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译

不久前的一次讲座上,我觉得演说人对自己涉及的话题相当陌生,结果他喋喋不休的演说让我兴致索然。那位演讲者表述的观点并非发自或接近内心,他只是采取极端煽情的外在形式,在某种意义上,他讲座中的主题思想或者说中心意识完全缺失。我原本指望他能谈谈自己内心的感悟,就像诗人谈到他富有个性化的诗歌。对我来说,获得绝佳赞美的机会莫过于有人询问我的看法并关注我的表达,每当出现这种场面,我在惊讶中不乏欣喜,似乎他对我这一工具稔熟于心,由此看来,获得他人认可的机会该是何等珍贵!既然我是土地测量员,如果外人有求于我,大抵无外乎想知道他们的土地究竟有多大——甚至顶多觉得我还通晓不少相关的琐碎信息。他们绝不会对我的职业追根刨底,泛泛皮毛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有一次,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让我举办一次关于奴隶制话题的讲座,可与他交谈后我才知道,他与他的团队指望占用讲座八分之七的时间,仅给我留下八分之一的份额,因此我拒绝了。

无论应邀去任何地方讲座,我都觉得这些邀请对我来说不出意料之外,因为我对讲座具有一定经验,有人愿意来听听我就某些话题阐述己见,尽管我或许是本州的头号傻瓜——但我不会仅仅说些让人开心的话左右逢迎,或者极力附和听众的喜闻爱好;我有心给予听众发自内心的力量。办讲座的人前来约请我,按约定支付给我报酬,我当然断定,他们需要我的讲座,尽管我可能会让那些人厌烦至几乎难以复加的地步。

当然,我愿意对我的读者们说些他们熟悉的事情。你们既然是我的读者,我也并非真正意义上游历四方之人,那我就不谈论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不妨就谈谈那些在我们身边的熟悉生活。鉴于时间短暂,奉承阿谀的话无须提及,批评苛求还是姑且保留为妙。

不妨思考一下我们走过的不同人生的生活方式。

世界无外乎是个偌大的生意场,无休无止地喧嚣繁忙!几乎每个夜晚,疾驰轰鸣而过的火车不时搅乱我的酣梦,这里没有安息日,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人们可以闲暇安逸地享受生活,亦足以让人不胜惊喜。除却拼命地工作、工作、工作,什么都不复存在。买一个空白本,写下自己的奇思怪想,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人们的头脑里满是金钱的观念。一个爱尔兰人看见我在野外做记录,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是在算计自己的工钱。如果婴儿被扔出窗外,造成终生残疾,或者被印第安人吓得魂飞魄散,让人们抱憾不已或后悔不迭的——竟是那孩子这辈子无法从事经商!我认为没有什么像永不停歇的生意一样,连犯罪也不是,与诗歌、哲学,甚至生活本身如此背道而驰。

康科德小镇郊外有位粗俗暴躁、只知挣钱的家伙,他打算在山脚沿他家牧场地界筑建一道堤墙,这种想法自从钻进他的脑袋,他便不再胡搅蛮缠,他指望我和他一起花上三周时间挖地,末了,他可能会积攒更多的钱财,然后留给他的继承人愚蠢地挥霍一空。如果我去挖地,大多数人将对我的勤勉肯干赞不绝口;但如果我选择能创造更多真实效益的劳动,可是赚钱微薄,人们或许更觉得我正是那无所事事的懒散之徒。然而,我无须无益运作的执法机构监控自己,这类宵小之徒的职能与国内外政府的所作所为大抵不差,亦未见完全值得褒奖的可圈可点之处;不过,享受权利的乐趣只是对他或他们而言,我倒宁愿希望与他们分道扬镳。

倘若有人出于热爱,每天在森林里逛上半天,不消说会被指责为游手好闲的无赖;假如他整天绞尽脑汁算计如何投机冒险,伐尽森林树木,造成土地成片裸露,他反而会被看成是勤勉发奋、有进取心的好公民而备受尊敬推崇。难以想象,一座镇子对繁茂绵延的森林毫无半点兴致,非得将其砍伐干净才肯善罢甘休。

从前,如果雇工将石头扔过墙头,然后再把石头扔回去,这样才能挣得工钱,大多数人会觉得这无疑是自取其辱,但现在的人想法变了,不再值得雇佣了。不妨举个事例。一个夏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我看到一位邻居走在路上,他的身旁正有一群牛缓慢地拖着一块开凿下来的巨石,巨石随着车轴转动不停地摇晃,眼前这幕艰辛劳作的景象令人唏嘘不已,那位邻居一天的劳累开始了,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让懒惰之徒备感羞惭。他停下脚步,侧身扬起装模作样的鞭子,身边的牛群再度缓缓地挣命前行。我在思忖,这就是现存美国国会致力保护的东西——诚实勤勉、踏实肯干,每天一睁眼随即开始辛苦操劳,唯此,他的面包才能无比香甜,社会才会充满美好,这正是所有公民为之膜拜奉献的神圣所在,一种必不可少却难免厌烦的胼手胝足之艰辛。从窗口看到这一切,我的内心略微涌起不安,我没有走到户外,品咂相同的感受。白天过去了,那天傍晚路过邻居蒂莫西·德科斯特勋爵家的院子,我恰好看到早上看见的那块巨石卧在他家一处奇形怪状的屋旁,为他的居家院落注入了些许艺术气息。勋爵家雇有不少仆人,主人愚蠢地挥霍金钱,却不乐意为公众投资掏一个子儿。在我看来,那位劳役者的尊严刹那间不复存在,太阳应该照耀比这种苦力劳作更具价值的工作。不妨再补充一点,那位勋爵后来逃之夭夭,亏欠镇上很大一笔钱,最终躲过了大法院的审判,去别处安顿下来,然后又摇身一变成为一位艺术拥趸了。

