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爱克赛尔大饭店摆满棕榈树的大厅,三名身穿制服的侍童就立即迎上前来,接过了伊尔莎·瓦格娜和鲁道夫·克拉默手中的箱子。

克拉默先去了总服务台,同饭店经理协商要一间窗户朝向格兰德运河的房间,伊尔莎怯生生地借机观望着四周的一切。

突然走进一家如此高档的饭店,使她有点不知所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铺着锦缎的一组组软椅,磨得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和大理石庭柱,大厅深处酒吧台边镶着金框的古色古香的威尼斯镜子,灯光耀眼的缀着慕拉诺人造宝石的枝状吊灯,还有女士们华贵的晚礼服,以及她们白皙的颈项、修长的手指和手腕上戴着的大钻石折射出的耀眼光芒,就像一部五彩缤纷的电影在放映,却又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当克拉默挽起她的手臂时,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睁着眼睛做了一个白日梦呢。但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消失,音乐仍在回荡,耀眼的光线仍从各处反射着,真像身临其境般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

“跟我走吧。我为您弄到了一个好房间,在这样的旅游旺季!”克拉默想挽着她去乘电梯,但瓦格娜却站着不挪步。

“求您了,我们换一家饭店吧,”她悄声说,“这里不适合我。我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了。”

“这倒有可能!”克拉默朝侍童挥挥手,侍童拉走了箱子。

“您引人注目是因为您太漂亮了……”

“您又来胡说了!”

“您自己瞧瞧嘛。请吧。”鲁道夫·克拉默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在这里能使您惊羡的,不也就是一些人嘛,其他还有什么呀。他们也和您一样,从襁褓里出来,最终都要躺进狭长的小木箱里去,占据两平米土地。在这之间的整个过程,就是所谓的‘生活’,这不该使您感到迷惑!这里的这些人,有幸能过上他们所向往的生活,一部分是靠自己的力量,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有钱而已。其实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伸手就可以抓到……穿上一件晚礼服,稍施脂粉口红,嘴角挂上自信的微笑,再加上昂首阔步,做出傲然不可接近的样子,就更有吸引力了……这样,来自柏林达累姆的伊尔莎·瓦格娜小姐,与这些人世的过客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伊尔莎·瓦格娜淡然一笑。

“这不是‘我尊敬的女士’那一套老把戏吗?您想让灰姑娘穿上金衣服吗?”

“再过一小时,您就不会这么说了。您还不知道威尼斯流行一条信条吧:在我的围墙之内,一切幸运都属于我!从您的痨间望出去,您就能看到这一切了……您的房间是81号。”

微微发出嗡嗡声的电梯送他们上了楼。一名侍童拉开门,把他们让进了房间。克拉默扶住房门,让伊尔莎·瓦格娜先走了进去。这是一个大间,各种家具上镶嵌着金线条,床上挂着绢纱和丝绸制成的罗帐,宽大的折页门外,是一个大阳台。

“您先看完再说话……”克拉默在她的耳畔低语。她点点头,双手按住心口,缓缓走上了阳台。

在她眼前,圣马可运河展开了它美丽的画卷: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出了万家灯火,河的右侧,可见格兰德大运河河口,在两条运河的交汇处——康佑角上,圣玛利亚康佑教堂的拱顶微微闪亮,那是威尼斯最具童话色彩的一座教堂。远处,在密如星云的一大片灯光下,就是著名的丽多环礁湖海岸和玛拉莫科海滨。暮色里,圣克莱门特岛教堂的黑影清晰地映衬在灰蒙蒙的夜空中。很少有人知道,在那壮丽的大墙后面,隐藏着可怖的景象……那里曾经是天堂威尼斯城里的疯人院。

“真美呀……”伊尔莎·瓦格娜喃喃自语道,身体倚在阳台的锻铁栏杆上,“景色如画……真像是童话王国,令人陶醉,永远不醒……”

因为没听到谁接她的话,她转过身来。

这里只留下了她一个人。鲁道夫·克拉默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地离去。

打开行李后,她洗了个澡。在浴室里那面比墙面小不了多少的镜子里,她看见了自己的脸,瘦削,苍白,满面倦容。这使她回想起刚发生的一件件事:为何来到威尼斯,又如何碰上了像谜一样令人捉摸不透的机遇,住进了这家饭店,成了天堂里的公主。

她匆匆穿上衣服,回到宽敞、华丽的房间,又像在火车站时一样迷茫了。一个老问题又冒出来占据了她的脑海,压倒了威尼斯之夜迷人的吸引力:贝瓦尔德博士去哪里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眼下,伊尔莎·瓦格娜对这个问题仍然无法回答,也根本无法想像情况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她希望贝瓦尔德博士只不过是被一桩偶然的小事耽搁了,到明天早晨,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从而使疑团顿时消失,一切都真相大白,人们都捧腹大笑,由衷地庆贺曾造成她内心冲击的种种忧虑都已烟消云散,成为过去。

