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在N市例常的拜访时间之前,一幢带着阁楼和蓝色立柱的橘黄色木造府邸的大门里,施施然走出来一位衣着华丽的穿着花格斗篷的太太,身后带了一个仆人,身穿一件云领的礼服,戴了一顶装点着金绦、闪着亮光的圆顶帽。太太急切地踏着放下来的踏脚板轻巧地登上了门口的马车。仆人利索地抓住皮带收起踏脚板,站在车后的踏板上,向车夫喊了一声“走!”太太带着一件刚刚得来的新闻,心急如焚地要赶着去对别人倾诉。她急切地车外张望着,总感觉还有多半的路程,心里有些难以描述的恼怒。每过一幢房子,她都感觉比平常要长得多;孤老院窗户狭窄的白石房子长得简直让人无法忍耐,她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可恶的房子,简直长得没完没了!”车夫已经听了两次吩咐:“快一些,安德留什卡!你今天慢得简直无法忍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马车停在了一座平房的前边,这平房也是木造的,漆着深蓝色,窗框上方有一些白色的小浮雕,靠着窗户有一排高高的木栅栏,接着是一个小院落,小庭院的栅栏后边有五六棵纤细的树,小树上因为落满了灰尘而变成白色。透过窗户里可以看到几盆花儿,一只嘴叼着铁环在笼子里荡秋千的鹦鹉,还能看到在阳光下打盹的两只小狗。这里住着来访的这位太太的一位亲友。作者感到很为难,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两位太太才不会让人家像以前那样对他义愤填膺。如果为她们编造一个名字,那将会是很危险的。因为无论你想出个什么名字来,在我们这么辽阔的国家里,不知会在哪个角落里恰好有一个人就叫这个名字,那人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气得晕过去,一定会说,作者以前专门秘密地窥探过他的为人,观察过他穿什么样的衣服,常常到哪个女人那里去,喜欢吃些什么。要是称呼官衔吧,上帝保佑,那可就更加危险啦。现在我们的各级官员和各种有身份的人都爱上火,不管书里写了什么,他们都会认为是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风气就是如此了。只要你说一句某市有一个蠢货,这就会构成人身攻击:会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绅士突然地跳出来,喊道:“我也是一个人啊,所以我也蠢了。”——总之一句话,他一眼就能看出事情的底蕴。为了避免这种麻烦,我们就干脆遵照N市几乎一致的习惯,称呼现在女客要拜访的这位太太吧,具体一点,就管她叫各个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她会有这样的称号当然是当之无愧的,因为她会用尽全力来显示她的亲切可爱。在她的亲切可爱中偶尔也会利索地夹着不少女性的聪明心机!而在她的殷勤悦耳的每句话里都会藏着厉害的针刺儿!如果有哪位太太不管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出了风头而让她生气的话,那可要就要上帝保佑了。当然这一切都会被一个省会所特有的巧妙的社交手法给掩饰起来。她的举止颇为优美文雅,她甚至还喜爱诗歌,有时还会斜歪着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大家都认定她的确是一个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另一位太太,也就我们这位来访的太太,当然并不能够如此多才多艺,我们就称她为:一般可爱的太太。女客的到来,惊扰了正在打盹的两条小狗——毛茸茸的母狗阿黛莉和细腿公狗波普里。它们卷起尾巴跑向了穿堂儿。女客正在那里解开斗篷,露出了一件时髦的花连衣裙,一条毛皮围脖儿围在脖子上;屋里马上就充满了茉莉花的香味。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一听到一般可爱的太太来访,就马上到穿堂儿来迎接。两位太太又是握手,又是亲吻,又是呼唤,简直就像贵族寄宿女中两个刚刚毕业的学生重逢时那么热情地喊叫一样,因为那时这两个女中毕业生的好妈妈还没来得及跟她们说那一个的爸爸比另一个的要穷一些,官衔也要低一些。亲吻的声音很响,以至于两条小狗被吓得叫了起来,为此两条小狗还各挨了一下手绢抽打,两位太太走进了客厅,客厅的墙壁当然是浅蓝色的,里面是两个长沙发,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还有几扇爬满长春藤的小屏风,毛茸茸的阿黛莉和细腿高个儿的波普里也委屈地跟在了后边。“这儿,这儿,就坐在这个旮旯儿里!”女主人把客人让到长沙发的一个角落里。“就这样!给您一个靠枕!”说着,她往客人的后边放了一个靠枕,靠枕上用毛线绣着一个骑士,就像是平常用十字绣绣上的那样:楼梯形的鼻子,四方形的嘴巴。“我真高兴,是您……我听到外边的马车声,心想:谁又这么早呢。帕拉莎说:‘准是副省长夫人’。我说:‘这蠢货又来讨人嫌了’。我本打算让人说我不在家……”

女客正要直截了当地报告新闻,只是这个时候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惊叹了一声,话题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起来了。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看着一般可爱的太太穿着的衣服发出了一声惊叹:“多么好看的印花布啊!”