不同的挣钱方式几乎毫无例外地愈发悲惨,通过任何艰辛苦作挣钱往往徒劳甚而更糟,如果劳作者得不到雇主应付的报酬,你便遭受了欺诈,同时亦欺骗了自己。如果企图通过著书或演讲的途径挣钱,你必须受到普罗大众的跟风追捧,那便意味着你不折不扣地彻底堕落。

大多数公众社会中即刻支付的服务,最难获取报酬,也就最令人厌恶。你所得到的少于正常应有的回报,政府通常更不会明智到为某位天才额外签单,即使桂冠诗人亦宁可不为皇家的意外之事庆祝。他势必会被一罐美酒贿赂,或许别的诗人还因对美酒的冥思苦想而被叫离他的缪斯。至于我的营生——即使是我极为满意的勘测工作,我的雇主们也不以为然,他们宁愿我草率行事、马马虎虎,唉,权当凑合应付就行。当我留心不同的丈量方法,我的雇主总会询问我,哪种方法能使他们的土地面积最多,而不是哪种方法最为准确。我曾发明了一种测量原木垛的尺子,并试图引进波士顿,可那里的测量师告诉我,卖主们不希望自家木头被丈量得如此精确——对于他的客户们来说,他做的测量已经过于准确,因此他们大抵在过桥前先在查尔斯镇测量过木垛后方才上路。

劳动者的目标不仅旨在谋得生计,争取“体面的工作”,更应对所做营生兢兢业业;即使就金钱意义上来说,镇上合理地支付工钱给劳动者,以使劳动者不会感到自己为卑贱低下的目的劳作、屈从谋生的需要,而非科学的生活方式,或者达到道德规范的高度。不要网罗那些仅仅为钱卖力流汗的人,雇佣那些为爱而工作的人吧。

值得注意的是,难得有雇佣者与工作达到完美契合,全身心地倾心工作。区区一丁点金钱或名利,就不难挖来人才,买断雇佣者的现有追求。我见过招募生机勃勃的年轻人的广告,年轻人的首要资本似乎在于活力四射。然而,当一位颇为自信的人向我,一个成年人,提议从事他的行当,我还是吃惊不小,似乎我不过一介无业游民,我的生活一直失败不堪。对我来说,如此问候着实令人生疑!好像他与我相识于突遇暴风雨的海上,我那时身处绝境无处可依,他提出让我随他一起走!倘若我应允下来,你觉得保险商会说什么?不,绝不!在人生远航的甲板上,我并非没有职业。坦诚地说,当年我还是孩子,有一天在当地港口闲逛,我看到了招募体格健壮的海员的广告,等到年龄刚够报名,我便上了船。

执政机构无法施加贿赂以诱惑明智的人,你可以筹集足够的钱开挖山间隧道,但是你难以筹集足够的钱雇佣那些专注做自己事的人。富有效率的宝贵人才专心致志地从事他的事业,无论社会是否向他支付报酬;庸碌的人则将自己的无能开出天价,朝思暮想地指望跃居高位,却每每如愿以偿,几乎难得失手。

或许,我更关注自己的率性自由,不屑于常见的嫉妒之心,我觉得,我与社会的联系及所应尽的义务极为轻微短暂,因为少量劳作便可为我提供生存的必需,某种程度上,我才能藉此为同时代人提供服务,迄今为止,那些劳作让我心生欣喜,也无人时时提醒我它们的必要性,直到如今,我是成功的。但我预见,万一我的生活需求极度增加,为满足欲望的奔波忙碌将苦不堪言地伴随而来。倘若我将自己整天的时光出卖给社会,像大多数人那样苟延残喘,我确信,我的生活中将不会留下任何精彩,完全不值一活!我相信,我绝不会出卖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以贪图眼前小利。我期望表述的是,一个人或许极为勤勉,但未必能妥切合理地度过一生,如果说花费人生多半光阴仅是为了糊口谋生,世上不会有任何荒谬的错误胜于此。任何伟大的事业无不独立自助,比如诗人,凭借自己的诗歌供养肉体,就像一台蒸汽刨床用生产中的刨花下脚料为锅炉提供燃料。因爱的缘故糊口谋生才是上策,但事实上,100个商人中便有97人面临失败,如果以此为标准,世俗凡尘中的大多人生难免失意,印证人生破产的谶言恐怕断无悬念。

倘若生命只为承继财富来世界一遭,那还不如不出生,或干脆胎死腹中为好。倚靠朋友宽仁之心的援手襄助,或政府提供的养老津贴——延续你苟存于世的生命——或者不论你用什么好的同义词来描述这些事,无外乎相当于走进一家施舍所。每逢周日,贫穷的债务人走进教堂,查看自己的股票资金账目,显然支出超过收入。特别在天主教教堂里,他们进退两难,然后彻底忏悔,放弃手中所有,似乎考虑重整旗鼓;其实,这样的人总是索性躺倒在地,热衷谈论人们的挫折失败,却绝无可能卷土重来。

