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威尼斯)

我成了比以前更甚的玄学家,你绝想象不到,然而事实是如此。而且,等你领教了我的哲学泛滥到下面的那种地步以后,你会深信不疑。

最明达的哲人,关于上帝的性质加以思考之后,说上帝是至高无上的完善。但是他们极度滥用了这一意念,因为他们列举人间一切可能的和意想得到的完善之点,加在“神”这个观念上,却没有想到这些特点,常常互相抵触,并且它们不能存在于同一对象上而不互相破坏。

西方的诗人们说,有一位画家,因为要画美神的肖像,集合了最美丽的希腊女子,采取各人身上最悦目的部分,画成一个整体,他相信这就和最美丽的女神相像了。假如有人从而得一结论,说那女神头发既黄且黑,眼眸既黑且蓝,性格又温柔又骄傲,那人势必为大家所嗤笑。

上帝常常缺乏某种完善,而这种完善,可能给他造成很大的缺陷。然而上帝除了由于他自己的限制,决不受其他限制,他就是他自己的必要性。因此,尽管上帝万能,也不能毁弃诺言,不能欺骗世人。甚至上帝常常无能为力的也许不是他本身,而是有关的事物。他之所以不能改变事物的本质,原因在此。

也就因此,在我们的博士之中,有几个敢于否认上帝的无穷预见,他们的基本理由是:上帝的预见,和他的正义是两不相容的。

不管此种想法有多冒失,玄学家们却能轻易理解它。按照他们的说法,某些依靠自由原因来决定的事物是上帝不可能预见的。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物根本就没有,因此之故,无法认识。因为“无”之为物,毫无特点,故不能窥见。他们认为,上帝不能在某一毫不存在的意志上有所辨认;也不能在一个灵魂中,看出某一并不存在于彼处的事物。因为,在事物被决定前,决定它的那一行动并不存在于它本身。

灵魂自己动手作出决定。然而在某些场合,灵魂是如此犹豫不决,甚至连在哪一方面决定自己都不知道。甚至有时,为了运用其自由,灵魂始作决定。由于这样,上帝不能预见这一决定,无论在灵魂的行动上,或在事物加于灵魂的行动上。

上帝如何能预见这些依靠自由原因决定的事物呢?他至多能通过两种方式去预见它们:用揣测,而这是与无穷预见相矛盾的;或者作为某一原因所产生的结果而加以预见,但这更为矛盾,因为如此则灵魂的自由成为一种假设,而在事实上,灵魂将并不比一枚台球更自由,台球只能在别的球碰上它时才能自由活动。

但是你勿以为这些博士企图局限上帝的知识。上帝随兴所至,支配造物,所以他想认识什么,就认识什么。不过,虽然他洞烛一切,却不经常运用这一机能,平常他总把行动与不行动的机能让造物自己掌握,为了将功过之机能亦给予万物。在这时候,上帝放弃了他支配造物、决定造物的权利。但是,他想知道什么总能知道,因为他只要愿意这事物按照他的看法而发生,只要依照他的意志决定万物就行。就是如此,上帝从纯粹可能的事物中,得知某种事物必然要发生,一边用他的命令固定各人精神上将作的决定,同时褫夺他所给予他们的行动与不行动的力量。

如果对这超乎一切譬喻的事物,能用一个譬喻来说明,那么可以这样说:有一君主,不知道他的大使在某一重要事务上将做些什么;如果他愿意知道,他只要命令大使,按照某一方式行事,那么他准知道,事情将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仿佛《古兰经》和犹太人的经典中,不断反对绝对预见的教条。那些经典中,上帝到处出现时,好像不愿意知道各人精神上将作什么决定;并且,似乎这是摩西教给人们的第一条真理。

上帝将亚当安置在地上乐园中,条件是亚当不吃某一种果子。可是,一个人假如知道各人灵魂将作何种决定,还能在他的恩惠上附加条件吗?这也就是像某人先知道巴格达陷落,却对另一人说:“如果巴格达没有陷落,我给你一百刀曼。”这岂不是开恶玩笑吗?

亲爱的磊迭,为什么谈这许多哲学呢?上帝高高在上,我们连他的云霞都看不见。我们只在他的教条中认识了他。上帝是广大无边、精灵智敏、无穷无尽的。但愿上帝的伟大使我们重新认识自己的渺小。永远卑微自居,就是永远敬仰上帝。

一七一四年,舍尔邦月最后一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