“对,是很受看。可普拉斯科维亚·费奥多罗夫娜却说,要是格子再小一些,如果小花点儿不是棕色的,而是浅蓝色的,那就更好了。有人给她妹妹寄了一块衣料。那可真是漂亮得没法用言语来描述了。您想象一下:窄窄的条纹,窄到只有在想象中才能看得到的条纹,天蓝色的底子,每隔一条窄纹就是一些小圆圈和小爪子,小圆圈和小爪子,小圆圈和小爪子……总之一句话,没有可比的了,可以肯定地说,世上再没有这样美丽的花色了。”

“亲爱的,这可太花哨啦!”

“不,不,不花哨!”

“不,花哨!”

必须指出,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唯物主义者,习惯于否定和怀疑,生活里的许多的事情她都要推翻。于是一般可爱的太太把决不花哨的道理向她解释了一番之后,便也喊了起来:“啊,向您道喜了:现在已经不时兴在衣服上打褶儿啦。”

“谁说不时兴了?”

“狗牙边很时兴的。”

“哟,狗牙边不好看!”

“狗牙边,都是狗牙边:披肩上镶狗牙边,衣袖上镶狗牙边,肩章上镶狗牙边,裙子下面镶狗牙边,到处都是狗牙边。”

“索菲娅·伊万诺夫娜,都用狗牙边可不太好看啊。”

“好看啊,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好看极啦;缝成双叠缝,抬肩要宽,上面……到时您就该惊叹了,那时候您就该说……好啦,您就惊叹吧:您想象一下,上衣要更长一些,胸前凸出,前身的衬片鼓得老高;裙子在四周收拢起来,就像古时候的鲸骨裙似的,后边还塞上一点棉花,就像一个美妇人似的十足雍容华贵。”

“哟,说实话,这可太不像样子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甩头表达了一个不肯认同的郑重动作。“对呀,确实,这的确太那个了。”一般可爱的太太回答着。“您请便,我是不管怎么都不会赶这个时髦的。”

“我也是……真的,简直想象不出,人们有的时候会时髦成个什么样子……太不像话!我跟妹妹要了一张裁衣服的样子,只是为了寻乐;我的丫环梅兰娘已经动手剪裁啦。”

“您有裁衣服的样子?”

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叫了一声,羡慕之情表露无疑。“是的,是妹妹带来的。”

“亲爱的,看在上帝面上,让我看看吧。”

“哎哟,我已经答应普拉斯科维亚·费奥多罗夫娜啦。等她用过了再说吧。”

“普拉斯科维亚·费奥多罗夫娜用过了,谁还肯再穿那种东西呢?您这样子可就错了,竟把外人看得比亲人还亲。”

“她也是我的表婶呀。”

“鬼才知道她是您哪门子表婶:她只是您丈夫的表婶……好了,索菲娅·伊万诺夫娜,我听都不想听了;您这是存心和我过不去……看来,我已经让您厌烦了,看来您已经要跟我绝交啦。”

可怜的索菲娅·伊万诺夫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左右为难了。这就是随口夸耀的下场!她简直想用针扎烂自己的大舌头。“喂,咱们那个迷人精最近怎么样啦?”这时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道。“哎哟,我的上帝!我怎么就在您面前这样傻坐着呢!真是太有趣了!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是不知道我给您带来了什么消息?”说完,女客憋足了气,话语像一群鹞子正准备蜂拥地飞出来了,只有她的这位挚友这样不近人情的人才会忍心打断她的话。“不管你们怎么夸他、怎么吹捧他,”她的口齿显然比平时都要伶俐了,“我都要毫无保留地说,就算当着他的面我也这么说,他是一个卑贱的人,卑贱,卑贱,卑贱!”

“您先听我说,我想告诉您……”

“大家都说他漂亮,可他一点儿也算不上漂亮,一点儿也不漂亮,他的那个鼻子……是最讨厌的鼻子。”

“等等,让我告诉您……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请听我说!这真是奇闻,你明白吗,奇闻啊,斯科纳佩勒·伊斯托阿尔。”

女客带着绝望的神情,用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说。这里要说,两位太太的话里夹带了很多外国词儿,有时还干脆要说一些长长的法文句子。虽然作者对于法语给俄国带来的匡救满怀敬意,作者虽然习惯于我们的上流社会每时每刻都要用法语来表达情感(这当然是出于深厚的爱国感情),可是他毕竟不会冒失地随便把一种外文的句子写进自己这部俄国小说里来。所以,我们还是用俄语写下去吧。“什么奇闻呢?”