就人们生活中的相对需求而言,不同的人看来显然泾渭不同。有的人满足于标准的成功,近距离平射就可以击中他的所有目标靶向,而有的人或许贫困潦倒并不成功,但他坚持不懈地提升自己,稍微调整角度就可抵达人生壮观的地平线,我恐怕隶属于后者,正如东方睿哲所言:“丰功伟业不会宠幸那些目光永远低垂的人;好高骛远的人愈见贫困潦倒。”

有关谋生话题的文字极为罕见或不曾留存于历史,这点颇为值得关注。如何让谋生不仅诚实体面,而且让人声名显赫;毕竟,谋生本该如此,否则生活便不复为生活。人们或许认为,从文学角度来看,此类谋生话题并未搅乱独居者的内心沉思,难道他们极端厌恶个人经历,所以对此噤口不谈吗?金钱所教授的价值课程,正是历经百般磨难的造物主要告诉我们的,我们却巴不得一股脑儿全部忽略。至于谋生手段,不同阶层的一干众人漠然无视的态度委实耐人寻味,包括那些姑且算是社会改革家的人,他们要么承继财产,要么赚钱获利,要么欺世盗名。我以为,社会未曾对人们实施任何有关生存手段的教育,或者至少抹去了它的作为。看来,这种避免饥馁的谋生之道对我无关紧要,饥寒交迫更符合我的天性。

“智慧”这一字眼已被大多数人谬用,如果无法懂得如何比他人活得更好,又怎能称得上睿智?——如果只是狡诈阴险或暗藏心机,怎么能配得上是一个明智的人呢?莫非智慧之光只有在踏车里才能行之有效?抑或智慧运用它本身的实例教育人们如何成功?是否还有其他事例像智慧一样尚未应用到生活中?智慧难道仅仅是碾碎最完美逻辑的碾磨工?如果询问柏拉图,他是否以更好的方式谋生,或者他如何比同时代的人更为成功,这样的询问似乎更为中肯切题——他会像他人一样面对生活的诸多困境而屈从沉沦吗?抑或只是漠然处之或流露出傲慢不羁的神情;还是觉得活着相对容易,皆因他婶婶在遗嘱中想到了他?大多数人的谋生方式,不过是一堆权宜之计,或对真实生活的逃避——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并非清楚、不愿深究生存的答案,不愿活得通透明白。

举例来说,加利福尼亚的淘金热,何止众多商人的趋之若鹜,那些所谓学者、专家及先知者们对此的态度,都无不表现出人类的极大耻辱。那么多人迫不及待地指望撞上大运,从而处心竭虑地掌控其他运气不佳的人付出劳动,这种行为没有为社会奉献任何价值,这居然就是他们所说的事业进取心!缺乏道德规范的商场乱局愈演愈烈,各种屡见不鲜的谋生方式如出一辙,我未曾知晓比这更令人吃惊的发展。人类的哲学、诗歌与宗教甚至难比马勃菌上的尘埃,哪怕拱翻泥中根茎的野猪亦会耻于和丑陋的人类为伍。假如竖起食指就能将世界财富掌控于手心,我也不会付出这样的代价,即使穆罕默德也知道上帝并非于玩笑嬉闹中创造了世界。淘金热让上帝变得家财万贯,它随意撒下一把便士,顷刻间万头攒动纷抢成团,好一场举世抽彩的闹剧!在大自然领地里生存,居然要靠抽彩,这种场面对整个社会体系颇为讽刺,结论自然是图穷匕见:人类终将吊死在一棵树上。不同版本《圣经》里的所有戒律难道仅仅为了教育人们怎样一夜暴富?人类前所未有的绝佳发明难道竟是一柄改良过的粪耙?难道这就是东方人与西方人的文明相聚之处?上帝竟然授意人类如此谋生,在我们未曾播种的地方肆意挖掘——兴许,它有意将一坨坨金子奖赏众人?

上帝给正直的人颁发证书,授予他们吃穿的权利,然而卑劣的人在上帝的金库里找到了原件临摹本,并占为已有,获得了与前者并无二致的吃穿权利,因而形成了举世目睹、最为广泛的假冒伪劣系统,我以往不明白人们饱受见金眼开的内心煎熬,现在总算有点感悟。我知道金子极易锻造,不过它怎能与智慧相提并论?一粒黄金可将偌大的表层镀得闪光锃亮,然而如何敌得过智慧的光芒、比得上智慧那般广袤?