伊尔莎·瓦格娜强迫自己相信,今天的经历只是一场小小的误会,而且明天就能得到解释。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情绪稍稍得到了放松,而胃里感到了一阵刺痛。

呵,我的老天爷,我饿了!她想。我已将近10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要是现在在餐厅,我简直会从我所见到的第一位服务员手里抢过装满食品的托盘来……

她又跑回浴室梳理头发,却因此没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敲门声更响了,她惊讶地赶紧回到房间,高声问:“哪位?请进——”

一名侍童走进门来,深深一鞠躬。

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件晚礼服。一名女服务员跟在他身后行了一个屈膝礼,她圆圆的脸庞埋在一头乌黑的鬈发里,笑容满面。

“早安,小姐!”她用法语称呼伊尔莎·瓦格娜,又很不标准地说起了德语,“我为您效劳……”

她从侍童手臂上取过衣服,像托着一件贵重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床上。这是一件白色的缎质连衣裙,上面还绣着金花。

“你们弄错了吧?”伊尔莎·瓦格娜像小孩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件晚礼服,“这不是我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房号。”

“啊,不——,小姐。”女服务员把侍童推出房间,随手带上了门,“我叫法朗茜丝,戛纳人。小姐,克拉默先生交待,让我伺候您的。”

“但这衣服……”

“是为您订购的。”

“谁让订购的?”

“克拉默先生。”法朗茜丝朝伊尔莎粲然一笑,“他半小时后在楼下酒吧等您。我们得赶紧了,小姐……”

在爱克赛尔大饭店三楼的房间里,克拉默正与饭店的副总经理面对面地站着。这位瘦小的黑发意大利人身穿燕尾服,脚上的黑漆皮鞋雪亮,打扮得十分庄重。他彬彬有礼地前倾着身躯,好像随时准备充当一名新的服务员。

“先生坚持要我本人来您这儿?对饭店有特别不满意的地方?实在对不起了,先生,要是您……”

“我找一个人!”克拉默慢条斯理地说,口气却很强硬。

“什么?”副总经理瞪大了眼睛望着克拉默。不,他不像是喝醉了,他想。克拉默先生是本店的常客,每年都至少来店一次,但我们从来没有见他醉过酒。他是对爱克赛尔很有感情的老客户了,为人又和气,从不像有些客人那样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11年来从未对本店的服务有过任何的不满。可今天,啊,天哪,他是怎么啦?

“我要找一个人。”

“请说吧,先生,您找哪位?”这位意大利人不停地眨着眼,“我能帮忙吗?”

“我找佩特·贝瓦尔德博士,从柏林达累姆来的。”

“原来是找贝瓦尔德博士呀。”经理松了一口气,“他就住在本店。”

“就是嘛!”克拉默走上一步,也不征求意大利人的意见,就把他夹在臂弯里的旅客登记簿抽走了。

“嗨,先生,这是本店的内部机密!”经理急得叫了起来,想从克拉默手里夺回登记簿,但克拉默闪身躲开他,迅速后退了几步。

“住在您店里的客人都已经失踪了,您这本子还保什么密!”

“本店的住客从来没有失踪过!”意大利人像受到了侮辱似的大嚷,“博士先生外出了。他已经预付了房费,说是过几天仍然要来住的,我们还一直为他保留着房问呢!您觉得这里边有什么蹊跷吗?”

“这件事整个儿都蹊跷着呢,宝贝!我马上会向您解释的!”克拉默边说边往前翻登记簿,终于找到了贝瓦尔德的人住登记,“瞧,这里写着,佩特·贝瓦尔德博士,柏林达累姆,房号8-10。”

“这是电话预订的。”

“伊尔莎·瓦格娜小姐的房间没有预订吗?”

“没有呀。这位小姐您不是已经亲自陪来了吗?您是我们的老客户,她不用预订也能入住。”

“看到了吧,这就是疑点!瓦格娜小姐是贝瓦尔德博士让她来威尼斯的,她是他的秘书。您想想,要是有人请谁从柏林专程前来威尼斯,能不为他预订房间吗?”

“这倒是不太可能,先生。”

“但现在我们却遇上了!”

“做学问的人有时是会忘记此类事情的……”

“尊敬的经理先生!一把伞可以忘记,一个人总不会被忘记吧!何况是一位小姐,还带着他正等着用的重要文件!这件事总之有点不对头!”

“一切都会搞清楚的,先生。”经理伸出手来,“这登记簿可以给我了吧?”

