射丈五之外。

于君璧也算是慌不择路,他这匆促之间的一个倒射,刚好落在朱家凤的身旁。

朱家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娇笑着一掌击出,才发声招呼道:“贼子吃我一掌!”

于君璧脚步尚未站稳,却又不得不咬牙招架朱家凤的攻势。

“砰”然一声震响中,传出张劲秋的清朗笑道:“家凤退过一旁,准备接待乘乌篷小艇前来的贵客。”

朱家凤已与于君璧互拚了三掌,居然是秋色平分局面。

张劲秋话声一落,朱家凤立即闪退一旁,并娇应一声道:“好的。”

张劲秋又恢复了那本来的身裁。

他一面将于君璧截住,一面沉声接道:“家凤,那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身手奇高,可得小心一点。”

朱家凤娇笑道:“知道啦!”

张劲秋与于君璧,已拳来脚往地,互拚了七八招,暂时却分不出高下来。

于君璧且战且退,一面注目问道:“你是谁?”

张劲秋笑道:“谁不知道我是‘地狱神医’张劲秋哩!”

于君璧冷笑一声,道:“但我却断定你不是。”

张劲秋笑问道:“那么,你以为我是谁呢?”

于君璧道:“我认为你有九成就是杨天佑……”

忽然,江面上传来一声惊“咦”道:“谁是杨大侠?”

话到人到,只见一道人影,由刚刚掠过一旁的乌篷小艇腾起,射落甲板上。

出人意外的是:这位不速之客,居然也是于君璧的装束连面目也有九成近似。

这情形,使得正待向前截击的朱家凤,发出一声惊“咦”道:“怎么又有一个于君璧?”

后来的于君璧苦笑道:“朱姑娘请莫误会,在下才是货真价实的于君璧。”

朱家凤讶问道:“那么,那一个冒充你的是谁?”

于君璧目注斗场,口中却漫应道:“不知道,但必然是幽冥教下的人。”

张劲秋忽然扬声,道:“于老弟来得正好,请助我一臂之力,擒下这厮来。”

“好的。”

于君璧暴喝一声,飞身加入战圈。

那本来与张劲秋打成平手的假于君璧,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之下,立即被迫而落了下风。

于君璧冷笑一声道:“我要瞧瞧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假于君璧也冷冷笑道:“凭你们两个,要想逼出我的来历来还差了一大截。”

张劲秋笑道:“朋友,也许你说对了,但我不能不提醒你,我还有一位身手不弱的贤侄女和朱三侠,必要时,可以招呼他们前来帮忙。”

假于君璧呵呵一笑道:“纵然将你们三剑客一齐叫来,我也不怕。”

话声未落,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他脸上那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已到了于君璧的手中。

这位假于君璧,赫然就是幽冥教中的那位监军牛铭。

也许是于君璧于揭下对方的人皮面具时,太过匆促一些,使得牛铭的右脸上也现出一道被指甲抓出血痕。

这情形,使得朱伯伦殊感意外地,笑道:“原来是你这位监军大人。”

于君璧却淡然一笑道:“很抱歉!我这揭狗皮的技术,还不够熟练,使得监军大人的尊脸上,留下一道血糟来……”

牛铭脸色一连数变之后,忽然双掌齐扬地,向于君璧击去。

于君璧一面挥掌硬架,一面朗声大笑道:“想开溜,我助你一掌之力。”

“砰”然巨震声中,牛铭已借双方掌力接实的反震之力,凌空一个倒翻,落入滚滚烛流之中。

朱伯伦向着于君璧拈须微笑道:“老弟台才真是一位不露相的高人。”

于君璧讪然一笑道:“朱三侠请莫见笑……”

朱伯伦正容说道:“巫山十二峰中,一路上我承暗中鼎助朱某还不曾道谢。”

于君璧截口谦笑道:“些许微劳,不足挂齿,朱三侠请莫再提起了。”

朱家凤插口娇笑道:“从现在起,我不叫你于相公应该改口称于大侠才对!”

于君璧连忙截口,道:“不!诸位还是叫我于相公比较受用一点。”

“那么,”朱家凤道:“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接着,又注目问道:“对了,于相公,方才,你明知那厮要开溜,却如何不设法拦截,反而助他一掌之力?”