崇山峻岭的沟壑中的掘金者与旧金山赌场里的美国佬无非都在赌博,抖落身上的灰尘与抖动手中的骰子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你是赢家,社会便是输家。不管支票或报酬究竟如何,挖金者都是诚实劳动者的敌人。你告诉我你有多么拼命地淘金挣钱都不够,难道没看见魔鬼也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哪一位违法者又不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前去金矿游览的底层观光客返回后坦言,掘金发财与抽彩撞运大抵不差;如此说来,淘金获得的财富与诚实劳动的酬劳风马牛不相及。可事实上,观光客忘了他所看见的仅为事实,而并不是缘由,一旦进入那里的掘金行当,就相当于买了张彩票,偏偏又获得了另一张彩票来验证抽彩,真相当然仍是模糊不清。

一天晚上,在读过霍维特有关澳大利亚掘金的叙述后,眼前整夜浮现的是无数高低起伏的沟谷,溪水肆虐横溢、污秽遍地,人为开凿的坑洞深达10到100英尺不等,直径6英尺左右,坑口距离被挖得尽可能地靠近,污浊的泥水已灌满部分坑道。当年癫狂的人群一窝蜂地麇集于此,指望掘地三尺一夜暴富,他们当时踌躇不决究竟从哪里挖为好——竟不知金矿恰好就在他们安营扎寨的脚下。有的坑道甚至深达160英尺,只是咫尺之遥便与矿脉失之交臂——当年的掘金者人人变成了可怕的魔鬼,他们贪婪地觊觎财富,完全漠视他人利益。绵延三十英里长的道道山谷,遽然间增添了蜂窝状的密集坑口,溺水而亡的人多达数百,掘金者站在污秽横溢的泥水里,连天加夜地拼命掘挖,时常因露宿野外或疾病染身而不幸殒命。读完这些叙述,有的细节已经模糊不清,我不禁想起自己不甚满意的生活,辛勤操劳与人无异,眼前依然浮现出掘挖者的疯狂,我质疑自己为什么每天无法淘到金子,哪怕一丁点的宝藏?为什么无法钻下轴杆直抵心灵深处,掘挖我内心的金矿?巴拉腊特也好,本迪戈也罢,它们在那里向你招手!——万一那里不过是死气沉沉的溪谷,那又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在曲折蜿蜒的路上,我怀有虔诚之心,满怀爱意地孤孑前行。一个人与大众群体分道扬镳,不停地跋涉前行,前方路上肯定难免遇到岔道,虽然普通旅者或许只能看到栅栏间的缺口。穿插行进在那条孤独的小径,时间终将证明选择那条崇高之路才是面临岔道的明智抉择。

人群蜂拥前往加利福尼亚或澳大利亚,似乎朝那些方向直奔就能寻到金银财宝;其实不过是南辕北辙的人生迷失。他们沿途查找愈远,最终愈发偏离正途,那些自信为世上最为成功之人,没成想恰恰最为悲惨不幸。我们脚下的土地难道不含金子?含金山脉中难道没有一道奔涌的河水流经我们脚下土地的沟壑溪谷?那些比积淀经年的地质年代更为古老的溪流,难道无法给我们带来金子微粒乃至金块?

不过,说也奇怪,如果一位掘金者悄悄溜走,走进周边尚未开发的蛮荒地带勘查金矿,根本不会有人尾随他的脚步,与其争斗并取而代之。他甚至可以宣称,整条山谷,无论耕作过的土地或蛮荒旷野,都属于他,他的生活将保持长久的安宁,因为没有人对他所宣称的提出质疑,更无人关注他的来历和淘金槽。如同在巴拉腊特淘金那样,他不会囿于屈身12平方英尺内的掘金领地,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任意挖掘,在自己的淘金槽里冲刷广袤的世界。

在澳大利亚本迪戈的淘金热中,有位淘金者曾挖出28英镑的硕大金块,霍维特如此说,“那家伙立马开怀畅饮,骑了匹马到处炫耀,一路狂奔不止,但凡见人便大呼小叫,问别人是否知道他,好心地逢人便说,他就是那个‘找到金块的倒霉蛋’。最后,狂奔不住的他一头撞到树上,差点没把他的脑袋撞开花。”不过,我觉得撞树对他已没有危险可言,因为他那脑瓜早被金块撞瘪了,霍维特接着说,“这个无可救药的混账!”他可是那群淫荡堕落、乌合之众的代表!不妨听听他们是如何给那片掘挖地带命名的吧,什么“蠢货高台”、“羊头沟”,什么“谋杀犯酒吧”等等,这些名字果真是极大的讽刺。带上他们的非法所得,让他们滚到他们想去的地方!我在思忖,毕竟“谋杀犯酒吧”不如“蠢货高台”更为准确,没错,那帮蠢货正是住在那里。

达连湾地峡上的盗墓劫掠一直消耗着我们地矿中的最后资源,那是一项问世不久的新兴行当,根据最新报道,新格拉纳达的立法机构已通过一项法案,并再次昭示于众,该法案调整了当地的开矿政策。《论坛报》一位记者披露:“干旱的季节气候对在野外取得卓有成效的勘察有利,无疑,还会发现其他有价值的墓地。”他还对出境者建议,“不要在12月前动身,最好走博卡斯德尔托罗那条路线进入地峡,不要携带多余行囊,别带帐篷,但一两条毯子还是必不可少的,加上一把鹤嘴锄、一把铁铲、一柄利刃斧头几乎就足够了。”这些建议或许来自《伯克指南》,这位记者以一行斜体及小号大写字体结束了他的建议中的最后一行文字,“假如你在家里对盗墓营生得心应手,那就别出来。”这种建议已相当直白,“如果蜗居在家吃盗墓的饭还能活得滋润,那就干脆待在家吧!”