“哎哟,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要是您能想象到我当时的处境就好啦!您想想看:今天大司祭太太——大司祭太太就是基里尔神父的老婆——到我家来了,你猜一猜,我们那位迷人的贵客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怎么,难道他对大司祭太太也调情啦?”

“哎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要是调情就好啦,那算不了什么;还是听听大司祭太太说了些什么吧。她说,女地主科罗博奇卡被吓得胆战心惊,面色煞白地到她家里去了,说什么,你听我说,简直像是一部传奇:深更半夜,家里人都睡着了,忽然传来一阵可怕敲门声,简直太可怕了啦,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有人大喊:‘开门,开门,要不就砸破大门啦!’您说可怕不可怕?现在您还感到咱们那个迷人精还迷人不?”

“科罗博奇卡是什么人?是年轻漂亮的?”

“哪里,是个老太婆!”

“哎哟,这可太妙啦!他竟对着一个老太婆调情了。唉,我们那帮太太们可真是好眼光啦,竟然爱上了这么个男人。”

“不是这么回事,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不是您猜的那回事。您能这么想象:一个像里纳尔多·里纳尔迪尼似的全副武装的人闯了进来,说:‘把死了的农奴全卖给我。’科罗博奇卡的拒绝很合情理,她说:‘不成,因为他们是死的呀。’那人说:‘不,他们不是死的,他们是不是死的,只有我清楚;他们不是死的,不是死的!’一句话,大喊大叫的,恐怖极了:全村的人都出来了,孩子哭,大人叫,成了一团乱码,哎哟,简直是奥勒尔,奥勒尔,奥勒尔!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感觉不出我让这些话被吓成什么样子。我的丫环玛什卡跟我说:‘亲爱的太太,您照照镜子吧:您的脸色煞白。’我说:‘我顾不得镜子啦,我马上去告诉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我立即吩咐套车。车夫安德留什卡问我要去哪儿,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像个傻瓜;我想,他一定认为我疯了。哎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简直想象不出我当时吓成什么样子啦!”

“这可怪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这些死农奴会有什么名堂呢?说真话,我一点儿也不清楚,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人讲起死农奴了。我丈夫还说是诺兹德廖夫在造谣呢。我看,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了。”

“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请想象一下我听到这些话以后的那个模样吧。科罗博奇卡说:‘现在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说,‘那时他让我在一张假文契上签了字,扔了十五卢布钞票给我。’她说:‘我是一个不会办事的孤苦无靠的寡妇,什么也不懂……’真是一件奇闻哪!您要是能想象到我那时是多么震惊就好啦。”

“不过,信不信看您,这里可不只是死农奴的问题,这里还藏着其他的想法。”

“说实话,我也是这么看的。”一般可爱的太太不无惊异地说,而且急于了解这里掩盖了什么企图。她甚至拉长了嗓门问道:“您认为这里可能藏着什么事情呢?”

“您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说实话,我完全被吓坏了。”

“只是,我还是想听听您对这个问题的想法呀。”

但是一般可爱的太太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她只会震惊,要让她有什么中肯的看法,那就有些勉为其难了,所以她比任何人都需要细腻的友情和别人的主意。“那么,就听我说吧,死农奴是怎么回事儿。”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道,女客听到这话就集中精神细听了起来:她的两只耳朵自然而然地张了起来,身子也略微抬了起来,几乎要离开沙发了,虽然她的身子颇有些分量,却突然轻盈了起来,轻得就像一根羽毛,吹气就能飞到空中去。这就像一个爱好带着猎犬狩猎的俄国地主骑着马走到树林的后边,眼看着一只兔子就要被随从人员从树林中赶出来,在这一刹那,他举着皮鞭和坐下的骏马都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就像一团要被引火点燃的火药一般,注视着迷茫的前方,只要一看到那只小兽就紧追不放,无论风雪肆虐,任凭雪花飘打在他的嘴,他的眼,他的胡子,他的眉毛和海龙皮帽上。“死农奴……”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怎么样呀,怎么样啊?”女客全身紧张地催问着。“死农奴嘛!……”

“哎哟,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卖关子了!”