于君璧轻笑了一下道:“凭我们目前的力量,要留下他当然是可以办得到,只是,牛铭不过是一个替人卖命的人,留下他来,对我们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使敌人提高警觉增加我们自己的麻烦和困难。”

朱家凤“哦”了一声道:“于相公是怎样发现有人冒充你的?”

于君璧笑道:“这个就得由宜昌码头上说起才行了,说来,那也真是一种巧合。”

一直在沉思着的张劲秋,插口笑道:“于老弟,这儿非待客之所,请入舱内待茶,再作详谈,可好?”

于君璧连忙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要走的。”

一顿话锋,才回到方才的话题道:“当诸位离开宜昌之后,我一个人偶然到码头上去闲逛,不料有人劈头就‘咦’了一声:‘于相公,您怎么又回来了?’”

“诸位请想想看,这话会给我怎样的启示呢?”

朱家凤娇笑道:“于是,你就联想到有人冒充你阁下,而急忙赶了下来?”

于君璧点首,说道:“不错,不过,当时我虽然想到有人冒充过我,却还想不出人家冒充我的目的何在,当我将那位问我的人仔细盘问一番之后,才感到事态的严重,而兼程赶了来。”

朱伯伦苦笑道:“这老弟这一份热情,我真不知要怎样感谢你才好。”

于君璧正容道:“朱大侠,些许微劳,请不必介意,说实在一点,区区此行,一半也是为了我自己。”

朱伯伦问道:“于老弟此话怎讲?”

于君璧笑了笑道:“以后,诸位都会知道的。”

一顿话锋,才向张劲秋笑道:“张大侠在对方存心暗算的情况之下,仍能安全无恙,并予对方以严重打击,这一份机智和超绝的身手,教小可好生钦佩!”

张劲秋淡然一笑道:“老弟台,你这话,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谬奖啦!”

于君璧正容,道:“区区可是言出由衷。”

接着,又注目微笑问道:“那位牛监军,一直认为你阁下就是‘四海游龙’杨大侠的化身,当不是毫无根据的无的放矢吧?”

张劲秋笑道:“于老弟也认为我是杨大侠的化身?”

于君璧含笑点首道:“不错。”

张劲秋苦笑了一下道:“如果‘四海游龙’杨大侠竟然像我这么窝囊,那就算是浪得虚名啦!”

于君璧神秘地一下道:“张大侠可真会说话。”

一顿话锋,才歉然一笑道:“诸位,在下必须告辞了。”

也不等群侠们的反应,立即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后,飞身射向江面。

于君璧并非射落江面上,而是落在乌篷小艇中,而且,一落入小艇中,立即以真气催舟,疾如激矢地超越楼船,向下游激射而去。

张劲秋目注那激射而去的乌篷小艇,轻轻一叹道:“诸位,看到这位于相公的高明之处了吗?”

朱家凤抢先接道:“是的,他由楼船上射落小艇中时,那小艇上似乎根本不曾增加一点重量似的,这一份轻功,怕不已到了登萍渡水的程度。”

朱伯伦却拈须微笑道:“这儿没有外人,老大,你可真够神秘。”

朱家凤首先一怔地,目注张劲秋讶问道:“张叔叔,你果然是杨伯伯化身?”

张劲秋点点头道:“不错。”

朱家凤苦笑道:“您为什么连我们都要瞒着?您是几时上船的?张叔叔又到哪儿去了?”

杨天佑虽已承认他是杨天佑了,却并未卸去易容药物,闻言之后,也是苦笑道:“凤丫头,你可以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杨伯伯可只有一张嘴啊……”

朱家凤娇笑道:“那么您就逐项解答吧!”

杨天佑笑了笑道:“好!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之所以连你们也要瞒着,原因自然是为了保守秘密,因为,谁都可以想到,只要你们知道我这个张劲秋是假的,纵然做作得再好,也难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来,那将使我白费一番心血。”

朱家凤接问道:“第二个问题呢?”

杨天佑含笑接道:“二三两项问题,我可以一起解答,我是在宜昌同你们在一起上船的,至于你张叔叔,则已由焦孟二将护送,由陆路兼程赶往苏州,我想,目前至少已超前三百里以上了。”

朱家凤“啊”了一声,朱伯伦插口接问道:“大哥早已看出这个于君璧是假的,所以才临时改变计划?”