可是,为何还要因那些经文去加利福尼亚?加州属于新英格兰的孩子,在新大陆的学校和教堂里得以哺育成长。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传教士中传授道德者为数极少。人们纷纷抬出先知为不同的谋生方式辩解。无论那些尊贵贤达的老者,或是时代的睿哲精英,他们在野心不乏颤栗的纠结中,温文尔雅地微笑着回忆往事,他们向我坦陈,无须对一切过于柔弱迁就,押下所有的筹码,换句话说,赌上那坨金块。我所听说的有关谋生的最佳方式是,哪怕匍匐在地,也要活下去!它的负担在于——这个世界尤其不值得你去改变,无须问你的面包是如何抹上黄油的,如果你固执要问诸如此类的问题,你会感到恶心。一个人哪怕最初就忍饥挨饿,也好过在艰难谋生中丢却他的纯真!如果一个世故圆滑的人内心没有丝毫的天真存在,那可真是活见鬼了。当我们一天天变老,活得愈发粗糙,我们会在自律上有所放松,某种程度上,我们不再遵从自身至善的品性。但是我们应明智豁达,不再计较那些来自比我们更为不幸的人的冷嘲热讽。

即便在人类科学或哲学领域,亦通常不存在至真及绝对的事物。门派与偏执的观念已深植星空。为厘清脉络,你只需讨论问题,遥远星球上是否有人居住与我们毫不相干。为何我们非要把天空涂抹得与大地同样污秽?凯恩博士原先竟是石匠,约翰·富兰克林爵士亦曾操持过同样的营生,这类求证未免让人唏嘘。不过,更为可怕的迹象表明,或许这才是为何前者要去搜寻后者的缘由。这个国家不会有如此热门的杂志,敢于不加评论地刊发孩子对重大事件的看法,显而易见媒体在依循神学专家的定调行事,我倒觉得不要理睬那些嘈杂之音。

你前来参加人类的葬礼,会留意到这样一个自然现象,在教堂司事的脑瓜中,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想法亦足以波及整个世界。

我甚至一个心胸开阔、理性自由的人都不认识,在他们的圈子里你可以跟他朗声交流。然而你与大多数人交谈时,一旦表示对某种体制持有异议,你竭力与圈内众人交谈的话题顿时戛然而止,他们看来是该体制的受益者——也就是说,他们所采用的不过是某一特定而并非普遍的观察事物的方式。那些人在你与天空视野间不停地插入自己的低矮屋顶,还有光线狭仄的天窗,壅塞你原本一览无余的开阔视线。我对他们大声吼道,带着你们的残破蛛网滚开;扫净你们的窗户!在有些演说或讲座上,他们告诉我已投票表决拒绝宗教主题的讲座,但我如何知道他们的宗教究竟是什么?如何知道何时与其亲近或者疏远?我有幸有这样的机会,竭尽全力将我对宗教的感悟和盘托出,而听众不曾怀疑我有什么企图。我的演讲好像月光,对他们毫发无伤。可如果我将历史上最为无耻之徒的传记读给观众听,他们或许认为我所说指的是他们的教堂执事,或许还有下列询问接踵而来,你从哪里来的?再不就是,你究竟来这做什么?还有个问题似乎更为贴切,我偶然听到一个观众对别人说,“他为什么来做讲座?”每逢听见此类问题,立马让我浑身颤栗。

公平地说来,我所认识的精英并不简单,他们胸中自有丘壑。多数情况下,他们的居住形式繁杂多样,打造自己的居所比他人更为精细妥当。我们挑选花岗岩来建造房屋和谷仓的根基,我们修建石质栅栏;但是我们本身并不依靠最为真实的真相——那种来自最底层的原始基石的力量。我们的基石已经朽烂,那些无法与我们思想中最纯粹、最敏锐的真理共存的人,究竟是用什么材料造就的?我时常指责我所熟识的精英们的可怕的轻薄;因为没有受到礼遇和恭维时,我们也无法传授给其他人以类似动物间的坦诚率真,抑或像磐石般的坚毅稳定。但是,错误通常在于彼此,因为我们并不习惯相互诉求更多。

不妨看看科苏特引起的群情振奋的场面,典型而浅薄——完全是政治煽情的另类舞蹈。全国各地的人纷纷前去与他交谈,但是无一不在表述乌合大众的思想,或者说极为匮乏的思想,唯独无人坚持真相。人们仅仅聚众扎堆,如往常那般彼此依靠,最终什么都无从倚靠;好像印度人将整个世界安放在大象身上,大象站在乌龟身上,乌龟立在巨蟒身上,而巨蟒身下空空如也,这就是科苏特职权给社会带来的一连串轰动效应。

我们日常对话大多空洞无用,不乏假惺惺遭遇假惺惺。当我们的生活不再趋于内在或私密,相互交流便会演变成家长里短一地鸡毛。我们很少遇见这样的人,无论他告诉我们什么消息,既不是来自报纸,亦不是邻居告诉他的;大多情况下,我们与那家伙的唯一区别在于他读过报纸,外出喝过茶,我们则没有。按人的内在精神受挫比例来看,我们或许将更为频繁无望地直奔邮局,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位捧着最多信件的可怜虫一边走,一边还为自己宽泛的通信能力颇为自豪,却很久未能倾听内心的独白。

我不知道,一周读一份报纸是否太多,我最近试着开始读报,看来我对故土的生活已陌生良久,那些阳光、云彩、雪花以及大小树木对我的倾诉少了许多,当然,你不能同时伺奉两位主人。获取一天的知识与财富往往需要给予更多的牺牲。