“这只是一个虚招,掩人耳目的,真正的用意是:他想把省长的女儿拐走。”

这个结论确实在各方面都不同凡响,完全出乎意料。一般可爱的太太听了,完全呆住了,面色煞白,就跟死人一样,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哎哟,我的上帝!”她终于两手一拍尖叫起来,“我可怎么也没能想到这点呢。”

“我呢,您一张嘴,我就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答道,“但是省长小姐上的可是贵族寄宿女中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那可真叫娴淑啦!”

“娴淑什么!我听到她说过那么一些话,我老实说,都没有勇气来重复。”

“您知道,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看到道德坠落到这种程度,我是会心痛的啊。”

“但是男人们却为她意乱情迷哩。照我看,说实话,我看不出她哪一点……简直是装模作样,让人恶心呢。”

“哎哟,我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简直是个石膏像,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呢。”

“哎哟,她可会装模作样啦!太会装模作样啦!天哪,她是那么会装模作样!我不知道是谁教的,我可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像她这么会作样呢。”

“亲爱的,她活像一个石膏像,苍白得和死人一样。”

“唉,你别说啦,索菲娅·伊万诺夫娜:她可是拼命地在脸上涂脂抹粉哩。”

“哎哟,您在说什么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的脸像白垩,白垩,地地道道的白垩。”

“亲爱的,我那个时候就坐在她旁边:她脸上的胭脂足有一指厚,像剥落的墙皮一样一片一片往下掉。是她妈教的,她妈就像个狐狸精,将来女儿要胜过母亲哩。”

“行啦,行啦,您随便发什么誓,赌什么咒,她脸上要是有一丁点儿,有一丝一毫的胭脂,就算有胭脂的影儿,我宁愿马上失去孩子、丈夫和全部家产!”

“哎哟,您这是在胡说什么呀,索菲娅·伊万诺夫娜!”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完,拍了一下双手。

“哎哟,您今天是怎么啦,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真让我吃惊!”一般可爱的太太说着,也两手一拍。两位太太对于差不多同时看到的同一事物却会意见迥异,读者大可不必惊异。世界上的确有许多东西是这样的:一位太太看来,它们是纯粹白色的,但在另一位太太看来,却是红色的,简直红得像越橘一样。“我还能举出一个证据,证明她脸色苍白,”一般可爱的太太继续说,“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时候我坐在玛尼洛夫旁边,我对他说:‘您瞧瞧她,脸上多么苍白!’真的,只有我们这里那些没有眼光的男人才会为她意乱情迷。但咱们的那位迷人精……哎呀,当时他就让我感到厌烦透啦!您想象不出,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他有多么令我感觉厌烦。”

“对啊,可是就有那么一些太太对他动了心啦。”

“说的是我吗,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可能这么说,永远,永远不能!”

“我可不是说您,好像除了您,就没有别人啦。”

“永远,永远也不能这么说,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请准许我提醒您,我对自己很了解;有些太太装得冷若冰霜的,她们才会暗中起这种念头哩。”

“那可对不起,索菲娅·伊万诺夫娜!请准许我说一句,我可从来没有干过这类丑事。别人或许是那样的,可我决不会,请准许我向您指明这一点。”

“您又何必多心呢?那个时候还有一些别的太太在场嘛,还有人去抢占靠门口的那把椅子,为的是坐得跟他近一点呀。”

一般可爱的太太的这番话本来会不可避免地引发一场风波;可是,奇怪的是,两位太太却突然偃旗息鼓了,没有闹出什么事来。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想起了时髦的衣服样子还没有拿到手,一般可爱的太太也意识到:对于其亲友的发现,她还没有打听到足够多的详情细节;和平就这样突兀地降临了。并且,也不能说两位太太天生喜欢让人难堪。她们的性格中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狠毒的天分,只是在对话中无知无觉非常自然地生发出一种要刺痛一下对方的如此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也就是说,她们全都有一个小小的癖好,喜欢顺便给对方来两句够劲儿的话:“你就听着吧!”“你就受用去吧!”……其实无论是男人的心里还是女人的心里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欲望啊。“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一般可爱的太太嚷道,“乞乞科夫一个外来人怎么敢做出这么大胆的勾当呢。这里会不会有同谋者呢?”

“难道您以为会没有同谋者吗?”

“您认为谁能帮他的忙呢?”

“就说诺兹德廖夫吧,他就会的。”

“诺兹德廖夫真会吗?”

“有什么不行的?他可干得出这种事的。您知道的,他连亲爹都能卖掉,甚至更妙,他都能当赌注把他输掉。”

“哎哟,我的上帝,我从您这儿听到了多么有趣的事情哪!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诺兹德廖夫会卷到这件事情里的!”

