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德尔回到楼上办公室的时候,希姆莱正伏案撰写文件。他抬起头淡淡地说:“这些破事儿真麻烦。我个人对这些事情真是腻歪透了。一切形式的暴力行为我都无法容忍。中校先生,我觉得要跨过尸体才能创造新生活的话,是对伟大事业的一种亵渎。”

“领袖阁下,”拉德尔说,“您需要我如何效劳?”

希姆莱轻轻地笑了一下,看起来反倒比原来更加阴沉了:“谈不上效劳。事情简单得很,关于丘吉尔这个行动,我想把它进行下去。”

“但是将军已经否决了啊。”

“你有很大的自主权,我说得没错吧?你有自己的办公室,你到处出差,你不到半个月之内去了慕尼黑、巴黎还有安特卫普,”希姆莱耸耸肩说,“你完全可以自行其是,绕过将军嘛。需要什么的话,做其他任务的时候顺便解决就是了。”

“不过为什么呢?领袖阁下,这件事为什么非做不可呢?”

“因为,首先,我觉得将军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完全错误。只要一切就绪,你的这个计划就能够实施,就像斯科尔策尼在大萨索峰的行动一样。如果计划成功,如果丘吉尔死了或者被劫持过来了——当然了,我个人觉得他还是死了好——那么我们就会一举震动全世界,我们的力量就会震慑全世界。”

“这样的话将军的意图就永远无法实现了,”拉德尔说,“我明白了。把他往棺材里又推了一把,是这样吧?”

“你不认为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吗?”

“我能说什么呢?”

“难道这样的人不该有这个下场·你拉德尔,一名忠诚的德意志军官,难道会这么想?”

“但是领袖阁下,您知道这样一来我十分为难,”拉德尔说,“我与将军的关系一向非常密切。”突然他意识到,这种情况下此言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可是为时已晚。他只好赶紧补充道,“当然我个人绝对是忠心耿耿,可是我以什么权限来执行这次行动呢?”

希姆莱不发一言。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拆开抽出一封信,递给了拉德尔。信的抬头用烫金印着德意志的鹰徽和铁十字。

最高机密

——元首、帝国首相手令

拉德尔中校由我直接指挥,负责一项对于帝国极为重要的任务。他仅需对我汇报。一切军政人员,无论军衔、官阶,皆务必按照他所提之任何要求提供援助,至他满意为止。

阿道夫·希特勒

拉德尔简直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分量的文件。有了这个,就可以上天入地,谁也无从拦阻。他气血翻涌,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颤栗。

“你也看到了,谁敢对这份文件有所质疑,就等着自己去跟元首本人解释吧。”希姆莱轻松地摩挲着双手,“那么,就这样了。元首赋予你的使命,准备好了吗?”

还能说什么呢,只有一句话:“毫无问题,领袖阁下。”

“那就好。”显然希姆莱大感满意,“行动吧。你能想到施泰因纳这个人,很好。他一定适合这个任务。我建议你马上去找他。”

“我一下子想起来,”拉德尔忽然心头暗喜,说道,“从他最近的表现来看,估计他对这项任务不会感兴趣。”

“他别无选择。”希姆莱说,“四天前,他的父亲因为涉嫌叛国罪被逮捕了。”

“施泰因纳将军?”拉德尔大吃一惊。

“对。这头老蠢驴有眼无珠啊。现在他已经被押到柏林了。”

“押到……押在普林茨-阿尔布雷希特大道这里?”

“当然。你可以给施泰因纳点拨点拨,让他明白,全力为帝国效命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像这种忠诚的行为,对他父亲的案子也会产生影响。”拉德尔已经是惶惑不安,然而希姆莱兀自换了话题,“现在讲讲细节吧。你的纲要里提到了一个伪装潜伏的问题。仔细讲讲,我很感兴趣。”

拉德尔忽然有一种幻灭感。任何人都是不安全的——任何人。他早就听说过有人被盖世太保找去之后,全家都一下子蒸发掉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特露蒂,还有三个宝贝女儿。那种支撑他度过整个冬季战役的勇气再次涌遍他的全身。我得为她们活下去,他想,我要为她们活下去。无论任何代价——无论任何代价。