我们或许极为羞愧,对自己每天的阅读以及听到的消息难以启齿。我也感到诧异,自己的信息为何如此琐碎不堪——就一个人的梦想或期待目标来说,为什么进展竟是那么微不足道。我们听到的信息多半是不足挂齿的老生常谈。你或许不由自主地质疑自己,你人生的特殊经历中怎会承载这样的压力——25年后,你居然在人行道上与那位契约登记官霍宾斯再度相逢,你难道没有退让半步?这才是每天的真实信息。这些真实宛如在空中飘浮的、微不足道的真菌孢子,撞击那些易于忽略的菌体,或者我们心灵的表层,即为菌体提供了营养根基及让其寄生繁衍的空间。我们应将此类信息从自身中洗涤淘尽,如果司空见惯的行星爆炸毫无特点可言,又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假若心智正常,我们对此不会有半点兴致,人们不会为无聊之至的乐趣而活,就像我不会胡乱跑去某处坐等静观地球爆炸。

整个夏天,甚至进入深秋,你可能与诸多报纸或信息擦身而过,此刻你才留意它们的存在,因为早晚间的各类信息充斥在你的周围,甚至你散步的途中都不时出现轶闻趣事。你不会关注欧洲的诸多事件,你只留心家乡马萨诸塞州田野里的春华秋实。如果你碰巧在社会的狭仄层面生活、走动或存在,那里小道消息铺天盖地——甚至比刊印信息的纸张还要狭小、细薄——那么鸡零狗碎的消息会立马充满你的世界;可是当你腾空而起或俯首往下,突破了那个层面,你就不会记住,亦不会想起那些支离琐碎。每天踏实地看着太阳升起或夕阳落山,我们才能真切地感到自己活在大千世界中,从而确保自己心智健全。众多的民族!什么样的民族?看看那些鞑靼人、匈奴人还有中国人!他们昆虫般麇集成团,历史学家竭尽全力使这些民族留存记忆,往往只是徒劳。一个民族,正是缺少个体存在,才会麇集无数乌合之众。

正是个体构建了整体世界,任何有识之士都可能谈到“罗丁精神”——

我从我的高度俯瞰那些民族,

它们在我面前化为灰烬;

我居住云中,安宁清静,

我栖居大地,快乐满足。

祈求上天,不要让我们像爱斯基摩人那样,被狗拉拽而活,它们撕咬着彼此的耳朵,飞掠过一片片山川溪谷。

面对危险难免会有一丝不寒而栗,我常常震惊于街谈巷议里的鸡零狗碎如此地深入我的内心,我也不免惊讶地发现,众人心甘情愿地以垃圾壅塞心灵,任由流言蜚语或细枝末节占据本该留给思想的神圣领地。难道心灵果真沦为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蜚短流长、嚼舌闲扯的公共场所了吗?或许它本该属于天堂一隅的一座露天庙宇,作为诸神举行祭祀的清净处所?少数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事情,我发现解决起来相当棘手,我担心自己的注意力被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所累,看来唯有神圣的心智才能明辨释疑。面对多半是从报纸或交流得来的庞杂信息,确保心灵的纯洁至关重要。试想,脑子里装着刑事法庭某一案例里的诸多细节,亵渎地潜行穿过至圣所一个小时,唉,很长时间,内心深处变成了一处喧嚣的酒吧,好像我们身处街肆蒙尘良久——置身在那条肮脏的大街中央,熙熙攘攘的杂乱中裹杂着无数污泥,纷沓涌入我们神圣的思想殿堂!难道这不是一场智力与道德的自戕?在法庭上,我连续数小时无奈地旁观,我的邻居们却在无人强迫下蹑手蹑脚地不时进出,将手呀,脸呀洗得干干净净,我心目中出现这样的场面:脱下帽子后,他们的耳朵刹那间膨胀成硕大的声音漏斗,漏斗间塞满各自狭窄的脑袋,犹如风车上的叶片,捕捉住宽阔而浅显的声音溪流,那股溪流在他们神经紊乱的脑袋里兴奋地兜转几圈,从另一端流泻出去,我怀疑他们回到家后,是否也如之前洗手或洗脸那般细心地清洗自己的耳朵。在这样一个时候,旁观者与目击证人、陪审团与律师、法官与嫌疑犯——如果定罪之前我假定他有罪的话——看来都与罪犯无异,没准天上一个闪电霹下,将在场的一干人悉数毁灭。

采用各类陷阱、招牌,神圣律法的极刑令人震慑,将试图闯入你唯一神圣之地的入侵者隔绝于外。抹去那些比无用之物还糟的记忆殊为不易。如果能变成一条枢纽通道,我宁愿化作山间的汩汩清泉,那道穿梭在帕纳塞斯山间的清澈流水,而非城里的那些污浊秽沟。有流言蜚语抵达天庭里;有酒吧和治安法庭的陈腐秘闻揭露曝光。同样的耳朵可以适合接收这两种信息,仅仅凭借听者的秉性来决定愿意倾听哪些,或干脆拒绝哪些。我认为,一味关注生活中的凡尘琐事,心地便会长期遭到污染,因此,我们的思想将会烙上浅薄轻浮的印记。我们特有的才智好像铺满了石砾,基石碎成块儿,任凭车轮反复碾轧;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样的路最为经久耐磨,胜过那些石砾或云杉块木铺就的路或沥青马路,只需一窥内心,便可得知我们长此以往承受的重压。

