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送来的雨水寒气侵人,暮霭笼罩着整个沼泽。乔安娜·格雷在沼泽看守员的院门前停下车子,德弗林走下来,环视四周,若有所思。这个地方太过古怪和神秘,让他的汗毛寸寸乍起。那流入海湾的溪流,片片泥沼,连天的灰青色芦苇荡与薄雾接成了一色。不知什么地方会传来一声鸟叫,还有几双翅膀在扑啦啦地拍打,却看不见。

“我明白你说的与世隔绝是什么意思了。”

她从正门前的石板下面摸出一把钥匙把门打开,踏上一条青石板路。潮气重了起来,墙上的白灰已经一片片地剥落了。左边的门连通的是兼做起居室的厨房,也是石板铺成的地面,不过多了一座宽大的壁炉,还铺了一些草席。屋子的另外一边有个做饭用的铁炉具,还有个白色的洗手池,已经裂开了,上面安了一个水龙头。一张大松木桌围了两条凳子,壁炉边有一把扶手椅,这是全部的家当。

“跟你说,”德弗林说,“北爱尔兰的唐郡,我长大的地方跟这个地方一模一样。生一把火把这个地方烘干就可以了。”

“还有个巨大的好处——隐蔽。”她说,“估计你在这里的全部时间,连个鬼影子都不会见到。”

德弗林打开提包,拿出一些个人物品、衣服,还有三四本书。然后他的手指顺着缝线的地方摸到了一个暗角。掀开夹层,里面有一把德制瓦尔特P38式手枪,拆成了三部分的消音版斯登冲锋枪,还有一部给陆上特工使用的袖珍S型手台。里面还有一千张一英镑和两百张五英镑的钞票。此外还有个白布包,他并没拆开。

“经费。”他说。

“要搞车?”

“对。我手里有联系人的地址。”

“哪儿来的?”

“军事谍报局总部的文件里记的。”

“人在哪儿?”

“伯明翰。估计这个周末我就应该去一趟。有什么需要交待我的?”

她挨着桌子坐下,看着他把斯登冲锋枪的枪管拧好,又将枪托插进去。“路不近,”她说,“估计来回要有个三百英里。”

“显然我的三加仑油可跑不了那么远。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你能摸到地方,黑市上倒是有不少油,比正常价高三倍。商业流通的油被染成了红色,这样警察可以追踪非法使用者。不过只需要用普通民用防毒面具的过滤罐过滤一遍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德弗林把一个弹夹塞进了冲锋枪,检查一遍之后又拆成部件,重新放回提包底部。

“真神奇,科技啊。”他议论道,“这个东西可以抵近射击,但是只会听见枪栓的声音。对了,这是英国货。又是一件特殊行动机构以为早就到了荷兰地下运动手里的东西。”他掏出烟塞进嘴里,“关于这趟出门,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有什么样的风险?”

“很少。”她说,“摩托车上的灯按照规定进行了符合宵禁要求的改装,所以什么问题都不会有。路面上,尤其是乡下的路,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大多数的路中间都有白线,可以起点作用。”

“警察或者保安力量什么的呢?”

她狡黠地瞥了他一眼:“哦,这个问题不用担心。你不往限制区里面走的话,警察是不会拦住你的。虽然严格来讲这里仍然是个防卫区,但是如今已经没人在乎这些规定了。至于警察,他们有权力把你拦下来查看身份证,如果有打击非法用油的任务,在主干道上也可能会拦车抽查。”

她说着说着有些愤慨了。想起昔日种种经历,他强自按下了一种开口让她开开眼界的冲动。他说道:“没别的了?”

“应该差不多了。市区里有限速二十英里的规定。当然,你一块指示牌都看不到。不过今年刚入夏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在许多地方重新挂起路牌了。”

“那么,我应该不会碰上什么麻烦了?”

“反正没人来拦过我。如今谁都顾不上了。”她耸耸肩道,“没问题。本地的女子志愿服务队救助中心里,有很多防卫区当时留下来的正式表格。其中有一份是探视病人的审批手续。我给你填一份去伯明翰的医院看望弟弟的。这份表格,加上你的退役文件,足够打发所有人了。这段日子里,无论是谁都会对英雄有所照顾的。”

德弗林笑了笑:“你知道吗,格雷女士·我估计我们一定会配合得很好的。”他跑到水池下的碗柜旁摸索了一阵,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和钉子走回来:“就是这个。”

“什么意思?”她问。

他跨进壁炉里边,把钉子钉在支撑炉腔的黢黑的梁后,然后把瓦尔特手枪的扳机护弓挂在钉子上。“这就是我的终极王牌。我总愿意在身边布置一个,以防万一。现在带我看看这里的其他地方吧。”

屋子外面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设施,大部分都已经朽坏了,只有一个牲口棚情况还不错。贴着沼泽的边缘,还有一座建筑。这是一幢破败的房子,年头非常久了,石砌结构已经发了霉。德弗林吃力地推开半扇门,里面又冷又潮,显然经年累月无人问津了。

“这里也很好,”他说,“只要威洛比老爵士不来指手画脚,我估计他不会费这个心。”

“他是个大忙人,”她说,“郡里的事——维护治安、操持地方志愿军什么的,这些事情他仍然非常认真。至于别的他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时间了。”

“但是你呢,”他说,“这头老种马仍然有足够的闲暇来找你。”

她笑了:“是的,恐怕这绝对是一句大实话。”她拉过他的胳膊,“走,我带你看看伞降区。”

他们沿着暗渠上的路面穿过了沼泽。裹挟着凛雨的风带来一种烂菜的潮味。几只黑雁从雾中飞起,队形就像准备执行任务的轰炸机中队,冲进灰色的天幕中消失不见了。

他们走过松树林、机枪哨位、灌满了沙子的反坦克陷坑,还有“小心地雷”的警告牌。德弗林通过照片已经很熟悉这些东西了。乔安娜·格雷往沙地上掷出一块石头,帕奇纵身跃过铁丝网,冲过去捡它。

“你确定吗?”德弗林问。

“绝对确定。”

他狡黠地笑了:“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记住按天主教徒的礼节安排我的后事。”

“你就放心去吧,我非看着你心服口服不可。”

他翻过铁丝网,在沙滩旁边站住了一下,然后向前走。他又站住了一下,开始奔跑,在退潮后的沙滩上踩出一串潮乎乎的脚印。他转身跑回来,又顺着铁丝网翻回来。

他心头狂喜,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膀说:“你是对的——从一开始就是对的。会成功的,这个计划会成功的。我们就等着看吧。”他顺着河湾、沙滩和海面,穿过雾色望向海岬,开口道,“真美啊。想到离开这里,你一定会伤心的。”

“离开?”她迷茫地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但是你不可能留下啊,”他说,“事成之后不可能留在这里的。你肯定也明白的,对吧?”

她眺望着海岬,似乎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奇怪,但是她竟然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海风送来的雨水寒气侵人,她在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