“我可是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真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啊!您可记得,乞乞科夫刚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谁会想到他能在我们上流社会搞出这些怪事来呀。哎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可真想象不到我当时震惊成什么样子啦!如果不是您的关照和友谊……我准得吓死啦……一准跑不了了!我的丫环看到我脸色煞白,像个死人,便说:‘亲爱的太太,您的脸色煞白,像个死人。’我说:‘我如今可顾不上这些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还有诺兹德廖夫也卷在里面,我可万万没有想到!”

一般可爱的太太很想探听到有关诱拐的更详尽的细节,像拐走的钟点之类的,只是她的愿望实在有些太奢侈了。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直截了当地说她不知道。她可不会编谎话;猜测嘛——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即便是推测,也得根据内心的信念才行。她一旦确实内心的信念了,那么,她就会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有某位巧言令色的律师想要来试试跟她较量一番,那么他准会体会到什么叫内心的信念啦。两位太太终于把她们原本只是猜测提出来的东西当成了事实了,这毫不为奇。我们的哥儿们,就像我们自己标榜的那样,是一些聪明的天才,可做起事情来也大抵都是如此,就像我们的学者们研究问题一样。学者们在开始研究问题的时候也是非常谦卑的,开头只是谨小慎微地提出一个最谦卑微小的问题来,某个国名是否来自于那里,沿用自那个角落?或者这个文献是否来自于一个较晚的时代?再不:是否可以认为这个民族就是某一个民族?于是就马上到这些或另一些古书中去翻阅,寻找答案,一旦发现了某种暗示或者他认为是暗示的说法,他便胆气粗壮了起来,不再把古代的作家放在眼里,向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于自己就替他们回答了这些问题,把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假设放在了脑后;他已经觉得事情自己已经看到了,可谓一清二楚了,于是最后的结论就是:“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这个民族就是某个民族,事物就是应当用这个观点来论述!”

这之后就会登上高高的讲坛发布自己的结论,——如此一来,新发现的真理便不胫而走,被一些追随着处处传播,网罗信徒去了。就在这两位太太成功而聪慧地解决掉如此深奥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浓眉大眼、永远表情呆板、眨巴着左眼的检察长走了进来。两位太太争相向他讲述着整个事件,讲了乞乞科夫买死农奴的新闻,还讲了乞乞科夫要拐走省长女儿的阴谋,把检察长弄得昏头涨脑。他直直地站在那里眨巴着左眼,用手帕不停地去掸络腮胡子上的鼻烟,只是他却实在什么也没有听明白。两位太太撇下了毫无所觉的检察长,各奔东西去蛊惑市民去了。这项工程,她们只用了半个小时多一点儿的工夫就做完了。全城市民都听闻了蛊惑;弄得全城人心惶惶,尽管未必有人明白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儿。两位太太在人们的面前巧妙地放出了如此厉害的迷雾,让大家特别是官员们在一段时间内都被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了。刚开始的那一刹那,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还在沉睡的小学生被先起床的同学在鼻孔里放上了一个卷着鼻烟的纸卷儿,在酣梦中的小学生一下子就把鼻烟全都吸了进去,突然就被惊醒了,一跃而起,傻愣着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一时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身为何人、发生了什么事儿,后来才慢慢看清了朝阳斜映下的墙壁、躲在一边偷笑的同学和窗外的晨景——树林已从夜晚醒来,千百只鸟儿正在其中鸣啭歌唱,一条发着亮光的小河时隐时现地逶迤在茂密的芦苇丛中,河边里满是光着屁股的小孩子互相呼唤着去游泳,到最后他终于感到鼻子里被塞了一个纸卷儿。城里的居民和官员们在最初那一刹那里就是这个样子。人们就像一只只山羊,瞪大了眼睛盯住一个地方。死农奴、省长的女儿和乞乞科夫在他们的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搅成一团乱麻;后来,在开始的迷茫之后,他们似乎一点点把这搅乱的一团分解开来,于是便要求解释清楚,当看到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愿被给出清楚的解释的时候,便大为恼火。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买死农奴没有道理啊,怎么会买死农奴呢?哪里会有这样的傻瓜呢?他怎么会花这些冤枉钱去买死农奴呢?死农奴有什么用,能派上什么用场?

省长的女儿又何必掺和进去?