如果我们亵渎了自身——这点谁不曾做过?只有通过谨慎执着与奉献牺牲才能找到重新救赎自己的途径,使心灵再度成为神圣的殿堂。像对待天真坦诚的孩子般善待我们的内心吧,也就是善待我们自身!作为我们自己的监护人,务必谨慎对待强占我们注意力的对象和主题。切勿读《泰晤士报》,读那些不朽的传世经典吧。因循守旧终究如同杂质侵蚀一样,即便是科学的事实,也或许会由于自身干涸而使心灵蒙上污垢,除非某种意义上,在每天清晨清除灰垢,用朝露般的生机和生存真相使内心每一天都丰富充盈。知识并非通过细节获取,而是随天空的电闪火光降临。的确,每一个进入心灵的思想无疑耗损甚至撕裂了心灵本身,无数车轮穿梭来往,如同庞贝街上印辙深深。每次做出决断前,我们不妨深思熟虑地考虑一下,是否对一干相关事物充分了解——我们最好保持研究事物的原动力,哪怕步履沉重迟缓,也能最终跨越那座有着宏伟跨度的大桥,从而我们才能从最遥远的时间边缘抵达最近的永恒彼岸。如果我们没有文化,缺乏优雅,徒有技巧,那么,只能粗鄙苟活、为虎作伥?——为了捞取那点世俗财产、名望或自由,愚蠢地任意炫耀,似乎我们无一不是酒囊饭袋,完全没有柔软、活泼的内核?难道我们的诸多体制都好像那些霉变得无法发芽的栗色坚果,只剩下扎手的份儿?

据说美国是一处为自由而战的竞技场,但毫无疑问,它肯定不是只在政治范畴上自由,即使我们认可美国人已经从政治暴君手中获取了自由,但他们仍未从经济与道德暴虐中解放出来。既然共和国——共和实体已经建立,现在应该是关注个体权益——个体状态的时候了,正如古罗马元老院指控其执政官的那样:“个体权益不容侵害。”

那么,这片土地能称得上自由之地吗?在乔治王统治下获取自由,却仍然在“偏见王”领地下做奴隶,这算哪门子自由?生来自由但并非活得自由,这又算哪门子自由?如果仅仅作为道德自由的手段,那么政治自由的价值何在?我们所吹嘘的究竟是沦为奴隶的自由,还是成为自由人的自由?美国是一个由政客掌控的民族,他们关注的只不过是防护自由的底线,或许我们的子孙后代才能享有真正的自由。我们在不公正的待遇下赋税,我们中的部分群体不能够出来维护其权益——那个只管缴税、无从表达的群体。我们供养军队,供养众多白痴以及影响着我们的各种畜生;我们用自己的卑微魂灵喂养粗鄙不堪的肉身,直到肉体将精神全部吞噬干净。

就真正的文化与气质而言,我们仍未脱离粗鄙的乡野,不具有都市开阔弘大的情怀,不过是典型的美国小家子做派。我们粗野无知,因为我们尚未寻觅到美国的诸多标准,因为我们不推崇真理,只关注真理的倒影;因为我们一门心思地盯着商业、贸易、制造业、农业等领域,从而造成身心扭曲视野促狭。我们所追求的并非目的,纯粹只是手段而已。

英国议会亦未能脱离粗野鄙陋,整个一乡村土老帽儿,每逢有任何重要问题摆到他们面前,他们总会原形毕露,就比如爱尔兰问题。我为何没有指出英国人的弊端呢?英国人的天性屈从了他们所从事的工作,他们具有“良好的教养”,却只关注那些次要的事物。与优秀的智慧相比,这个世界上哪怕最温文尔雅的行为举止都不免昏庸笨拙。英国人表现出酸腐过气的做派——外表看来谦恭有礼,格外热衷那些膝盖襻扣呀,紧身短衣裤之类的老掉牙的玩意。这种谦恭并非真正意义的温文尔雅,而是恶俗的陋习,因为他们不停地远离自身本性,好像丢弃的褴褛或瘪壳,却要求给予隶属生命尊重。他们的存在只代表外壳,而非实质的内在。无疑,就某些鱼类来说,贝壳比内瓤更具价值,那些试图将自己的繁缛礼节强加到我身上的人,仿佛喋喋不休地建议我去瞻仰他的古董珍玩,而我对他本人似乎更有兴趣。诗人德克曾如此描述基督:“迄今为止,第一位真实存世的正人君子”,这句话与上述观点无关。在这一点上,我再次声称,基督教界哪怕最为出色的教廷也只是乡野水准,他们只是商榷阿尔卑斯山农家利益的权威,与罗马宫廷的纷争无涉。一位罗马执政官或总督足已有能力解决引起英国议会或美国国会关注的问题。

政府和立法机构啊!我原以为这些职业那么令人尊重。我们听说过天赋过人的努马、莱克格斯、梭伦,纵观世界历史风云,他们的英名至少可以代表理想的立法者;可是看看那些蓄养奴隶或烟草出口的法规吧!从事烟草进出口,还能标榜为神圣的立法者?蓄养奴隶,还能称得上仁慈高尚?假如你将这一问题交与任何上帝之子——19世纪的上帝莫非没有后裔?难道那是一个子嗣无续的家族?——什么条件下你才能重新得到解答?蓄奴与烟草种植一向是弗吉利亚州至关重要的大宗生意,这样的州在世界末日时还能为自己自证什么?在这样一个州里,爱国主义的根由存在于何处?我所掌握的这些事实,来自美国各州发布的统计报表。

