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华兰茜经历了两个精彩的时刻。

一天,从林间赶回家的华兰茜抱着满怀的野草莓和云杉树枝,在路上遇见了艾伦·蒂尔尼,就是一位专门给女士画肖像的著名画家。他冬天的时候住在纽约,但他在米斯塔维斯最北边的岛上有一个小屋,每到湖冰融化的时候就会过来。他是个出了名的孤僻怪人,从来不喜欢奉承他的模特,不过他也不必如此,因为需要奉承的人他是不会画的。能让艾伦·蒂尔尼给自己画张肖像是所有女人的荣光。华兰茜听到过很多他的故事,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羞涩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一束苍白的春光透过松树照射着她黑色的秀发和微斜的双眼,她身穿一件浅绿色毛衣,头上还戴了一个花环,云杉树枝像柔美的泉水从她的臂间滑落,围绕着她。艾伦·蒂尔尼的眼睛亮了一下。

“今天有一个拜访者。”第二天下午华兰茜采花回来,巴尼对她说。

“谁?”华兰茜有点惊讶,但显得漠不关心。她正把新鲜的杨梅放到篮子里。

“艾伦·蒂尔尼,他想给你画张肖像,月光。”

“我!”篮子从华兰茜的手中掉下,野草莓洒落一地,“你在嘲笑我,巴尼。”

“我没有。他就是想要画我的妻子,所以来请求我的允许。他说你是穆斯科卡的精灵,诸如此类的。”

“但是……但是,”华兰茜结巴了,“艾伦·蒂尔尼一向只画……只画……”

“美丽的女人,”巴尼说,“所以这足以证明巴尼·史奈斯的妻子是个美人。”

“胡说,”华兰茜说着弯下腰去捡掉到地上的草莓,“巴尼,你知道你是在胡说。我清楚自己是比一年前漂亮了,但是我真的算不上什么美人。”

“艾伦·蒂尔尼从来不会犯错的,”巴尼说,“月光,你忘了,美有很多种,你对美的想象力全被你堂妹奥利弗的形象给禁锢了。我见过她,她的确很漂亮,但是艾伦·蒂尔尼是绝不会画她的。说得直接但难听点,她就像橱窗里的摆设,可是你却总认为只有她那样才叫美丽。再有,你知道过去那个没有释放灵魂的你和今天的你是不能相比的。蒂尔尼说你回眸时脸部的弧线很迷人,你知道我也经常这样说,还有他很喜欢你的眼睛。要是我不知道他是个专业画家的话,他这么夸奖你我会吃醋的,你知道他还是个老光棍儿呢!”

“反正我不想被别人画,”华兰茜说,“我希望你是这么回答他的。”

“我没那么说,因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告诉他我不喜欢自己的妻子被人画像然后挂在画廊展出让大家看。那是我的妻子,不属于其他人,我又买不下那幅画。月光,所以就算是你想去,你这个专制的丈夫也不会同意的。蒂尔尼当时有点喝醉了,他还不习惯像这样被拒绝,要知道他的要求简直就是圣旨。”

“但是我们是不法分子啊,”华兰茜笑着说,“我们不会遵从法令的,我们不受任何君主的制约。”

在心里她自得地想:“我希望奥利弗能知道艾伦·蒂尔尼想给我画肖像的事,我!那个当年瘦小的老姑娘华兰茜·斯特灵。”

华兰茜第二个奇迹的时刻是五月的一个晚上,那一次她明白巴尼是真心喜欢她的。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是有时候她害怕那些善意和温柔都是出于同情,因为他明白她来日无多所以决定让她真正地活一次。华兰茜猜想也许他心里巴不得赶快告别这种束缚重返自由,和这个在他岛上的烦人的女人赶紧说再见呢!她知道他永远不会爱她,她也从不希望他会爱她。如果他爱她,那么她死后他会伤心的。华兰茜从不怕说出“死”这个字,她不会委婉地说“去世”,但是她不希望他有一点点不快乐。但是她也不希望他会开心或是感到解脱,她希望他能喜欢她,像思念好朋友一样思念她。不过在那晚之前她从未确定过他的感情。

夕阳下他们走过一个个山坡。路上他们发现了一股清泉,于是便拿桦树皮当做杯子盛水喝。在一片颓倒的篱笆上,他们坐了很久很久。虽然没有对话,但华兰茜体会到一种奇妙的融合,她知道如果他不喜欢她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你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巴尼突然说,“哦,你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有时我觉得你可爱到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为何不让我现在死掉呢?在我最幸福的时候。”华兰茜心想。

为何会活下来这么久?华兰茜总是觉得自己已经活过了特伦特医生所给的期限。她一直都那么不注意身体,从来不注意,但是,她还是如愿以偿地活过了那个期限。她尽量不去想这些事,但是现在,手挽手坐在巴尼旁边,突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心脏病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至少有两个月,最后一次发作是巴尼被困在暴雪中的前两三天,从那以后她连自己有心脏病这回事都忘记了。毫无疑问,这是回光返照,身体已经放弃了抗争,所以就没有疼痛了。

“度过这样美好的一年后,恐怕天堂也变得枯燥乏味了吧。”华兰茜想,“但是到时候也许就把这人间的岁月遗忘了。那样好吗?不,不好,我不想忘记巴尼。我宁愿在天堂里因为思念他而痛苦,也不愿快乐地将他忘记。我会永远记得他,记得他真的真的喜欢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