“拿去吧。”克拉默把本子递还给他。意大利人连忙接过来往腋下一夹紧紧护住,好像害怕被克拉默再次抢走似的。

“请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但此事请您暂勿声张。”

经理脸上露出受了委屈的神色。

“我当然要避免一切有损本店信誉的事发生。”

“但愿您能一如既往地避免。”克拉默走近窗户,望着外面寂静无声而又肮脏的运河支流。

门在他背后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额头抵着窗玻璃在沉思着。今晚自他认识伊尔莎·瓦格娜之后,短短几个小时的所见所闻,又从他眼前一桩桩闪过,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合情理。如果确实是贝瓦尔德博士把他的秘书从柏林叫来威尼斯,那么他就根本不可能不声不响地离开威尼斯,而且一走就是好几天!他总不至于把一个只身来此的姑娘扔下不管,任她无人陪伴,没有住处,没有钱,又不做任何说明和安排吧。这件事肯定有点不对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打乱甚至是破坏了贝瓦尔德博士的计划,以至使他连通个消息都办不到。

克拉默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情况可疑,否则就不会引起这一连串的混乱。是不是有人心怀鬼胎故意把伊尔莎·瓦格娜骗来威尼斯?这位贝瓦尔德博士为人如何?她认识这位博士已有多久,怎么会当上他的秘书的?贝瓦尔德从何处获得大笔经费,以支持他那昂贵的科研工作,运转他的实验室,并支付员工的工资?是不是他表面上虽已不再当医生而只是一个埋头科研的学者,但背地里却接受某个集团财力上的支持?如果是,躲在这幕后的会是哪些人呢?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在克拉默的脑海里打转。渐渐地,一个可怕的想法占了上风:贝瓦尔德博士准是发生了意外的变故,卷入了一场阴谋。这样的怀疑虽然可怕,却使他渐渐从纷乱中理出了一些思路。

他猛地从窗口转身走回房内,抓起电话,叫接线员接通81号房间。

他耐心等着81号房间里的人接电话。法朗茜丝正在81号房间里给伊尔莎·瓦格娜的晚礼服缝几个褶裥。听见电话铃响,她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您找哪位?”

“瓦格娜小姐在吗?”

“在里面!”

“我想请她接电话。”

“请稍等,先生。”

伊尔莎·瓦格娜接了电话。但她三句话不离怎么给她买了件晚礼服的事,克拉默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

“我只是想问您一件小事情。您在贝瓦尔德博士身边工作有多久了?”

“快3年了。”

“才3年不到?!”克拉默咬了咬下嘴唇,“那么您是怎么到他那里工作的呢?”

“贝瓦尔德博士出什么事了吗?”伊尔莎紧张起来。

“不,没有……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我原先工作单位的头儿介绍我去的。那个头儿觉得德国的税收太高,无法进一步发展生产,就把他的化工厂搬迁到南美洲去了。这样,我就去贝瓦尔德博士那儿工作了。”

克拉默摇摇头。伊尔莎·瓦格娜的回答,与他设想中即将形成的完整情景并不相符,他的思路被打乱了。

“贝瓦尔德博士经常外出旅行吗?”

“没有呀。在我认识他的这3年内,几乎还没有见他外出过!”

“再问您一个问题。他怎么会有钱办一家私人研究所呢?”

“他很富有呀。他从母亲那里得到过一大笔财产,此外,他的研究所也为工业界做专业鉴定以及药物检验与分析,在这上头,贝瓦尔德博士也有颇为丰厚的赢利。”

克拉默又摇摇头,几乎失去了再问下去的信心。这些情况同我的猜想沾不上边呀,他想。我所选择的澄清问题的思路看来并不对头。这位贝瓦尔德博士的情况,看来并无可疑之处,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是,他怎么突然又变了卦,甚至把自己的秘书都忘记了呢?

“喂……喂!是不是贝瓦尔德博士出什么事啦?”伊尔莎·瓦格娜又焦急地问,声音显然在颤抖。

“不,没有,一点没事……”克拉默不知所措地点燃了一支烟,“我问这些,只是想从中为您的头儿不合逻辑的做法找找理由罢了。但我现在已经明白,我的猜想一定是错了,真抱歉。我们现在距离谜底可能更远了。不过您不必担忧,我们一会儿在大厅见,好吗?那么再见。”

他挂上电话,心情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在想,从在站台上同她说话时起,也许就已开始了我的一次奇遇。但谁又能料想,事情竟然会变得如此复杂,如此严重,甚至可以说是如此糟糕呢?

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威尼斯曾经给他带来过一次灾难,但那已是10年前的事了。在这座美丽如画的城市里,除了一个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为什么他每年都要来到威尼斯,并坐船去那些默默无闻的小运河,远离这座珊瑚礁城市的那些被印上明信片的五光十色的大街,远离旅游者的喧闹。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其中的缘由……今天,他又回忆起了往事,一切都历历在目,像是刚刚发生,好像他正随着租乘的贡朵拉停留在一座古老的住宅跟前,抬头观看着那房子墙面上别具一格的装饰……

难道威尼斯又一次会同他的命运联系起来?而且又是与一位姑娘有关?

