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以后,就在这间屋子里,涅日丹诺夫俯在那张三条腿的小桌上,照着微弱的、昏暗的烛光,给他的朋友西林写信。(时间早已过了半夜。长沙发上、地板上乱扔着沾染污泥的衣服;不停的细雨敲着窗上的玻璃,强大的暖风带着大声叹息吹过屋顶。)

亲爱的弗拉基米尔,我现在给你写信,却不写出发信的地址,并且这封信还是差专人到一个远的邮局寄发的,因为我住在这儿还是一个秘密,要是我把它泄露了,那还会连累别人。我只能告诉你,我和玛丽安娜一块儿已经在一个大工厂里住了两个星期了。就在我上次写信给你的那一天,我们从西皮亚金家里逃了出来。一个朋友把我们收留在这儿:这个人,我就称他做瓦西里。他是这儿的头号人物——一个很出色的人。我们不过暂时在这个工厂里住一下。我们等着行动的时候到来就会走的,——虽然照现在的情形看来,那个时候并不像就要到来的样子!弗拉基米尔,我的心里不好受,很不好受。首先,我得告诉你,虽然玛丽安娜和我一块儿逃出来,可是我们到现在还是像兄妹一样。她爱我……并且对我讲过,她会成为我的,只要……我觉得我有权利向她这样要求的时候。

弗拉基米尔,我并不觉得我有这个权利!她相信我,相信我的诚实——我不会欺骗她。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比爱她更多地爱过别人,并且也永远不会。(我坚决地相信!)可是,不管怎样!我怎么能够把她的命运同我的命运永远连在一块儿呢?一个活人——同一具死尸?好吧,即使不是同一具死尸——也是同一个半死的家伙!我的良心在哪儿呢?我知道你会说,要是激情太强烈了——良心就会沉默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是一具死尸;你也可以说,一具诚实的、善良的死尸。请你不要大声叫嚷说我老是喜欢夸张……我对你讲的全是真话!真话!玛丽安娜性情沉着,她现在全神贯注在她所信仰的活动上面……可是我呢?

好吧,我们不谈爱情、个人的幸福、以及所有这类的事情。我“到老百姓中间去”已经有了两个星期了。我绝不是撒谎,再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事情了。不用说,这是我的错,不是工作本身的错。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斯拉夫派;我不是那种刚刚同老百姓接触就在老百姓中间找到了万灵药的人;我不把老百姓当作法兰绒兜肚绑在我疼痛的肚皮上……我想自己去影响他们;可是怎么样呢?怎样办到这个呢?看来是这样:我同老百姓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始终只是低声下气,听他们讲话,要是碰上我开口——那就糟极啦!我自己觉得我不成。我就像一个蹩脚演员,扮着自己不擅长的脚色。是非心和怀疑都不中用了,连那种挖苦我自己的可怜的幽默也不中用了……这一切连一个钱也不值!我一想起就觉得讨厌;我很讨厌看见我穿的那身破衣服,瓦西里叫这做化装跳舞会的打扮!人们说,我们应当先学老百姓的语言,了解他们的习惯同脾气……废话!废话!废话!人应当相信自己说的话,他才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我有一次偶尔听见一个分离派教徒的先知在讲道。谁知道他讲了些什么鬼话;这是经文、文言同土话(不是俄国土话,只是一种白俄罗斯的方言)的杂拌儿……他像乌鸦那样翻来覆去地叫着“圣灵下降了……圣灵下降了……”可是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发了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他好像是铁铸成的一样!听的人并不懂他的话,可是他们崇拜他!而且他们还跟着他走。我开始讲话像罪人一样,我一直在哀求别人的宽恕。的确,我应当到分离派教徒那儿去;他们虽然并不聪明……可是在那儿找得到信仰,信仰!!玛丽安娜就有信仰。她从清早起就劳动,同塔季扬娜一块儿忙着——塔季扬娜是这儿的一个乡下女人,心肠好,又不蠢;她说我们想简单化,叫我们做“简单化的人”;玛丽安娜就同这个女人一块儿忙着,从不坐下来歇一会儿——简直像一只蚂蚁!她很高兴她的手变红了,变粗了;她还准备着要是需要的话,她马上就去上断头台!真的,上断头台!她连鞋子也不要穿了;她光着脚出去,又光着脚回来。我听见(后来)她洗脚洗了好久;我又看见她小心地走出房来,因为她没有习惯光着脚走路,一定痛;可是她看起来非常快活,脸上充满喜色,好像她得到珍宝似的,好像她沐着阳光似的。不错,玛丽安娜是个好样的姑娘!可是我要对她谈我的感情的时候,第一,我觉得害羞,好像我伸手拿别人的东西一样;其次是那种眼光……啊,那种严厉的、忠诚的、不可抗拒的眼光……好像在说:“我是你的啊……不过你记住!……这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世界上就没有比这更好、更高的事吗?”换句话说,就是:“穿上你那件脏的长袍,到老百姓中间去吧!”……所以现在,我就到老百姓中间去了……

