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要解决的的确是责任问题。

这个责任在西穆尔登的面前是悲惨的,在郭文的面前是可怕的。

在前者的眼中这责任很简单,在后者的眼中这责任是几重的、复杂的、多变的。

午夜过去了,然后清晨一点钟也敲了。

郭文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走到裂缝的洞口附近。

大火只剩下一些散漫的回光,正在逐渐熄灭。

火光反射在堡垒对面的高地上,使高地不时清楚地显现出来,浓烟突然遮盖住火焰,高地又看不见了。火光不停地跳动,使火势突然明亮,有时又突然被黑暗遮断,使被火光照耀的东西显得奇形怪状,哨兵们被照成鬼怪的样子。在沉思中的郭文漠然地望着黑烟遮没火焰,火焰又越过黑烟。眼前这种亮光的时隐时现和真理在他心里的时隐时现有点相似。

突然在两大股黑烟中冒出一条火舌,从将熄的火焰中升起,清晰地照亮了高坡的顶,照出了一辆马车的红色的轮廓。

郭文望着这辆马车;车子周围有许多戴着巡逻兵帽子的骑兵。他觉得那辆车子仿佛就是几个钟头以前,日落的时候,他从盖桑的望远镜里看见在地平线上的那一辆。车子上有许多人,仿佛正在那里卸东西。他们从车上卸下的东西似乎很重,不时发出铁器的铿锵声。很难说那是什么东西,看来好像是屋架;其中有两个人从车子上走下来,把一只箱子放在地上,从外形看来,箱子里面的东西大概是三角形的。火舌落下去了,一切又复归黑暗;郭文凝视着那些隐没在黑暗中的东西,沉思着。

几盏灯点了起来,高地上有人来来去去,可是那些移动着的人形是模糊的,而且郭文是在下面,在高地的对面,不能够看清楚高地边沿上的人们在做什么。

有人在说话,可是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不时听见在木头上撞击的声音。还听得见一种奇异的金属的碾轧声,仿佛在磨一把镰刀。

两点敲过了。

郭文慢慢地,仿佛一个人故意向前走两步又向后退三步似的,向缺口走去。他走近的时候,哨兵在暗影中认出他的斗篷和他的镶着司令官线饰的风帽,向他举枪行了敬礼。郭文走进底层的大厅,现在这里已经改为警卫室。拱顶上挂着一盏灯,灯光恰好足够使人走过大厅时不致踩着那些躺在地上干草堆里的卫兵们,他们中间大半睡着了。

他们躺在那里,几小时以前,他们还在那里战斗;扫得不干净的铁和铅的子弹还散布在地上,多少有点妨碍他们的睡眠,可是他们很累,因此都躺下来休息。这间大厅曾经是一个可怕的战场。他们曾经在这里进攻,曾经在这里吼叫、呻吟、咬牙、被打、被杀、死亡;他们的许多同伴曾经倒在这地上死去,现在他们就躺在这地上假寐;他们用来垫着睡觉的干草曾经吸饱了他们的同志们的血液。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血已经不流了,刀也揩干了,死的已经死了;他们安静地睡着觉。这就是战争。到了明天,所有的人都可以有同样的睡眠了。

郭文进来以后,有几个假寐的兵士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是这个哨岗的指挥官。郭文对他指着土牢的门。

“开门。”郭文说。

拉开门闩,门开了。

郭文走进土牢。

门在他身后又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