“不!”杨天佑接道:“我根本不认识于君璧!怎能事先知道他是真是假。”

朱家凤蹙眉接道:“那您怎会对那厮起疑,而加以防范的。”

杨天佑说道:“那是我上了船,经过详细的观察之后,才发觉那厮的可疑之处的。”

接着,又加以补充道:“起初,我的本意是让张神医在半途上来一个金蝉脱壳,好节省麻烦,同时,也好顺便观察一下这位于相公究竟是何来历……”

朱家凤忍不住截口笑道:“没想到这一观察,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是的。”杨天佑接道:“当我暗中察觉他对我这个张劲秋似乎特别感兴趣时才引起我的疑心,而暗中提高了警觉。”

朱伯伦笑问道:“大哥,方才,你也是有意让那厮逸去?”

杨天佑点点头道:“不错。”

朱家凤接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杨天佑笑了笑道:“理由大致和于君璧所说的相同。”

“对了。”朱家凤接道:“那位于相公也神秘得令人莫测高深。”

朱伯伦笑道:“幸亏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否则,那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朱家凤娇笑道:“可惜方才匆促之间,不曾问他,是否就是在苏州茶馆中,暗中替我们解围的那位高人。”

朱伯伦笑了笑道:“大致是不会错的了。”

杨天佑一怔道:“你们在苏州时,曾经遇上过他?”

“可能是的……”

于是,朱伯伦又将他们父女在“苏州”那家茶馆中先后所发生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杨天佑听完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声,却没接腔。

朱家凤笑问道:“杨伯伯,您是否一路都在暗中护送着张叔叔他们?”

“是的。”杨天佑点首苦笑道:“如此大事,我岂能不亲自出马。”

接着,又正容说道:“我必须要走了,三弟,你们不妨将行程特别延缓,沿途不要离开这艘船,以吸住敌人注意力。”

朱伯伦点首答道:“好的。”

杨天佑沉思着接道:“三天之后,你们就可弃舟登陆,直奔苏州……”

说完,微一点首,立即飞身飘落江面,踏波疾奔而去。

朱家凤目送杨天佑那踏波而去的背影,蹙眉自语似地说道:“杨伯伯要我们吸住敌人注意力,这一着,恐怕会落空。”

朱伯伦笑问道:“丫头此话怎讲?”

朱家凤接道:“方才,那位牛监军已经知道这儿的张叔叔是假的了,他们还会注意我们这艘船的人?”

朱伯伦笑了笑道:“说得有理,却可惜不曾深思。”

朱家凤蹙眉笑问道:“爹是怎样想法的呢?”

朱伯伦神色一整道:“你想想看,假的张神医虽已揭穿了,谁能保证真的张神医,不在这船上哩!因为,这船上,除了我们这几位之外还有二十多名水手呀!”

朱家凤怔了一下,才讪然一笑道:“这一点,我倒的确是不曾想到。”

朱伯伦笑道:“丫头,别以为武功了得,就觉得了不起了,谈到江湖阅历,你还差得远哩!”

XXX

这是苏州城郊外的一处竹林中,时间是二更将尽的深夜。

今夜,天空中浓云密布,狂风怒号,算得上是月黑风高,是夜行人活动的最好天气。

不过,这竹林中虽然有着四个装束奇异的夜行人,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活动,一个个悄然挺立着,就像是泥塑木雕似地。

四人中,有两人穿长衫,两人着短装,都是黑色,并且,也都是黑布包头,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外,四个人一字横排,不言不动,也不知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半晌之后,最左边的一个短装人开口了:“奇怪?怎么咱们头儿还没来?”

紧靠着他的一个长衫人哼了一声道:“三天以前的教训,你老兄又忘了!”

那短装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什么教训啊!”

那长衫人接道:“头儿二字,好像透着不敬的意味,难道那一顿排头,还没吃够?”

短装人苦笑一声道:“那是我的口头语,其实我的心中,比谁都要尊敬……”

最右首的长衫人截口接道:“别抬杠了,这几天,咱们主上的心情很不好,别惹恼了他,还是打点精神,准备接受最艰巨的任务吧!”