啊,我在那些时候多么诅咒我的神经质、敏感、感受性强、喜欢挑剔,我那个贵族父亲留给我的这一切遗产!他有什么权利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上来,却又给了我那些跟我的生活环境不适应的器官呢?这等于孵出一只小鸟,又把它扔进水里去!生出一个美学家——又扔他到污泥里面!让我做了一个民主主义者,一个热爱老百姓的人,可是一闻到那个讨厌的伏特加,那个“俄国烧酒”的气味,我就恶心,甚至呕吐起来,这又怎么说呢?

看我讲下去居然骂起我的父亲来了!其实我是自己成为民主主义者的: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是的,弗拉基米尔,我的情形很不好。一些阴郁、不好的思想缠住我!你很可能会问我,我怎么能够在这两个星期里面连一件愉快的事情,连一个虽然没有受过教育、却很善良而且有朝气的人也没有碰到?我怎么对你说呢?我遇见过一两件这样的事……我甚至见到了一个很好的、很出色的、很有生气的小伙子。可是不管我怎样跟他东拉西扯,我和我的小册子对他并没有一点儿用处——再没有办法了!帕维尔,这儿工厂里的一个工人(他是瓦西里的主要助手,很聪明、很机警,一个未来的“头头”……好像我已经对你讲过他了),他有一个朋友,是农民,名字叫叶利扎尔……也是头脑清醒,思想自由,毫无拘束;可是我们碰到一块儿,就好像我们两人中间筑起了一堵墙似的!他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不”!我在这儿还碰到另一个人……他却是一个性情暴躁的家伙。他对我说:“实在,你,老爷,不要啰嗦了,你干脆地说吧,你肯不肯把你的地全交出来?”我回答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是一位老爷呢?”(我记得我还添了一句:“上帝保佑你!”)他说:“你既然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你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我请你不要来打扰我!”

还有一件事情。我注意到要是有人肯听你的话,爽爽快快地接过你的小书,这一定是一个不大高明的、没有脑筋的家伙。不然你会碰到一个讲话很漂亮的人——他是受过教育的,只会翻来覆去地讲几句口头禅。譬如,有一个这样的人,他差一点儿把我弄得发疯了;照他讲来什么事都是“结果”。不管你对他讲什么话,他总是“这——就是——结果!”呸,倒他的霉!还有一点儿意见……你记得好久以前有一个时候,大家都在谈论所谓“多余的人”,谈论哈姆雷特型的人物吗?你想想看,这种“多余人”现在在农民中间也有了!当然,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特点……而且他们大都是害肺痨病的。他们是一些很有趣味的典型,毫不勉强地到我们这儿来;可是对事业说来,他们并没有一点儿用处;这就和我们以前那些哈姆雷特一样。那么我们究竟怎么办呢?办一个秘密印刷所吗?可是没有它,小书也已经够多了。有的小书说:“画个十字,拿起斧头来,”有的小书说:“干脆拿起斧头来。”编写些夹带写人民生活的小说吗?它们恐怕印不出来。不然,我们就先拿起斧头吗?……可是去砍谁呢?同谁去呢?又为了什么呢?为了让我们国家的士兵用国家的枪打死你吗?这算是一种复杂的自杀了!我觉得还是自己结束我的生命好些。至少我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并且自己选定对准哪儿开枪。