乞乞科夫既然要把她拐走,为什么非要买死农奴?既要买死农奴,又为什么非要拐骗省长的女儿?难道他是要把死农奴作为礼物送给她?人们怎么会满城散布这样的荒唐事?社会风气到底怎么了?你还没有转过身来,就造出了一桩奇闻,要是有点儿意义倒也罢了……

可是既然人们已经传播了开来,那总该有个理由吧?可是在死农奴的身上能讲出什么道理呢?

恐怕讲不出一丁点儿的道理。看起来这些不过都是:捕风弄影,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真是岂有此理!总之一句话,议论纷纷,消息像风一样漂荡,全城上下都谈论着死农奴和省长的女儿、乞乞科夫和死农奴、省长的女儿和乞乞科夫,真可谓满城风雨。似乎一直在昏睡中的N市现在已经像旋风一样被搅动了起来!

有一些懒鬼和睡觉迷总是连续几年穿着睡衣躺在家里,他们不是怪罪鞋匠,靴子做得有些挤脚,就是责怪裁缝,要不就是怪罪车夫当了醉鬼,现在他们也从他们的窝里爬了出来。其中有些人深居简出,像俗语说的,只跟卜臣先生与尚身先生接触(此二公的大名是从在我们俄国饱受欢迎的“卧”和“躺”这两个词来的,正像颇为时尚的一句话“去拜会索比科夫和赫拉波维茨基”一样,代表着以侧躺、仰卧等各种姿式带着呼噜声和各种其他花样儿的酣睡);有些人足不出户,就算是用五百卢布的鲜鱼汤和两俄尺长的鲟鱼以及各种入口即化的鱼馅大烤饼都诱惑不动,这些人现在也都出动了。总之一句话,原来N市如此大而热闹,居民的人数也是如此可观。从没听说过什么瑟索伊·帕夫努季耶维奇和麦克唐纳·卡尔洛维奇也都露了面;一个腿上挨过枪子儿、个子瘦高得出奇的人也常常在站立在一些客厅里。街上涌现了许多带折叠篷的轻便马车、从来没见过的长形多座马车、铃铛乱响的马车和轮轴吱吱直叫的马车——城里就像一锅开了的水。也许其他时候,在另一种情况下,这种传闻或许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N市已经没有听到什么新闻好久啦。甚至得有三个多月这里没有发生过在京城里称为科美拉日的事情了,大家都知道,对一个城市来说,这样的事情,其巨大意义不亚于及时运入的食物。在纷繁的议论中间,已经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见解,形成了两个相互对立的党:男人党和女人党。男人党只在意死农奴和买死农奴的愚蠢。女人党则全心议论省长的女儿。女人党里——我们得对太太们说一句表扬的话——条理性和缜密性是举世无双的。看起来,她们天生就不愧为好主妇和当家人。在她们这里,很快就对一切都得到了极其明了的形态,加上了浅显易懂的表现形式,一切问题都拨云见日、清晰明了了;也那就是说,勾勒了一幅完整的图画。原来乞乞科夫早就爱上了省长了女儿,他们常常在花前月下幽会,省长也早就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因为乞乞科夫像犹太人一样富有,只是乞乞科夫那遭到遗弃的妻子(她们从哪里知道乞乞科夫有了妻子,这里谁也说不清楚)从中作梗;乞乞科夫的妻子因为感情的破灭而伤心欲绝,她给省长写了一封讲述事实经过的信;乞乞科夫得知女方的父母永远也不会同意与他的婚事了,于是就决心把她拐走。而另一些人客厅里是另一种不同的说法,这里乞乞科夫根本没有什么妻子,但是乞乞科夫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为了娶到女儿,便决定先从妈妈下手,与妈妈暗通款曲。等到宣称要向她的女儿求婚时,妈妈大惊失色,怕犯下教规不容的乱伦之罪,受到良心的谴责,就毫不通融地拒绝了,这也就是乞乞科夫决心走拐逃这一步棋的原意。谣言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后来终于传到了穷乡僻壤的下层社会,一边传播,一边增添一些说明和修订。在俄国,下层社会是很乐意谈论上层社会的流言的,所以,那些从未见过也并不认识乞乞科夫的小户人家也开始流传起这些谣言来,而且添油加醋,塞进更多的补充说明。情节越来越离奇,故事越来越完整,最后终于完整、全面地进到了省长夫人的耳朵里。省长夫人作为本市的第一夫人,作为一位母亲,最后,作为一位横遭非议物议的太太,被如此种种的谣言中伤,感到无比的委屈、无比的愤怒——这愤怒看起来当然是理所应当的。可怜的金发女儿受到了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所能蒙冤遭受到的最大的tête-à-tête。查问、盘诘、训斥、威胁、责骂、劝诫,全都倾泻到她的身上,让她泪流满面,无处申辩,甚至连一句话也没听懂。门房收到了最严格的命令: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乞乞科夫都不被允许进门。太太们在完成了省长夫人这边的传播后,又开始向男人党转移,打算把男人们的言论统一起来,她们说死农奴不过是转移视线,为了引开人们的注意力,最后顺利完成拐骗。有许多男人经不起游说投进了女人党,虽然他们受到了同党的大力鞭挞,被骂作婆娘和裙子迷,——大家知道,这两个称呼是让男人大失体面的。可是,不管男人们如何武装,如何对抗,他们的党里到底缺少女人党里的那种条理性。他们这里的想法都是干瘪、粗糙,不通顺、不中用、不严谨、不高明的;他们的头脑糊涂,浑浑噩噩,矛盾百出,思绪混乱,也就是说,在各个方面都体现了男人那些一无是处的本性:粗鲁,愚笨,既不擅长长治家,又不善于诱导,信仰缺乏,懒惰,心里无尽的疑惑,一贯的胆小怕事。他们只能说,这一切都是胡说,拐骗省长女儿的事,只有骠骑兵才能干得出来,文职官员是不会这样的。乞乞科夫绝对不会干这等事情,婆娘们在胡说八道,她们就像口袋,你往里放什么她就装什么;应当关注的问题是死农奴,但是死农奴意味着什么,只有鬼才知道,可是这里边肯定是凶多吉少。男人们为什么感觉这里凶多吉少呢,我们立刻就会知道的:省里新委派了一位总督,大家清楚,这可是一件让官员们惶恐的大事啊:查究啊,训斥啊,处分啊,这些都会随之而来,一位新官上任会给他的下属带来难以计数的苦难!