短装人讶问道:“老兄怎会知道有艰巨任务派下?”

右首的长衫人冷哼一声,漫应道:“想当然耳!”

接着,又轻轻一叹道:“但愿我的判断有误,否则……

唉!不说也罢!”

短装人苦笑道:“你老兄怎么又卖起关子来了?”

长衫人也苦笑一声道:“不是我要卖关子,我深恐照实说出来,会影响大家的情绪。”

一顿话锋,又轻轻一叹,说道:“诸位将这几天来的情况多想想,就会心中有数啦!”

这一说,使得大伙儿又沉默下来了。

忽然,一阵微风轻拂,他们面前已多出一位五短身裁的青衣人来。

此人虽然身裁不高,但一袭青色长衫,却拖到地面,而且,脸上也显然戴着人皮面具。

显得一片蜡黄,衬托着那双目中的褶褶寒芒,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青衣人这一像幽灵似地,蓦然出现,原先那四位,立即一齐躬身施礼,并同声说道:“参见主上!”

青衣人“唔”了一声,精目在对方四人身上一扫,然后沉声问道:“这几天,苏州地区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

那四位又同声恭应一声,道:“都知道了。”

青衣人接道:“也知道‘地狱神医’张劲秋,已经由宜昌乘船东下?”

那四位又同声恭应着:“是的。”

青衣人轻轻一叹道:“天黑之前,我接到牛铭的飞鸽传书,他说,那船上的张劲秋是假的……”

那四位都禁不住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啊”。

青衣人摆摆手道:“你们先坐下来,我们好好研究一下。”

说着,他自己当先就地坐了下来,其余四人虽然显得有点拘谨,却也是一齐就地坐下了。

青衫人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才低声接道:“牛铭的飞鸽传书上说,那位假神医的身手,非常高明,他判断,真的张神医可能还在那楼船中,至于那假神医,他判断,十之八九就是杨天佑所乔装。”

话锋略为一顿,又沉思着接道:“他也有另一种构想,那就是,那位张神医可能根本就不曾上船,而在宜昌就由陆路赶向苏州来了。”

最右首的长衫人,似乎是原先那四人中的首领,闻言之后,点首恭应道:“牛监军的判断,很有道理。”

青衫人注目问道:“你是认为牛铭的两种构想,都有道理?”

最右首的长衫人连连点首道:“是的,是的……”

青衫人接道:“你们三个呢?”

其余三人也同声恭应道:“属下也是这样想法。”

青衫人“唔”了一声道:“但我的想法却不同。”

右首长衫人谄笑道:“主上圣明,识见自然也是高人一等……”

青衫人接道:“我断定张劲秋必然已由陆路赶来,所以,我的拦截重点,也放在陆路上。”

右首长衫人又是一连谄笑道:“主上一向是算无遗策,这回,当然也绝对不会例外。”

青衫人微一沉吟,才徐徐地接道:“由陆路进入苏州,不经王村,即经刘村,不过,据我的想法,他们是经王村的成份居多,所以,我的拦截部署,是将重点放在王村上,而你们四个,却在王村与刘村这两条通道之间守候着,予以适时的支持。”

右首长衫人连连点首道:“属下等当勉力以赴。”

青衫人沉声接道:“除非是我的判断错误,否则,如果张劲秋进入了苏州城,你们四个就提头来见!”

那四位同时身躯一震地,同时恭应道:“属下遵命。”

青衫人接道:“明天是一个决定性的日子,你们也该先去熟悉一下地形,现在可以走了。”

“是!”

四人同声恭诺着,起身躬身一礼,疾射而去。

XXX

王村,是苏州西部约莫五里处的一个小镇甸。总共才不过百来户人家,但由于住处交通要冲,因而市面上,却颇为繁华。

这是一个非常闷热的黄昏时分。

一辆陈旧的马车,由无锡方向徐徐进入王村那条独一无二的大街。

车把式是一个年约半百,身裁高大的乡巴佬模样人,高坐车辕,扬鞭吆喝着。

令人诧异的是,这么闷热的天气,这一辆马车的车厢,却是门窗紧闭地,密不透风。

由于已经进入大街,车速是减低了,却并没有停留下来的迹象。

就当此时,街道右边,传来一声断喝:“停车!”