鲁道夫·克拉默停住了脚步,站在窗前凝视着楼外黑沉沉的运河。贝瓦尔德博士住的是8—10号房间,他想,在他的房间里,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很难想像,贝瓦尔德莫名其妙地外出旅行时,会把他所有的东西全带走。如果我的猜想正确,问题就有可能迎刃而解了。

犹豫片刻后,克拉默下了决心。他乘电梯下行,来到了富丽堂皇的二楼。这是大楼的主层,全饭店价格最昂贵的房间和套间都在这里,还有公爵套间和大理石浴池。过道里铺着手工编织的红色厚地毯,像棉花一样吸去了每一步脚步声。整个楼面一片寂静。

在8-10号房间跟前,克拉默停住步,回头观望了一下。没有人。尽管知道房间里不会有人,但出于小心,他还是先敲了敲门。又朝走廊两头望了望后,他按下了门把。不出所料,门轻轻地开了。里面的第二道门同样也没上锁。他迅速掩身潜入黑洞洞的大套间,回身轻轻关好两道门,打开了灯。

房间里的设施豪华得简直难以想像,或许只有文艺复兴时代的公爵府中才能拥有,但克拉默现在对此毫无兴趣。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俄罗斯香料味与石炭酸味。通往阳台的大落地窗前,挂着厚实的丝绒门帏。床上的被子掀开了一角,贝瓦尔德博士的睡衣随意地叠放在床单上……这一切似乎表明,这里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并将随即更衣就寝。

克拉默迅速拉开橱门。里边的衣架上,整齐地挂着几件上衣;一旁的几格搁板上,有条不紊地堆放着衬衣、内衣和手巾,另几格里还摆着鞋袜,旁边的浴室里还有剃须用具……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这套豪华套间的住客已经出门旅行。

克拉默又进一步观察。客厅的烟灰缸里,有几支仅吸了一半的美国烟;写字台靠墙的一侧,立着几只捆着皮带还没被打开过的箱子;旁边的废纸篓里,扔了半篓子的信封和揉皱了的信纸。

这倒也怪了,他想,一边在写字台前的椅子里坐了下来。所有的房间每天都要由清洁工打扫豫次,烟灰缸和废纸篓无疑也会被倒干净……单从掀开的被子和床上放着的睡衣看,已能说明在饭店的夜班职工开始工作之前,曾有人进入过这个房间;更何况烟灰缸里还有吸剩的卷烟,废纸篓里有那么多的废纸!

可以肯定,在早班清洁工打扫过房间之后,已经有人来过这个房间!难道是贝瓦尔德博士本人?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他怎么又没去火车站接他的女秘书?他现在又去哪里了?饭店经理不是说他出门去旅行了?要是他真的又回了饭店,他们肯定是会注意到的!而且,如果那件睡衣已叠放在床上三五天了的话,那些吸剩的卷烟和半篓子废纸,却可以肯定是今天留下的!

克拉默把废纸篓拿上写字台,倒出了里边的东西。他拣起一个个信封,又展开一张张纸查看……

纸上只有随手写的一些笔记,许多都是他一点看不懂的一串串数字、化学分子式和化验报告。它们为什么会被揉皱、抛弃,他无法给自己解释,也许是因为计算错了?信封也都是用过的,写的大多都是寄往柏林的地址。

一大堆废纸即将清理完毕时,克拉默看见了一个贴着意大利邮票的信封,写着的收信人就是贝瓦尔德博士。翻过信封一看,他腾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弯腰凑近灯光,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写在背面的地址。

“真是难以置信!”他喃喃自语,信封在他的手里抖动。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两眼呆望着发信地址。

“这究竟说明什么呢?”

信封上写着的发信人和地址是:塞尔乔·克拉维利;威尼斯,圣安娜运河畔,巴巴利诺别墅。

又是克拉维利,克拉默想。他闭上了眼睛。这克拉维利同贝瓦尔德博士有何关系?这两个人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联系呢?

他把废纸塞回篓子,迟疑片刻后,把那只信封也扔了进去,随后就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房间。踏上走廊之前,他站在灭了灯的房间门口,从暗中通过门缝朝外观察了一阵子,随后才闪身走出门来。

在我之前,也有人像我这样离开了这房间,他想。是塞尔乔·克拉维利吗?他来这里干吗?

他乘电梯下到大厅,疾步穿过棕榈大厅,还没来得及走出饭店,就高唤叫船了。

门童被他搞得不知所措。他心急火燎地推着转门冲了出去,看见前面格兰德运河里停着的第一条小船,顾不得它正在晃动,一纵身就跳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