官员们在想:“哎呀,如果新任的总督听说如此愚蠢的流言在咱们市里流传那可如何是好,就这一件事就可以使他气冲霄汉了。”医务督察突然变得面无人色:上帝知道他会想到哪里:说不定“死农奴”说的是在医院和其他地方流行性热病弄死的大量的人口,那个时候可没有采取必要的措施应对热病啊,说不准乞乞科夫是总督公署派出来私下查访的官员……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民政厅长。民政厅长驳斥说这个想法简直异想天开,可是不一会儿他自己也突然面无人色了,因为他给自己提了一个问题:要是乞乞科夫买下的农奴真是死了的,这可如何是好?是他批准办的手续啊,而且他还做了普柳什金的代理人,万一这件事传到新任总督那里,这可怎么办?他把这个担心仅仅私下告诉了一两个人,把这一两个人吓得也马上大惊失色,恐惧比鼠疫更有传染性,转眼之间大家全都染上了。人人都开始在自己身上挖掘出甚至于从来不会犯过的罪过。“死农奴”这个词的含意十分难以揣摸,以至于大家还想到这是否暗示着那几具匆忙埋掉的尸体,——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两个人命案子。第一个案子是几个索里维切哥茨克商人到本市来赶集,做完生意之后举办宴会接待他们的朋友——乌斯其塞索耳斯克商人,宴会以俄国人的豪放加上德国人的花样举办,清凉饮料啊,潘趣酒啊,香液啊,应有尽有。宴会照例是以殴斗结束的。索里维切哥茨克商人打死了乌斯其塞索耳斯克商人,在他们的肋上、胸前和肚皮上也留下了一块块伤痕,证明死者的拳头是奇大无比的。在胜利的一方当中,有一个人的鼻子让勇士们来说是被削掉了,也就是说,被砸扁了,剩下那一段只还有半指高了。事后商人们认了错,说他们稍微胡闹了一下。有人传言,投案的时候他们每人孝敬了四张一百卢布的钞票。可是,此案实难了然。侦查和审讯的结果是,乌斯其塞索耳斯克的小伙子们是被煤气熏死的;后来,也就把他们作为煤气中毒死亡的人掩埋了事。另一个人命案子是刚发生的,案情是这样的:虱傲村的国有农奴联合阉猪村以及好斗村的国有农奴把一个叫德罗比亚日金的县警官杀死了,听说是因为这个县警官往他们的村子里跑得太勤了,他来一次就跟闹一次传染性热病一样,因为这位县警官乃好色之徒,看中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过案子的详细情况无从得知,尽管农民们在供词中直截了当地说县警官的骚劲儿跟雄猫一样,让他们防不胜防,有一次眼看着他钻进了一户农民家里,被赤条条地赶了出来。当然啦,县警官理应为他的风流韵事得到训诫,只是虱傲村和好斗村的农民也不该发生造反的事情哪,如果说他们真参与了这桩杀人案的话。只是案情并不清楚:县警官是在大路上被发现的,身上的制服或者是常礼服已经成了抹布,面目也已经辨认不出来了。案子先在地方各级法院审理了一段时间,后来到了省高级法院,法官们私下里议论了一下,意见如下:农民中谁参与了杀人案,不得而知,要全抓吧,人又太多了;德罗比亚日金呢,即便官司赢了,他也死掉了,对他也没有好处;农民们呢,都还活着,官司输赢,对他们关系重大;所以,案子便这样判了:县警官欺压虱傲村和好斗村的百姓,理应受处;死呢,是他在回家的雪橇上,中风所致。事情本来办得挺周全,但是官员们却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现在的问题可能就关联到了这些死人。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官员先生们的处境本就窘迫不堪,这个时候省长又同时收到了两封公文。