真的,我这样想过,要是在什么地方现在发生了人民的战争,我一定跑到那儿去参加,我并不是去解放任何人(自己的同胞还没有得到自由,怎么能够想到解放别人!!),我只是去结束我自己的生命……

我们的朋友瓦西里,就是那个把我们收容在这儿的人,是一个幸福的人;他是我们这个阵营里的人,并且是一个非常沉静的人。他从来不慌不忙。倘使是别一个人的话,我一定要痛骂了……可是对他我却不能。根本的原因并不在他的信仰上,倒是在他的性格上。对瓦西里的性格,你简直找不出一点儿毛病来。是的,他的确不错。他常常同我们,同玛丽安娜在一块儿。这儿就有一件古怪的事情。我爱她,她也爱我,(我知道你会笑我这句话,可是我绝不是撒谎,这是事实!)我同她差不多彼此没有什么话好说。可是她同他又议论又争论,谈这谈那,并且注意听他讲话。我并不妒忌他;他正在设法把她安顿到什么地方去——至少她要求他这样做;只是我望着他们两个的时候,我就感到痛苦。然而你想想看:只要我漏出一句结婚的话,她马上就会同意,于是佐西玛教士就会出场:《以赛亚,欢喜啊!》和一切手续都会办妥的。只是这对我并不会有什么好处,并且什么都不会改变……我还是没有一条出路!“生命给我裁短了,”亲爱的弗拉基米尔,你还记得,我们那个熟人、酗酒的裁缝抱怨他妻子的时候常常说的那句话吗?

不过我觉得这不会继续多久的。我觉得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

我不是要求过,而且指出过我们应当“动手”吗?好吧,现在我们要动手了。

我不记得我对你讲过我的另一个熟人没有,那是一个黝黑皮肤的人,西皮亚金的一个亲戚。他多半会惹出很大的麻烦来,叫人无法应付。

我早就想结束这封信,可是我还是写下去了!我虽然什么事都不做,不做,我却乱写了一些诗。我没有读给玛丽安娜听,她并不怎么喜欢我的诗,可是你……你有时候倒称赞它们;重要的是你不会向别人闲扯。在俄国那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这使我感到惊讶……然而,我还是把诗抄在这儿:

睡眠

我回到久别的故乡……

看不到一点儿改变。

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景象,

房屋没有顶,墙也倾塌了,

还是同样的污秽、肮脏、贫穷、苦恼!

还是同样时傲时卑的眼光……

说是我们的老百姓得到了自由,

而他们的自由的胳膊

却像无用的皮鞭下垂。

一切都同从前一样……只有在一件事上,

我们追上了欧、亚,我们超过了全世界……

不!我们的同胞从没有这么可怕地酣睡!

周围的一切都在沉睡:到处,在乡村,在城镇,

在大车上,在雪橇上,在白天,在黑夜,坐着,站着……

商人、官吏都在睡;哨兵在他的岗位上、

在雪天里、在烈日下站着打盹!

犯人在睡,法官在打鼾;

农民在昏睡;他们耕种,他们收割——他们在睡;

他们打禾——他们也在睡;父亲睡,母亲睡,全家都在

睡……

大家都在睡!打人的在睡,挨打的也在睡!

只有沙皇的小酒馆从来没有闭过眼睛;

用五根手指紧紧捏住酒瓶,

前额抵着北极,脚后跟在高加索,

我们的祖国、神圣的俄罗斯,

躺在那儿长眠了!