车把式闻声将马车刹住,扭头讶问道:“这位大爷,有何吩咐?”

那叫停车的,是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灰衫文士,后面还随着四个手持刀剑的劲装汉子。

而且,有心人都可以看出,街道两旁,至少还有二十名以上的道上人物,在虎视眈眈地,蠢然欲动。

那灰衫文士皮笑肉不笑地,接道:“你老儿由哪儿来?”

车把式答道:“小的由李村来。”

“到哪儿去?”

“去苏州城。”

“有何贵干?”

“送咱们相公去看大夫。”

“唔!打开门,让我瞧瞧。”灰衫文士漫应着,并向后随的四个劲装汉子使了一个很冷厉的眼色。

四个劲装汉子同声恭喏道:“是……是……”

车把式却是气急败坏地,连忙接道:“大爷,使不得!”

灰衫文士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使不得?”

车把式接道:“咱们相公患的是重伤风,所以,才将门窗紧闭着,这一打开车门见了风,那会使病情恶化……”

灰衫文士截口冷笑一声,道:“死了我赔命。”

接着,扭头怒喝一声,道:“还不动手!”

“是!”

一个劲装汉子应声长剑一挑,将车厢那厚而重的布帘挑子起来。

车厢内一共是两个人,一位是用被单包着,半倚半躺着的,看不到面孔的,另一位却是一位形容憔悴的青衣妇人。

灰衫文士目光一扫之下,沉声喝道:“起来,下车检查!”

车把式哀声求告着:“大爷,请行行好,咱们相公有病啊!”

灰衫文士笑道:“有病有什么关系,下次车,不见得就会死人吧!”

车厢内的青衣妇人,忽然一挑秀眉道:“凭什么要检查我的车子?”

灰衫文士冷冷笑了笑道:“大爷高兴……”

话声未落,接着却是脸色一变地,骇然连退三大步。

原来就这刹那之间,车厢内那位形容憔悴的青衣妇人,已变成一张清丽脱俗,容光焕发的俏脸,很显然,片刻之前,她是戴着人皮面具,目前才是她本来面目。

这情形,车厢内病人的真假已不难想见,也就难怪那灰衫文士这下要骇然退立了。

青衣妇人冷然一哂,说道:“认识我吗?”

灰衫文士蹙眉接道:“不认识。”

青衣妇人淡然一笑道:“有一位姓古,名映红的女人,你总该听说过吧?”

“古映红?”灰衫文士重复了一句之后,禁不住脸色一变,说道:“那是‘四海游龙’杨天佑的夫人,你……你就是杨夫人?”

青衣女人点点头道:“不错。”

接着,抬手向一旁被包在被单中的人一指,含笑接道:“这个人,我想你一定会认识的,而且,我断定你是为了这个人而来!”

灰衫文士又是脸色一变道:“你说的是谁?”

古映红淡然一笑道:“你睁眼瞧瞧就知道啦!”

一顿话锋,扭头向一旁的那位笑道:“张叔叔,有人向你请安啦!”

那被包在被单中的人伸了一个懒腰,含含糊糊地接道:“谁呀?”

古映红娇笑道:“大概是幽冥教下的狗腿子吧!”

灰衫文士脸色再变之下,扬手一枝讯号火箭,冲霄而起。

那被包在被单中的人,也欠伸着坐了起来,含笑说道:“大嫂,等他们到齐了,再杀他们一个痛快也好。”

这位装病的人,赫然就是“地狱神医”张劲秋。

灰衫文士震声大喝:“点子就在这儿,大家上!”

车厢中的古映红与张劲秋,仍然端坐未动,倒是那坐在车辕上的车把式,突然一鞭向灰衫文士扫去,并呵呵一笑道:“免崽子,先吃我一鞭!”

鞭势劲疾,那破空锐啸,令人人目心惊。

灰衫文士的身手,甚为高明,身形微闪,已避过那劲疾的一鞭,并迅疾地一剑横扫过来。

同时,后随的四个劲装汉子,也刀剑齐挥地,一齐飞身而上。

车把式一鞭落空,顺势再扫,首当其冲的两个劲装汉子,被他击断右腕,于惨呼声中,疾退丈外,同时已由车座下取出一把青钢长剑,“当”地一声,与灰衫文士硬拚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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