一封是这样的:根据供词和密报,有一制造假钞者目前以各种化名潜藏于本省境内,务必马上严加搜捕。另一封是邻省省长的公文,称有一强盗畏罪逃脱,贵省如发现形迹可疑、既无证件又无护照者,务请立即予以逮捕。这两封公文让大家心惊胆战。原先的结论和猜测都被打乱了。当然这怎么也不能认为跟乞乞科夫有什么关系,可是每个人略加思索之后,都记起来,他们确实还不知道乞乞科夫是个什么人。乞乞科夫本人呢,也对自己的来历含糊其辞。他讲过他因为廉洁奉公受到迫害,但是这话有点隐晦不清,大家还想起来,他甚至说过有许多敌人想把他置之死地而后快。于是大家可以推断:这么说,他的生命处在危险之中了;这么说,他是被通缉了;这么说,他一定干下了什么坏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当然,不能认为他会制造假钞,更不能认为他就是强盗,——他的相貌很忠厚嘛;可是不管说什么,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官员们就如此问了自己一个本应一开始也就是说在本书第一章里就问的问题。因为大家决定去找与他买卖的人打听打听,起码弄清这是一笔什么样的交易,他这些死农奴看成什么东西,看他是否对谁说明过或在无意中吐露过真正的意图,是否对谁提到过自己的真正身份。开始找的是科罗博奇卡,但是所得甚少:她说:他给了十五卢布,他还收购家禽羽毛,还答应来收购别的东西,还说他向公家供应猪油,肯定是一个骗子,因为之前也有一个人自称收购家禽羽毛和向公家供应猪油,结果把大家给骗了,还骗了大司祭太太一百多卢布。她说了不少,只是颠来倒去就是这几句话,官员们只能认为科罗博奇卡是一个稀里糊涂的老太婆。玛尼洛夫的答复是:他敢永远为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担保,就像为自己担保一样,要是能得到帕维尔·伊万诺维奇美德的百分之一,他情愿付出所有家产,他还眯着眼睛补充了几点关于友谊的宏论。这几点宏论足以说明他的朋友情意,可是对官员们来说却不能说明真正的问题。索巴克维奇的答复是:他认为乞乞科夫是一个好人,他卖给他的农奴都是精心挑选的,从各方面来看都是活人;他不能担保以后会发生的事,要是他们在迁徙途中死了,那可就怨不了他了,那是上帝的意思,而像热病和各种致命的疾病有很多,甚至还有整村死光的例子。官员先生们还采用了一种不太高明的手段,这种手段也会有人偶尔用一用,那就是通过仆人之间的来往,去探听一下乞乞科夫的下人,从他们那里得知主人从前的生活和一些细节,但是得到的也不多。从彼得卢什卡那里他们只能闻到卧室的臭味儿,从谢里凡那得到的是,老爷原来是一个官员,在海关上当过差。这个等级的人有一种非常古怪的习性。如果直接问他什么事,他从来不会记得,而且永远也听不明白,甚至会干脆说不知道。如果问他没用的呢,他就会东牵西扯,说个没完没了,连你不想知道的详细情节也会牵出来。官员们的调查结果只揭示了一点,也就是他们大概无法知道乞乞科夫的身份,而乞乞科夫肯定是有点什么名堂的。最后他们决定彻底讨论下这个问题,最少该确定今后应该干什么、怎么干。采取什么办法,弄清楚他到底是一个什么人:是一个应当作为不良分子逮捕关起来的坏人呢,还是一个反过来能把他们作为不良分子关起来的好人。他们一起决定到警察局长家里聚在一起共商此事,读者已经知道,警察局长可是本市的慈父和恩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