请原谅我,我给你写了这样一封忧郁的信,我不好不在末尾给你加一点儿笑料(你一定会注意到这首诗有点儿走韵……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我什么时候给你写下一封信?我会再写信吗?可是不管我以后有什么情况,我相信你不会忘掉

你的忠实的朋友阿·涅

再启:是的,我们的老百姓睡着了……可是我觉得倘使有什么东西唤醒他们,那么一定跟我们所想的完全不同……

涅日丹诺夫写完了最后一行,便丢开笔,对自己说:“好啦,你现在睡一下吧,忘掉这一切废话吧,你这个做诗的人!”他在床上躺了下来……可是过了许久,他才睡着。

第二天早晨玛丽安娜吵醒了他,她走过他的屋子到塔季扬娜那儿去;可是他刚刚把衣服穿好,她又走了回来。她的脸上露出喜悦和焦急的表情:看来她很激动。

“你知道吗,阿廖沙:他们说,在离这儿不远的T县里已经开了头了!”

“什么?什么开了头?谁说的?”

“帕维尔。据说农民起来了——他们不肯纳税,还聚集了大队的人。”

“你亲耳听见的?”

“塔季扬娜对我讲的。不过帕维尔本人来了。你问他吧。”

帕维尔进来了,他证实了玛丽安娜的话。

“T县起了骚动,那是真的!”他说,抖抖他的胡子,眯缝起他的发亮的黑眼睛,“我想这一定是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干的事。他已经五天不在家了。”

涅日丹诺夫拿起他的帽子。

“你到哪儿去?”玛丽安娜问道。

“是的……到那儿去,”他皱着眉头答道,并不抬起眼睛来,“到T县去。”

“那么,跟你一块儿去。你要带我去,是不是?只消等我拿一块大的头巾来包头。”

“这不是女人干的事。”涅日丹诺夫忧郁地说,他仍然埋着眼睛,好像在生气似的。

“不……不!你去得好;不然,马尔克洛夫会把你当成一个胆小鬼……我跟你一块儿去。”

“我不是一个胆小鬼。”涅日丹诺夫仍然忧郁地说。

“我是说他会把我们两个都当成胆小鬼。我跟你一块儿去。”

玛丽安娜到她的屋子里去拿头巾,帕维尔暗暗地叫了一声:“嘿!”好像吸进了一口气似的,马上就不见了。他跑去报告索洛明。

玛丽安娜还没有回来,索洛明已经进了涅日丹诺夫的房间。涅日丹诺夫站在窗前,脸朝着窗,前额埋在手上,手靠在玻璃上。索洛明触了一下他的肩头。他连忙转过身来。涅日丹诺夫乱发蓬蓬,又没有洗脸,显得又粗野又古怪。不过索洛明最近也改变了。他的脸色变黄了,脸也长了,他的上排牙齿稍微露出了一点儿……就他那善于保持均衡的天性说来,他也失了常态了。

“那么马尔克洛夫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说,“这也许会弄出不好的结果来的,首先是对他自己……而且还会牵连到别人。”

“我想去看看,那儿的情形怎样……”涅日丹诺夫说。

“我也去。”玛丽安娜说,她在房门口出现了。

索洛明慢慢地掉转身向着她:

“我倒不劝您去,玛丽安娜。您也许会泄露您自己——和我们;不知不觉地,而且是毫无必要地。涅日丹诺夫要是高兴去,就让他去吸一点儿空气……只要吸一点儿!——可是您为什么要去呢?”

“我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去。”

“您会妨碍他的。”

玛丽安娜望着涅日丹诺夫。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呆板的、忧郁的表情。

“可是要是有危险呢?”她说。

索洛明微微一笑。

“不要担心……要是有危险,我就会让您去。”

玛丽安娜默默地从头上取下头巾,坐下来。

索洛明便对涅日丹诺夫说:

“老弟,你的确可以去看一下。也许这都是夸张的。可是请你小心点儿。不过会有人赶来送你到那儿去。你尽可能快一点儿回来。你答应吗?涅日丹诺夫,你答应吗?”