商人追求坚果和葡萄干的贸易利润,使所有海域无不受到航运侵扰,甚至船员沦为奴隶。前些天,我亲眼目睹了一艘在海上遇难的船只,许多人不幸罹难,船上的破烂、碎布、杜松子和苦杏仁遍布整个海滩。看来似乎不值得在莱戈恩与纽约之间的海域冒类似的风险,仅仅为了杜松子加苦杏仁用作苦味剂的商业需要。美国正向旧世界运送它的苦酒!难道海水还不够苦涩,海难还不够惊悚,不足以为覆没在海下的生命酿一杯苦酒?然而,在很大程度上,这正是我们所吹嘘的商业;那些标榜自己为政治家或哲学家的人对其视而不见,偏要执意断言文明进步恰恰有赖于这种商业交流和贸易活动——不过是一群苍蝇哄闹地追逐木桶里的蜜糖。好吧,如果人是牡蛎的话,那么瞧瞧这一个;还有,如果人是蚊虫的话,请你告诉我。

我们政府派遣赫尔登上尉前去亚马逊一带探险,据说,进入到那个奴隶制地区后,他留意到当地缺少“勤勉和能干的人,他们知道什么是舒适的生活,并希望挖掘国家的庞大资源以满足各类人为需求”,然而应该鼓励怎样的人为需求呢?我相信,这些需求并非热衷于不同的奢侈,不是赫尔登家乡弗吉利亚州的烟草和蓄奴,也不是我们新英格兰本土的冰雪、花岗岩以及其他物质资源,更非肥沃抑或贫瘠土地上萌生出“国家的庞大资源”。游历过美国各州后,我认为,美国国民中主要缺少一个高尚、诚挚的目标,这种缺稀导致对大自然“庞大资源”的无情掠夺,对自然的课税最终超越了它各种资源的极限;因此人类不可避免因大自然而灭绝。当我们需求文化、需求光明比填饱肚子、沉溺享受更为迫切时,世界的庞大资源才会被开发出来,最终的结果或主要结果不是奴隶,不是技工,而是那些——被称为英雄、圣徒、诗人、哲学家以及救世主之类的极为罕见的果实。

简而言之,风停息的地方,积雪就会堆满,有人因此会说,真相伫足的地方,制度就会萌生。但是真理之风恰恰从其上方吹过,然而最终将制度吹翻颠覆。

相对来说,政治无外乎具有极端的表面和违背人性的野蛮,实际上,我从未清楚地意识到政治与我有丝毫牵连。我觉得,许多报纸免费为政治或政府提供特别专栏,对此,有人或许会说,那才是报纸的立足之所在;可是我钟爱文学,某种程度上亦推崇真理,无论如何,我从不涉猎这类专栏。我不希望自身的正义感遭受太多钝伤,哪怕仅仅读过一篇总统国情咨文我也无须作答。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年代,各种帝国、王国以及共和政体纷纷来到私宅门前,低三下四地逢人便抱怨他们身边的诸多烦恼。我无法拿起一份报纸,但是我发现某个可怜的政府或其他什么政府实在难以为继,濒临死亡的边缘,居然向我这样一位读者求情,乞求我去投它的选票,甚至比意大利的乞丐还要让人不堪滋扰;如果我有心查看它的执照,那执照或许由哪家好心的商界营销员印出,或由某位海外船长带来,因为那执照上一个英语单词也看不见,我很可能会从中读出某座维苏威火山喷发,或某条或真或假的波河泛滥。在这种情况下,我会不加踌躇地提到工作,或济贫院的事;或呼吁为何不保持城堡的往日宁静,正如我一如既往的主张?如何维持自己的名声,怎样恪守职责,那位倒霉的总统此刻已完全茫然失措。媒体具有主宰的威力。其他政府都缩减为独立要塞上的几名海军陆战队队员。如果有人对《每日时报》不屑一顾,政府就会跪求他去关注,因为如今,唯一的叛国行为恐怕就是如此了。

目前最能抓住人们眼球的,无外乎那些有关政治或日常生活的话题,尽管它们已成为人类社会中举足轻重的功能,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发挥效用为最好,就如同肉身的相应功能一样。政府是类人猿,或一类植物。我时而在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中,感觉到他们在我身边叨扰游荡,好像患者意识到在病态中的某些消化过程,如同人们常说的消化不良症。上述情况类似一位思想者饱受创作中的精神砂囊的百般蹂躏。至于政治,它素来为社会砂囊,庞大囊袋里充满了沙砾碎石,对立的党派就是它的两极,甚至有时会分成四块,彼此碾压消磨力量。不仅局限在个体身上,即使不同的国家和政党肯定也患有诸如此类的消化不良,还要不断地表述症状,你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伶牙利齿。因此,对那些我们本不会意识到的事物,我们的生活并不完全是忘却,很大程度上应该是铭记。我们何不彼此见见面?不是在消化不良的时候,讲述双方的糟糕梦魇,而是有时在消化良好时,向彼此恭祝清晨的光芒。对此,我不会提出过高的要求,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