此刻他已经异乎寻常地镇静,于是开口说道:“正如领袖阁下所知,英国人建立了许多特种部队,但是要说其中最成功的一支,应该要数在我军北非的后方活动的那支部队,特种空勤团。是一个叫斯特林的英国军官组建的。”

“啊,不错。那个人是被叫做‘幻影少校’吧,隆美尔对他评价很高。”

“今年一月我们抓到了他,领袖阁下。现在应该是被关在科尔迪茨,但是那支队伍的活动不仅没终止,反而扩大了。根据最新的情报,他们不久会返回英国,应该是准备进攻欧洲大陆,编制包括特种空勤第一、第二团,还有法国空降第三、第四营。他们甚至还有一个波兰独立伞降中队的编制。”

“那么你的意思是……”

“军方绝大多数人对这支部队的情况一无所知。由于他们的行动方案从来都是秘密,所以谁都不会过问。”

“你是准备让你的人伪装成这支队伍里的波兰人喽?”

“正是如此,领袖阁下。”

“制服怎么办?”

“这些波兰人大多穿着迷彩作战服,跟党卫军的制服相当近似。他们戴英国伞兵的红色贝雷帽,有自己的帽徽,帽徽上是一把装饰了翅膀的匕首和一句格言——‘勇者无敌’。”

“有意思。”希姆莱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军事谍报局有很多这种服装,都是从战俘身上弄来的,是在希腊周围岛屿、南斯拉夫还有阿尔巴尼亚作战时抓来的特种空勤团部队。”

“装备呢?”

“没问题,英国的那个特别行动机构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渗透到荷兰抵抗运动中的力度。”

“是‘荷兰恐怖分子运动’。”希姆莱纠正了他,“继续。”

“差不多每天晚上,他们都会空投武器、爆破器材和野战无线电设备,甚至还有钱。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收到的无线电呼叫其实都来自军事谍报局。”

“上帝啊,”希姆莱说,“就这样我们竟然还不断打败仗。”他站起身踱到壁炉前,暖着手,“穿敌人制服的这个问题十分十分敏感。《日内瓦公约》是禁止这种行为的。一旦暴露,下场只有一种——行刑队。”

“是的,领袖阁下。”

“这样的话,我觉得有必要做一个折衷。让突击队把军装穿在里面,外面套上英国人的那些制服。他们是德国正规军,不是打手。正式发动攻击的时候让他们把这些伪装脱掉就是了。你觉得呢?”

拉德尔真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愚蠢的主意了。但他又意识到,强辩是毫无意义的,于是说:“按您说的办,领袖阁下。”

“很好,其他的事情都只不过是一个组织协调的问题了。空军和海军负责接送,没问题。有元首的手令在,你什么都可以调动。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提的吗?”

“丘吉尔本人呢?”拉德尔问,“抓活的?”

“尽量抓活的吧。”希姆莱说,“不行的话就弄死。”

“明白了。”

“很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让你去安排了。你出去之后,罗斯曼会给你一个特别电话号码。我要听你每日进度汇报。”他把报告和地图收到公文包里,把包推到桌子对面。

“遵命,领袖阁下。”

拉德尔折好那封无比珍贵的信,把它装在信封里,又把信封装进外套口袋。他拎起公文包,摘下皮大氅,向门口走去。

希姆莱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又叫道:“拉德尔中校。”

拉德尔转身:“领袖阁下?”

“你以德意志军人的身份,对元首和国家起的誓,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领袖阁下。”

希姆莱抬眼瞥了一下,脸上冷若冰霜,漠然道:“背诵一遍。”

“我以上帝之名起誓,我愿效忠德意志帝国及人民的元首、三军最高统帅阿道夫·希特勒;我是一名英勇无畏的军人,我时刻准备着为此誓言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的空眼窝再次感到灼烧,他不存在的手再次有了痛意。

“非常好,拉德尔中校。记住,失败是懦弱的标志。”

希姆莱低下头去,继续写字。拉德尔急急忙忙地打开了门,一瘸一拐走出去。