“答应。”

“答应——一定吗?”

“是这样,这儿每个人都服从你,从玛丽安娜算起!”

涅日丹诺夫也不说一声“再见”,就跨出房门,到廊上去了。帕维尔从昏暗中走了出来,抢先跑下楼去,他那双钉着铁钉的靴子一路上响个不停。得赶车送涅日丹诺夫去。

索洛明在玛丽安娜身边坐下来。

“您听见涅日丹诺夫最后那句话吗?”

“听见的;他因为我听您的话比听他的话多,有点儿不高兴。不过这的确是事实。我爱,可是我听的话。我同他更亲密……可是同您更接近。”

索洛明小心地抚摩她的手。

“这是一件……挺不愉快的事,”他末了说,“要是马尔克洛夫牵连在这里头——他就完了。”

玛丽安娜打了一个哆嗦。

“完了?”

“不错……他从来不做不彻底的事,他不会躲在别人的背后。”

“完了!”玛丽安娜又喃喃地说,泪水流下她的脸颊来。“啊,瓦西里·费多特奇!我真替他伤心。可是他为什么不能够成功呢?他为什么就一定要完了呢?”

“因为,玛丽安娜,凡是做这种事,第一批人总是要灭亡的,即使他们得到成功,也免不掉要灭亡……至于像着手的事情,参加的人不止第一批,第二批,甚至第十批……第二十批都不免……”

“那么我们就等不到成功吗?”

“您所想的那种成功吗?永远不!用我们这对眼睛是看不到它的;我是说用这对肉眼。可是用我们的精神的眼睛……那却是另一件事了。我们要照那样看法,现在,马上,就可以看到它。那儿并没有什么限制。”

“那么,索洛明,怎么您——”

“什么?”

“怎么您也要走这条路呢?”

“因为没有别的路;其实这就是说,我的目的和马尔克洛夫的目的一样;只是走的路不同。”

“可怜的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玛丽安娜悲伤地说。索洛明又小心地抚摩她的手。

“好啦——不要讲啦;现在还没有什么确实消息。我们等着看帕维尔给我们带些什么消息来。凡是干我们这种……工作的人,一定要坚强。英国人常说:‘Never say die.’这句俗话真好。比我们俄国那句‘苦难来时大开门!’好得多。事先空担忧有什么用呢?”

索洛明从椅子上起来。

“您说过要替我找的位置怎样啦?”玛丽安娜问道。泪水还在她的脸颊上发亮,可是她的眼里已经没有悲伤了。

索洛明又坐下来。

“难道您想尽快地离开这儿吗?”

“啊,不!只是我想做点儿有用的事。”

“玛丽安娜,您就是在这儿也很有用处。不要离开我们,等一等。您有什么事?”索洛明的这一句问话是对刚刚进来的塔季扬娜说的。(索洛明只有对帕维尔称“你”,因为要是他称帕维尔做“您”,那么帕维尔就会很伤心了。)

“有一个什么女的要见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奇,”塔季扬娜把两手一摊,笑答道,“我说他不在我们这儿,决不在这儿。我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那个家伙……”

“谁是那个家伙?”

“当然就是那个女的,他拿了纸把他的名字写在这张纸上,叫我把它拿进来看,说是看了这个,就会让他进来的;要是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奇真的不在家,那么他可以等他。”

纸上写着大字:“马舒林娜。”

“让她进来吧,”索洛明说,“要是她到这儿来,玛丽安娜,您不介意吗?她也是我们的人。”

“真的,一点儿也不!”

过了一会儿马舒林娜在门口出现了,她还是穿着我们在第一章的开头看见她的时候穿的那一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